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01
“服务员！你们经理呢？把你们经理给我叫过来！”
福满楼的包厢里，张伟把筷子“啪”地一下拍在桌上，声音大得把桌上那个清蒸石斑鱼的盘子都震得一跳。
他这一嗓子，把一桌子亲戚都给喊愣了。他老婆王琴赶紧在桌子底下拽他的衣角，小声说：“你干什么呀，好好吃着饭呢。”
张伟一把甩开老婆的手，脖子一梗，指着那盘鱼，对着闻声跑进来的服务员吼道：“你看看你们这叫什么鱼？金边石斑？我告诉你们，这鱼多蒸了至少一分钟！肉都老了！你们这是欺负我不懂行是吧？把你们经理叫来，这鱼我们不要了，必须给我退了！”
服务员是个刚来的小姑娘，被他这阵势吓得脸都白了，一个劲儿地鞠躬道歉：“对不起先生，对不起，我马上叫我们经理过来。”
一桌子亲戚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出声。老丈人想开口劝两句，被丈母娘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他们都知道自己这个女婿的脾气，好面子，爱显摆，尤其是在外面，总要拿出点高人一等的派头。
很快，一个穿着西装，胸前挂着“大堂经理”牌子的中年男人一路小跑着进了包厢，脸上堆着笑：“张先生，您好您好，我是福满楼的经理，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张伟斜着眼瞥了他一下，下巴朝着那盘鱼点了点：“你自己看，这鱼蒸成什么样了？肉柴得跟木头似的，还好意思收我八百八？你们店是看我好说话，拿我当冤大头了？”
经理也是个明白人，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遇上找茬的了。但他开门做生意，讲究个和气生财。他拿起公筷，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小块鱼肉尝了尝，然后立马换上一副无比愧疚的表情：“哎呀，张先生，您真是行家！一尝就尝出来了。确实是后厨的师傅今天手艺有点失误，火候没掌握好。您看这样行不行，这道菜我做主，给您免单了，另外我再送您一个果盘，就当是我们给您赔罪了！”
听到“免单”两个字，张伟的脸色这才由阴转晴。他装模作样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看你态度还不错，这次就算了。以后注意点，别砸了你们福满楼的招牌。”
经理连连称是，赶紧让服务员把鱼撤下去，又亲自端了个精致的水果拼盘上来，好话说了一箩筐才退了出去。
一场风波平息，饭桌上的气氛却有点尴尬。王琴悄悄对张伟说：“你知于吗？为了一盘鱼，搞得大家多不好意思。”
张伟眼睛一瞪，压低声音道：“你懂什么！这就叫会生活！你以为我是真差那几百块钱？我是要让他们知道，我张伟不是好糊弄的！再说了，我那辆新提的迈腾，光贴个车膜就花了我三千，我能让饭店拿这种东西来糊弄我？”
他特意把“迈腾”两个字说得很大声，生怕亲戚们听不见。果然，他大舅哥立刻接话：“哎呦，换车了？迈腾好啊，德系车，开着稳当！”
张伟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他那辆新车的各种优点，从动力讲到内饰，从操控讲到品牌文化，仿佛他不是买了辆车，而是收购了整个大众集团。
一顿饭，最后就在他对自己新车的吹嘘声中结束了。
02
城西的观音山下，有一座不太起眼的观音禅寺。寺庙不大，香火也算不上旺盛，但住在山脚下的老街坊们，都对寺里的明心法师尊敬有加。
明心法师年约五十，面相和善，说话总是慢悠悠的。他不像别的大和尚那样只知道念经做法事，他把寺庙后院的一大片空地都开垦了出来，种上了各种各样的蔬菜。
每天清晨，天蒙蒙亮，他就在菜园子里忙活，浇水、施肥、除草，把那一畦畦的青菜、萝卜、西红柿照顾得绿油油、水灵灵的。
这些菜，他自己吃不了多少，大部分都送给了附近的老街坊，尤其是那些孤寡老人。谁家要是缺点什么，只要跟法师说一声，他总是笑呵呵地从菜园里摘上一大篮子送过去，从不收一分钱。
除了种菜，明心法师还有个习惯，就是喂养寺庙周围的流浪猫狗。
每天下午，他都会端着一个大盆，里面装着剩饭剩菜，走到寺庙门口的大榕树下。那些猫猫狗狗就像有灵性一样，一到这个时间，就会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围着他“喵喵”或“汪汪”地叫，却没一个敢上前抢食。
明心法师会挨个给它们分食，摸摸这只的头，顺顺那只的毛，嘴里还念叨着：“慢点吃，别急，都有份，都有份……”
这些流浪动物，大多是被人遗弃的，有的还带着伤。明心法师就用自己懂得的一些草药知识给它们治伤。有一只瘸了腿的老黄狗，就是被他用草药敷了小半年，才又能重新下地走路的。
很多人不理解，觉得一个出家人，不好好念经，整天跟这些阿猫阿狗和烂菜叶子打交道，算什么修行。
明心法师听了，也不争辩，只是淡淡一笑，说：“众生皆苦，遇上了，便是缘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他的善良，是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像山间的清泉，安静，却能滋润万物。
03
市野生动物园的猛兽区，最近总是不太平。
“李师傅，您快来看看，这猴山的围栏又被游客给弄坏了！”一个年轻的饲养员小跑到李师傅跟前，气喘吁吁地说道。
