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医院的长廊里,妻子通红着眼圈,抓住我的胳膊:“建国,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能说什么?我说我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忙,耽误了救恩师命的机会吗?
那句我说了半辈子的客套话,我总以为是为人圆滑的“高情商”,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它原来是一把能杀人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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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叫张建国,今年五十五。
我人生的第五十五个生日,是在医院重症监护室外的塑料长椅上度过的。
周围全是消毒水的味道,冷冰冰的,直往骨头缝里钻。
监护室里,各种仪器发出微弱的“滴滴”声,每一次响动,都像一把小锤子,不轻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
玻璃窗里面躺着的,是我刚进厂时的师傅,李哥。
他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恩人,没有他,就没有我这个国企的高级工程师。
可现在,他身上插满了管子,安静地躺在那里,生死未卜。
我的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遍遍地回放着三天前的那通电话。
电话里,李哥的声音带着一丝久违的亲切和不易察觉的疲惫:“建国啊,我刚出差回来,晚上有空没?咱哥俩好久没见了,一起坐坐,喝两杯。”
我当时正被一堆项目文件搞得焦头烂额,想都没想,就用那套刻在骨子里的说辞回复了他:“哎呀,真不巧啊李哥!今天单位临时来了个紧急任务,实在走不开。您看这样行不,下回,下回我一定登门拜访,给您赔罪!”
“下回一定”,这四个字我说得多么顺口,多么理所当然。
我用了半辈子,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一个“老好人”的形象,对谁都笑脸相迎,从不懂得拒绝。我以为这是顾全大局,是人情练达。
可我做梦也想不到,我这自以为是的“周全”,会在我五十五岁这天,给我这么沉重的一击,让我输得一塌糊涂,差点连做人的根本都给输掉了。
我这“老好人”的名声,在我们单位是出了名的。
谁家电脑坏了,第一个想到的是我;谁家孩子升学想找人咨询,还是来找我;谁手头上的活儿干不完了,求助的目光也总是投向我。而我,也总是来者不拒。
就在李哥给我打电话的那个礼拜一,我一进办公室,年轻同事小孙就跟看到救星似的,端着一杯热茶凑了过来,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
“张工,张工早上好啊!您看,我这儿有个报告,数据模型出了点问题,您是这方面的专家,能不能抽空帮我瞅一眼?”他把一份厚厚的报告放在我的桌上,眼神里满是恳求。
我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自己电脑屏幕上的日程提醒——“周五下午三点,项目最终汇报”。
这是我退休前最后一次晋升的机会,这份汇报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我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可一对上小孙那张年轻又充满期盼的脸,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被我硬生生咽了回去。
我叹了口气,拍了拍那份报告:“行吧,你先放这儿,我把我手头的急活儿弄完就帮你看看。不过今天估计得加个班了,你可得有心理准备。”
“没问题没问题!谢谢张工!您真是我们的大救星!”小孙千恩万谢地走了,留下我对着两份同样紧急的文件发愁。
这还只是工作上的事。
家里的事,更是让我分身乏术。
那天晚上回到家,妻子正拿着一张宣传单研究,见我进门,立马迎上来说:“建国,你可算回来了。你看,这个商场这周末搞活动,家电打折力度特别大。咱闺女下个月就结婚了,不是说好了这周末去给她把冰箱、电视、洗衣机都置办齐了吗?”
我刚想点头答应,口袋里的手机就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掏出来一看,是一个远房表哥打来的。
电话一接通,他那大嗓门就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建国啊,你在市里路子广,帮哥个忙!你嫂子家一个亲戚的孩子,得了重病,想去市医院找个专家看看,可号一直挂不上,你看看能不能帮忙找找关系?”
我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一边是早就答应好妻子的事,一边是亲戚“人命关天”的求助。
我拿着电话,面露难色,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妻子看着我的样子,眼神里已经流露出一丝失望。
02
最终,我还是没能狠下心。
我对电话那头的表哥说:“哥你先别急,我帮你想想办法,明天给你回话。”
挂了电话,我一脸歉疚地对妻子说:“老婆,你看这事儿……人命关天啊,我总不能不管吧?要不,闺女的家电我们下周再去?你放心,下周我一定把所有时间都空出来,专心陪你去,保证挑到满意的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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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那张宣传单对折,再对折,最后塞进了茶几的抽屉缝里。
她那一声无奈的叹息,比任何责备的话都让我难受。
紧接着,手机微信群又开始“叮咚”作响。
是大学同学群,好几年没动静的老班长突然冒泡,提议这个周末搞一次同学聚会,纪念大家毕业三十周年。
群里一下子就炸了锅,好几个人直接在群里@我:“建国,你这个当年的‘宿舍长’必须到场啊!你不到场,聚会就没灵魂了!”
