“都别忙着下地干活了,今儿个有好戏看。”
“老白家那个最俊的闺女,真的要上那个瘸子的炕了!”
“造孽哟,那白秀莲是咱们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胚子,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
村口的大槐树下,闲言碎语像苍蝇一样嗡嗡乱飞,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嘲讽。
而在村尾那间透风的破瓦房里。
白秀莲看着镜子里一身红衣的自己,手心里全是汗,但眼神却像铁一样硬......
01
白家村坐落在两座大山的夹缝里,是个只有百来户人家的小村庄。
这里山清水秀,人也长得水灵,特别是村东头老白家的三闺女,白秀莲。
那是真真正正的美人,不是那种涂脂抹粉的妖艳,而是像刚出水的芙蓉,干干净净,透着一股子灵气。
二十四岁的年纪,正是一朵花开得最艳的时候。
她走在村里的土路上,就连路边的野狗都会多看两眼,那些个干农活的小伙子,更是看得连锄头都能锄到自己脚背上。
因为家里是做豆腐的,村里人都喊她“豆腐西施”。
这十里八乡的媒婆,把白家的门槛都快给踢断了。
东村的王二,家里有三头牛;西村的李四,承包了几十亩果园。
可这些人在白秀莲眼里,都入不了心。
直到半个月前,那个真正有钱的主儿——邻村开砖厂的刘大头来了。
刘大头是个暴发户,仗着这几年盖房子的人多,烧砖赚了大钱,在这个穷山沟里那是横着走。
他托了最好的媒婆,开着拖拉机,拉着半车厢的彩礼停在了白家门口。
“八万八的彩礼,外加县城一套两居室的楼房!”
媒婆甩着手帕,吐沫星子横飞,“老白哥,只要你闺女点头,这以后就是官太太的日子,吃香的喝辣的,出门都有小汽车接送!”
那时候,白老爹的手都抖了。
八万八啊,那得磨多少板豆腐才能挣来?
全村人都以为,这门亲事是板上钉钉了,白秀莲这只金凤凰,终于要飞出这穷山沟了。
可谁也没想到,当天晚上,白家就传来了吵架声,那是惊天动地。
白秀莲不仅没答应,还把媒婆连人带礼给轰了出去。
她当着爹娘的面,咬着牙,说出了那个让全村人都惊掉了下巴的决定。
“我不嫁刘大头,我要嫁给程松柏!”
这话一出,白老爹当场就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没晕过去。
程松柏是谁?
那是村尾住在破瓦房里的“老光棍”。
倒不是说他年纪多大,他今年才二十七岁,长得也是眉清目秀,原本是个一米八的大高个。
坏就坏在,五年前他出去务工,不知道遭了什么难,被人用担架抬回来的。
左腿彻底废了,粉碎性骨折没接好,从此成了个走路一高一低的瘸子。
在这个靠力气吃饭的农村,男人腿瘸了,那就等于天塌了一半。
而且他家里穷得那是叮当响,父母早亡,没兄没弟,就靠编点竹筐竹篮子勉强糊口。
嫁给他?那就是往火坑里跳!
“你是不是疯了?你是被那瘸子下了降头了吗?”
白老爹气得脸红脖子粗,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啪”的一声,玻璃渣子碎了一地。
“放着好好的富太太不做,你要去伺候一个残废?”
“他程松柏要是能给你一口热乎饭吃,我把白字倒着写!”
秀莲跪在硬邦邦的水泥地上,膝盖生疼,可她腰杆挺得笔直。
“爹,刘大头是有钱,可他钱是怎么来的?那是克扣工人工资、昧着良心赚来的!”
“而且他前面那个老婆是被他打跑的,这种男人,金山银山我也不稀罕。”
“松柏腿是不好,可他心正。”
“这几年,咱们村谁家有个急难事,不是他拖着那个残腿去帮忙?”
“上次下大雨,王大娘家的房顶漏了,是他大半夜爬上去给修好的,下来的时候手都磨破了,还没要一分钱。”
“我看人,不看皮囊,我看的是骨子里的良心!”
白老爹气急败坏,抄起门背后的扫帚疙瘩就要打。
“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良心?良心能当饭吃吗?”
