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一九五三年的台北,对胡宗南而言,不是偏安一隅的宝岛,而是一座华丽的囚笼。
这位曾经让整个西北为之颤抖的“王”,如今像一头被拔去利爪、折断脊梁的猛虎,终日困守愁城,用沉默咀嚼着兵败的耻辱。他所有的骄傲与战功,都已在撤退的渡轮上,沉入了冰冷的台湾海峡。
一纸关于朝鲜战局的报纸,却像一柄烧红的利刃,瞬间刺破了他死寂的伪装!
当“彭德怀”——这个他一生的宿敌、将他从云端打入泥潭的名字映入眼帘时,胡宗南的反应并非预想中的暴怒,那眼神里翻涌的,不是纯粹的仇恨,而是混杂着嫉妒、不甘、甚至……恐惧的惊涛骇浪。
夜,深如古井。他竟做出惊人之举,摆出两只酒杯,将一瓶密藏多年的故乡烈酒,敬给对面那张空无一人的椅子!
就在副官以为将军已经癫狂时,一声夹杂着无尽悲愤与荒谬的嘶吼划破雨夜:“彭德怀!要不是老子当年把你从死人堆里拖出来……你他妈哪有今天!”
——这声惊雷,瞬间震碎了历史的表象,一个被两人同时带进坟墓的惊天秘密,就此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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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一九五三年的夏天,台北的雨,似乎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
潮湿的空气像一张粘腻的网,将整个盆地罩得严严实实。从日本殖民时代留下来的老旧街道,到光复后匆匆建起的新式楼房,无一不被这连绵的梅雨浸泡得褪了色,显出一股子无精打采的疲态。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植物腐烂的酸味,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流离失所者的集体乡愁。
士林官邸附近,一栋不起眼的二层小楼,在这样的雨夜里显得愈发僻静。与不远处那座戒备森严、灯火通明的权力核心相比,这里仿佛是被人遗忘在时间洪流里的孤岛。围墙上攀爬的藤蔓被雨水洗刷得墨绿,院子里几株芭蕉树,宽大的叶子被雨点打得噼啪作响,像是一声声无奈的叹息。
这里,是胡宗南的居所。
曾经的“西北王”,黄埔一期的高材生,统帅过数十万精锐大军,一度在西安的行营里发号施令,权倾一方。可如今,他身上所有的头衔,都浓缩成了一个听起来体面却毫无实权的“总统府战略顾问”。这个头衔就像一件尺寸不合的旧军装,穿在身上空荡荡的,既不合身,也找不回当年的威风。
门口那条铺着石子的小路,早已不见了当年车水马龙、冠盖云集的盛况,只有在雨停的间隙,能听到几声附近孩童的嬉闹,或是远处传来的小贩叫卖声。
下午三点,副官刘文清撑着一把黑布伞,踩着一路的积水,快步走进小楼。他今年二十四岁,面皮白净,眉眼间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作为黄埔军校后期毕业的晚辈,能被派来照顾这位传说中的将军,起初他是既荣幸又忐忑的。可时间久了,他发现这位将军更像个沉默的教书先生,整日里不是看书就是看地图,身上那股传说中的杀伐之气,早已被这台北的湿气和无尽的等待消磨得所剩无几。
“将军。”刘文清收了伞,将伞骨上滴落的水珠在门外的石阶上磕了磕,然后才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
书房里光线昏暗,没有开灯。胡宗南正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宽大的花梨木书桌前。他穿着一身半旧的灰色中山装,身形清瘦,曾经挺拔如松的脊背,此刻微微有些佝偻。他面前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中国地图,上面用红蓝两种颜色的铅笔,密密麻麻地画满了各种箭头和标记,仿佛那里依旧是他可以纵横驰骋的疆场。
“报纸来了?”胡宗南没有回头,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
“是的,将军。”刘文清应了一声,将一份还带着油墨香气的《中央日报》轻轻放在书桌一角。他知道将军的习惯,每天雷打不动,都要看报。看的不是那些家长里短的社会新闻,也不是娱乐版上的莺莺燕燕,而是头版上那些关于时局、关于对岸的风吹草动。
胡宗南缓缓转过身,拿起报纸。他的动作很慢,像是托着一件极重的东西。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书房里只剩下报纸被翻动的沙沙声。
刘文清站在一旁,垂手而立,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着将军。他看到将军的目光,像被钉子钉住了一样,死死地定格在了头版头条那一行黑体大字上——“板门店烽火终熄,朝鲜停战协定正式签订”。
这本该是个能让岛上所有人都松一口气的消息。毕竟,那场在朝鲜半岛上打了三年的仗,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美利坚的飞机大炮,联合国军的钢铁洪流,都没能把那支穿着土布军装的军队赶回鸭绿江北岸,最终只能无奈地回到谈判桌前。对许多偏安一隅的人来说,这意味着“反攻”的号角,在短时间内是吹不响了。
