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人活一辈子,就像地里的庄稼,有发芽的时候,也有枯萎的时候。在宫里当差的人,更是如此。
苏玉锦在紫禁城那四方天里,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活了三十五年。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就像御膳房里那口用了几十年的大锅,外表看着黑乎乎不起眼,内里却熬尽了酸甜苦辣。
如今老了,不中用了,能被恩准出宫回家养老,已经是天大的福分。
她没想过要荣归故里,只想着,能像个普通的老婆子一样,守着老家的祖宅,晒晒太阳,听听风声,也就知足了。
她没想到,外面的世界,也不比宫里头清静多少。
01
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在官道上慢悠悠地走着。车厢里,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蓝布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一个简单的髻。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掀开车帘,静静地看着外面倒退的风景。
她就是苏玉锦。在紫禁城的御膳房里,待了整整三十五年。从一个十四岁进宫的、烧火的小丫头,凭着一手做点心的绝活和滴水不漏的为人处世,一步一步,做到了掌管皇帝日常膳食的掌印姑姑。
宫里的三十五年,磨平了她所有的棱角。她见过最得宠的妃子一夜之间被打入冷宫,也见过最炙手可热的太监被拖出去乱棍打死。她早就看透了,那座金碧辉煌的紫禁城,就是一个吃人的地方。
如今,她老了。常年待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里,身子骨大不如前,一到阴雨天就咳得厉害。当今的乾隆皇上,感念她伺候多年的功劳,特准她告老还乡。还赏了她不少金银,要派一队人马,风风光光地送她回老家清河镇。
苏玉锦跪在地上,磕头谢了恩,却把那些铺张的排场都给拒了。她只想悄悄地回去,像一滴水,融进人海里,再也不想和那座让人喘不过气的紫禁城,有任何瓜葛。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了十几天,终于到了清河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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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玉锦掀开车帘,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小镇,心里一阵发凉。
记忆中那个淳朴安静的小镇,不见了。镇中心那棵她小时候经常在下面玩耍的、上百年的老槐树,被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三层楼高、雕梁画栋、看起来俗气无比的酒楼。酒楼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四海楼。酒楼的主人,正是如今镇上的镇长,赵四海。
她回到自家的祖宅,看到的是一副更加破败的景象。院墙塌了半边,屋顶的瓦片也掉了不少,长满了青苔。她的父母,早就在十几年前就过世了。如今家里,只剩下她唯一的亲人,侄子苏长生。
长生把她迎进门。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人长得老实,就是眉宇之间,总带着一股子怎么也化不开的怯懦。他告诉姑姑,镇上现在就是赵四海的一言堂。这个赵四海,看上了他们苏家这块地,想用很低的价格买过去,好扩建他那个酒楼的后院。因为他们不肯卖,赵四海就三天两头地派人来家里骚扰。
苏玉锦听着,什么话也没说。她以为自己逃离了紫禁城里的尔虞我诈,没想到,外面的世界,也并非是一片净土。
她从自己那个小小的、贴身带回来的包裹里,拿出乾隆爷赏赐的金银。她让长生去把这些年欠下邻居们的债务都还清,剩下的钱,把房子好好修葺一下。
她还准备,开个小小的点心铺子。用自己的一手好厨艺,养活自己和侄子,安安稳稳地过完剩下的日子。
这个简单的想法,却为她招来了天大的祸事。
02
苏玉锦的点心铺,很快就在自家院子门口开张了。
她没用什么“御膳房”的名头来唬人,店名就叫“苏记点心”。她卖的点心,也都是些最家常的种类,什么绿豆糕、桂花糖糕、豌豆黄。
但是,她用的都是顶好的真材实料,加上她在宫里练就了几十年的精湛手艺,做出来的点心,那口味,绝非镇上那些粗制滥造的糕点铺子可以比的。
特别是她做的一道“玉露凉糕”,是用上好的糯米粉,配上十几种花草的汁液,做出来的。那凉糕,颜色碧绿如玉,口感清甜爽口,吃到嘴里,不用嚼,自己就化了,只留下一股淡淡的清香。
这道点心,很快就在整个清河镇传开了。苏玉锦那个小小的点心铺,生意一下子就变得异常火爆。每天天不亮,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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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自然就引起了镇长赵四海的注意。
赵四海的那个“四海楼”,虽然门面看着气派,但后厨的水平,一塌糊涂,做出来的菜,狗都不吃。除了逢年过节,平时根本没什么生意。
他听说了苏玉锦的点心铺,也派人去买了一盒尝尝。只吃了一口,他的眼睛就亮了。他立刻就动了歪心思。他觉得,苏玉锦这个从宫里出来的老宫女,身上一定藏着什么不得了的“御膳秘方”。要是能把这方子弄到手,他那酒楼的生意,还不火到天上去?
