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陈铁牛用身体拦下惊马,从鬼门关前救回皇上朱元璋。
他浑身是血,却憨笑着说:“皇上没事就好!”
朱元璋扶起他,眼中满是感动:“铁牛,咱这条命是你给的!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俺啥也不要,能跟着您就行!”铁牛答得朴实。
朱元璋闻言,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他笑得格外亲切:“好兄弟!你不要,咱偏要给!咱要给你一份全天下独一-无二的荣光,让所有人都看看,你配得上什么!”
陈铁牛被这天大的恩情砸得晕头转向,他不知道,这份即将到来的“荣光”,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而这份价格,他即便是倾尽所有,也付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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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应天府的秋风,刮在人脸上已经有些凉飕飕的。可对于此刻的陈铁牛来说,他感觉不到一丝凉意,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像是被一团火包裹着,连骨头缝里都在冒着热气。
这股热气,来自于他身边的皇上,朱元璋。
就在半个时辰前,郊外的土路上,朱元璋那匹从西域进贡来的宝马,也不知是踩着了什么,突然跟疯了似的,扬起前蹄发出一声长嘶,接着就不管不顾地朝着一处断崖狂奔而去。
跟在后面的侍卫队一下子就炸了锅,呼喊声、马蹄声乱成一团,可谁都追不上那匹发了疯的畜生。所有人的脸都白了,他们心里清楚,这要是皇上出了半点差池,他们这几十号人,有一个算一个,脑袋都得搬家。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离皇上最近的贴身侍卫陈铁牛,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他既没想自己的官职,也没想家里的老婆孩子,他那颗朴实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皇上掉下去。
“皇上!”
他吼得嗓子都破了音,双腿猛地一蹬马镫,整个人像一颗出膛的炮弹,从自己的马背上横着飞了出去。他没有去抓缰绳,因为他知道来不及了。他选择了最笨、也是最直接的法子——用自己的身体去撞。
“砰”的一声闷响,是血肉之躯和飞奔的马腹撞在一起的声音。陈铁牛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一口血沫子直接从嘴里喷了出来。
他和那匹烈马一起,像个滚地葫芦似的翻滚着冲下了一旁的土坡。混乱中,他感觉马蹄子狠狠地踩在了他的胳膊和后背上,疼得他差点昏死过去。可他那双长满老茧的手,却像铁钳一样,死死地拽住了缰绳,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后坠。
尘土飞扬间,人和马在距离悬崖边不到三尺的地方,终于停了下来。
陈铁牛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嘴里全是血和泥土的腥味。他顾不上看自己胳膊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只是抬起头,冲着惊魂未定地站在土坡上的朱元璋,咧开嘴,憨憨地笑了一下:“皇上……没事了。”
朱元璋快步冲下土坡,一把扶起浑身是伤的铁牛,看着他血肉模糊的样子,这位已经坐拥天下的皇帝,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没说话,只是用力拍了拍铁牛没受伤的肩膀,那力道,像是在确认这个兄弟还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
这一下,不是君臣,是兄弟。
陈铁牛,人如其名,壮得像头牛,性子也像头牛,又犟又直。他和朱元璋是同乡,都是从濠州那片穷得鸟不拉屎的地方出来的。当年朱元璋还在郭子兴手下当个小头目的时候,陈铁牛就是他手底下最愣头青,也是最敢拼命的亲兵。那时候,他们不叫皇上和下属,而是“重八哥”和“铁牛”。
那会儿的日子,是真的苦。铁牛记得清楚,有一回被元兵围困,断粮三天,所有人都饿得眼冒金星。他偷偷藏了一个又干又硬的窝头,那是他准备留给自己的最后一顿。可当他看到朱元璋饿得嘴唇发白还在看地图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把那个窝头塞进了朱元璋手里,自己转过身就去啃树皮,嚼得满嘴都是苦涩的汁水。
还有一次攻城,一支冷箭从城墙上射下来,直奔朱元璋的面门。是铁牛,下意识地用胳膊往前一挡,箭矢穿透了他的小臂,疼得他龇牙咧嘴,他却还笑着对朱元璋说:“重八哥,没事,俺皮厚。”
铁牛脑子不灵光,不会说什么“为天下苍生”的大道理,也不懂什么叫“逐鹿中原”。他认准的理儿很简单:重八哥对他好,带着他有饭吃,有仗打,活得像个人样。所以,他的命就是重八哥的。这种想法,像地里长出的庄稼一样,朴实,也顽固。
朱元璋也懂他。他知道铁牛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没野心,就是一根筋地对自己好。所以在打下这片江山后,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学会了看眼色,学会了说场面话,只有铁牛,看他的眼神,还跟当年在濠州城外一样,干净,透亮。
这一次救驾,朱元璋的赏赐来得又快又重。
铁牛被抬回家里养伤,第二天,一队内官就敲锣打鼓地来了。赏金银百两,绸缎千匹,另外,还把城南一座带花园的三进大宅子,直接划到了陈铁牛的名下。
铁牛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看着媳妇王翠莲领着人把一箱箱的东西往屋里搬,他咧着大嘴直乐,胳膊上的伤口好像都不那么疼了。他对坐在床边给自己擦药的翠莲说:“媳妇,你看见没?皇上就是念旧。咱这辈子,吃喝不愁了!”