刘文清看到,胡宗南的手指,在报纸的边缘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他的视线顺着那篇慷慨激昂、痛斥“共匪”与“苏俄”,同时又宣扬“我方精神胜利”的社论一路往下,最终,像两把锋利的刀子,扎在了协定签署现场那张模糊的黑白照片上。照片下面有一行小字,标注着签字的双方代表。
“共军总司令,彭德怀。”
胡宗南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像是在咀嚼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刘文清的心也跟着提了一下。在他这样年轻的后辈军官的认知里,彭德怀这个名字,几乎等同于胡宗南将军戎马生涯中最大的一块伤疤。想当年,将军率领二十多万国军精锐,号称“天子第一门生”,何等意气风发,直取延安。可就是这个彭德怀,领着区区两万多人,在陕北的黄土高坡上跟将军玩起了捉迷藏。青化砭、羊马河、蟠龙镇……
一个个地名,就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所有黄埔系将领的脸上。最终,将军占领了一座空城,却在运动战中损兵折将,灰头土脸。这个耻辱,对于像胡宗南这样心高气傲的将领来说,恐怕比丢掉整个西北还要难受。
所以,在刘文清想来,将军此刻的反应,理应是愤怒,是不屑,是咬牙切齿地咒骂。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一些宽慰的话,比如“胜败乃兵家常事,非将军之过”,或是“彭匪狡诈,全赖人海战术,美军亦无可奈何”之类。
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却看到胡宗南做出了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举动。
胡宗南没有愤怒地将报纸摔在桌上,也没有发出任何不屑的冷哼。他只是伸出两根手指,极其缓慢地,在那张印着彭德怀侧脸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照片上,轻轻地摩挲着。他的眼神变得异常复杂,像是透过那层粗糙的纸张,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眼神里,有失败者的不甘,有对手间的审视,但除此之外,似乎还藏着一丝……刘文清无法形容的情绪。那不是仇恨,更像是一种混杂着惋惜、怅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感慨。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一声极轻、几乎被雨声淹没的叹息。
“唉……”
这声叹息,像一根羽毛,轻轻地挠在刘文清的心上,让他浑身不自在。他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位朝夕相处的将军,其实一无所知。他和那个叫彭德怀的共产党元帅之间,难道真的就只是战场上“你死我活”的宿敌那么简单吗?这声叹息里,分明藏着故事。一个黄埔天子门生,会对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共匪”头子,发出这样的叹息?刘文清的心里,第一次被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将军,您……”刘文清小心翼翼地开口。
胡宗南像是从某种遥远的回忆中惊醒过来,他放下了报纸,摆了摆手,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那份平静下面,似乎压抑着更深沉的东西。“没事。人老了,看到些旧人旧事,容易感慨罢了。”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一片迷蒙的院子,说道:“这雨,下得人心烦。你去忙你的吧,晚饭前不用叫我。”
“是。”刘文清不敢多问,恭敬地退出了书房。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刘文清站在门外,还能感觉到从门缝里透出的那股子化不开的萧索。他摇了摇头,心里那份疑云却越滚越大。他隐约觉得,今天这份报纸,就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将军那片看似平静无波的心湖,而湖底深处,正有某些沉睡已久的东西,开始被搅动起来。
夜幕降临,雨势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屋顶的瓦片上,发出密集而沉闷的声响,仿佛要把这座小楼彻底淹没。
胡宗南的妻子叶霞翟见丈夫晚饭也没吃,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心里担忧,让刘文清去看看。刘文清走到二楼书房门口,正想敲门,却从门缝里看到了一幕让他瞠目结舌的景象。
书房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台灯,光线将胡宗南的影子长长地投在身后的地图上。他没有在看书,也没有在看地图,而是从书桌下方一个上了锁的木柜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看起来相当古旧的土陶罐,罐口用红色的布紧紧地扎着,上面还用火漆封得严严实实。罐身上没有任何标签,只有烧制时留下的粗糙纹理。刘文清在将军身边待了快两年,从未见过这个东西。将军平日里应酬,喝的是从专卖局领来的金门高粱,或是朋友送的洋酒,何曾见过如此“土气”的酒坛?
