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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万块钱。”
男人的声音像一颗潮湿的石头,沉甸甸地砸在吧台的橡木板上,溅不起半点回响,只留下一圈看不见的水渍。
“你说什么。”
另一个声音,年轻些,像被砂纸磨过的旧木头,粗糙,沙哑,带着一丝夜晚的疲惫。
“我说,两万块钱,想喝多久。
喝到我儿子关门倒闭吗。”
那块潮湿的石头又被扔了出来,这一次,它后面跟着一双浑浊却又锐利的眼睛,死死地钉在对面那个年轻人的脸上,似乎想从他平淡的表情里剜出点什么来。
年轻人没说话,只是缓缓端起了面前那杯琥珀色的液体,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像一行冰冷的眼泪,沿着他的指尖滑落。
空气中,酵母的酸、酒精的甜和某种隐秘的怨恨交织在一起,凝成了一张粘稠的网。
弥漫开来,仿佛下一秒,平静的酒液就会在杯中骤然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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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那年夏天来得特别早,像个没打招呼就闯进门的不速之客。
空气被太阳烤得膨胀起来,挤满了城市的每一条缝隙,人的皮肤上黏着一层透明的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又被撒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盐。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下午,李皓的小酒馆,“昨日之约”,开业了。
它缩在一条老街的深处,像个羞于见人的小姑娘,门口那块用旧船木做的招牌,是李皓自己拿烙铁烫上去的,字迹歪歪扭扭,带着一股子执拗的傻气。
我开着那辆半死不活的二手大众,在街口被一个卖西瓜的三轮车堵了半天。
空调发出濒死般的喘息,吐出的风带着一股塑料烧焦的霉味。
我摇下车窗,一股混合着烂水果和尾气的热浪立刻灌了进来,呛得我直咳嗽。
这就是我熟悉的世界,一种带着粗糙颗粒感的,活生生的质感。
走进“昨日之约”的时候,里面已经挤满了人。
李皓的狐朋狗友来了一大堆,吵吵嚷嚷的,像一群被关进笼子里的鸭子。
灯光被调得很暗,只有吧台顶上那几盏暖黄色的射灯,把那些形态各异的精酿酒瓶照得像一排准备接受检阅的士兵。
空气里飘着啤酒花的苦香和烤肠的油腻气味,一切都乱糟糟的,却又洋溢着一种廉价的,即将开始的希望。
李皓在人群里忙得像个陀螺,脑门上亮晶晶的全是汗,那件他为了开业特意买的格子衬衫,后背湿了一大片,紧紧地贴在骨骼分明的脊背上。
他看到我,眼睛“噌”地就亮了,拨开人群冲过来,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他身上的汗味和酒味混在一起,形成一股独特的,属于“昨日之约”的味道。
“陈阳。
你可算来了。”
他咧着嘴笑,露出两排被烟熏得有点发黄的牙齿,“我还以为你那破车今天得撂在半路上呢。”
我拍了拍他的背,感觉像是拍在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上。
“你的梦想之地开业,我就是爬也得爬过来啊。”
我说。
我们找了个角落的卡座坐下,周围的喧闹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玻璃隔开了。
李皓给我倒了一杯他自己酿的IPA,泡沫细腻得像一层奶油,他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像个等待老师打分的学生。
“尝尝。
我给它取名叫‘赤脚医生’,专治各种不服。”
他说。
我喝了一大口,浓郁的苦涩瞬间炸满整个口腔,紧接着,一股柑橘和松针的清香又从那苦涩的废墟里升腾起来,直冲天灵盖。
“好酒。”
我由衷地赞叹,“就是劲儿有点大,喝多了能把人的五脏六腑都给掀了。”
李皓得意地笑了,那是他应得的骄傲。
为了这个不到一百平米的小酒馆,他搭上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我知道他不容易,但我更知道,直接给他钱,比抽他一耳光还让他难受。
我们这种从小在泥地里滚大的情谊,早就被自尊心泡得又硬又脆,一碰就碎。
我们聊着天,从小学时一起偷看女生洗澡,聊到中学时一起被教导主任罚站,那些褪了色的记忆碎片,被酒精重新浸泡,又变得鲜活起来。
聊得差不多了,我拿出手机,点开转账页面,当着他的面,输了一串数字。
“干嘛呢你。”
李皓的脸色有点变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说好了今天不谈钱的。”
“这不是钱。”
我把手机屏幕推到他面前,上面清晰地显示着“20000.00”这个数字,“这是酒钱。
给你办个终身VIP会员,以后我带朋友来,就从这里面扣。
这叫‘预存’,懂不懂。
算是帮你提前回笼资金,专业术语。”
李皓盯着那个数字,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的眼圈有点红,像是被烟熏了,又像是被别的什么东西给腌透了。
他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然后拿起酒杯,把剩下的大半杯“赤脚医生”一饮而尽。
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在他粗糙的下巴上留下一道晶亮的痕迹。