王翠莲是个本分女人,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吓得手脚都有些发软。她看着那一箱子码得整整齐齐的金条,在烛光下晃得人眼晕,非但没有半点喜悦,反而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窜到了后脑勺。她哆哆嗦嗦地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那冰凉的金条,又飞快地缩了回来,像是被烫到了一样。
她凑到铁牛耳边,声音里带着哭腔:“铁牛,我……我咋觉得,这金子摸着是凉的?凉得瘆人啊。这恩宠太重了,咱家这小门小户的,怕是接不住。”
“瞎说啥呢!”铁牛不以为意,只当是女人家没见过世面,头发长见识短,“皇上赏的,就是看得起咱。你安心收着就行了,别胡思乱想。”
翠莲看着丈夫那张憨厚而兴奋的脸,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满肚子的话咽了回去。她知道,自己丈夫的性子,他信的不是金子,是他和皇上那份过命的交情。可她一个妇道人家,总觉得这份交情掺和了太多别的东西之后,已经变得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伤好利索后,铁牛官复原职,还往上提了一级,成了侍卫统领,直接掌管着皇上身边最核心的安保。
这天夜里,朱元璋处理完政务,特意把铁牛一个人叫到了内室。没有旁人,桌上摆着两碟小菜,一壶温好的酒。
“来,铁牛,坐,咱哥俩喝点。”朱元璋亲自给铁牛满上一杯酒。
铁牛有些受宠若惊,连忙端起酒杯:“皇上,这可使不得,俺站着就行。”
“让你坐就坐!跟咱还客气个啥?”朱元璋眼睛一瞪,铁牛便老老实实地坐下了,只是屁股只敢沾半个凳子。
几杯酒下肚,朱元璋的话匣子打开了,脸上也泛起了红光。他拍着铁牛粗壮的肩膀,满是感慨地说:“铁牛啊,咱俩是从一个饭盆里抢食的交情。现在我坐了这天下,每天见那么多人,听那么多话,可他娘的,连个能说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眼神迷离地看着跳动的烛火,“他们看我的眼神,都隔着一层东西,一层纱,看不透。就你看我,还跟当年一样,实诚。”
铁牛听得心里热乎乎的,眼眶也有些发酸。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瓮声瓮气地说:“皇上,不管你当多大的官,你永远是俺铁牛的重八哥。谁敢对你不利,俺第一个拧下他的脑袋!”