胡宗南从抽屉里拿出一块干净的白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陶罐上的灰尘。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充满了仪式感,那神情,不像是在擦一个酒坛,倒像是在抚摸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擦拭干净后,他用一把小刀,仔细地撬开那层早已干硬的火漆,解开红布,一股浓郁而醇厚的酒香瞬间从罐口弥漫开来,即便隔着一道门,刘文清仿佛都能闻到那股混合着粮食香气和岁月味道的芬芳。这绝不是台湾本地的酒能有的味道。
接着,胡宗南从柜子里拿出了两只小小的青瓷酒杯。
他将其中一只酒杯满上,琥珀色的酒液在灯光下微微晃动,泛着诱人的光泽。他把这杯酒放在自己面前。然后,他又拿起酒坛,给另一只空杯也倒得满满的,之后,他做出了一个让刘文清后背窜起一阵寒意的举动。
他将第二杯酒,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对面那张空无一人的红木椅子前。
那张椅子,平日里是留给客人的。可今天,这栋小楼里根本没有任何访客。整个台北,又有谁,有资格在深夜里,与这位失势的将军对饮?
胡宗南坐回自己的位置,端起面前的酒杯,并没有立刻喝下。他只是凝视着对面那杯酒,以及那张空椅子,眼神迷离,仿佛那里真的坐着一个看不见的客人。
书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狂暴的雨声,像是为这场诡异的独酌伴奏。
过了许久,胡宗南举起自己的杯子,对着那空无一人的座位,轻轻地碰了一下空气。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很低,被哗哗的雨声掩盖了大半。刘文清把耳朵贴在门板上,用尽全力去听,也只依稀辨认出几个模糊的词句。
“……老地方……还是那个味道……这杯酒……我替你喝了……”
老地方?什么老地方?这杯酒又是敬给谁的?
刘文清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认识的胡宗南,是一个意志如铁、不信鬼神、绝对的唯物主义军人。可眼前这一幕,却充满了无法解释的神秘和诡异。这绝对不是简单的祭奠亡友。祭奠亡友,哪有这样对饮的?这更像是一场迟到了很多年的约会,一场只有两个参与者,却有一个永远缺席的酒局。
而那个缺席的人,会是谁?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从刘文清的脑海里闪过,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彭德怀!
难道这杯酒,是敬给那个今天刚刚在朝鲜停战协定上签字的,他的头号死敌?
这个想法太过荒谬,太过惊世骇俗,以至于刘文清立刻就想把它从脑子里甩出去。可胡宗南白天里那反常的举动,那一声复杂的叹息,又像鬼魅一样缠了上来。
他僵在门口,进退两难。他感觉自己仿佛无意间窥探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一个足以颠覆他对这位将军,乃至对那段刚刚过去的历史全部认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的答案,就藏在那杯敬给空气的酒里,藏在将军那双望向虚空的、饱含着万千情绪的眼睛里。
02
夜,越来越深。
书房里的那瓶土陶罐装的汾酒,已经下去了小半。浓烈的酒意顺着血液涌上头颅,胡宗南的脸颊泛起一层不正常的潮红。他的意识在清醒与迷醉的边缘来回摇摆,眼前昏黄的灯光开始变得模糊,化作一团团摇曳的光晕。
台北的雨夜,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西安城里干燥而温暖的阳光。
记忆的闸门,一旦被酒精冲开,便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
他仿佛又回到了西安的胡公馆。那是一座气派非凡的深宅大院,门口的石狮子威风凛凛,终日里车马不绝。穿着笔挺军装的卫兵,见到他的座驾驶来,会“啪”地一下立正敬礼,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和敬畏。他是这里的绝对主宰,是“西北王”。
他想起了行营里那些盛大的宴会。长长的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摆满了精致的西式餐具和琳琅满目的菜肴。从南京来的达官显贵,从美国来的军事顾问,地方上的名流士绅,还有他麾下那些骁勇善战的将领们,一个个举着盛满香槟的杯子,围绕在他身边,说着恭维和效忠的话。
那时候的他,不过四十多岁,正值人生的巅峰。他穿着剪裁合体的将官服,肩上的将星熠熠生辉,嘴角挂着自信而矜持的微笑。他是“校长”最信赖的门生,是黄埔系里最耀眼的一颗将星,是党国的未来。
