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腾腾的米粉店里,人声鼎沸。
角落里,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正小口小口地嗦着碗里唯一一根米粉。那是她从泔水桶里捡来的。
她已经三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她抬起头,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清澈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正在灶台前忙碌的男人。他宽阔的背影,颠勺时有力的臂膀,还有那张被水汽熏得有些模糊的侧脸……
女孩放下碗,光着脚,一步步穿过油腻的地面,走到男人身边,怯生生地拉了拉他的围裙。
男人一愣,低下头。
“叔叔,”女孩仰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一股莫名的笃定,“你……长得好像我去世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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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八年前,江河不是现在这副沉默寡言、两鬓斑白的模样。
那时候,他的米粉店是整条街最热闹的,因为店里有个“福星娃娃”。
女儿江瑶,小名瑶瑶,长得粉雕玉琢,见人就笑,嘴巴甜得像抹了蜜。自从瑶瑶出生后,江河的生意就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食客们都开玩笑,说他家这米粉是沾了小福星的仙气。
江河也觉得女儿是上天赐予他最好的礼物。
那天,瑶瑶刚过了五岁生日,穿着一身红色的新裙子,坐在店门口的小板凳上,两条小腿一晃一晃的,像只快乐的蝴蝶。
店里正是午饭高峰,忙得人仰马翻。
“老公,你看着点瑶瑶!”妻子在人群中喊了一声。
“知道了!”江河一边颠着大勺,一边用眼角余光看着门口那抹红色。
就在这时,店里突然爆发了一阵激烈的争吵。一个客人“不小心”把一碗滚烫的米粉全洒在了另一个人身上,两人瞬间扭打起来,桌子椅子被撞得东倒西歪,乱成一团。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包括江河。
他只离开了吧台两分钟,去拉开那两个打架的客人。
等他再回头时,门口的小板凳空了。
那抹蝴蝶一样鲜艳的红色,消失在了人来人往的街角。
混乱是伪装的,争吵是设计的。一双罪恶的手,趁着所有人不备,捂住了瑶瑶的嘴,将她塞进了一辆早已等候的面包车里。
车轮碾过路面,也碾碎了江河的整个世界。
02
瑶瑶的世界,从那天起,只剩下了黑暗和恐惧。
她被带到一个发着霉味的地下室,和十几个同样面黄肌瘦的孩子关在一起。哭声是这里唯一的语言,但很快,哭声也会换来一顿毒打。
人贩子摘掉了她脖子上的长命锁,扒光了她漂亮的小红裙,给她换上了又脏又臭的破布。
他们不叫她瑶瑶,他们叫她“赔钱货”。
为了让她“听话”,他们会把她吊起来打,用烟头烫她的大腿,把她关在漆黑的厕所里一关就是三天三夜,只给一点馊掉的饭。
后来,她被卖给了一对生活在山里的“夫妻”,那才是噩梦的开始。
“丈夫”是个酒鬼,每次喝醉了就会对她拳打脚踢。“妻子”让她包揽了所有家务,洗衣服、做饭、喂猪,稍有不慎就是一顿辱骂。
她忘记了自己叫什么,忘记了父母的模样。她只记得,在一个很温暖的地方,有一个高大的男人,会把她举得高高的,喊她“我的小福星”。
可福星,怎么会掉进地狱里呢?