“好!好兄弟!”朱元璋用力点头,又给他满上酒。突然,他话锋一转,原本带着醉意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而深邃,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盯着铁牛的眼睛,一字一句,缓缓地问道:“铁牛啊,你说,这帮跟着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我该怎么赏,才算对得起他们?赏官,赏钱,真的就够了吗?”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屋里原本温情的气氛。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烛火轻轻地摇曳着,把两个人脸上的表情照得忽明忽-暗。
陈铁牛这个粗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句看似推心置腹的问话,其实是一道能要了他命的考题。他只是觉得皇上信任自己,把他当自己人,心里头越发激动,端着酒杯的手都有些发抖。他琢磨了一下,用自己最朴素的逻辑开了口:“皇上,俺觉得……钱和官都是好东西,可这些东西,比不上情分。兄弟们跟您,图的不是这些,图的是您把大伙当人看,当兄弟看。您心里有大伙,比赏啥都强。”
朱元璋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端起酒杯,慢慢地抿了一口,眼神幽深,让人看不出喜怒。
02
自从当上了侍卫统领,陈铁牛发现日子过得有点不对味儿了。
他还是那个陈铁牛,每天操练完,还是喜欢光着膀子,跟手底下的兄弟们坐在大通铺上,划拳喝酒,吹牛骂娘。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一坐过去,原本热闹的气氛就会瞬间降温。弟兄们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说话也客气了起来,一口一个“陈大人”,叫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叫啥大人,还跟以前一样,叫铁牛哥!”他拍着一个老兄弟的肩膀,想跟以前一样闹腾。
那个老兄弟却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尴尬地笑了笑:“那哪成啊,规矩不能乱。您现在是统领,是咱们的头儿。”
铁牛心里堵得慌。他想不明白,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变,为什么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他感觉自己和弟-兄们之间,好像隔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他在这头,大伙在那头,怎么都够不着了。
这份别扭,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另一个人——马武。
马武,外号“马猴子”,人长得精瘦,眼珠子贼亮,转得比谁都快。他以前和铁牛平级,都是朱元璋的贴身侍卫。论拼命,他比不上铁牛;可论揣摩人心、看人下菜碟的本事,十个铁牛也比不上一个他。
现在铁牛成了他的顶头上司,他心里那份嫉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
明面上,马猴子对铁牛比谁都恭敬。每天见了面,老远就躬着身子,满脸堆笑地喊:“铁牛大哥,您早!”那声“大哥”叫得又甜又脆,仿佛发自肺腑。铁牛是个直肠子,别人对他好,他就觉得别人是好人,还真把马猴子当成了贴心的兄弟。
可背地里,马猴子的嘴就像一把淬了毒的软刀子。
一次夜间巡逻,正好赶上朱元璋睡不着,出来散步。马猴子机灵地跟在后面,假装不经意地跟朱元璋闲聊。
“皇上,您是没瞧见,铁牛大哥现在可真威风。”他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夸张的崇拜,“他只要往操练场上一站,眼睛一瞪,我们这帮兄弟腿肚子都转筋,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比见着您还怕呢!弟兄们私下里都说,铁牛大哥这人仗义,跟着他,往后吃香的喝辣的,亏不了。”
这话听起来,句句都是在夸铁牛治军有方、有威信、够义气。可朱元璋是什么人?他从这些话里听出的,是另一层意思:陈铁牛在侍卫队里搞小团体,拉拢人心,威望甚至高过了他这个皇帝。
朱元璋当时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还夸了句“铁牛是咱的好兄弟,有威信是好事”。可马猴子注意到,皇上在转身走进寝宫的时候,那嘴角的笑意,并没有到达眼睛里。
铁牛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他只觉得孤独。赏赐下来的金银,他都大方地分给下面的兄弟,想着有福同享,能拉近点距离。结果,在有心人嘴里,这又成了“陈统领在收买人心,为自己铺路”。
他做好事,成了别有用心;他想亲近,成了摆架子。他像一头掉进泥潭里的牛,越挣扎,陷得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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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侍卫队里一个叫刘全的老兵,找到了正在库房里独自擦拭佩刀的铁牛。
刘全,五十来岁,头发都有些花白了,在侍卫队里不起眼,大家敬他年纪大,都叫他一声“老刘”。这老刘跟过好几个主子,从元末的各路义军头领,到现在的朱元璋,他能安安稳稳地活到今天,靠的不是武艺,是眼力。
“陈大人,一个人在这儿呐?”老刘手里也拿着块抹布,慢悠悠地擦着一杆长枪。
“刘哥,你又拿我开涮,叫我铁牛。”铁牛苦笑着摇摇头,“心里烦,出来躲个清静。”
老刘挨着他坐下,也不看他,只是专心致志地擦着手里的枪杆子,嘴里像是自言自语:“我年轻那会儿,跟过一个将军。那将军仗打得好,主子也喜欢他,什么都赏。最后,赏了他一座大宅子,那规制,跟王爷府都差不离了。”
铁牛听着,没吱声。
老刘顿了顿,继续说:“那将军感激涕零啊,敲锣打鼓地就住进去了,还在家里大摆筵席,请遍了同僚。结果,没过半年,全家抄斩。罪名是……意图不轨。”
他把手里的长枪擦得锃亮,对着光瞅了瞅,才幽幽地看向铁牛:“铁牛啊,你知道他错在哪儿了吗?”
铁牛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他……他不该住进去?”