“宗南兄,此番坐镇西北,剿匪平乱,全赖兄长运筹帷幄!”一个脑满肠肥的政客举杯说道。
“司令,只要您一声令下,末将愿为前驱,定叫那陕北的赤匪人头落地!”一个满脸横肉的师长拍着胸脯保证。
他只是微笑着点头,举杯示意,将那些话语照单全收。他有这个资本。他是黄埔一期毕业生,从东征时的一个连长,到北伐时的团长、师长,再到如今的第一战区司令长官,他的履历表上写满了战功和荣耀。
他自认为自己是新型军人的典范:受过最正统的军事教育,懂得现代化的战略战术,生活自律,不抽烟,不赌博,不好女色,一心只为党国大业。
在他看来,盘踞在陕北的那群“共匪”,不过是一群泥腿子出身的草莽。他们没有正规的军校背景,没有精良的武器装备,打仗靠的是游击战、麻雀战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土办法。
他们的头领,无论是那个写诗的湖南师范生,还是眼前报纸上这个性如烈火的彭德怀,在他眼里,都不过是绿林好汉式的流寇,可以扰乱一时,但绝不可能成得了气候。他骨子里,有一种知识精英对草根枭雄的轻视,一种正规军对游击队的优越感。
这种根深蒂固的骄傲,让他相信,只要“校长”一声令下,他就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把延安那个小小的红色政权彻底从地图上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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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一声轻微的木头摩擦声,将胡宗南从回忆的洪流中拉了回来。是窗户被风吹开了一道缝,夹杂着雨丝的冷风灌了进来,让他打了个哆嗦。
酒意,褪去了一半。
眼前的景象,又变回了台北这间寂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书房。没有宾客盈门,没有阿谀奉承,只有墙上那张不会说话的地图,和对面那杯无人问津的冷酒。
巨大的失落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拿起酒杯,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却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他败了。败得那么彻底,那么窝囊。从西北一路败退到西南,最后狼狈地逃到这座孤岛上。当年在西安簇拥着他的那些同僚故旧,死的死,降的降,剩下的,在这小小的台北城里,见面时也都换上了一副疏远而客套的面孔。
尤其是从大陈岛撤回来之后,他更是成了众矢之的。监察院的弹劾案,像雪片一样飞来,指责他“丧师失地”。
虽然在“校长”的庇护下,最终不了了之,但他心里清楚,自己的政治生命和军事生涯,在那一刻已经彻底画上了句号。
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被圈养起来的符号,一个用来证明“校长”念旧、不忘旧臣的活道具。
他每天的生活,规律得像一只钟。清晨六点,准时起床,在院子里打一套军体拳。只是,当年刚猛有力、虎虎生风的招式,如今做起来,已经有些力不从心,膝盖和腰椎总会发出“咔咔”的抗议声。
上午,他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研究地图。他花了大价钱,托人从香港搞来了最新的大陆地图,甚至还有朝鲜半岛的战区详图。他用红蓝铅笔,在上面一遍又一遍地推演着战局。这里应该布置一个军,那里应该安插一个师,空军应该从哪个机场起飞,后勤补给线应该如何确保……他就这样,在纸上指挥着一场场永远不会发生的战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找回一丝昔日手握千军万马的感觉。
下午,刘文清会送来报纸和文件。他会仔细阅读每一篇关于对岸的报道,分析那些官方喉舌文章里隐藏的蛛丝马迹,试图判断出那个红色政权的下一步动向。有时候,他会叫来刘文清,给他讲一些军事常识,从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到曾国藩的治军方略。他讲得头头是道,眼神里会短暂地闪现出当年在军校里给学生上课时的神采。但他绝口不提,一次也未曾提过他在西北的那场败仗。那是一块禁地,一个他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的伤口。
刘文清这个年轻人,很懂事,也从不主动问起。他只是安静地听着,适时地递上一杯热茶。但胡宗南能感觉到,那双年轻的眼睛背后,同样藏着好奇和疑问。所有人都想知道,他,胡宗南,黄埔的精英,党国的栋梁,到底是怎么输给彭德怀那个“土包子”的?
是啊,到底是怎么输的?
