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别犯糊涂!字一旦签了,这五万块钱可就是打水漂了!”
大儿子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却像一把冰冷的尖刀,透过重症监护室厚重的大门,狠狠扎进了我的耳朵里。
紧接着,女儿带着哭腔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是啊妈,哥说得对,万一救过来是个瘫痪,咱们谁有空天天伺候啊?”
这一刻,躺在生死边缘的我,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眼角,无声地流进了枕头里。
也就是在这一刻,我才彻底看清了那两个我最引以为傲的孩子,究竟在算计什么。
01
我叫赵伯庸,今年六十四岁。
这辈子,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成功的人。
年轻时,我是厂里的车间主任,管着好几百号人,走到哪儿都有人喊一声“赵主任”。
退休后,我的退休金也不低,加上早些年攒的一笔积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我有两个孩子,大儿子叫赵宏图,小女儿叫赵雅琴。
在我和外人眼里,这简直就是标准的“儿女双全”,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我的老伴叫何玉莲,是个没什么主见、甚至有点窝囊的家庭主妇。
这辈子,大事小情都是我拿主意,她只知道在灶台边转悠,或者给我洗洗涮涮。
上个月,我刚过了六十四岁的生日。
那天,家里那叫一个热闹。
一大早,何玉莲就去菜市场买了新鲜的大肘子、排骨,还要了一条活蹦乱跳的桂鱼。
她在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挂着笑,因为今天儿女都要回来。
中午十二点刚过,大儿子赵宏图开着那辆贷款买的小轿车回来了。
他一进门,嗓门比谁都大:“爸!生日快乐!看我给您带什么了?”
他手里提着两瓶包装精美的好酒,还有两条我不舍得抽的好烟。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虽然嘴上说着“乱花钱”,但这心里,美得跟喝了蜜一样。
紧接着,女儿赵雅琴也到了。
她没带什么贵重礼物,就给我买了一件红色的羊毛衫,说是让我穿着喜庆。
一家人围坐在圆桌旁,菜香扑鼻,酒过三巡。
赵宏图端起酒杯,红光满面地站起来:“爸,这杯酒我敬您!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在这个家里,您就是定海神针,只要有您在,咱们老赵家就散不了!”
听听,这话说得多漂亮。
我那点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女儿赵雅琴也赶紧给我夹了一块鱼肉,甜甜地说:“爸,您得多保重身体,以后我还指望您帮衬呢。”
那顿饭,吃得我红光满面,飘飘欲仙。
我看着这一大家子人,心里盘算着:我有钱,有房,身体硬朗,这就是我的底气。
只要我手里攥着这些资源,儿女们就会一直围着我转,这种其乐融融的日子就会一直过下去。
可是,人老了,耳朵根子总是软的,也总是容易被眼前的假象蒙蔽双眼。
我不曾注意到,老伴何玉莲在厨房忙活了一上午,上桌的时候,连口热菜都没顾上吃,只在那啃这剩下的鱼骨头。
我更没注意到,儿子敬酒时那闪烁的眼神,还有女儿时不时和女婿交换的那些意味深长的眼色。
饭吃到一半,气氛正浓的时候,赵宏图放下了酒杯,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显得格外突兀。
我心情正好,便问了一句:“宏图啊,大喜的日子,叹什么气啊?”
赵宏图一脸愁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何玉莲,欲言又止。
“爸,其实……其实最近生意不太好做。”他吞吞吐吐地说道,“那个供货商催款催得急,我这资金链稍微有点紧张。”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还得绷着家长的威严:“差多少?”
“也不多,就五万块钱周转一下。”赵宏图赶紧说道,“您放心,只要周转过来,下个月连本带利还给您!”
要是搁在平时,我可能会犹豫一下。
但这会儿正是生日宴,我也刚喝了点酒,加上儿子那句“定海神针”还热乎着。
我大手一挥,豪气地说道:“行了,多大点事儿!不就是五万块钱吗?回头让你妈去银行给你取!”
赵宏图的眼睛立马亮了,连声说道:“谢谢爸!爸您真是太英明了!”