我看着手机屏幕,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周末,我已经给女儿安排了“女儿家宴”,是两家亲家正式见面的日子,这可是早就定下来的,比天还大。
我能在群里说什么呢?我只能编辑了一条信息,小心翼翼地发了出去:“兄弟们,实在不好意思啊!这个周末家里有天大的事,实在抽不开身。这次的罚酒我先记下,下次,下次聚会我一定自罚三杯,给大家赔罪!”
发完这条信息,我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整个人疲惫地陷了进去。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陀螺,被各种人和事抽打着,不停地旋转,身不由己。
而那句“下次一定”,就像是我唯一的挡箭牌,帮我抵挡着一波又一波的“人情债”,却也让我离自己真正的生活越来越远。
就在我被这些琐事缠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公司里宣布了一件大事,让整个技术部都为之震动。
公司为了应对市场变化,决定投入巨资,成立一个专项小组,攻克一项全新的技术革新项目。这个项目被视为公司未来十年的核心竞争力所在,而项目负责人,将直接破格晋升为公司副总工程师。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无异于一声惊雷。
副总工,那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位置。
我今年五十五了,再过几年就要退休,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在高级工程师的位子上安安稳稳地干到退休。
可现在,一个天大的机会就这么摆在了我的面前。
这是我职业生涯中最后,也是最好的一个机会了。如果能抓住,我的人生下半场将完全不同。
一时间,我心里那团快要熄灭的火,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当然,盯着这个位置的人不止我一个。
我最大的竞争对手,是技术部的后起之秀,王浩。
他比我年轻十几岁,有冲劲,有能力,技术水平也是公认的顶尖。唯一的缺点,就是为人处世有些过于锐利,甚至可以说是不择手段。
消息宣布的第二天,分管技术的刘副总就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刘副总亲自给我泡了杯茶,和我拉起了家常,最后话锋一转,切入了正题:“建国啊,你在公司勤勤恳恳几十年,你的技术能力,大家是有目共睹的。这次的项目,从技术层面来说,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
我听了,心里一阵激动,连忙谦虚了几句。
刘副总摆了摆手,表情严肃地继续说:“但是,这个项目非同小可。负责人不仅需要过硬的技术,更需要强大的领导力和决断力。关键时刻,必须能分清主次,有所取舍,把全部的精力都聚焦在项目本身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心里一凛,立刻明白了刘副总的言外之意。
他这是在肯定我的能力,同时也在敲打我,提醒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被各种杂事分心。
我从刘副总的办公室出来,感觉浑身的血液都热了起来。
我紧紧地攥着拳头,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一次,我一定要抛开所有杂念,全力以赴,为了我的家人,也为了我自己,拼上这最后一把!
03
为了竞标这个项目,我几乎是以公司为家了。
每天第一个到办公室,最后一个离开。
堆积如山的技术资料,复杂繁琐的数据模型,我一点点地啃,一遍遍地优化。我把自己几十年的经验和积累,全部倾注到了这份项目方案里。
那段时间,我忙得昏天黑地,连给家里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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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虽然有些怨言,但也知道这是我事业的关键时期,默默地承担了家里所有的事情。
就在项目进入最关键的竞标筹备期的节骨眼上,家里的一件大事也提上了日程。
女儿的婚期越来越近,亲家那边正式提出,两家人必须在这个周五的晚上,一起吃个饭,把婚礼的最终细节,比如彩礼、嫁妆、酒席桌数这些事情,当面敲定下来。
这不仅仅是一顿饭,更是一次非常重要的正式会面,代表着两家人的诚意和对这桩婚事的重视。
妻子在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建国,这顿饭你可千万不能再有什么‘下次一定’了!亲家那边很看重这次会面,你要是缺席,人家会觉得我们不尊重他们,女儿将来嫁过去也会没面子。你无论如何,都必须到场!”
我听着妻子严肃的语气,心里也清楚这件事的分量。
我对着电话,拍着胸脯向她和女儿保证:“放心吧!天大的事,也没有我宝贝闺女的终身大事重要!周五我保证把所有工作都推掉,提前下班,打扮得精精神神的,去参加家宴!”