这个问题,像一根毒刺,在他心里扎了四年。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这根刺就会隐隐作痛。
他想不通。
论兵力,他有绝对优势。论装备,他的部队是清一色的美械师,天上还有飞机助阵。论情报,戴笠手下的军统特务几乎渗透到了延安的每一个角落。可为什么,战争的走向,却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张巨大的地图,视线落在了陕北那片贫瘠的黄土高原上。延安、青化砭、羊马河、蟠龙、沙家店……一个个熟悉的地名,像一颗颗钉子,钉在他的记忆里。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也给对面的空杯续上。
“老彭啊老彭……”他终于对着那张空椅子,低声地、含混不清地开了口,语气里听不出是恨还是别的什么,“你到底……是人是鬼?当年在陕北,你就像个鬼魂一样,在我眼皮子底下飘来飘去。我怎么就……抓不住你呢?”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彭德怀的样子。不是报纸上那张模糊的侧脸,而是他通过各种情报资料、战俘口供,以及自己的想象,拼凑出来的一个形象:个子不高,但敦实有力,一张饱经风霜的国字脸,眉毛浓密,眼神像鹰一样锐利。性格刚烈,脾气火爆,骂起人来能让整个山沟都听见。打仗不按常理出牌,时而猛冲猛打,像一头不计后果的蛮牛;时而又狡猾多端,避实击虚,像一只在山林里穿梭的老狐狸。
起初,胡宗南对这个对手是充满轻蔑的。他觉得,这种没有章法的“野路子”,在自己精心构建的现代化战争机器面前,不堪一击。
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的人生,他的荣光,他的骄傲,他的一切,似乎都从遇上这个“野路子”开始,一步步地走向了崩塌。而这一切的起点,就是那场他本以为十拿九稳的“延安攻略”。
03
一九四七年的春天,陕北的风,还带着刺骨的寒意。但胡宗南的心,却是火热的。
他站在西安行营的作战室里,面前的沙盘上,延安那座小小的宝塔山模型,显得那么的孤单和脆弱。他的周围,站满了将星闪烁的国军高级将领。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志在必得的亢奋。
“校长的电令,诸位都看到了。”胡宗南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此次,我们集结了二十三个旅,共计二十五万大军,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直捣匪穴,攻占延安!此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是!”作战室里响起一片整齐划一的应答声。
没有人怀疑这场战役的结果。这简直就是一场不对等的屠杀。胡宗南麾下的整编第一军和整编第二十九军,是中央军里的王牌,士兵训练有素,武器是全套的美式装备。更不用说,它还有绝对的制空权,上百架飞机可以随时对地面目标进行轰炸和侦察。
而他们的对手呢?根据最可靠的情报,盘踞在陕北的共军主力,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两万多人,枪支是五花八门的“万国造”,连子弹都得省着用。他们的总指挥,就是那个叫彭德怀的湖南人。
胡宗南对自己的计划充满了信心。他采取了钳形攻势,兵分两路,左右包抄,打算像捏核桃一样,把彭德怀的部队连同中共的中央机关,一举包围在延安附近,聚而歼之。
行动开始得异常顺利。大军所到之处,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有时候,前锋部队的报告说前方有共军阻击,可等大部队压上去,却只发现几座空荡荡的村庄和早已冷却的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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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军闻风而逃了!”“彭德怀吓破了胆!”这样的捷报,雪片般地飞向西安,又从西安飞向南京。
一九四七年三月十九日,胡宗南的大军,终于开进了延安城。没有想象中的激烈巷战,没有惨烈的逐屋争夺。迎接他们的,是一座空城。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被风吹起的黄土,打着旋儿飞舞。机关、学校、医院,全都人去楼空,只留下一些带不走的破旧桌椅和满地的废纸。
占领延安,这在政治上是一个巨大的胜利。“校长”从南京发来贺电,嘉奖他“功在党国”。各大报纸也连篇累牍地报道这一“辉煌战果”。胡宗南骑着高头大马,在延安的街头巡视,接受着随军记者的拍照,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仿佛成了收复失地的民族英雄。
但他的内心深处,却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毛泽东、周恩来、彭德怀……这些中共的核心人物,一个都没抓到。彭德怀那两万多人的主力部队,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不知所踪。
他得到的情报是,中共中央和军队主力,是在他大军压境的前一天,才匆匆撤离的。他们分成了几路,向着陕北的深山里转移。
“一群丧家之犬而已。”胡宗南这样对自己说,“陕北沟壑纵横,地形复杂,但地方就这么大,他们能跑到哪里去?”
他立刻下令,以整编第一军和二十九军的主力,组成一支精锐的追击部队,由他亲自指挥,务必要将中共中央这颗“大脑”和彭德怀的部队这支“拳头”彻底摧毁。
于是,一场长达一年多的、在黄土高原上展开的“捉迷藏”游戏,正式开始了。
也正是从这场追击开始,胡宗南感觉一切都变得诡异起来。
他的飞机在天上盘旋,看得清地面上的每一条沟,每一道坎,却总是找不到共军主力的踪迹。有时候,侦察机明明报告说在某个山谷里发现了大股炊烟,可等他的部队气喘吁吁地赶到,却只发现几个早已熄灭的灶坑,和一些被故意丢弃的、写着挑衅标语的草鞋。
他的无线电侦测部队,是美国顾问亲自训练的,号称能截获和破译共军的一切电报。他们也确实截获了大量的电文,并且很快就锁定了对方电台的大致方位。
可每一次,当他的部队兴师动众地扑过去,准备来个中心开花时,等待他们的,要么是彭德怀预设的伏击圈,要么就是又一个空无一人的山头。
青化砭一战,他引以为傲的整编三十一旅,一头扎进了彭德怀的口袋阵,几乎全军覆没,旅长李纪云当了俘虏。
羊马河一战,被誉为“天下第一旅”的整编一六七旅,又被彭德怀用同样的战术吃掉,代旅长李昆岗被活捉。
蟠龙镇,更是他的奇耻大辱。那里是他的后勤重地,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弹药和被服。他自以为固若金汤,只留了一个旅驻守。谁知彭德怀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他的主力,一个猛子扎了过来,把蟠龙镇整个端掉。四千多守军全完了,数万吨军用物资,包括四万多套崭新的军服,都成了共军的战利品。消息传来,胡宗南气得差点当场吐血。他手下的士兵还穿着破旧的棉衣,彭德怀的部队却“换了新装”,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这个彭德怀是人是鬼?他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们每一步计划的?”