坐在旁边的女儿赵雅琴一看哥哥要到了钱,坐不住了。
她也不甘示弱,放下了筷子,开始抹眼泪。
“爸,您对哥真好。”她酸溜溜地说道,“我就没那么好命了。”
我一愣:“雅琴,你这又是怎么了?”
赵雅琴抽泣着说:“这不打算要二胎了吗?可是我和您女婿都要上班,没人带孩子啊。我就想着,等孩子生下来,能不能把妈接过去帮我带几年?”
我皱了皱眉。
把何玉莲接走?那谁来伺候我?
我平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习惯了,离了何玉莲,我连双干净袜子都找不到。
见我没说话,赵雅琴赶紧补充道:“爸,您身体这么硬朗,一个人在家没问题的。再说了,妈去帮我带孩子,也是为了咱老赵家的香火嘛。”
这时候,赵宏图也帮腔道:“是啊爸,妈去帮妹妹也是应该的。您要是觉得孤单,我和小丽常回来看您。”
借着酒劲,我不愿意扫了大家的兴,便含糊地应了一句:“这个……以后再说,再商量。”
没有直接拒绝,在他们眼里,那就是答应了一半。
那天晚上,儿女们提着大包小包的剩菜剩饭走了,像是一群满载而归的强盗。
家里重新变得冷清下来。
满屋子的烟酒味还没散去,何玉莲一个人默默地在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
我坐在沙发上,泡了一杯浓茶,醒了醒酒。
看着老伴忙碌的背影,我随口说了一句:“玉莲啊,回头你去取五万块钱给老大送去。还有,老二那个事儿,你自己怎么想的?”
何玉莲擦着桌子的手顿了一下。
她转过身,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凌乱,眼神里透着一股疲惫。
“老赵,那五万块钱是咱俩的养老本,之前给老大填的窟窿还少吗?这钱要是给了,咱手里可就不剩多少活动钱了。”
我一听就不乐意了,眉头一皱:“什么叫填窟窿?那是借!是周转!我儿子做生意也是为了这个家,你这老太婆怎么这么抠搜?”
何玉莲动了动嘴唇,想争辩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她习惯了顺从,习惯了在这个家里没有话语权。
“至于去给老二带孩子……”何玉莲叹了口气,“我不去。我身体这几年也不好了,腰椎间盘突出犯了疼得睡不着觉。再说了,我要是走了,你这一日三餐谁管?”
我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别啰嗦了。你不去就不去,找个理由推了就是。但老大的钱,必须给,这是男人的面子!”
那一晚,我睡得很沉,梦里还是儿女绕膝的欢声笑语。
我以为,这种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
我以为,只要我给钱,只要我还是那个能给他们遮风挡雨的父亲,他们就会一直爱戴我。
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彻底撕碎了这一切。
三天后的一个清晨,像往常一样,我拿着剑去公园晨练。
深秋的早上有点凉,我刚打完一套太极,正准备收势。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
眼前的树木、人影开始扭曲、重叠。
我想喊人,却发现舌头像是打结了一样,根本发不出声音。
紧接着,左半边身体瞬间失去了知觉,整个人像一截烂木头一样,重重地栽倒在水泥地上。
“老赵!老赵你怎么了?”
“快来人啊!有人晕倒了!”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只听到了周围嘈杂的惊呼声,还有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救护车警笛声。
那一刻,我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坏了,我答应给老大的钱还没取呢。
醒来的时候,并不是我想象中儿女关切的脸庞,而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和仪器单调的滴答声。
我努力睁开一条缝,发现自己躺在急诊室的抢救床上。
何玉莲正趴在床边,眼圈红肿,显然是哭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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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醒了,她激动地抓住我的手,声音颤抖:“老赵,你吓死我了!你终于醒了!”
我想说话,却发现嘴歪了,只能发出“啊……啊……”含混不清的声音。
医生走了过来,拿着手电筒照了照我的眼睛,然后对何玉莲说:“病人是突发性脑梗,虽然抢救过来了,但情况还不稳定。必须马上办理住院,可能需要做支架手术,后续康复也是个大工程。”
何玉莲一听要手术,眼泪又下来了,连连点头:“做!只要能救人,做什么都行!”