“我就问你一句,他那个破家,下雨天都要拿盆接水,你嫁过去跟他喝西北风啊?”
秀莲娘在旁边抹着眼泪,死死拉住老头子的手。
“他爹,别打了,孩子大了,不由娘啊。”
“你让开!我今天非得打醒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那一晚,白家的灯亮了一整夜,哭闹声传遍了半个村子。
第二天,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村里那个最爱传闲话的大嘴婶春花,那是乐得不行。
她平日里就嫉妒白秀莲长得好,把自己家闺女比下去了,这下可算是逮着了把柄。
一大早,她就端着个饭碗,站在村头的大槐树底下,一边吸溜着红薯粥,一边眉飞色舞地演说。
“哎哟,你们是真不知道啊。”
“那秀莲丫头平时装得清高,原来是个没眼力见的。”
“依我看呐,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指不定是两人早就私底下钻过高粱地了,肚子里有了货,不嫁不行咯!”
周围的一群闲汉听了,发出一阵阵猥琐的哄笑声。
“可惜了,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那个程瘸子也是,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居然敢接这个茬。”
这些难听的话,就像一根根毒刺,扎得白老爹好几天没出门。
他是最爱面子的人,现在却觉得走在村里,脊梁骨都要被人戳弯了。
而这些话,自然也传到了程松柏的耳朵里。
那天黄昏,残阳如血。
程松柏拄着那根被磨得光溜溜的木拐杖,一步一挪地来到了白家门口。
他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虽然旧,但洗得很干净。
他没敢进门,就站在院子外面的枣树下。
透过院墙,能看到秀莲正在院子里晾衣服。
那身影忙忙碌碌的,却透着一股子坚定。
程松柏的心里,像是有刀在绞。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秀莲,他这辈子原本打算就这么孤零零地过了,不拖累任何人。
可半年前,秀莲在河边洗衣服,脚滑掉进了深水区。
当时正是汛期,水流湍急,周围没人会水。
是程松柏,刚好路过,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
他腿脚不好,在水里那是拼了命地扑腾,喝了好几口泥汤子,才硬是用一根长竹竿把秀莲顶到了岸边。
两人都瘫在岸边的淤泥里,大口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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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莲看着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腿上还渗着血的程松柏,眼神里没有嫌弃,只有满满的感激和一种说不清的情愫。
从那天起,秀莲就会经常借故路过他家,给他送个馒头,帮他缝缝补补。
一来二去,两颗心就靠在了一起。
可是现在,面对全村人的唾沫星子,程松柏怕了。
他不怕自己受委屈,这几年他受的白眼够多了。
但他怕秀莲跟着他受苦,怕秀莲因为他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
“秀莲……”
他在墙外喊了一声,声音哑得厉害。
秀莲听见动静,放下衣服跑了出来。
看到程松柏那张满是风霜和自卑的脸,她的心揪了一下。
“松柏,你怎么来了?这路上坑多,你的腿……”
程松柏低下头,不敢看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秀莲,要不……算了吧。”
“白叔说得对,我是个废人,不能耽误了你。”
“刘大头虽然人混点,但他有钱,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跟着我,除了受穷,就是被人笑话。”
“趁着还没办事,咱们……退了吧。”
他说着,手都在抖,转身就要走。
那根拐杖在地上敲出沉闷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秀莲的心上。
“你给我站住!”
秀莲突然大吼一声,冲过去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
她的力气很大,大到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程松柏,你是不是个男人?”
“别人看不起你,你自己也看不起你自己吗?”
“我白秀莲是那种贪图富贵的人吗?”
“我要是图钱,我早就嫁到县城去了,还用等到今天?”
“我就问你一句话,这几年,你虽然腿瘸了,可你干过一件亏心事吗?”
“你那是腿瘸了,可你的脊梁骨是直的!”
“那个刘大头,腿是好好的,可他心是歪的,那个才叫真残废!”
秀莲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你要是敢退婚,敢不要我,我明天就拿根绳子,吊死在你家门口,让全村人看看,是你程松柏负了我!”
