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皇上!”
“皇上您怎么了?”
贴身太监陈福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带着惊恐的颤音。
可他听不见。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片空茫的寂静。
和那块飘然落地的、小小的丝绢。
以及丝绢上那行暗红色的字。
像是烙铁,一下下,全都烙在了他的魂魄上。
他踉跄后退,跌坐在那张冰冷的龙椅里。
浑身都在发抖。
那是一种他自己都久违了的,源自骨髓深处的恐惧。
仿佛天塌了。
不。
比天塌了,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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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洪武十三年的风,好像总是比往年的要更冷一些。
风里头夹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是应天府城墙上新刷的石灰味。
是午门外法场上还没干透的血腥气。
还是一种从人心底里丝丝缕缕冒出来的寒气。
胡惟庸案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
这网不是用绳索织成的。
它是用人情,用关系,用一顿不经意的饭局织成的。
三年前的一次拜访,一封信里的一句问候。
都可能成为网上的一个死结。
一旦被锦衣卫的人盯上,轻轻一拽。
整个家,整个族,就都被拖进了深渊。
所以人们渐渐不说话了。
即便说话,也只谈论天气,谈论米价。
那些真正重要的想法,都被埋进了心里。
埋得那样深,好像自己都快要忘了。
今天网进去一个公侯,明天又兜进来一个将军。
整个京城,上至王公贵戚,下至贩夫走卒,都活得小心翼翼。
说话不敢大声,走路都贴着墙根。
生怕哪句话说错了,哪个眼神看错了,第二天就被锦衣卫请去喝茶。
这一天清晨,雾气还没散尽。
一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飞进了京城大大小小的茶馆和酒肆。
这消息来的时候没有声音。
它只是一个眼神,一个手势。
是从一个哆嗦的嘴唇,传到另一个竖起的耳朵。
起初,没人敢信。
这太荒唐了。
就像是有人说,天上的太阳,昨夜掉下来了。
可这消息重复的次数多了,就有了重量。
太子太师,宋濂,宋学士。
他老人家的长孙,在翰林院当差的宋慎,昨夜被下了大狱。
罪名,是与胡党逆案中的要犯私下过从甚密。
整个应天府都静了一瞬。
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寂静里,是一种更深的恐惧在蔓延。
如果连宋濂这样的人都……
那这世上,还有谁是干净的?还有谁是安全的?
宋濂是谁?
那是当今皇上最敬重的人。
是皇上亲口封的“开国文臣之首”。
是太子的老师。
是天下读书人的脸面。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证明。
证明了皇上不光需要刀,也需要笔。
他的孙子,怎么会跟谋反案扯上关系?
这事儿太大,大得让人不敢信。
可又是千真万确。
一时间,街头巷尾的议论声都压得更低了。
人们交换着惊恐的眼神,仿佛那张看不见的网,已经罩到了所有人的头顶。
皇宫,奉天殿。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阴云。
他已经坐了很久。
从天没亮,就坐在这里。
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石像。
他手里捏着一卷密报,指关节捏得发白。
他把上面的每个字都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希望自己是看错了。
希望是锦衣卫搞错了。
可那熟悉的笔迹,那详尽的记录,都在告诉他,这是真的。
他曾以为,宋濂是不同的。
和那些只知道争权夺利的武将不同。
和那些只想着钻营投机的文官也不同。
宋濂是一块干净的石头。
他把太子交给他,是想让太子也学得像块干净的石头。
可现在,这块石头,也染上了污泥。
锦衣卫指挥使跪在下面,头埋得几乎要碰到冰凉的金砖。
奏折上,白纸黑字。
写着宋慎如何在一个月内,三次与胡党余孽在酒楼会面。
写着他们如何屏退左右,密谈了几个时辰。
朱元璋的眼睛里,先是失望,后是愤怒。
那愤怒像火,要把整个大殿都烧起来。
他信任宋濂。
这种信任,甚至超过了许多一同出生入死的武将。
他把最心爱的儿子,太子朱标,交给了宋濂。
让他教太子读书,教太子做人。
这是把半个江山的未来,都托付给了宋家。
可现在,宋家的子孙,却在他背后,跟那些他最痛恨的乱臣贼子搅在了一起。
这算什么?
是背叛吗?
还是一个他看不懂的,巨大的嘲讽?
他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扎了一刀。
不是被敌人,而是被他曾以为可以托付后背的朋友。
“传旨。”
他的声音沙哑,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罢黜宋濂一切官职,抄没家产。”
“全家下诏狱,听候发落。”
“朕,要亲自问问他。”
他要问问这位帝师,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需要一个解释。
一个能让他心里那团火熄灭的解释。
02
宋濂被带到宫里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他换下了一身绯红的官袍,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衣。
头发散了,胡子也乱了。
没了往日里大学士的从容与威严。
倒像个乡下遭了灾的老农。
可他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像一杆在风中绝不弯折的毛笔。
朱元璋就坐在他对面。
没有在奉天殿,而是在一间小小的暖阁里。
这里曾经是他们君臣二人谈论经义,评点文章的地方。
如今,却只剩下压抑的沉默。
“宋先生。”朱元璋先开了口,称呼没变,语气却变了。
“你孙子的事,你作何解释?”