一天上午,赵四海带着他那几个狗腿子手下,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苏玉锦的点心铺。
他假惺惺地夸赞了几句苏玉锦的手艺,然后话锋一转,直接就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他要和苏玉锦“合伙”。让苏玉锦把那个“玉露凉糕”的方子交出来,由他的四海楼来独家售卖,挣了钱,他拿九成,给苏玉锦一成。
苏玉锦在宫里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那些笑里藏刀的妃子,两面三刀的太监,她见得多了。她一眼就看穿了赵四海那张胖脸后面的贪婪和无耻。
她不卑不亢地,把手上的面粉拍干净,然后对着赵四海,微微躬了躬身子。
“赵镇长,我这只是个糊口的小本生意,当不得您这么抬举。这方子,是祖上传下来的,恕难外传。”
赵四海的脸,当场就沉了下来,变得像锅底一样黑。
“老东西,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在清河镇这块地盘上,我赵四海想让你开,你就能开。我不想让你开,你明天就得给我关门滚蛋!”他用手指着苏玉锦的鼻子骂道,“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别逼着我跟你动粗!”
说完,他一脚踢翻了门口的一张小板凳,然后带着他那群手下,扬长而去。
苏长生被吓得脸色发白,腿都软了。苏玉锦却只是弯下腰,默默地扶起了那张被踢翻的凳子。她的眼神里,一片冰冷。
03
赵四海的报复,来得又快又狠。
从第二天开始,镇上那几个有名的地痞无赖,就天天跑到苏玉锦的点心铺来捣乱。
他们也不打人,也不砸东西。就是往店里一坐,脱了鞋,抠着脚,嘴里说着各种污言秽语,还随地吐痰。来的客人们,看到这副情景,一个个都皱着眉头,扭头就走了。
苏长生年轻气盛,想上去跟他们理论,被那几个地痞一把推倒在地上,还朝他身上踹了两脚。
这样闹了几天,点心铺的生意,一落千丈。
苏玉锦忍了。她想着,只要自己不吭声,这些人闹几天,觉得没意思,可能就走了。
可她想错了。她的退让,在赵四海看来,是软弱可欺。
几天后,赵四海又使出了更毒的一招。他指使手下,找了个人,假装吃了苏玉锦的点心,上吐下泻,然后带着一大群不明真相的人,跑到点心铺来闹事,说苏玉锦用发霉的料做点心,是黑心肠。
他们不由分说,就把苏玉锦的店给砸了个稀巴烂。做好的点心,被扔在地上,用脚踩得粉碎。那些锅碗瓢盆,也全都被砸成了碎片。
苏玉锦和长生,跑去县衙报官。可清河镇的这位县令,是赵四海的亲表哥。他们的状纸递上去,就像一块石头,扔进了大海里,连个响声都没有。
苏玉锦一辈子的积蓄,都投在了这个小小的铺子上。如今铺子被砸,生意也做不成了,她们的生活,再一次陷入了绝境。
更让她感到心寒的,是周围邻居们的态度。大家虽然都私下里同情她,可是在赵四海的淫威之下,谁也不敢站出来为她说一句公道话。甚至,见了她们姑侄俩,都像躲瘟神一样,绕着道走。
人心,有时候比紫禁城里的冬天还要冷。
一天深夜,赵四海又带着人,喝得醉醺醺地,一脚踹开了苏玉锦家的院门。
他把一份早就写好了的“秘方转让契约”,扔在了苏玉锦的面前,逼着她立刻按手印。
“苏玉锦,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今天,你要是不把方子交出来,我就把你这个宝贝侄子的手给剁了,我看你还怎么做点心!”赵四海的眼睛里,闪着野兽一样凶残的光。
苏长生吓得“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不停地磕头求饶,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
苏玉锦看着被逼到绝境的侄子,她的心,像是被刀子割一样地疼。她在紫禁城里,靠着谨小慎微和察言观色,像一只蚂蚁一样,平安地活到了五十岁。她以为,凭着自己的隐忍,能换来晚年的几天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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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错了。她发现,对付宫里的那些豺狼,和对付外面的这些恶狗,需要用不同的法子。对恶狗,你一味地退让,只会让它咬得更凶。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扶起了还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侄子。她看着赵四海,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说:“方子,我可以给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从今以后,再也不许来骚扰我们姑侄俩。”
赵四海以为她终于服软了,得意地大笑起来。
苏玉锦转身走进了屋子,从桌上拿起了纸和笔。她没有立刻写方子,而是提笔,给一个远在京城的人,写了一封信。
写完后,她将信纸仔细地折好,放进一个信封里。
她并没有把信交给任何人,而是拿着信,走到了院子里的厨房。她当着赵四海和他所有手下的面,把那封信,扔进了还在熊熊燃烧的灶膛里。
火苗“呼”地一下就窜了起来,瞬间就把那封信纸吞噬了,变成了一缕青烟。
赵四海看得莫名其妙,他讥讽地笑道:“老虔婆,你这是在干什么?烧纸钱吗?还是想用这种法子来吓唬我?”
苏玉锦看着灶膛里那跳动的火焰,嘴角,竟然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她缓缓地转过头,看着赵四海,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我不是在吓唬你。我只是在告诉我那位朋友,我很好,不用他挂念。”
赵四海看到她那诡异的笑容和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心里莫名地感到一阵发寒,他竟然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他震惊了,这个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老太婆,到底在搞什么鬼?