在一次军事会议上,胡宗南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着手下的一众将领咆哮起来。他一拳砸在地图上,震得茶杯里的水都洒了出来。
将领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说话。
有人小声嘀咕:“司令,会不会……我们中间有内奸?”
“内奸?”胡宗南冷笑一声。他的司令部里,都是他最亲信的黄埔门生,怎么可能有内奸?退一万步说,就算有内奸,也不可能把他的每一个临时起意的军事调动,都那么快地传出去。要知道,有时候他甚至是半夜里突然下令,部队天亮就出发,彭德怀怎么可能次次都未卜先知?
他开始夜以继日地研究彭德怀这个人,研究他的作战风格。他发现,这个人用兵,看似毫无章法,实则诡诈无比。他最擅长的,就是“牵着牛鼻子走”。他总能用一小股部队,伪装成主力,把他胡宗南的大军引向错误的方向。等他的主力被调动得疲于奔命、人困马乏的时候,彭德怀的真正主力,就会像从地底下钻出来一样,突然出现在他最薄弱的地方,狠狠地咬上一口,得手之后,又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种“蘑菇战术”,让胡宗南的二十五万大军,像一头被蒙上了眼睛的巨象,在陕北的迷宫里团团乱转,空有一身力气,却始终踩不到那只灵活的蚂蚁。
南京的电报,一封比一封急。从一开始的嘉奖和鼓励,逐渐变成了质问和催促。“校长”在电话里,不止一次地对他发火,骂他“无能”、“饭桶”。胡宗南背负着巨大的军事和政治压力,鬓角的头发,在短短几个月里,就白了一大片。
他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难道自己的军事才能,真的就这么不堪一击?难道自己引以为傲的那些现代军事理论,在陕北的黄土高坡上,真的就一点用都没有?
不,不对。
在一个失眠的深夜,胡宗南独自一人对着地图,他忽然发现了一个被自己忽略的细节。他每一次的包围圈,看似天衣无缝,但如果用最苛刻的眼光去审视,似乎……总是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存在着一个极其微小的、转瞬即逝的“瑕疵”。比如,某个团的行军速度,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慢上一个小时;比如,两支迂回部队的衔接处,总会有一个几公里宽的、在理论上可以被快速穿过的缝隙。
这些“瑕疵”是如此微小,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任何一个指挥官,都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的完美。
可为什么,彭德怀每一次,都能像长了第三只眼睛一样,精准地找到这个唯一的、最微小的“瑕疵”,并从那里成功突围?
这已经不是用“侥幸”或者“狡猾”可以解释的了。
这更像是一种……默契。
一种在棋盘的两端,对弈的双方,无需言语,就能洞悉对方心思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个荒诞的念头一冒出来,胡宗南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用力地摇了摇头,想把这个想法甩出脑海。他跟彭德怀,一个是党国的上将,一个是赤匪的头领,怎么可能会有默契?他们之间,只有你死我活的仇恨!