挂了电话,我看着桌上那份已经初具雏形的竞标方案,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我仿佛已经看到,我成功拿下项目,风风光光地升任副总工,然后在女儿的婚礼上,以一个成功父亲的身份,自豪地把她的手交给另一个男人。
我渴望抓住事业的尾巴,实现自己最后的价值,也真的不想再让家人对我失望了。
那几天,我工作起来更加卖力,只希望能尽快把方案完善,好在周五那天,能心无旁骛地去参加那场对我女儿来说至关重要的家宴。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那个关键的周五。
为了晚上的家宴,我特意起了个大早,把压在箱底好几年的那套深蓝色西装翻了出来,熨烫得笔挺。
连胡子都刮得干干净净,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下午,我把最后一遍校对过的竞标方案锁进保险柜,准备提前下班。约好的家宴是晚上六点半,我打算五点就从公司出发,时间绰绰有余。
可就在我关掉电脑,拿起外套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的竞争对手王浩,突然一脸焦急地跑进了我的办公室。
“张工,张工!不好了,出事了!”他额头上冒着细汗,语气急促。
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问:“怎么了?别急,慢慢说。”
“是我负责的那个辅助项目,出了一个紧急的BUG!这个项目的数据,是要直接对接到您的主项目方案里的。现在这个BUG不解决,我们的数据链就是断的,会严重影响您方案的完整性!我这边试了好几个办法都不行,您是这方面的权威,求求您,务必过来帮我搭把手!不然今天晚上,我们整个项目组的人都别想下班了!”王浩说得声泪俱下,眼神里满是“真诚”和“恳切”。
我一听,这还了得!这关系到我整个竞标方案的成败,我不能不管。
我看了看手表,时间还早,心想一个BUG而已,以我的经验,应该很快就能解决。
就在我犹豫的这几秒钟里,我的私人手机响了。我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名字——李哥。
我心里一阵温暖,接起了电话。李哥是我刚进厂时的师傅,待我亲如兄弟,后来他调去了外地分公司,我们联系就渐渐少了。
“建国啊,是我,老李。”电话那头,李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带着一丝疲惫。
“哎呀,李哥!您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您回咱们市了?”我惊喜地问。
“嗯,刚出差回来。想着好久没见了,晚上有空没?咱哥俩找个地方坐坐,叙叙旧。”
听到这个邀约,我下意识地就想答应。
可我一抬头,就看到王浩那张焦急的脸,又想起晚上那场绝对不能缺席的家宴,陷入了深深的两难。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着。
王浩的BUG是公事,关系到我的前途,必须解决。女儿的家宴是天大的事,绝对不能迟到。李哥的邀约……我们以后还有的是时间。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我立刻就做出了决定。
我对王浩说:“好吧,你带我过去看看,我尽力帮你,但我们必须速战速决。”
安抚好王浩,我立刻给李哥回了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那句我说了无数遍的话,就那么自然而然地从我嘴里溜了出来:“不好意思啊李哥,今天实在有事走不开,单位临时来了个十万火急的任务,你看我这……下回,下回我一定登门拜访您!我给您带您最爱喝的那个牌子的二锅头!”
电话那头,李哥沉默了几秒钟。
那几秒钟的沉默,在当时的我听来,只是普通的停顿。现在回想起来,那里面包含了多少失望和无奈。
最后,他只轻轻地说了一句:“好,那你先忙。”便挂断了电话。
我收起手机,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又一次“完美”地处理好了一件“突发事件”。
我跟着王浩,快步走向了他的办公室,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个巨大的漩涡,已经悄然在我脚下形成。
04
我还是太天真了。
王浩那个所谓的“紧急BUG”,其实本身并不复杂。以我的经验,最多半个小时就能搞定。可事情的进展,却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我刚找到问题的症结,提出解决方案,王浩就立刻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张工,您看,您这个方法是解决了A问题,但是好像又会引发B问题。”
等我把B问题也一并考虑进去,他又会一脸“崇拜”地指出一个潜在的C风险。
就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像俄罗斯套娃一样,被他一层层地剥开,没完没了。
办公室里的其他几个年轻同事,也都围在一旁,七嘴八舌,看似在帮忙,实则是在不断地干扰我的思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心越来越焦躁。
我看了好几次手表,眼看着指针从五点,滑向六点,又逼近六点半。
我催促了好几次,可王浩总是一脸无辜地说:“张工,就差最后一点了,再坚持一下,不然我们今天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等我终于从那个泥潭里脱身的时候,时钟已经指向了晚上八点。
我顾不上和王浩多说一句,抓起外套就往楼下冲。
一路闯了不知道多少个红灯,当我满头大汗地冲进酒店包厢的时候,迎接我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包厢里,菜已经上齐了,却几乎没怎么动过。
亲家老两口的脸色,像锅底一样黑,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那即将过门的女婿,尴尬地坐在一旁,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的女儿,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兔子。而我的妻子,只是低着头,沉默地坐在那里,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
那顿饭,是我这辈子吃过最漫长,也最煎熬的一顿饭。
整个过程,没有人跟我说一句话,所有的声音,都只有碗筷偶尔碰撞的清脆声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包厢里,显得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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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就这么不欢而散。
回家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妻子终于打破了沉默,积攒了一晚上的怒火,在此刻彻底爆发。
“张建国!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么重要的场合,你迟到了整整一个半小时!你知道亲家他们是怎么看我们家的吗?你知道女儿有多难堪吗?你的心里,到底还有没有这个家!”妻子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我自知理亏,只能一遍遍地道歉:“对不起,老婆,真的是单位有急事,我不是故意的……”
“又是急事!又是单位!你的急事就永远比家里的事重要吗?张建国我告诉你,这次的事,没完!”
就在我们俩激烈争吵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那铃声在狭小的车厢里,显得异常尖锐。
我烦躁地掏出手机,看都没看就按了接听键,不耐烦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个我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