宋濂慢慢地跪了下去,额头触地。
“老臣,教孙无方,罪该万死。”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
“罪证确凿,老臣无话可说。”
朱元璋的火气“噌”地一下又上来了。
他要的不是这个。
他要的是一个辩解,一个理由,哪怕是一个谎言。
他宁愿相信宋慎是被人陷害,是年少无知。
可宋濂这副引颈就戮的样子,算什么?
是默认?是包庇?还是无声的抗议?
“好一个无话可说!”朱元璋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
“你以为你把罪都揽下来,朕就会信吗?”
“你是在告诉朕,你宋家就是跟胡惟庸一伙的?”
“你是在怪朕,怪朕杀了太多人,所以要用这种法子来跟朕作对?”
宋濂依旧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老臣不敢。”
“只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孙儿犯下的罪,理应由我这个做祖父的承担。”
“老臣恳请陛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看在太子殿下的面上,饶过宋家妇孺。”
“她们,都是无辜的。”
又是情分,又是太子。
这些话,在朱元璋听来,句句都是刺。
他感觉自己被逼到了墙角。
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宋濂用他们过去的情谊来做交易。
朱元璋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
他挥了挥手,像是赶走一只苍蝇。
“带下去。”
“打入诏狱,听候最终裁决。”
他不想再看到这张脸。
这张曾经让他无比敬重,如今却让他无比失望的脸。
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立刻下令,将宋家满门抄斩。
君臣决裂,就在这一刻。
那扇小小的暖阁门关上时,发出的响声,像是某种东西彻底碎裂的声音。
应天府的夜,更深了。
锦衣卫的动作很快。
皇帝的旨意一下,他们就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狼,扑向了宋府。
抄家的过程,混乱又高效。
金银财宝,古玩字画,一箱箱地被抬出来,登记造册。
宋府的家眷们,哭声被压抑在喉咙里,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地走向一个悲惨的结局。
03
变故,发生在一间不起眼的书房里。
那书房里,最多的不是金银,而是书。
一排排的书架,顶到了屋顶。
空气里弥漫着墨香和旧纸张的味道。
一个锦衣卫的小旗官,眼神在书案上扫过。
书案上,除了一套笔墨纸砚,别无他物。
那方砚台,看起来普普通通。
是端州的石头,颜色发紫,但石质粗糙,没什么名贵的石品花纹。
边缘还有几处磕碰的痕迹,显然是用了很久的旧物。
小旗官撇了撇嘴,觉得这“文臣之首”也不过如此,用的东西这么寒酸。
他伸手,准备将砚台也收进抄没的物件里。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家被抄走的宋濂,突然动了。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老狮子,猛地扑了过来。
一把死死抱住了那方砚台。
“不能动!”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老泪纵横。
“官爷,官爷行行好!”
“这……这是草民的传家之物,不值什么钱的!”
“是先人留下的念想,求您,求您给草民留个念想吧!”
所有人都愣住了。
刚才抄没那些价值连城的古籍字画时,宋濂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现在,却为了一方破砚台,如此失态。
这太不正常了。
那个小旗官被他这一下也吓了一跳,但随即,职业的敏感让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想把砚台夺过来,可宋濂抱得死死的,指甲都嵌进了砚台的石缝里。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闻讯赶了过来。
他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眼睛眯了起来。
一个即将面临灭顶之灾的大学士,对万贯家财无动于衷,却为了一方不值钱的砚台拼命。
这里面,一定有事。
而且是天大的事。
蒋瓛没有强抢。
他挥了挥手,让手下退开。
他走到宋濂面前,语气竟有了一丝客气。
“宋学士,您这是何苦。”
“皇上有旨,所有家产一律入官。”
“这方砚台,既然是您的心爱之物,卑职会亲自呈给陛下,由陛下定夺。”
宋濂听到这话,浑身一颤。
他抱着砚台的手,缓缓松开了。
脸上,是死一般的绝望。
他知道,完了。
他最想隐藏的秘密,终究还是藏不住了。
他想保护的东西,最终,还是要由他亲手,推向最危险的境地。
蒋瓛不敢怠慢。
他亲自用一块黄绫,小心翼翼地包好那方砚台。
然后,连夜带着砚台,和关于宋濂异常举动的密报,再次入宫。
他有预感,这方小小的砚台,可能会掀起比胡惟庸案更大的风暴。
04
夜色如墨。
朱元璋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大殿里。
殿里的灯火,被他下令撤去了一大半。
昏暗的光线里,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孤独。
蒋瓛呈上来的砚台,就摆在他面前的御案上。
他已经盯着这方砚台,看了快一个时辰了。
脑子里,全是蒋瓛的密报。
宋濂那反常的举动,像一根刺,扎进了他多疑的心里。
这砚台里,到底藏着什么?