另一边,江河疯了一样地寻找女儿。
他关了米粉店,拿出所有积蓄,印了几十万份寻人启事,贴满了临近的好几个城市。他像个疯子一样,抓住每一个有一丝可能性的线索,跑遍了大半个中国。
家,早就被他卖了,换来的钱全都花在了寻女的路上。
妻子因为思念和自责,身体一天天垮下去,最终在一个雨夜,带着无尽的遗憾和痛苦,永远地离开了他。
五年,整整五年。江河从一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变成了一个形容枯槁、眼神空洞的流浪汉。
钱花光了,人也垮了。他不得不回到这个伤心之地,重新盘下这家小店,靠着祖传的手艺勉强糊口。
他放弃了满世界寻找,但从未死心。
他守着这家店,守着女儿消失的地方,像一尊望眼欲穿的石像,盼着奇迹的发生。他每天都会看无数个孩子,幻想着有一天,那张熟悉的笑脸会再次出现。
03
奇迹没有出现,却出现了一个和瑶瑶差不多大的小女孩。
当这个自称“念念”的女孩说出那句“你好像我去世的爸爸”时,江河的心脏像被重锤狠狠砸中,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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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
是啊,但凡是个懂事的孩子,都会让他想起自己的女儿。
他强压下心头的翻涌,蹲下身,仔细打量着女孩。这张洗干净的小脸,眉眼间的轮廓,确实有几分亡妻的影子。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一颤,但他立刻就掐灭了这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会的。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思念过度产生的错觉。这些年,他有过太多次这样的错觉,每一次希望燃起,都伴随着更深的失望。
最重要的是,他的瑶瑶,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标记。
在他的记忆深处,女儿瑶瑶的后颈上,有一块很特别的、蝴蝶形状的浅褐色胎记。那是妻子怀孕时,总说梦见蝴蝶飞进了家里,她们都说,那是女儿带来的福气。
江河的目光下意识地移向念念的后颈。
那里光洁一片,什么都没有。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知是庆幸还是更深的失落。
不是她。
这个认知,让他稍微恢复了理智。他将眼前的女孩,仅仅当成一个可怜的、需要帮助的流浪儿。
他给她下了最大碗的米粉,看着她狼吞虎咽,心中充满了怜悯。
“你叫念念?”他柔声问。
女孩点了点头,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不清地应着。
“你的家人呢?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女孩吃东西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神瞬间黯淡,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悲伤和警惕。
“我没有家人了……他们都死了。”
04
江河的心又被刺痛了。
他不再追问,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吃完。周围食客的指指点点和嫌恶,让他燃起一股保护欲。
他轰走了那些非议的客人,用高大的身躯,为这个可怜的女孩撑起了一小片安全的空间。
夜深后,他拉下卷帘门,决定暂时收留她。
他找出干净的衣服,让她去洗澡。在递衣服的时候,他借着灯光,又一次确认了女孩的后颈——确实没有胎记。
这下,他彻底死了心。
她不是瑶瑶。她只是一个让他想起了瑶瑶的可怜孩子。
洗完澡后,女孩穿着他宽大的T恤,显得愈发瘦小。江河给她铺了张小床,自己则守在一旁。
“叔叔,”女孩怯生生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江河沉默了片刻,沙哑地回答:“因为叔叔也有一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大,但是……走丢了。”
女孩的眼中流露出同情:“你……是不是很想她?”
“想。”一个字,耗尽了江航所有的力气,“每天都想。”
他决定,还是应该通过正规渠道帮助这个孩子。他拿出手机,说道:“念念,我还是报警吧,警察叔叔能帮你找到……”
“不要!”
女孩的反应比他想象中激烈一百倍。她像是受惊的野猫,从床上弹了起来,声音尖锐而恐惧。
“求求你!不要报警!他们会找到我的!他们会打死我的!”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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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立刻意识到,这孩子背后,藏着他不敢想象的黑暗。他连忙收起手机,上前抱住她,不断安抚:“好,好,我们不报警,叔叔不报警了,别怕……”
他终于明白,这个孩子需要的不是警察,而是保护。
05
在江河温暖的怀抱和沉稳的安抚下,念念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
她趴在江河的肩膀上,哭得睡着了过去。江河将她轻轻放在临时的小床上,盖好被子,自己则坐在旁边,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念念醒来后,精神好了许多。她不再那么害怕江河,甚至会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帮他递东西。
江河看着这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女孩,再次问道:“念念,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你家是什么样子了吗?”
他还是抱着一丝幻想,或许能从她的描述中,找到她亲生父母的线索。
念念努力地回忆着,那些被黑暗和痛苦掩埋的记忆碎片,似乎在昨晚的安全感中,被唤醒了一丝。
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急切地四处张望:“有纸和笔吗?”
江- 河立刻从柜台下拿出便签本和圆珠笔。
念念趴在桌子上,用那只瘦小的手,握着笔,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画了起来。她的画画得很笨拙,线条歪歪扭扭,但她画得无比专注,仿佛在描绘整个世界。
几分钟后,她举起那张小小的便签纸,递到江河面前。
“叔叔,我……我就记得这个。”
江河接过那张纸。
他手里的纸“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幅画,瞳孔剧烈收缩,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