“陈阳。”
他哑着嗓子说,“谢了。”
“矫情。”
我骂了他一句,也端起酒杯,和他重重地碰了一下,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像某种仪式的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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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天显然是喝多了,话变得格外多。
他靠在卡座的沙发上,眼神迷离地望着天花板上旋转的吊扇,像是望着自己那个不确定的,却又闪闪发光的未来。
“你知道吗。
我运气真的很好。”
他神秘兮兮地对我说,“我找到了一个特好的房东,简直是活菩萨。”
“哦。”
我应了一声,心里有点想笑。
“这个铺子,这个地段,市价一个月起码一万五。”
他伸出五根手指头,在我面前晃了晃,又翻了一面,“结果你猜他多少钱租给我的。
五千。
整整便宜了三分之二。
而且,还给了我半年的免租期,让我装修。
你说,现在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人去。”
他说得眉飞色舞,好像真的捡到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这年头还有这种**。”
我故意装出惊讶的样子,“怕不是个骗子吧。”
“去你的。”
李皓白了我一眼,“人家是个大忙人,委托中介办的,合同正规得很。
我一直想请他吃个饭,好好谢谢他,人家总说没时间。
待会儿我把他微信推给你,你帮我参谋参谋,看看怎么说才能把他约出来。
我想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我笑着摆了摆手,把面前的酒喝完。
“算了算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别把人家吓着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会有机会的。
我先走了,你忙你的。”
李皓还想说什么,但一群客人围过来向他敬酒,他只好冲我挥了挥手。
我转身走出“昨日之约”,外面的热浪再一次将我吞噬。
我站在那块歪歪扭扭的招牌下,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被昏黄灯光和鼎沸人声填满的小小世界。
那是我能为他的梦想做的,最体面,也最隐秘的支撑。
我就是那个他口中的“活菩萨”房东,这间铺子,登记在我名下。
但这个秘密,我打算带进坟墓里。
02
李皓的父亲,老李,像一棵干枯的老树,毫无征兆地在“昨日之约”扎下了根。
他退休后就闲得发慌,浑身的精力像没拧紧的水龙头里的水,哗哗地往外流,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去处。
现在,儿子的酒馆成了他新的阵地。
他每天背着手,像个巡视领地的老将军,在酒馆里踱来踱去。
名为“帮忙”,实为“监工”。
他看什么都不顺眼。
嫌音乐太吵,震得他耳鸣。
嫌灯光太暗,跟耗子洞似的。
嫌那些留着长头发、打了耳钉的年轻客人是“流里流气的小混混”。
李皓跟他争辩过几次,最后都以李皓的妥协告终。
他说不过他爹那套歪理,那套浸泡了一辈子的,关于“正经”与“不正经”的刻板逻辑。
老李第一次见到我,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傍晚。
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
我刚谈完一个项目,浑身疲惫,只想找个地方喝一杯。
我推开“昨日之约”的门,一股熟悉的酒香混合着湿漉漉的尘土味扑面而来。
李皓不在,只有一个干瘦的老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背心,正趴在吧台上,用一块脏兮兮的抹布费力地擦拭着一个啤酒杯,那架势不像在擦杯子,倒像是在跟杯子较劲。
那就是老李。
我认识他,他却不认识我。
或者说,他不认识现在的我。
在他模糊的记忆里,我或许还是那个穿着开裆裤,跟在李皓屁股后面流鼻涕的“小陈阳”。
“喝点什么。”
他抬起眼皮瞥了我一下,声音又干又硬,像两块石头在摩擦。
“来杯‘赤脚医生’吧。”
我说。
他从酒头下给我接了满满一杯,泡沫溢了出来,流得满手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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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管,直接把杯子“咚”地一声顿在我面前,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我没在意,自顾自地找了个位置坐下喝酒。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却像两只苍蝇,不时地落在我身上。
他打量着我身上那件因为奔波而起了褶皱的T恤,打量着我脚上那双沾了点泥点的运动鞋,最后,目光落在我手腕上那块最普通不过的电子表上,嘴角撇了撇,那是一种混杂着鄙夷和了然的神情。
我喝完酒,跟老李打了声招呼就准备离开。
“哎。”
他叫住了我,“钱呢。”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记皓子账上就行。”
我说。