04
烧掉那封信之后,苏玉锦仿佛变了个人。她的腰杆,挺直了。她的眼神,也不再是之前的隐忍和躲闪,而是变得异常坚定。
她不再指望县衙,也不再指望那些冷漠的邻居。她决定,用自己的方式,来为自己和侄子,讨一个公道。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写了一份长长的状纸。在那份状纸上,她详细地记录了赵四海这些年来,在清河镇横行霸道、欺压百姓的所有恶行。写完后,她让侄子苏长生,立刻就动身,去府城,直接告御状。
长生胆小,他怕还没到府城,就先被赵四海的人给抓了回去,打断了腿。他跪在地上,求姑姑不要让他去。
苏玉锦没有骂他,也没有安慰他。她只是从自己贴身带着的一个小包裹里,拿出了一个用明黄色的绸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盒子。
她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小小的、只有拇指大小的羊脂玉佩。那块玉,成色极好,温润通透,在昏暗的屋子里,都散发着柔和的光。玉佩上,用极其精湛的刀工,雕着一个篆体的“安”字。
“长生,你拿着这个。”苏玉锦把玉佩交到长生的手里,语气不容置疑,“你到了府城,就去知府衙门递状纸。如果那里的官老爷,不肯受理,或者要为难你,你就把这个,拿给他看。”
长生不知道这块小小的玉佩是什么来头,但看着姑姑那异常严肃的神情,他还是把玉佩和状纸,小心地揣进了怀里,踏上了去府城的路。
苏玉锦的这一系列举动,彻底激怒了赵四海。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软弱可欺的老宫女,竟然这么不识抬举,还敢去告御状。
他立刻就派人,把苏玉锦从家里抓了起来,关进了他那座“四海楼”后院的柴房里。他放出话去,如果苏长生不带着那所谓的“御膳秘方”回来给他磕头认错,他就要把苏玉锦这个老虔婆,活活地饿死在柴房里。
柴房里,阴暗潮湿,到处都堆满了杂物。苏玉锦蜷缩在墙角,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她知道,自己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回想起了自己在宫里那漫长的三十五年。她想起了先皇后,富察氏,临终前,拉着她的手,把这块“安”字玉佩交到她手里时的情景。
她也想起了当今的皇上,乾隆。那时候,他还只是宝亲王。在他最心爱的福晋,富察氏病重,水米不进的时候,是她,凭着记忆,做出了那道富察氏生前最喜欢的甜品,“百合莲子羹”。也正是因为那道羹,让福晋在生命的最后几天,吃了点东西。也正是因为那道羹,当时悲痛欲绝的宝亲王,才第一次,真正记住了她这个御膳房里不起眼的小宫女。
她烧掉的那封信,是写给如今的御前一等侍卫,福安的。他们俩,在宫里的时候,算得上是忘年交。她知道,福安一定会明白她烧信的意思。
烧信,在他们约定的暗号里,意味着“平安”,意味着她不想动用宫里的关系,不想再给任何人添麻烦。
但,如果,她在约定的时间里,没有第二封信烧给他看呢?那又意味着什么呢?
05
苏长生揣着姑姑的希望和那块神秘的玉佩,一路风餐露宿,坎坷无比地来到了府城。
府城比他们那个小镇,要繁华一百倍。高大的城墙,宽阔的街道,来来往往的马车和行人,让这个第一次出远门的乡下年轻人,看得眼花缭乱。
他打听到了知府衙门的位置,鼓起勇气,想进去递状纸。可他一个穿着粗布衣服、浑身都是土的平头百姓,连衙门的大门都还没靠近,就被门口那几个挎着腰刀、一脸凶神恶煞的衙役,像赶苍蝇一样,给轰了出来。
“滚滚滚!知府衙门是你们这些泥腿子能来的地方吗?有冤情?天底下的冤情多了去了,知府大人哪有功夫管你们这点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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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生走投无路,在府城的大街上,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徘徊了一整天。他身上的干粮吃完了,钱也快花光了。他想起了姑姑的话,从怀里,拿出了那块羊脂玉佩。
可这块玉佩,要给谁看呢?他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冷漠的人群,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就在他快要放弃,准备卷铺盖回老家的时候,他看到,从街道的另一头,来了一队盔甲鲜亮、威风凛凛的官兵。他们护送着一顶八抬大轿,正从街上缓缓经过。街道两旁的百姓们,纷纷退到路边,一个个都低着头,噤若寒蝉。
有人在旁边小声地议论,说是京城里来的钦差大臣,下来视察黄河河工的。
苏长生的心里,猛地一动。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突然之间,就从人群里冲了出去,“噗通”一声,跪在了路中间,高高地举起了手里那块小小的玉佩。
“大人!草民有天大的冤情!草民要告御状!”
护卫的官兵大怒,以为是哪里来的疯子要惊扰钦差,举起手里的刀鞘,就要朝他身上打去。
就在这时,那顶华丽的大轿里,传来一个年轻但威严的声音:“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