“那先去交费吧,首期押金两万。”医生开了一张单子递给何玉莲。
何玉莲接过单子,手都在抖。
我知道,她手里没那么多现金。
为了给老大准备那五万块钱,她把定期存折都找出来了,但还没来得及去银行取,也没法直接刷卡。
她赶紧掏出老年手机,哆哆嗦嗦地给儿女打电话。
我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
第一个电话打给了赵宏图。
“喂,老大啊,你爸出事了!在医院抢救呢,医生让交两万块钱押金,妈手里没现钱,你快带钱过来!”
电话那头,赵宏图的声音显得很惊讶:“什么?爸病了?严不严重啊?”
“脑梗!很严重!你快点来!”
“哎呀妈,真是不巧,我这刚去进货,车都在高速上了。这……这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啊。您先想想办法,或者找亲戚借点,我把货卸了马上往回赶!”
没等何玉莲说话,电话那头就挂断了。
我心里猛地一凉。
就在三天前,他还拍着胸脯说我是“定海神针”,只要有事儿他随叫随到。
这会儿亲爹躺在急救室,他却为了几车货,连面都不露?
何玉莲愣了一下,咬了咬牙,又给女儿赵雅琴打过去。
“雅琴啊,你爸脑梗住院了,急用钱,你哥不在家,你能不能先送两万块钱过来?”
赵雅琴的声音倒是挺急切:“妈,爸怎么样了?在哪家医院?”
“在市二院急诊科。”
“行,我马上过去!不过妈,我手里也没多少活钱啊,您知道我们的房贷刚扣完……我把微信里剩的四千多都转给您,您先凑合交一下?”
“四千哪够啊!押金要两万!”何玉莲急得直跺脚。
“那我……我问问你女婿有没有。”赵雅琴支支吾吾地挂了电话。
我躺在床上,虽然身体不能动,但心里却像被泼了一盆冰水,透心凉。
这就是我那两个“孝顺”的好儿女。
平时嘘寒问暖,一到关键时刻,一个比一个跑得快,一个比一个哭穷。
最后,还是何玉莲没办法,给我当年的老同事、老邻居打了电话,这才凑齐了两万块钱押金,把我送进了病房。
那天晚上,我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停地安慰自己:孩子们也有难处,他们不是不想管,可能真是一时拿不出手。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我依然在心里为他们开脱,依然不愿意承认自己教育的失败。
直到那天深夜,在重症监护室门外发生的那一幕,彻底粉碎了我所有的幻想。
02
住院的头两天,对我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
脑梗带来的不仅是身体的瘫痪,更是尊严的丧失。
我引以为傲的口才没了,只能像个婴儿一样咿咿呀呀;
我强健的体魄垮了,大小便失禁,全得靠何玉莲伺候。
何玉莲那小小的身板,以前连桶水都提不动,现在却要每隔两个小时给我翻一次身。
她还得端着尿壶,一脸平静地帮我接尿,然后用热毛巾给我擦拭身体。
有好几次,我都看到她在厕所偷偷抹眼泪,出来时又换上一副笑脸,哄孩子一样对我说:“老赵,乖,吃药了,吃了就好得快。”
而我的那两个好儿女,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姗姗来迟。
赵宏图一进病房,手里提着个看起来就不怎么新鲜的水果篮子。
他没先看我的脸色,而是直接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住院清单看了起来。
“哎哟,这一天就要花两千多?”赵宏图咂吧着嘴,眉头紧锁,“这要在医院住一个月,不得好几万啊?”
我躺在床上,虽然说不出话,但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他。
这就是你的第一反应?嫌你爹花钱多?
赵雅琴站在床尾,离得远远的,好像我身上有什么传染病似的。
她捂着鼻子,皱着眉问:“妈,爸这味儿怎么这么大啊?您没给他洗澡吗?”
何玉莲正在给我喂粥,听了这话,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
“洗澡?你爸现在身上插着管子,怎么洗?倒是你,嫌味儿大你可以不来!来了不帮忙就算了,还在这指手画脚!”
平时那个唯唯诺诺的何玉莲,今天居然发火了。
赵雅琴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妈,您冲我发什么火啊?我也是关心爸嘛。”
“关心?”何玉莲冷笑一声,“你爸昨晚发烧三十九度,我给你打电话让你来换个班,你说孩子要辅导作业走不开。这就是你的关心?”