老李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深。
“记账。”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拖得长长的,“我们这里是小本生意,概不赊账。”
我笑了笑,没跟他解释。
“行,那等皓子回来我跟他说。”
说完我就走了。
我能感觉到,他那两道冰冷的目光,像钉子一样,一直钉在我的后背上。
那天晚上,李皓就给我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歉意。
“陈阳,你别往心里去啊。
我爸他……他就是那么个人,一辈子没干过服务业,不懂。”
“没事。”
我说,“老爷子也是为你着想,怕你亏本。”
“我跟他解释了,说你预存了两万块钱。”
李皓叹了口气,“结果你猜他说什么。
他说‘两万块能喝多久。
就他那穿戴,那两万块指不定是哪儿来的呢,别是打肿脸充胖子’。
气得我差点跟他吵起来。”
我听着电话,沉默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敲在玻璃上,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人的心上。
我能想象出老李说这话时的神态,那种自以为是的精明,那种建立在衣着和外表上的,廉价而又刻薄的判断。
我知道他不坏,他只是固执,只是用他那套早已生锈的世界观,来衡量所有的新事物。
他像一堵墙,一堵由偏见和焦虑砌成的,又高又厚的墙。
而李皓,就被困在这堵墙里。
03
为了帮李皓聚拢些人气,我开始有意识地带一些朋友和客户去“昨日之约”。
这些人大多是生意场上的伙伴,见惯了富丽堂皇的高档会所,偶尔来到这个藏在老街深处,带着点粗粝烟火气的小酒馆,反倒觉得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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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喜欢这里昏暗的灯光,喜欢那些名字古怪的精酿啤酒,更喜欢李皓身上那股子不谈生意、只聊酒和故事的纯粹劲儿。
一个周四的晚上,我带了几个刚从深圳飞过来的投资圈朋友过去。
为首的老吴是个大嗓门,一进门就嚷嚷开了。
“陈阳,你可真会找地方啊。
这耗子洞一样的门脸,要不是你带路,打死我都摸不进来。”
我笑着说:“这叫大隐隐于市。
酒香不怕巷子深。”
李皓见了我们,格外高兴,亲自给我们推荐了几款新到的比利时啤酒。
老吴他们都是豪爽的人,酒量也好,七嘴八舌地点了一大堆。
那天晚上气氛特别好。
我们聊着最新的市场动向,聊着那些虚无缥缈的“风口”,数字和术语在酒精的催化下,变成了令人兴奋的泡沫,在空气中不断地膨胀,然后“啪”地一声破裂。
老李那天也在。
他像个幽灵一样,在酒馆的各个角落里游荡。
他换了一身行头,一件的确良的白衬衫,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颗,一条深蓝色的西装裤,裤线上还看得出熨烫过的痕迹。
这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
他端着一个托盘,在卡座之间穿梭,收着空酒瓶和脏杯子,但他的耳朵却像雷达一样,竖得高高的,捕捉着我们这桌的每一句话。
他听不懂什么叫“天使轮”,也搞不清“区块链”和“大数据”有什么区别。
在他听来,我们说的那些,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胡话,是吹牛皮。
他看到我们一杯接一杯地点着那些价格不菲的进口啤酒,眉头皱得更紧了。
尤其是当老吴豪气地一挥手,让李皓把酒窖里最贵的那瓶“圣伯纳12号”拿上来时,老李的脸色已经沉得像一块黑色的铁。
那个晚上,我们消费了将近三千块钱。
对于“昨日之约”这样的小酒馆来说,这算是一笔不小的营业额了。
李皓高兴得脸都红了,一直说着感谢的话。
结账的时候,我拿出手机,正准备让李皓扫码。
老吴一把按住我的手,大着嗓门说:“陈阳,你这就不够意思了。
我请客,怎么能让你掏钱呢。”
我笑着推开他的手。
“吴哥,你这就见外了。
这是我发小的店,我在这里是‘储值会员’。”
我转头对李皓说,“记我账上,从卡里扣。”
“好嘞。”
李皓干脆地应了一声,低头就在他的那个小本本上记了起来。
这一幕,完完整整地落在了角落里,正在假装擦桌子的老李眼里。
他的身体僵住了,手里的抹布停在半空中。
我看到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鄙夷和愤怒的光。
那是一种“果然如此”的眼神。
在他的世界观里,眼前发生的这一幕被自动翻译成了另一个版本:我,陈阳,一个穿着普通的穷小子,为了在有钱的朋友面前显摆,打肿脸充胖子,用我发小李皓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给自己装点门面。
他肯定在想,那两万块钱的“预存款”,怕是早就被我这样“挥霍”得差不多了。
而他的傻儿子,还在那儿乐呵呵地给人数钱呢。
我能读懂他眼神里的一切。
但我什么也没说。
有些误解,像沼泽里的烂泥,你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
我只能若无其事地和朋友们道别,走出酒馆。
身后的那道目光,比之前更加冰冷,像一条毒蛇,吐着信子,紧紧地缠绕在我的脖子上。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昨日之约”变成了一艘在暴风雨里航行的破船,李皓站在船头,拼命地掌着舵。