程松柏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回过头,看着眼前这个为了他不惜和全世界对抗的姑娘。
那个七尺高的汉子,眼眶红了,泪水顺着那张刚毅的脸庞流了下来。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想给秀莲擦泪,伸到一半又自卑地缩了回来,怕自己手上的老茧扎疼了她。
“好!”
“既然你秀莲不嫌弃,我程松柏这条命就是你的!”
“我腿是不行,但我还有手,还有力气。”
“只要我不死,我就绝不让你饿着!”
“我也要让那些看笑话的人看看,瘸子也能把日子过红火!”
两个苦命的人,在这黄昏的枣树下,紧紧地握住了彼此的手。
但这只是个开始。
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如山的偏见,和贫穷这道难以跨越的坎。
02
既然定了要结婚,那就得准备。
农村人结婚讲究个排场,虽然程松柏家里穷,但他心里发誓,绝不能让秀莲委屈了。
从那天起,程松柏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天还没亮,村里的鸡还没叫,他就已经爬起来了。
他背着把柴刀,拄着拐杖,往后山走去。
后山路陡,常人走都费劲,更别提他个瘸子。
每上一级台阶,他的左腿都会传来钻心的疼,那是骨头缝里发出的抗议。
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湿透了衣裳。
他去山上砍那种韧性最好的青竹。
砍倒了,修枝,去叶,然后把几十斤重的竹捆绑在背上,一步一挪地背下山。
回到家,他也顾不上休息。
他坐在院子里,把竹子破开,削成薄如蝉翼的竹篾。
他的手艺是祖传的,虽然腿废了,但这双手还在。
竹篾在他手里上下翻飞,一个个精巧的竹篮、竹筐、甚至是工艺复杂的竹花瓶,就这么成型了。
为了多攒点钱,他没日没夜地干。
那段时间,他的双手旧伤叠新伤,到处都是被竹刺划破的血口子。
有些伤口还没好,又被新的竹篾勒开了,血染红了竹条,他又赶紧擦掉,生怕弄脏了卖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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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赶集的日子,他就把这些竹器挂在架子车上,推到十几里外的镇上去卖。
别人卖东西靠吆喝,他嘴笨,就蹲在角落里。
好在他的东西实在,结实又好看,慢慢地也攒下了一些钱。
秀莲也没闲着。
她虽然被白老爹禁了足,不让她出门,但她就在屋里偷偷地做针线。
她拿出了自己攒了好几年的私房钱,那是她卖豆腐一分一分攒下来的,一共五百块。
她托人去镇上买了最好的红棉布,还有几斤上好的棉花。
她要给他们的婚床,做两床最暖和的新被子。
一针一线,缝进去的都是她对未来日子的期盼。
然而,这世上的恶意,往往比贫穷更伤人。
眼看着婚期越来越近,村里的冷风却是越吹越劲。
白老爹虽然没有再打骂秀莲,但从此开始把她当空气。
吃饭的时候不喊她,走路的时候不看她,仿佛这个家里没这个人。
这种无声的冷暴力,比打在身上还疼。
更让人难受的,是村里人的态度。
原本白家办喜事,那应该是全村帮忙的。
可这次,因为大家都觉得嫁给程松柏是件丢人事,甚至觉得晦气,一个个都躲着走。
秀莲去请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几个姐妹来当伴娘。
结果人家支支吾吾,不是说那天要走亲戚,就是说身体不舒服,反正就是不来。
就连村里那个专门给人写喜帖的老秀才,一听说是给程家写,都把笔一搁,推说老眼昏花写不动了。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是刘大头在背后放了话。
刘大头因为被拒婚,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恨透了白秀莲和程松柏。
他在麻将桌上放言:“谁要是去捧程瘸子的场,就是跟我刘大头过不去!以后砖厂的活儿,别想沾边!”
在这十里八乡,谁不想去砖厂挣几个钱?
为了生计,大家自然选择了站队。
眼看着还要三天就要办婚礼了,程家那边却还是连个做饭的大厨都还没着落。
原本程松柏请了村里的红案师傅李二麻子。
当时李二麻子看着程松柏送去的两瓶酒,勉强答应了。
可就在婚礼前两天,李二麻子突然变卦了。
他在街上遇到正推着竹筐去卖的程松柏,阴阳怪气地说:
“哎呀,松柏啊,实在是对不住。”
“那天我家里有点急事,恐怕去不了了。”
程松柏一愣,急了:“李叔,咱们不是说好的吗?日子都定了,您这突然不去,我上哪找人去啊?”