是胡惟庸没有被发现的同党名单?
是他们与北元蒙古人暗通款曲的证据?
还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拿起那方砚台,入手很沉。
他仔细地端详着。
砚台的样式很古拙,是前朝的风格。
底座上没有落款,只有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
他用手指,一点点地抚摸着砚台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道划痕。
他在寻找,寻找一个可能存在的机关,或者夹层。
可他什么也没找到。
这似乎就是一方再普通不过的旧砚台。
可越是这样,他心里的疑云就越重。
宋濂,那个比狐狸还精明的老家伙。
他会为了一个普通的念想,豁出老脸,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撒泼打滚吗?
绝不可能。
唯一的解释是,这砚台里藏着的东西,比他宋家的满门性命,还要重要。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能比一个开国功臣的家族性命还重要?
朱元璋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在黑暗中摸索的瞎子。
前面,可能是一个宝藏,也可能是一个万丈深渊。
而宋濂,那个他曾经无比信任的引路人,现在却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他。
一种被愚弄,被背叛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猜忌,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受不了这种感觉。
他要做皇帝,他要做掌控一切的人。
他绝不允许有任何秘密,能脱离他的掌控。
尤其是,一个可能威胁到他江山的秘密。
压抑的怒火,终于在他胸中积攒到了顶点。
他猛地站起身。
那双在尸山血海里磨砺出来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
既然找不到,那就毁了它!
他要看看,这石头里,到底能开出什么花来!
他抓起那方沉重的砚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手臂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根根暴起。
他嘶吼一声,狠狠地,朝脚下坚硬无比的金砖地面,砸了下去!
05
“砰——”
一声清脆,又带着沉闷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大殿里回响。
突兀得吓人。
那方历经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端砚,终究没能扛住帝王的一怒。
它在坚硬的金砖上,四分五裂。
紫色的石块,迸溅得到处都是。
守在殿外的太监陈福,听到这声巨响,吓得一个哆嗦,差点跪在地上。
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更不敢进去看。
殿内。
朱元璋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低着头,死死地盯着地上的碎片。
碎裂的石块中,有一块与众不同。
那是砚台的底部。
在碎裂的截面上,一个被蜡封得严严实实的小小凹槽,赫然暴露了出来。
那凹槽挖得很巧,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任何痕迹。
只有将砚台彻底砸碎,才能发现。
朱元璋的心,在那一瞬间,猛地一跳。
找到了。
他缓缓地蹲下身。
伸出手,颤抖着,从那片最大的碎片上,拨开封蜡的碎屑。
凹槽里,是一块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早已泛黄的丝绢。
丝绢很小,叠起来,只有指甲盖那么大。
他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将它捏了出来。
那丝绢,因为年深日久,已经变得有些脆弱。
他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将它展开。
丝绢上,没有他想象中的长篇大论。
没有密密麻麻的同党名单。
更没有嘲讽他的檄文。
上面,只有一行字。
一行用血写成的字。
字迹已经干涸,呈现出一种深沉的,令人心悸的暗红色。
那血色,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带着一股悲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一行触目惊心的,七字血书。
朱元璋的目光,落在了那行血书上。
只看了一眼。
仅仅只是一眼。
他整个人,就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瞬间凝固了。
方才那股要把天都掀翻的雷霆之怒,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巨大的震惊。
然后,是深入骨髓的骇然与恐惧。
他的脸色,在昏暗的烛光下,由青转白,再由白变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的嘴唇开始哆嗦,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手中的丝绢,仿佛有千斤重。
“啪嗒”一声,从他无力的指间滑落,飘到了冰凉的地面上。
他踉跄着,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两步。
一屁股,重重地跌坐在了身后的龙椅上。
那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椅子,此刻却没能给他带来丝毫的安全感。
他双目失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口中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着什么。
浑身上下,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贴身太监陈福,终于感觉不对劲了。
他壮着胆子,推开一条门缝,探头进来。
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那个杀伐果断,视人命如草芥的铁血帝王,此刻,竟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蜷缩在龙椅里,满脸惊恐。
陈福吓得魂飞魄散,他从未见过皇上如此失态。
他连滚带爬地跑了进去,跪倒在龙椅前。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
朱元璋却像是没听见。
他的眼神,死死地,黏在那片小小的、落在地上的黄丝绢上。
眼神里,充满了迷茫,痛苦,挣扎。
和一种,他已经很多很多年,都没有再感受过的情绪。
那时,恐惧。
此后的三天,大明王朝的皇帝,没有上朝。
他将自己锁在了内殿,不见任何人,不批任何奏折。
整个朝堂,都因为皇帝的“缺席”而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猜测之中。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那方被砸碎的砚台底下,所藏着的那一行血书。
那砚底的血书上,究竟写了哪七个字,竟能让这位一手缔造大明江山的铁血帝王,惊惧至此?
那张泛黄的丝绢上。
那行暗红色的血字,写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