而老李,则在船舱底下,用一把生了锈的凿子,一下一下,固执地凿着船底。
海水,正从那个小小的窟窿里,不停地涌进来。
04
酒馆的经营,很快就遇到了预料之中的困难。
老街的客流量毕竟有限,光靠熟客和朋友捧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更要命的是,李皓在前期投入时过于乐观,没给自己留下足够的流动资金。
一笔比利时酒水供应商的货款催得很紧,对方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三天内再不结清,就要停止供货,并且要走法律程序。
那笔钱不多不少,刚好三万块。
但这三万块,就像压在李皓身上的一座大山。
他整天愁眉不展,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昨日之约”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混合着绝望和尼古丁的呛人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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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张原本还算开朗的脸,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橘子皮,又黄又皱。
他没跟我开口。
我知道,这是他最后的,也是最脆弱的尊严。
他可以接受我用“预存酒钱”的方式支持他,但他无法接受在我面前承认自己的失败,开口向我借一笔可能永远也还不上的钱。
老李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不像李皓那样懂得隐藏情绪。
他的焦虑像夏天午后的雷阵雨,说来就来,噼里啪啦地砸得到处都是。
他不再只是背着手在酒馆里溜达,他开始动手,把吧台擦得锃亮,把地板拖得能照出人影,仿佛要把这份焦虑,都通过体力劳动给蒸发掉。
他还自作主张地搞起了“促销”,弄了个小黑板,用粉笔写上“全场啤酒买二送一”,那字迹就跟他的人一样,又干又硬,毫无美感。
李皓跟他吵了一架。
“爸。
我这里是精酿酒馆,不是路边的大排档。
你这样搞,把格调都搞没了。”
李皓红着眼睛说。
“格调。
格调能当饭吃吗。”
老李的声音更大,唾沫星子喷得老远,“你连进货的钱都快拿不出来了,还跟我谈格调。
我这是在帮你。”
父子俩的争吵,就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充满了无力和悲哀。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又去了“昨日之约”。
那天我是带着我表妹去的。
她刚从国外毕业回来,对国内的一切都感到新鲜。
我答应带她来感受一下本市的夜生活。
表妹年轻,漂亮,浑身都散发着那种未经世事打磨的,明亮而又刺眼的光芒。
她穿着一条时髦的连衣裙,化着精致的妆,一进门,就吸引了酒馆里所有人的目光。
我们刚坐下,老李就走了过来。
他的眼神像X光一样,把我表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最后,那道极不友善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看到儿子正在为三万块钱的货款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而我,这个他眼中的“损友”,却正“逍遥自在”地带着年轻漂亮的姑娘,来他儿子的店里“白吃白喝”。
这幅画面,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地烙在了老李的心上。
他心中的那座火山,长久以来积压的怒火和偏见,在这一刻,彻底被点燃了。
他肯定觉得,就是我这种朋友,拖垮了他的儿子,拖垮了这个家唯一的希望。
他没有立刻发作。
他只是沉默地走开,但他的后背,绷得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我能感觉到,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空气中充满了危险的气息,像打雷之前,那种沉闷的,令人窒息的宁静。
我表妹对这一切毫无察觉。
她正兴致勃勃地研究着酒单,叽叽喳喳地问我哪款啤酒更好喝。
我看着她那张明媚的脸,心里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老李,他那双阴沉的眼睛,像两颗子弹,已经从暗处,悄悄地瞄准了我。
他决定要当众“揭穿”我这个虚伪的,爱占便宜的“伪君子”,他要用他自己的方式,来“保护”他的儿子。
05
那是周六的晚上,“昨日之约”迎来了开业以来最热闹的一个夜晚。
或许是老李那个“买二送一”的粗暴促销起了作用,又或许是周末的荷尔蒙在老街的空气里发了酵。
总之,那个不到一百平米的空间,被人声、音乐声和玻璃杯的碰撞声填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灯光昏暗,烟雾缭绕,每个人的脸上都泛着一层被酒精和欲望熏出来的,不正常的红晕。
我带了另外几个朋友,坐在靠窗的位置。
我们正在聊一个有趣的话题,所有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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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个时候,老李端着一个空托盘,像一艘破冰船,坚定地,毫不迟疑地穿过拥挤的人群,停在了我们桌前。