李师傅，名叫李建国，是动物园的老饲养员了，快六十岁的人，头发已经花白，但精神头十足，一双眼睛总是炯炯有神。他负责管理整个猛兽区，从老虎狮子到黑熊棕熊，没有一个不服他管的。
听到猴山出事，他眉头一皱，把手里的铁锹往地上一插，大步就往猴山那边走。
到了地方一看，果然，猴山外围的铁丝网上破了个大洞，几只胆大的猴子正探头探脑地想往外钻。而洞口旁边，还扔着几个喝空了的饮料瓶。
“又是那些不自觉的游客！”年轻饲养员气得直跺脚，“天天广播里喊不要投喂，不要挑逗，就是有人不听！前天还有人拿石头砸黑熊呢！”
李师傅脸色阴沉，没说话。他先是找来工具，手脚麻利地把铁丝网的破洞给补上了，然后才对年轻饲养员说：“小王，你去监控室，把这段时间的监控录像调出来。再有下次，直接报警处理。咱们动物园不是游乐场，这些是活生生的生命，不是给他们取乐的玩具！”
他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小王连连点头，赶紧跑去办了。
处理完猴山的事，李师傅又绕着猛兽区巡视了一圈。走到黑熊馆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馆里住着一头成年的大黑熊，是几年前从一个非法的马戏团里解救出来的。因为从小被人虐待，这头熊的脾气特别暴躁，对人类充满了警惕。
李师傅是唯一能接近他的人。他每天都亲自给它喂食，跟它说话，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才让这头熊慢慢接纳了他。
看着黑熊在围栏里焦躁地来回踱步，李师傅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担忧。他发现，围栏有一处连接点的螺丝似乎有些松动了。
“这围栏都快二十年了，早就该换了。”李师傅叹了口气。他打过好几次报告，申请资金更换这些老化的设施，但上面一直批不下来，总说经费紧张。
“再这么下去，迟早要出大事。”他心里沉甸甸的，只能自己多留点神，每天多检查几遍。他对这些动物的感情，比对自己孩子还上心。在他眼里，这些不会说话的生命，更需要人类的保护和尊重。
04
这个周末，张伟开着他那辆崭新的迈腾，载着老婆王琴，准备去城郊的观音山温泉度假村好好享受一下。
车子一路疾驰，张伟心情大好。他打开车载音响，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一边跟着节奏晃动身体，一边对老婆吹嘘：“怎么样，这车的音响效果不错吧？丹拿的！顶配才有！开这车上路，那回头率，啧啧！”
王琴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是敷衍地点点头。
车子开到观音山脚下，山路变得蜿蜒起来。张伟为了炫耀车技，非但没有减速，反而一脚油门，想来个漂亮的漂移过弯。
就在这时，一个黄色的身影突然从路边的草丛里窜了出来！
“吱——”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山林的宁静。张伟猛地一脚刹车踩到底，迈腾车在离那黄色身影不到半米的地方堪堪停住。
那是一只土黄色的流浪狗，此刻正吓得瘫在地上，瑟瑟发抖。
张伟惊魂未定，一股怒火“噌”地就冒了上来。他摇下车窗，正要破口大骂，只见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身影从路边快步走了过来，小心地将那只狗抱进了怀里。
来人正是明心法师。他先是安抚了一下怀里受惊的狗，然后才转向张伟，双手合十，微微鞠躬，口中念了句：“阿弥陀佛，惊扰施主了。”
张伟一看来的是个和尚，火气更大了。他把头探出窗外，指着和尚的鼻子就骂：“你这和尚怎么回事？会不会看狗啊？这山路是你家开的？随便放狗出来乱跑！要是刮花了我的新车，你赔得起吗？我这可是迈腾！”
他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开的是什么车，又把“迈腾”两个字加重了语气。
明心法师并没有因为他的恶语相向而动怒，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那辆锃亮的车，然后抱着狗，默默地转身走开了，没有一句争辩。
“嘿！你这和尚！”张伟看着他的背影，还想再骂几句，被王琴拉住了。
“算了算了，跟一个和尚计较什么。车也没事，赶紧走吧。”
张伟这才作罢，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晦气！真是晦气！出门就碰到这种事！”
他重新发动车子，一脚油门下去，车子带着一阵黑烟，咆哮着冲上了山。他没有注意到，后视镜里，那个抱着狗的僧人，正望着他的车尾，轻轻地摇了摇头。
05
车子又往山上开了一段路，张伟的心情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忽然，他看到前面路边围了一群人，指指点点的，像是在看什么热闹。
“前面干嘛呢？堵车了？”张伟减慢车速，好奇地往前凑。
把车停在路边，他挤进人群一看，顿时乐了。
只见路边的空地上，坐着一个“人”，一个穿着黑色狗熊玩偶服的人。那“熊”做得还挺逼真，毛茸茸的，脑袋巨大。更有意思的是，这“熊”身上，还歪歪斜斜地披着一件破破烂爛的红色袈裟，看起来滑稽又可笑。
“熊”的前面放着一个破碗，里面零零散散地扔着一些一块、五块的零钱。
围观的人都在哈哈大笑，纷纷拿出手机拍照。
“这哥们儿太有才了！扮成熊还披个袈裟，这是‘佛系熊’啊！”
