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01
“林峰！”
“到！”
我猛地挺直腰杆，双脚后跟用力一磕，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洪亮的声音在训练场上空回荡，惊起远处几只飞鸟。
“经上级研究决定，任命原一班班长林峰同志，为我部钢七连三排排长！即刻生效！”
连长张伟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打在我的心坎上。我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排长！
从一个懵懂的农村新兵，到一个满手老茧的尖兵班长，再到今天，成为一名真正的军官——排长。这条路，我走了整整7年。
7年的风吹日晒，7年的摸爬滚打，7年的血汗交织，终于在今天开花结果。我眼眶有些发热，但我死死忍住了。军人，流血不流泪。我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一声震天的“是”，向连长，也向我这7年的军旅生涯，致以最崇高的敬礼。
授衔仪式结束后，连长张伟把我单独叫到了他的办公室。他比我大不了几岁，但身上那股沉稳干练的气质，却是我一直学习的榜样。他亲自给我泡了杯茶，热气腾腾的，暖意顺着喉咙一直流到胃里。
“林峰啊，好好干！你小子是我亲眼看着成长起来的，有勇有谋，是个好苗子，别辜负了组织的信任。”张伟拍着我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欣慰和期许。
“是！保证完成任务！”我立刻站起来，大声回答。
张伟笑着把我按回座位上，“行了行了，现在不是在训练场，坐下说话。”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略带“八卦”的笑容：“林峰，你今年二十五了吧？入伍7年，个人问题也该考虑考虑了。总不能一辈子跟枪炮过日子吧？”
我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年，我把全部的精力都扑在了训练和任务上，对于男女之事，不能说完全没有想法，但确实没那个心思去琢磨。那段深埋在心底的记忆，让我下意识地回避着这类话题。
见我沉默，张伟更是来了劲头：“你小子别不好意思啊！我跟你说个正事。我那小姨子，你知道吧？就我爱人她妹妹，今年二十四，大学毕业在县里当老师，长得那叫一个水灵。我爱人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说妹妹年纪不小了，让我给物色个靠谱的好小伙。我这寻思来寻思去，整个连队，除了你林峰，还有谁配得上？”
“连长，这……这不合适吧？”我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不合适？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我跟你说，这事就这么定了！”张伟一拍大腿，不容我反驳，“我可不是乱点鸳鸯谱，我是真心觉得你们俩合适。你踏实肯干，有上进心，她温柔贤惠，有文化。这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看着连长热情似火的样子，我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他是我的老领导，是我的恩师，他的关心我能真切地感受到。或许，也该是时候从过去走出来了。
“这样，”张伟看我没有强烈反对，立刻拍板，“明天周六，我让她来部队一趟，你们就在我办公室见个面，聊一聊。成不成另说，就当认识个朋友嘛！”
“……好，听连长安排。”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02
连长的热情，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我沉寂多年的心湖，泛起了一圈圈涟漪。夜里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久违地失眠了。那扇被我刻意尘封了7年的记忆之门，在“相亲”这个词的催化下，悄然裂开了一道缝。
缝隙里透出的光，带着青涩的、夏天的味道。
那年我十六岁，还是个土里土气的农村小子。父母为了让我能考上好大学，跳出“农门”，咬着牙把我送到了县里最好的高中。陌生的环境，周围同学时髦的穿着和自信的谈吐，都让我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和自卑。我像一只蜗牛，把自己缩在厚厚的课本和习题册垒成的壳里。
直到她的出现。
她叫苏月，是我的同班同学。她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像一轮皎洁的明月，突然照进了我灰暗的世界。她家在城里，穿着漂亮的裙子，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她不像其他城里同学那样看不起我，反而常常主动跟我说话。
“林峰，这道数学题你会吗？教教我好不好？”
“林峰，你的笔记记得真好，能借我看看吗？”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像山间的百灵鸟。每一次和她说话，我的心都会不受控制地狂跳。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注意到角落里那个沉默寡言的我，但我贪恋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
渐渐地，我们熟悉了起来。我们会一起在晚自习后，借着路灯的光讨论习题；会在周末，偷偷跑到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分享彼此的秘密。我知道了她喜欢听周杰伦的歌，喜欢吃巷口那家店的冰淇淋。她也知道了，我的梦想是考上军校，保家卫国。
青春期的情愫，就像雨后的春笋，一旦破土，便疯狂地生长。在一个晚风微醺的夜晚，我鼓起全部的勇气，向她表白了。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说话都结结巴巴。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着头，脸颊在月光下泛着红晕。许久，她才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嗯。”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03