他的出现是如此突兀,像一幅色彩和谐的油画上,被溅上了一滴刺眼的墨汁。
我们这桌的笑声戛然而止。
周围几桌的客人也感受到了这股不寻常的气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老李没看别人,他的眼睛像两把锥子,直直地扎在我的脸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像一张风干了的橘子皮,又硬又黄。
他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乐里显得异常清晰,像一把钝刀子在割玻璃。
他故意提高了音量,确保酒馆里至少有一半的人能听到他的话。
“年轻人,做人要厚道。”
他说。
整个世界仿佛被人按下了静音键。
音乐还在响,但已经没有人去听了。
所有人的目光,像无数只聚光灯,瞬间聚焦到了我身上。
我脸上的笑容还僵在嘴角,没有来得及退去。
我看着老李,看着他那张因为愤怒和某种病态的“正义感”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
李皓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正端着两杯啤酒,从吧台后面挤过来。
当他看清自己父亲的架势时,他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像一张被水浸透了的纸。
“爸。
你干什么。”
李皓的声音发着抖,带着哀求。
老李根本不理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他用下巴指了指我,用一种极度鄙夷的口吻,继续对着整个酒馆的人“控诉”。
“我儿子开个店不容易,起早贪黑,累死累活的。
你不能仗着是朋友,就三天两头跑来白吃白喝,还带着一大帮人来。
把这里当成你自己的家了。
啊。
你这不叫朋友,你这叫占便宜。
我们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我们家不欢迎你这种人。”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沾了毒的钉子,狠狠地砸进我的耳朵里,砸进我的尊严里。
我能感觉到周围那些目光,从最初的好奇,变成了审视、同情,甚至是鄙夷。
我的朋友们都愣住了,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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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李皓,他的脸已经毫无血色。
“爸,你胡说什么呢。”
他冲上前,想拉住老李的胳膊,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陈阳他不是那样的人,他……”
“你给我滚开。”
老李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一把推开了李皓。
李皓踉跄了一下,撞翻了旁边桌子上的一瓶啤酒。
“哗啦”一声,棕色的酒液和玻璃碎片洒了一地。
那声音,像是某种东西彻底破碎的声音。
整个酒馆,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脸上的笑容,终于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我静静地看着老李,眼神从最初的错愕,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变成了冰冷。
那是一种彻底的,不带任何温度的冰冷,像西伯利亚的寒流,可以冻结一切。
我的心,也跟着一起,结成了冰。
06
在那片死一样的寂静中,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空气凝固了,粘稠得让人无法呼吸。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反应。
他们或许在期待一场激烈的争吵,一场难堪的对峙,一场混杂着酒精和荷尔蒙的肉搏。
但是,我没有。
我没有和老李争辩一句。
因为我知道,跟一个被偏见蒙住了双眼的人争论,就像试图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一样,是徒劳的。
任何的解释,在他的耳朵里,都会自动变成掩饰。
我只是缓缓地,缓缓地站起身。
我的动作很慢,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我能听到自己骨骼发出的轻微声响。
我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起了褶皱的T恤,动作平静得有些可怕。
然后,我把目光从老李那张得意的,等待我出丑的脸上移开,转向了那个瘫在地上,吓傻了的李皓。
他的眼神空洞,嘴巴微张,像一条脱了水的鱼。
我对他说,声音不大,但在这片寂静中,却清晰得像教堂里的钟声,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的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整个酒馆里轰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