可是,那种诡异的感觉,却像藤蔓一样,越缠越紧。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由彭德怀编织的大网,而自己所有的挣扎,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不,或许,这张网,也有一部分是自己亲手编织的。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同样混乱的年代,在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他也曾遇上过一个像彭德怀一样,眼神里燃烧着火焰的、宁死不屈的年轻人。
那段记忆,已经被他尘封了太久太久。久到他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忘记了。
可今夜,在这台北的雨夜里,就着这瓶来自故乡的烈酒,那段被遗忘在湘江边的往事,却突然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04
时光的指针,被酒精拨回到了上世纪二十年代。
那是一个比现在更加混乱、也更加充满希望的时代。满清的龙旗刚刚倒下没多久,共和的口号喊得震天响,可中国的大地上,依旧是满目疮痍。军阀们像走马灯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今天你占了湖南,明天我夺了江西,为了争夺地盘和税收,打得头破血流。老百姓的日子,比前清那会儿好不到哪儿去,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土匪和散兵游勇四处横行。
但同时,各种各样的主义和思想,也像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三民主义、共产主义、无政府主义……年轻人们在黑暗中摸索着,争论着,寻找着救国救民的良方。那是一个英雄不问出处的草莽年代,一个有枪就是草头王的时代,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可以为了信念抛头颅、洒热血的时代。
彼时的湖南,正是这场风暴的中心。
二十多岁的胡宗南,还不是后来的“西北王”。他只是湘军某部的一个小小的上尉连长。他读过书,有文化,在同僚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不像那些大老粗军官一样,把当兵看成是升官发财的敲门砖,终日里想的是吃空饷、逛窑子、抽大烟。他怀揣着在当时看来有些“幼稚”的救国理想,是真心实意地想为这个苦难的国家做点什么。
可他所在的这支旧军队,却让他感到无比的苦闷和迷茫。军纪涣散,官兵素质低下,上级想的不是如何打仗,而是如何保存实力,如何跟其他军阀勾兑。
他常常在夜里,独自一人擦拭着自己的佩剑,那是一把从日本留学回来的教官那里得来的西洋指挥刀,刀身锃亮,寒光闪闪,可他却感觉,这把刀,更多的时候只是个装饰品,它渴望饮血,却不是饮自己同胞的血。
他看不起身边那些浑浑噩噩的同僚,也对军队的腐败无能感到深恶痛绝。他常常一个人跑到长沙城里的小茶馆,听那些穿着长衫的学生们高谈阔论,讨论着国家的前途和民族的未来。他听说广州有个叫孙中山的人,办了一所叫黄埔的军官学校,要建立一支新型的革命军队,他心里充满了向往。
在同一个时期的湖南,在另一支同样属于旧军阀的部队里,一个名叫彭得华的年轻人,也正为自己的前途和国家的命运而挣扎。
这个彭得华,就是后来的彭德怀。
他出身比胡宗南更加贫苦,从小就饱尝了世间的艰辛。他没有胡宗南那么多的“文人气息”,却有着一身的胆气和一身的犟骨头。
他性格刚烈如火,嫉恶如仇,看不惯任何不平事。因为在乡里带头闹粜,得罪了地主豪绅,才被迫出来当兵吃粮。他在湖南陆军讲武堂读过书,有些军事素养,作战勇敢,很快就从一个大头兵,升到了排长、连长。
他跟胡宗南一样,也对自己身处的这支军队感到失望。他亲眼看到过自己的长官,为了抢一个女人,就开枪打死平民;也看到过部队以“剿匪”为名,行抢掠之事。他内心的愤懑和怒火,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他也在寻找出路,寻找一支真正为老百姓打仗的军队。
他接触到了一些秘密的革命组织,读了一些关于共产主义的小册子,觉得那里面说的“打土豪、分田地”的道理,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那个时候,胡宗南和彭得华,是两条平行线。他们身处同一个混乱的时代,呼吸着同一片土地上混杂着硝烟和尘土的空气,被同样的迷茫和苦闷所困扰。
他们可能在长沙的坡子街上擦肩而过。一个穿着相对整洁的呢料军官服,忧心忡忡地想着国家的未来;另一个穿着破旧的灰色土布军装,眼神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他们可能在同一家路边的米粉店,各自点了一碗加满了辣椒的肉丝米粉,辣得满头大汗,大呼过瘾。胡宗南吃完,会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擦嘴角,斯文地付了钱;而彭得华则可能因为看不惯店家缺斤短两,跟老板大声理论起来。
他们可能在湘江边上,隔着几十米的距离,眺望着北去的江水。一个在想,这江水奔流到海,何时才能洗尽这神州的污浊;另一个则在想,大丈夫当如这江水,要么轰轰烈烈,要么就干脆枯死,绝不能这样窝窝囊囊地活着。
他们就像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材质相同,底色一致,都刻着“爱国”与“理想”的印记,却因为命运的抛掷,而注定要朝向不同的方向。
那一年的胡宗南,还不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南下广州,考入黄埔军校,从此踏上青云之路,成为天子门生。
那一年的彭得华,也还不知道自己会在不久的将来,发动平江起义,拉起一支红军队伍,从此将自己的名字,与一个崭新的、红色的中国,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他们都还年轻,手里的刀,还未曾真正染上过决定彼此命运的、同胞的鲜血。他们都还相信,只要是为了救国,无论是走哪条路,最终都能殊途同归。
而命运,却早已为他们安排好了一场意想不到的、在尸山血海中的短暂交集。那场交集,将像一颗深埋的种子,在二十多年后,在陕北的黄土高坡上,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破土而出,长成一棵足以改变历史走向的参天大树。