我们偷偷地在一起了。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甜蜜、最灿烂的时光。我知道我和她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距，她是城里受宠的公主，而我，只是一个来自农村的穷小子。这差距像一条鸿沟，横亘在我们面前。
为了跨越这条鸿沟，我只有一个办法——拼命学习。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课本上，成绩突飞猛进，从班级中游一跃成为了年级前几名。我想用一张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向她的父母证明，我虽然穷，但我有能力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
苏月也非常支持我，她会给我整理错题本，会在我熬夜刷题的时候，悄悄给我递上一杯热牛奶。她说：“林峰，你是我见过最努力的男生，你一定可以的。”
然而，我们终究还是太天真了。我们以为只要足够小心，就能守护住这份纯真的爱情。但我们低估了现实的残酷。
我们的事情，还是被她爸爸发现了。
那天，她爸爸开着一辆黑色的轿车，直接停在了学校门口。他把我叫到车前，用一种审视货物的眼神，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遍。那眼神里充满了轻蔑和不屑。
“你就是林峰？”他开口了，声音冰冷。
“叔叔好。”我紧张地回答。
“我不管你和我女儿是怎么回事，从今天起，你们不准再有任何来往。”他语气强硬，不容置喙，“我女儿是要出国留学的，她的未来一片光明，不是你这种穷小子能耽误得起的。”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以后离苏月远一点，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在这所学校待不下去！”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我的尊严，我的努力，我小心翼翼守护的爱情，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笑话。
我看到苏月在车里哭着摇头，她想下车，却被她爸爸死死按住。车窗摇上，隔绝了她的哭声，也隔绝了我的世界。
从她爸发现我们事情的那天起，我就再也没见过她。第二天，她的座位就空了。老师说，她办了强制转学，去了另一座城市。
没有告别，没有解释，她就那样，从我的生命里，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04
苏月的离开，抽走了我全部的力气和灵魂。我的世界瞬间崩塌了，从五彩斑斓，变回了比最初还要绝望的黑白。
课堂上，老师讲的每一个字，都像催眠的符号，我一个也听不进去。书本上的知识，变得面目可憎。我开始逃课，开始打架，开始用最极端的方式来发泄心中的痛苦和愤懑。
我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从云端跌入了谷底。老师找我谈话，父母从乡下赶来，声泪俱下地劝我。可那时候的我，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对所有人的关心都充满了敌意。
最终，高考的时候，我落榜了。看着那张惨不忍睹的成绩单，我没有一丝意外，内心甚至有些麻木。
我的人生，仿佛在十八岁那年，就提前走到了尽头。
就在我对自己的人生彻底失望，准备回老家浑浑噩噩过一辈子的时候，我在县城的街上，看到了一张征兵宣传海报。海报上，一名军人身姿挺拔，眼神坚毅。那句“参军报国，无上光荣”的标语，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心中的迷茫。
去当兵！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我几乎没有和父母商量，就自己跑去武装部报了名。体检、政审，一路绿灯。当我拿到那张鲜红的入伍通知书时，我第一次感觉，自己的人生，或许还有救。
新兵连的日子，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苦。但我却像找到了归宿。我把所有的精力，所有的不甘和痛苦，全都发泄在了训练场上。五公里越野，别人跑二十一分钟合格，我就要跑到十八分钟；实弹射击，别人打四十五环优秀，我就要打五十环满分；器械训练，我手上的血泡磨掉了一层又一层，最后变成了厚厚的老茧。
汗水是最好的疗伤药。在日复一日的艰苦训练中，我渐渐忘记了那个叫苏月的女孩，忘记了那段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爱情。我只知道，我要变强，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再也没有人可以轻视我，再也没有人可以践踏我的尊严。
7年时间，弹指一挥间。我从新兵蛋子，到副班长，到班长，再到集团军的比武冠军……我用无数的汗水和荣誉，将过去的那个自卑、懦弱的林峰，彻底埋葬。
05
周六的早晨，阳光明媚。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对着镜子，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我穿上了那件崭新的常服，肩上的“一杠一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是我成为排长的标志，也是我7年青春的见证。
说实话，内心还是有些紧张的。这比我第一次参加实弹演习还要紧张。我不知道即将见到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她会看得上我这个除了兵龄一无所有的农村军官吗？
走到连长办公室门口，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不管怎么样，不能给连长丢脸。我整理了一下军容，抬手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咚咚咚。”
“进来！”里面传来了连长洪亮的声音。
我推开连长办公室的门后，看到里边那个女人，我顿时愣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我怔怔地站在门口，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那个坐在椅子上，穿着一身淡蓝色连衣裙，正微笑着转过头来的女人，那张我以为此生再也不会见到的、刻骨铭心的脸……
“咋...咋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