“不。”老刘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更低了,“他错就错在,他以为主子赏他,是真的让他享福。他不知道,有时候,主子赏你一个烫手的山芋,不是让你吃,是看你敢不敢接,看你怎么扔。那个宅子,他要是当场就跪下,磕头说自己福薄,万万不敢受此天恩,或者转手就把宅子捐出去修桥铺路,那才是活路。他高高兴兴地接了,就等于告诉主子,在他心里,他觉得自己配得上这份赏赐。一个臣子,觉得自己配得上王爷的待遇,你说,主子晚上能睡得着觉吗?”
这番话,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了铁牛的心里。他想起了自家那座大宅子,想起了翠莲那张充满恐惧的脸。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了上来。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他猛地摇了摇头,拍着老刘的肩膀,强笑着说:“刘哥,你想多了,你想多了!咱皇上不是那种人,咱俩是啥交情?那是过命的交情!他信我!”
老刘看着铁牛那张依旧写满“真诚”和“信任”的脸,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他知道,这头牛太犟了,认准的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剩下的,就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03
老刘的那番话,终究是在铁牛心里留下了一根刺。他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可他越是小心,事情就越是往诡异的方向发展。
不久,军中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一批准备运往北平边关的军械,在出库时被查出数目不对,少了二十几套上好的铠甲。这事本是兵部和后勤的差事,跟铁牛的侍卫队八竿子打不着。
可就在朱元璋为此事发火,召集相关官员问话的时候,侍立在一旁的马猴子,又一次“无意”中开了口。
“皇上,说来也巧。”他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前几天的一个晚上,我值夜,好像看见铁牛大哥带着几个人在那批军械的仓库附近转悠。我还心想呢,大哥做事就是认真,连不归他管的地方都亲自巡查,真是咱们的楷模。”
这话一出口,正在发火的朱元璋,声音戛然而止。他犀利的目光从兵部官员的脸上移开,落在了马猴子的脸上,停留了足足有三秒。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摆了摆手,让所有人都退下。
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说是账目记录出了错,虚报了数目。可从那天起,铁牛明显感觉到,皇上看他的眼神不一样了。
朱元璋对他的态度,变得非常奇怪。有时候,会像以前一样,亲热地把他叫到身边,拉着他聊家常,问他翠莲身体好不好,孩子念书怎么样,仿佛还是那个念旧的“重八哥”。
可聊着聊着,他会突然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一句:“铁牛啊,你手下那帮侍卫,最近都安分吧?有没有不长眼的,在外面仗着你的名头惹是生非啊?”或者问:“我赏你的那个宅子,住着还习惯吧?没觉得太大了,空落落的?”
这种忽冷忽热的关心,像一把小刷子,一下一下地挠着铁牛的心,让他坐立难安。他不知道哪句话该认真听,哪句话又是试探。他只能更加谨小慎微,把自己的姿态放得更低,说话做事都再三掂量。可他这种过度的谨慎,落在朱元璋眼里,反而成了一种“心里有鬼”的表现。
与此同时,朱元璋的赏赐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一波接一波地涌向了陈府。
今天,是内务府送来一整车江南的上等丝绸,花色鲜亮得晃眼;明天,又是从各地采选来的几个貌美丫鬟,个个都水灵得能掐出水来。陈铁牛那座原本就足够奢华的府邸,被这些源源不断的赏赐,堆砌得越来越像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这些在外人看来是天大的恩宠,对王翠莲来说,却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她每天都在极度的恐惧中度过。那些送来的绸缎,她让下人直接封存进库房,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那几个美貌的丫鬟,她一个都没敢留在身边伺候,全部打发到后院去做劈柴、洗衣的粗活,还三令五申不许她们到前院来。
晚上,她抱着铁牛,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铁牛,咱把这些东西都退回去吧!求求你了!”她哭着哀求丈夫,“咱家要这么多东西干啥?我每天看着这些,心都慌得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这哪是赏赐,这是催命符啊!”