李二麻子剔着牙,一脸的不耐烦。
“那是你的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再说,就你家那条件,能买得起什么好菜?”
“也就是萝卜白菜炖一炖,你自己随便弄弄得了,反正也没几个人去吃。”
说完,他也不管程松柏脸色多难看,背着手哼着小曲走了。
没过多久,就有人看见李二麻子进了刘大头的家门,手里还提着刘大头赏的一条大火腿。
程松柏站在冷风中,看着李二麻子的背影,拳头攥得死死的,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那种被人踩在泥地里的屈辱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在他走投无路,准备自己下厨的时候,住在村西头的王大娘拄着拐棍来了。
王大娘是个孤寡老人,无儿无女,平日里也是靠捡破烂为生。
前年冬天大雪封山,王大娘病得下不来床,断水断粮。
是程松柏顶着大雪,背着一袋米和一捆柴火送到了她家,还帮她烧了两天炕,才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松柏啊,你要是不嫌弃大娘手艺糙,大娘给你做。”
王大娘颤巍巍地说,满脸的慈祥。
“大娘虽然做不出什么花样,但保证把菜做得热热乎乎的,让秀莲姑娘进门能吃口热饭。”
“咱们人穷志不穷,这婚,咱们一定要办得亮亮堂堂的!”
程松柏看着眼前这位满头白发的老人,眼眶一热,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大娘!谢谢您!您就是我的亲娘!”
两个苦命人,在这一刻抱团取暖。
终于,那个决定命运的日子来了。
那天是农历初八,黄历上写着:宜嫁娶,大吉。
可老天爷似乎也不作美。
一大早,天就阴沉沉的,灰蒙蒙的云压在山头上,风刮得呼呼响,卷起地上的枯叶。
没有阳光,没有喜鹊叫,透着一股子萧瑟。
白家的大门紧闭着,静悄悄的。
没有红灯笼,没有鞭炮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没人呢。
秀莲早早地起来了。
她没有化妆师,就自己对着镜子,细细地描了眉,涂了一点口红。
那一身红色的嫁衣穿在身上,衬得她肌肤胜雪,美得惊心动魄。
她在等,等她的新郎来接她。
而在门外,白老爹蹲在堂屋的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看不清表情。
虽然他发誓不认这个闺女,但此时此刻,那毕竟是自己心尖上掉下来的肉啊。
“孩他爹……”
秀莲娘红着眼圈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布包。
“你去把这个给闺女吧,好歹是个念想。”
白老爹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我不去!丢人现眼!”
虽然嘴硬,但过了一会儿,他还是趁没人注意,把那个布包偷偷塞到了秀莲收拾好的包袱里。
那是两千块钱,也是白家老两口的棺材本。
“你去了那边,别太委屈自己。”
“要是那小子敢欺负你,你就……你就回来!”
白老爹隔着窗户吼了一嗓子,声音里带着颤抖。
屋里的秀莲听到了,眼泪瞬间决堤。
她知道,爹还是疼她的。
上午九点。
村口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动静,但没有那种迎亲该有的吹吹打打的喧闹。
“来了来了!快去看啊!这百年难得一见的迎亲队来了!”
随着几声调侃的吆喝,村里的人都涌了出来。
只见远处的土路上,程松柏一身不怎么合身的新西装,胸口别着一朵大红花。
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刮得干干净净,虽然略显憔悴,但眼神坚毅。
而他的“婚车”,是一辆擦得干干净净的架子车。
车板上铺着一床大红的棉被,四周插了几根红柳条,挂着几个气球,在风中飘摇。
程松柏就这样,拖着那条残腿,一瘸一拐地拉着这辆简陋的“婚车”,一步步向白家走来。
每走一步,他的身体都要歪斜一下,但他很快又努力站直。
这一幕,既心酸,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庄严。
周围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
“啧啧啧,这真是寒酸到姥姥家了。”
“架子车娶媳妇,这程瘸子也想得出来。”
“哎哟,你看他那个走道的样子,像不像个鸭子?”