赵雅琴红着脸,嘟囔道:“那本来就是嘛,孩子学习重要……”
赵宏图这时候把清单放下了,假惺惺地走到床边,握住我那只有知觉的右手。
“爸,您别怪妹妹,大家都有难处。您放心养病,钱的事儿咱们再想办法。”
说着,他话锋一转:“对了妈,之前爸答应给我的那五万块钱……现在爸这情况,还能取吗?我那边供货商都要起诉我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都躺在这儿半死不活了,他还惦记着那五万块钱!
我气得浑身发抖,喉咙里发出“荷荷”的声音,拼命想把手抽回来。
何玉莲气得一把推开赵宏图:“赵宏图!你还是人吗?你爸都这样了,救命钱都还在凑,你还要拿钱去填你那个无底洞?”
赵宏图被推了个趔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妈!您这叫什么话?我也是为了赚钱养家啊!再说,爸这病一看就是长期的,我也得赚钱才能给爸治病不是?”
“滚!都给我滚!”何玉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口大喊。
这一场闹剧,最后以儿女们灰溜溜地离开收场。
但我的心里,却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接下来的几天,病情反反复复。
医生说,我的血管堵塞情况比想象中严重,普通的药物治疗效果不明显,必须考虑做手术或者用更高级的溶栓方案。
这意味着,钱。大量的钱。
我的医保虽然能报销一部分,但很多进口药和器材都是自费的。
家里的积蓄大概有二十万,这本来是我和何玉莲攒了一辈子的棺材本。
如果只是普通看病,这钱足够了。
但如果是这种重症,加上后期的护工费、康复费,这就是个无底洞。
我能感觉到,随着治疗费用的增加,儿女们来医院的次数越来越少。
就算来了,也是在那唉声叹气,或者拿着手机不停地打电话,装作很忙的样子。
他们从不主动问医生我的病情好转没有,只关心:“还要住多久?”“能不能出院回家养着?”
甚至有一次,我装睡的时候,听到赵雅琴在走廊里跟女婿打电话。
“……哎呀烦死了,这老头子要是瘫痪了可怎么办?妈肯定伺候不过来,到时候不会赖上我吧?咱们那房子那么小,可住不下个瘫痪病人……”
那一声“老头子”,叫得我心如死灰。
以前我给她买房凑首付的时候,她一口一个“好爸爸”;
我给她外孙包大红包的时候,她喊着“世上最好的姥爷”。
现在我病了,我就成了累赘,成了“老头子”。
我在黑暗中苦笑,原来所谓的亲情,在利益和麻烦面前,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但我万万没想到,更残酷的考验还在后面。
那是一个周三的傍晚,医生突然把何玉莲和刚刚赶来的儿女叫到了办公室。
因为我的床位离办公室不远,加上晚上的病房比较安静,那没有关严的门缝里,传出了决定我命运的对话。
此时,刚做完一个阶段治疗的我,正处于一种很奇妙的状态。
03
我的身体像是被封印在石头里,眼皮沉重得根本睁不开,连呼吸都觉得费劲。
但奇怪的是,我的听觉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敏锐。
或许这就是老天爷给我的最后一次机会,让我用心去听,而不是用眼去看。
我听见主治医生严肃的声音传了出来:
“病人的情况到了一个关键节点。现在的普通疏通方案效果不理想,依然有极大可能导致半身不遂,甚至终身卧床。我们建议使用一种进口的溶栓制剂,配合微创介入手术。”
“这种方案的康复率很高,大概率能让病人恢复到生活自理的状态,甚至可以下地走路。”
听到这儿,我的心燃起了一丝希望。能走路!能自理!这对一个脑梗病人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可是,医生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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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种进口药和器材大部分不在医保报销范围内,需要完全自费。加上手术费用,大概需要先交五万块钱,后续可能还需要两到三万。”
五万块。
对于以前的我来说,不算大钱。
但对于现在的这个家庭来说,这就是一块试金石。
沉默。
长久的沉默。
我躺在病床上,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我在等,等我的孩子们毫不犹豫地说:“治!不管多少钱都治!”
哪怕他们只是装装样子,我也能感到一丝安慰。
终于,有人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