铁牛心里何尝不矛盾。他搂着日渐消瘦的妻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翠莲说得有道理,老刘的话也时常在他耳边响起。
可是,怎么退?这是皇上赏的,是天恩。退回去,就是不给皇上面子,是当众打他的脸,是抗旨不遵!那罪名,比收下这些赏赐,恐怕要大得多。
他只能一遍遍地安慰妻子,也像是在安慰自己:“翠莲,你别瞎想。皇上就是念旧情,看咱们以前过得苦,想补偿咱们。没事的,真的没事。”
可他自己也开始做噩梦。他梦见自己住的这座大宅子,房梁一根根地往下掉,金砖一块块地往下砸,把他和翠莲活生生地埋在了下面。他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看着身边妻子憔悴的睡颜,第一次对自己坚信不疑的“兄弟情分”,产生了一丝动摇。
就在这种煎熬中,北平传来捷报,大将军徐达又打了一场大胜仗。朱元璋龙颜大悦,决定在宫中大摆庆功宴,犒劳三军将士。
宴会前一天,朱元璋单独召见了铁牛。
这次是在御书房,更加私密。桌上摆满了各种珍馐美味,很多都是铁牛连见都没见过的。
朱元璋指着满桌的菜肴,笑着对铁牛说:“铁牛,你看看,这些好东西,放在以前,咱俩想都不敢想。现在有了,就得跟最亲的兄弟一起享用。来,坐下吃。”
铁牛惶恐地坐下,只敢夹面前的一盘青菜。
朱元璋看在眼里,叹了口气,放下筷子,语气变得异常深沉:“铁牛啊,这些金银财宝,宅子美女,说到底,都是些身外之物。朕觉得,这些东西,都配不上你为我流的那些血,挡的那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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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走到铁牛身边,手重重地按在他的肩膀上。
“朕心里一直琢磨着,要给你一个全天下独一份的赏赐。”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铁牛的心上,“一个能真正显出你的身份,配得上你的功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陈铁牛在我朱元璋心里是什么分量的荣光!”
铁牛猛地抬起头,看着皇上那张真诚无比的脸,听着这番推心置腹的话,他心里既激动又惶恐。刚刚生出的那一丝动摇,瞬间被巨大的感动所淹没。他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是自己小人之心了。皇上还是那个重情重义的重八哥!
他激动得嘴唇哆嗦,想说些感激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完全不知道,这份即将到来的“独一份的赏赐”,将会是一张精心编织的网,而他,就是那只早已被盯上的猎物。这张网一旦撒下,就再也没有挣脱的可能。
04
朱元璋赏赐的那座大宅子,彻底变成了一座囚禁陈铁牛的黄金牢笼。
以前那些跟他一起摸爬滚打、称兄道弟的老兄弟们,再也不上门来找他喝酒了。他们走到这雕梁画栋、守卫森严的府邸门口,看着那两尊威武的石狮子,就觉得自己的腿肚子发软,连门槛都不敢迈。
他们觉得,自己跟“陈大人”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偶尔在路上碰见,他们也只是远远地躬身行礼,然后迅速低着头走开,生怕多说一句话。
侍卫队的下属们,对他的态度也从最初的敬畏,变成了纯粹的畏惧。在他面前,除了立正、行礼、回答“是”或“不是”,再也听不到第三种声音。他成了别人口中那个高高在上、圣眷正浓的“陈大人”,再也不是那个可以跟他们勾肩搭背、一起在街边小摊上骂骂咧咧的“铁牛哥”了。
他试图挽回。他特意换上便装,跑到以前常去的那个小酒馆,想找几个老伙计喝一顿。可他一进去,整个酒馆都安静了。原本坐在一起大声划拳的兄弟们,看到他,都像被点了穴一样,纷纷站起来,局促不安地喊着“陈大人”。那份生疏和距离,比直接拒绝他还要让他难受。他一个人尴尬地喝了两杯闷酒,最后落荒而逃。
他想回到过去,却发现身后已是万丈悬崖,根本没有回头路。
孤独,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偌大的宅子里,只有他和翠莲,还有一群大气都不敢喘的下人。他常常一个人,在秋夜的凉风里,坐在空旷华丽的庭院中,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月光洒在院子里的假山流水、奇花异草上,一切都那么精致,那么美,却又那么冷。
他想不通,真的想不通。为什么日子越过越好,住的房子越来越大,吃的穿的越来越讲究,可他心里的那份踏实和快活,却一点点地没了。他心里越来越空,也越来越怕。
他开始疯狂地怀念以前的日子。怀念住在城西那个破旧的小院子里,虽然一下雨屋里就漏水,但每天晚上,他都能闻到翠莲在厨房里做饭的香味。他怀念翠莲坐在油灯下,一边给他缝补被划破的衣裳,一边絮絮叨叨地埋怨他又跟人打架了。他怀念跟那帮老兄弟们挤在街边的小摊子上,就着两盘花生米,喝着最劣质的烧刀子,吆五喝六,无拘无束。
那些日子是真穷啊,可心里是真暖和,真踏实。
现在呢?他脚下踩着的是磨得能照出人影儿的金砖,睡的是上等丝绸的被褥,可心里却像是悬在半空中,没着没落,随时都会掉下去。
他对王翠莲的愧疚,也一天比一天深。
他看着自己的妻子,那个曾经爱说爱笑的农村姑娘,如今变得沉默寡言,日渐消瘦。她的眼神里,总是藏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惊恐,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带给她的。
一天深夜,他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他紧紧地抱着身边的翠莲,声音沙哑地开口:“翠莲……要不……明天我就去找皇上。我说我干不动了,我想告老还乡,回咱们老家,买几亩地,种地去。”
黑暗中,王翠莲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她没有哭,只是把脸埋在丈夫的胸口,用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声音说:“晚了……铁牛,已经晚了。这地方,这位置,是你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吗?”