那段往事,就发生在湖南与江西交界的一片荒山野岭之中。一场军阀之间,因为争夺钨矿而爆发的、毫无意义的血腥混战。
胡宗南所在的部队,和彭得华所在的部队,都作为不同军阀的附属,被投入到了这场绞肉机般的战斗里。
只是他们当时,都还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05
台北,胡公馆,书房。
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午夜一点。窗外的雨声,像是千万只蚕在啃食着桑叶,沙沙的,密密的,搅得人心烦意乱。
那瓶从柜子深处取出来的陈年汾酒,已经被胡宗南喝下去了大半。他的眼神,时而清醒如刀,时而又迷离如雾。那些尘封了几十年的往事,与眼前落魄的现实,在酒精的催化下,交织成一幕幕光怪陆离的幻象。
他一会儿是那个在西安行营里指点江山的“西北王”,一会儿又是那个在湘江边迷茫苦闷的青年军官。他面前的空椅子上,仿佛也坐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时而是那个在报纸上看到的、在板门店签字的威严元帅,时而又变成了一个满身血污、眼神却倔强如狼的年轻士兵。
躲在门外的刘文清,双腿已经站得有些发麻。他不敢离开,也不敢进去。书房里传出的动静,像一块磁石,牢牢地吸住了他。他知道,将军今晚的状态很不对劲,他必须守在这里,以防万一。
他听到书房里,胡宗南开始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那声音不再是平日里那种沉稳的语调,而是带着浓重的鼻音,含混不清,像是在说梦话。
“……湘江……对,就是湘江边上……”
“……醴陵……萍乡……那鬼地方,鸟不拉屎……”
刘文清竖起了耳朵。这些地名,他有些陌生。醴陵、萍乡,那不是湖南和江西交界的地方吗?将军的戎马生涯,主要是在中原和西北,怎么会反复念叨起那些南方的小地方?这跟他“西北王”的经历,八竿子也打不着啊。
胡宗南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情绪也开始变得激动。他不再是喃喃自语,而是像在跟人吵架一样,对着空气说话。
“……你这个家伙……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就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犟,犟得像头牛!”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那不像是对一个敌人,反倒像是在教训一个怎么说都说不听的、自家的愣头青兄弟。
“……跟你说过多少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偏不听!硬要往上冲!你以为你是谁?刀枪不入吗?”
刘文清听得心惊肉跳。将军这是在跟谁说话?听这口气,似乎是在回忆某一场战斗,而且,他好像还在劝说某个人不要去送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帮家伙,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你跟他们讲什么道义?你还指望友军?狗屁的友军!他们不从背后给你一刀,就算对得起你了!”胡宗南的声音里,带上了愤怒和不屑。
刘文清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他感觉自己正在无限接近那个秘密的核心。将军说的,肯定不是国共之间的战争。听这口气,倒像是军阀混战时期,那些黑吃黑、互相出卖的烂事。
难道……难道将军和彭德怀,在那个时候就认识?而且关系还不一般?
这个念头,让刘文清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正想得出神,书房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是胡宗南举起手中的青瓷酒杯,重重地磕在了花梨木的书桌上。杯子没有碎,但里面的酒液,溅得到处都是。
刘文清吓得一个激灵,他以为将军发酒疯要砸东西了,正准备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胡宗南用尽全身力气,从胸腔里嘶吼出来的一句话。那声音,沙哑、悲愤,又带着一丝说不清的荒谬和苍凉,像一道惊雷,在刘文清的耳边炸响。
“那一仗,你只带着一个营就敢去冲人家的师部!你当你是谁?赵子龙吗?!要不是老子当年把你从死人堆里拖出来,给你搞了那碗热米粉……你彭德怀的坟头草,现在都比这房子高了!!”
吼完这一句,他又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向后倒去,重重地靠在椅背上,脖子一歪,发出了沉重的鼾声。
在吼出那句话的瞬间,胡宗南的眼睛里,迸射出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那里面有愤怒,有不甘,有对自己当年“多管闲事”的懊悔,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对命运无情嘲弄的悲怆。
“……哪还有你今天……在板门店签字的威风……哪还有我今天……在这鬼地方……喝闷酒的窝囊……”
最后这几句,他几乎是用气声说出来的,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凄凉。
书房里,瞬间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瓶喝了大半的汾酒,还在散发着醇厚的香气。那盏昏黄的台灯,将胡宗南醉倒的侧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墙壁那张巨大的中国地图上,恰好覆盖了从西北到东南的大片土地。
门外的刘文清,则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只有胡宗南刚才那句嘶吼,在反复地、轰隆隆地回响。
“……要不是老子当年……把你从死人堆里拖出来……”
“……给你搞了那碗热米粉……”
“……你彭德怀的坟头草,现在都比这房子高了……”
将军……救过彭德怀的命?!
这……这怎么可能?!
一个是国民党未来的上将,黄埔系的核心,蒋介石最信赖的门生。
另一个是共产党未来的元帅,红军的创始人之一,毛泽东手下最能打的悍将。
这两个在后来的几十年里,斗得你死我活、恨不得将对方置于死地的宿敌,竟然……竟然有过这样一段救命之恩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