嘲笑声如潮水般涌来,可程松柏像是听不见一样。
他的眼里,只有前面白家那扇紧闭的大门,和门后等着他的那个姑娘。
03
到了白家门口,没有拦门的伴娘,没有闹亲的小伙。
秀莲自己提着包袱走了出来。
她没有盖红盖头,她要用自己的眼睛,看清楚这周围的一张张脸,看清楚这个人情冷暖的世界。
看到程松柏满头大汗的样子,她心疼地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
“累吗?”
“不累!能娶你,走一辈子都不累!”程松柏傻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秀莲笑了,笑得倾国倾城。
在全村人复杂的目光中,她大大方方地坐上了那辆架子车。
程松柏一声吆喝:“坐稳咯,媳妇,咱们回家!”
车轮滚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像是古老的歌谣。
程松柏拉着车,秀莲坐在车上,两人就这样穿过村庄,穿过人群的指指点点,往那个属于他们的破旧小家走去。
到了程家院子,那凄凉的景象更是让人心里发堵。
偌大的院子,摆了五张桌子,那是从邻居家借来的旧木桌,高低不平。
可这时候已经到了饭点,那五张桌子却大半都是空的。
只有靠墙角的一张桌子坐了几个人。
那是王大娘,还有村头的聋哑五保户老赵头,以及几个平时没人搭理的穷亲戚。
他们缩手缩脚地坐着,显得局促不安。
桌上的菜,也确实如李二麻子预言的那样寒酸。
一大盆猪肉炖粉条,算是硬菜。
除此之外,就是炒土豆丝、拌凉皮、炸花生米,还有一盘切得薄薄的红肠。
酒是几块钱一斤的散装白酒,装在塑料壶里。
王大娘在那个简易的土灶旁忙活得满头大汗,想尽量把菜炒得香一点,可那单薄的油烟味,怎么也撑不起喜宴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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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墙外,却比院里热闹多了。
大嘴婶春花带着一群妇女,手里抓着把瓜子,趴在墙头上看戏。
“哟,这哪是结婚啊,这是要把新娘子饿死啊?”
“看看那菜,一点油水都没有,喂猪猪都不吃。”
“听说今天刘大头在镇上摆了三十桌,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那全是海鲜大虾!”
“这就是命啊,秀莲这丫头这辈子算是完了。”
墙外的冷嘲热讽,像一把把盐洒在伤口上。
程松柏的脸色白一阵红一阵。
他端着酒杯,一瘸一拐地走到那唯一的客人桌前。
他站都有些站不稳了,腿疼得厉害。
但他还是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各位长辈能来,谢谢你们瞧得起我程松柏。”
“今天招呼不周,大家多担待。”
“这杯酒,我敬大家!”
说完,他一仰头,把那杯劣质的辣酒灌进了喉咙。
辣,火辣辣的烧心。
秀莲站在他身边,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心疼得直掉眼泪。
她不嫌穷,可她受不了她的男人被这么糟践。
就在这时,一直守在外面看笑话的村里的混混赵四,喝了点马尿,胆子肥了。
他晃晃悠悠地走到院门口,扯着破锣嗓子喊:
“哎,新郎官,拜天地了没有啊?”
“我看也别拜了,这老天爷都不长眼,让你个瘸子娶这么俊的媳妇,拜了也没用,说不定明天腿更瘸了!”
这一句话,太毒了。
周围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哄笑声。
程松柏的身子猛地僵住了。
那是他心里永远的痛,是他的逆鳞。
他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想冲出去拼命,可看了看身边的秀莲,又硬生生忍住了。
今天是好日子,不能打架,不能让秀莲看害怕。
秀莲却忍不了了。
她猛地转过身,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寒光。
“赵四!你个没人养的!你积点口德!”
“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你再敢胡说八道,我拿刀劈了你!”
她的声音尖利,透着一股狠劲,把赵四吓得缩了缩脖子。
“哟,这新娘子还是个母老虎,惹不起惹不起。”
赵四嬉皮笑脸地往后退,依然没有丝毫尊重。
就在这婚礼即将变成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就在程松柏和白秀莲感到无比绝望和屈辱的时候——
突然,村口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