一句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灭了铁牛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是啊,晚了。他已经不是那个可以随时卷铺盖走人的大头兵了。他现在是侍卫统领,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无数人的目光。他想走?在皇上看来,这会不会是心虚?是畏罪潜逃?
他被困住了。被这份天大的恩宠,死死地困在了原地。
就在铁牛一家被这种无形的压力折磨得快要崩溃的时候,宫里传来了消息。
皇上要在庆功宴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兑现他那个“独一份的赏赐”,为陈铁牛庆功。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应天府。官员们在私下里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份天大的恩宠到底会是什么。
有人猜是封侯,有人猜是赐予丹书铁券,说什么的都有。但所有人都一致认为,陈铁牛这次,是要一步登天了。
马猴子在人群中,听着这些议论,嘴角挂着一丝谁也看不懂的冷笑。
而老兵刘全,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哪儿也没去,喝了一整天的闷酒。他对着窗外,喃喃自语:“快了,快了……风筝飞得再高,线,终究是攥在放风筝的人手里。什么时候收线,全看他的心情。”
赴宴的那天傍晚,天气格外的好,晚霞烧红了半边天,绚烂得有些诡异。
王翠莲拿出了家里最好的一套衣服,给铁牛穿上。她的手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扣不上扣子。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死死地盯着丈夫的脸,用手指一遍遍地抚平他衣服上的褶皱,好像要把他的样子,永远地刻在自己的心里。
铁牛心里也慌得厉害,但他不能在妻子面前露怯。他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握住翠莲冰凉的手:“放心,没事的。皇上还能害我不成?咱俩什么交情。”
他说这话的时候,连自己都没有底气。
他转过身,大步走出家门。他不敢回头,他怕看到翠莲的眼泪,自己会没有勇气走进那座辉煌的宫殿。
夕阳的余晖,把他的影子在青石板路上拉得很长,很长,像一个不祥的预兆。一股彻骨的寒意,笼罩了他的全身。他知道,今晚,他的人生将会有一个了断。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就看这一遭了。
05
皇宫,奉天殿。
今晚的庆功宴,场面之盛大,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大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文武百官,按照品级,分坐两侧。宫廷乐师演奏着庄严的雅乐,穿着华丽的宫女们如穿花蝴蝶般,端着一道道精致的菜肴鱼贯而入。
整个大殿都弥漫着一股御赐美酒的醇香和食物的香气,可这浓郁的香味,却掩盖不住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息。每个人都在笑,都在互相敬酒,可那笑意底下,都藏着一份心照不宣的揣测。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一个地方。
陈铁牛的位置。
他被安排在了最靠近御座的首席,这是一个连当朝丞相都未曾有过的殊荣。他坐在那里,只觉得屁股底下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浑身不自在。周围的同僚们,一个个端着酒杯过来敬酒,嘴里说着各种奉承的话。
“陈大人,恭喜恭喜啊!圣眷正浓,前途无量啊!”
“以后还要请陈大人多多提携啊!”