“是啊，大热天的穿成这样，挣点钱也不容易。”
“给他点钱吧，就当看个乐子了。”
张伟看着这一幕，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他觉得这些游客太小家子气了，给个一块两块的，也好意思出手。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这不正是自己拍个短视频，涨涨粉丝的好机会吗？标题他都想好了——“土豪小伙偶遇最惨‘网红熊’，一掷千金惊呆路人！”
他觉得这个创意简直绝了。既能展现自己的“善心”，又能炫耀自己的“实力”，绝对能火！
想到这，他立刻转身回到自己的迈腾车里，从副驾的储物箱里翻出了一盒还没开封的进口巧克力。这巧克力是他特意买来在度假村里吃的，价格不菲。
拿着巧克力，他再次挤回人群，同时掏出手机，打开了录像功能。
06
张伟高高地举起手机，确保能把自己和那只“熊”都拍进去。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夸张的、充满同情的语气大声说道：“哎呀，大家看，这位大哥太辛苦了！这么热的天，穿着这么厚的道具服在这里卖艺，光给几块钱怎么够呢？”
他的大嗓门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不能让好人寒了心啊！”他继续他的表演，一边说，一边走向那只“熊”，“我这里有盒好东西，给大哥你补补身子！”
他走到“熊”的面前，拆开那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将整个盒子都递了过去。
镜头里，他脸上的“善意”和他手里的巧克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甚至能想象到视频发出后，评论区里一片“大哥好人一生平安”的赞美了。
然而，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那只“熊”的时候，人群中一个本地口音的大爷似乎看出了什么不对劲，小声嘀咕了一句：“这熊……看着怎么跟真的一样……”
可惜，他的声音太小，完全被张伟的表演盖了过去。
张伟把巧克力递到“熊”的嘴边，期待着它能摘下头套，对自己千恩万谢。
可那只“熊”并没有摘下头套。
它先是低头闻了闻巧克力的味道，然后，它猛地抬起了头。
那根本不是什么道具服的头套！那是一颗硕大的、真实的熊头！一双黑豆般的小眼睛里，闪烁着野性的、暴躁的光芒！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从黑熊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还没等张伟反应过来，那只黑熊突然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就咬在了他递巧克力的那条胳膊上！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山谷。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尖叫着四散奔逃，场面一片混乱。
张伟只觉得胳膊上一阵剧痛，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白衬衫被鲜血迅速染红。
那头黑熊咬了他一口后，似乎也被这血腥味刺激了，变得更加狂躁，在原地来回打转，嘶吼着。
远处，传来了尖锐的警笛声。
不知过了多久，张伟感觉自己快要痛晕过去了。他迷迷糊糊地看到，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冲了过来，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看起来很干练的老者，手里还拿着麻醉枪。
那老者正是接到报警后火速从动物园赶来的李师傅。
李师傅指挥着同事们用麻醉枪制服了黑熊，然后快步跑到张伟身边，蹲下身子，急切地问道：“你就是被咬伤的人？快让我看看！伤到哪里了？哪里疼？”
张伟脸色惨白，满头冷汗。他似乎没听到李师傅在问什么，也没有看自己鲜血淋漓的胳膊。
他只是用一种极度惊恐和愤怒的眼神，伸出还能动弹的另一只手，颤抖着指向不远处的路边。
在那里，他心爱的迈腾车，在刚才人群的混乱中，车门上被划出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张伟嘴唇哆嗦着，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迈……迈腾……”
李师傅被他这没头没脑的回答弄得一愣，皱着眉加重了语气：“什么迈腾？我是问你身上哪里疼！你的胳膊在流血！”
剧烈的疼痛和失血让张伟的意识开始模糊，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眼神涣散地越过李师傅的肩膀，直勾勾地盯着他身后的某个方向。
突然，张伟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脸上的痛苦表情，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到了鬼一般的、极度错愕和无法置信的神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