铁牛只能端着酒杯,僵硬地笑着,一杯杯地往下灌。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不停地说“客气了,客气了”。酒是好酒,入口绵柔,可到了他肚子里,却像是烧红的铁水,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火辣辣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御座上的朱元璋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轻轻咳嗽了一声。大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屏息凝神,望向皇帝。
朱元璋站起身,目光缓缓扫过殿下的文武百官,最后,落在了陈铁牛的身上。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情感,有感慨,有怀念,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诸位爱卿,将士们。”他开口了,声音洪亮而富有磁性,回荡在整个大殿,“今天,我们在这里,是为了庆贺北伐的胜利。但朕的心里,还想着另外一件事,想着另外一个人。”
他伸出手,指向陈铁牛。
“就是他,陈铁牛。”
铁牛的身体猛地一震,下意识地就要站起来跪下。
“你坐着!今天没你的规矩!”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开始讲述,用一种饱含深情的语调,讲述他和铁牛的过往。他讲他们如何从濠州的死人堆里一起爬出来,讲他们如何分食一个窝头,讲铁牛如何为他挡下致命的冷箭。他讲得声情并茂,说到动情处,甚至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仿佛真的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这江山,是朕和千千万万像铁牛这样的兄弟,用命,用血,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他们为我流血的时候,没想过要什么回报。可朕不能忘!朕要是忘了,就是忘本!”
大殿下的官员们,许多人都被这番话感动得眼眶发红。铁牛更是听得热泪盈眶,他觉得皇上把自己的心窝子都掏出来了,那份兄弟情,是真的,是比金子还真的!
朱元璋的演讲达到了高潮。他深吸一口气,提高了声调:“朕说过,金银财宝,高官厚禄,都不足以表彰铁牛的功绩。朕要给他一个独一无二的荣光!”
他用力地拍了拍手。
两名身材高大的太监,抬着一个巨大的紫檀木描金龙纹盒子,从大殿后方缓缓走了出来。盒子被红色的绸布覆盖着,显得神秘而贵重。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太监们走到大殿中央,跪下,将盒子高高举起。朱元璋亲自走下御座,来到盒子前,他深情地看了一眼满脸激动的铁牛,然后,猛地一下,掀开了上面的红绸布。
“唰”的一声。
盒子打开了。里面没有金银,没有玉器,没有丹书铁券。
只有一件衣服。
一件用金线绣着龙纹的,明黄色的袍子。
“嗡——”
大殿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随即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音乐声、交谈声、笑声,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固体,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脸色全都变了。
那件袍子,虽然绣的不是皇帝才能用的五爪金龙,而是略低一等的四爪蛟龙,可那颜色,是只有天子才能使用的正黄色!这是最严重、最赤裸裸的僭越!在座的都是人精,他们瞬间就明白了,这不是赏赐,这是一道催命符!这是一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进行的,最残酷的公开审判!
朱元璋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殿内诡异的气氛。他双手捧起那件黄袍,高高举起,面向众人,用一种近乎宣告的语气,大声说道:“朕今日,特赐铁牛黄袍加身!此乃朕对兄弟的最高情义!从今往后,铁牛见朕可以不跪!这是你用命换来的荣光!朕给你的,谁敢说半个不字!”
陈铁牛的脑子,在看到那件黄袍的瞬间,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那简单的头脑,根本无法理解这其中千回百转的凶险。他看不到同僚们惊恐的眼神,听不到空气中死寂的警告。他看到的,只有皇上对他那份“独一无二”的好,他感受到的,是那份他坚守了一辈子的“兄弟情”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热泪从他粗糙的脸颊上滚滚而下。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朱元璋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地板都被他磕得咚咚作响。
“谢皇上天恩!谢皇上天恩!”他激动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变了调,“铁牛……铁牛这条命,生生世世,都是皇上的!”
朱元璋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温和了。他亲自走上前,将铁牛从地上扶起来。
“好兄弟,快起来。”他扶着铁牛的胳膊,那笑容,却完全没有到达他的眼底。他亲自拿起那件沉甸甸的黄袍,为铁牛披在了身上。
“穿上!让大家都看看!”朱元璋的声音充满了鼓励,他拍了拍铁牛的肩膀,大声对所有人说,“都给咱看清楚了!看看我朱元璋的兄弟,是何等的威风!”
陈铁牛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低头看了看身上这件华丽得不真实的袍子,一种前所未有的荣耀感和满足感,像决堤的洪水一样,瞬间填满了他的整个胸膛。
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值了。
他按照朱元璋的示意,缓缓地整理了一下沉重的黄袍,然后,挺起胸膛,转过身,面向大殿下的文武百官。
就在他转身,准备接受众人“羡慕”的目光的那一刹那,他的眼角余光,无意中瞥见了御座上朱元璋的脸。
皇上依然在笑着,那笑容和煦如春风。
可那双眼睛里,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审视,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那眼神,根本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兄弟。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