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周正国看着我震惊的表情。
他将照片收了回去。
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沉声说道:
“你以为,王建军费尽心思把没有半点能力的郭磊扶上后备干部的位置,真的只是为了照顾他那个不成器的侄子吗?”
我一愣,不解地看着他。
“难道……不是吗?”
周正国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
“这件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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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那张红纸,像一团火,烧在水利局办公楼一楼大厅的公告栏上。
也烧在我的眼睛里。
我,陈望平,三十五岁,在这座楼里耗了十五年。
我的魂似乎有一半,早就被这里的砖墙和水管图纸给吸走了。
剩下的一半,此刻正挤在人群里,伸长了脖子,去看那张决定命运的红纸。
《关于XX年后备干部人选的公示》。
黑色的宋体字,印在红纸上,总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曾经以为,我的名字迟早会出现在这样的红纸上。
我甚至在心里预演过很多次。
我会谦虚地对前来道贺的同事说,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我还会对自己说,陈望平,你的坚持是对的。
我的目光像一把迟钝的锉刀,从第一个名字开始,慢慢往下磨。
磨掉我十五年的期待。
磨掉我相信“天道酬勤”的那些岁月。
磨掉我以为技术就是一切的天真。
一个,两个,三个……
每划过一个名字,心里的那份笃定就薄一分。
我甚至在心里为他们高兴了零点一秒。
然后又迅速被自己的焦灼所吞没。
没有。
希望在一点点地被锉刀磨成粉末。
还是没有。
我不相信。
我甚至退后一步,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看花了。
名单并不长,可我却觉得像走了一辈子那么远。
直到最后一个名字落进眼底,我的心也跟着落进了冰窖。
郭磊。
这两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钢针,扎穿了我的瞳孔。
我仿佛能听到它刺入时那“滋啦”一声的幻响。
那是我的理想被烧毁的声音。
郭磊,局长王建军的妻侄。
这个关系,在局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但我总固执地认为,总会有些底线。
我以为在技术单位,技术才是那条不可逾越的底线。
现在我明白了,原来关系才是。
一个连基本水文图都得我手把手教着看的年轻人。
我还记得他第一次看图时那茫然又自信的表情。
他指着等高线问我,这是不是Wi-Fi信号。
我当时只觉得是笑话,现在才发觉,我才是那个笑话。
一个把“坝基渗流压力”说成“坝基渗透压力”的“技术人员”。
这个错误他犯过不止一次。
我纠正过他。
他还笑着说,陈工你太较真了,意思差不多就行。
是啊,差不多就行。
我的十五年,和他的三个月,在王局眼里也差不多。
他的名字,在公示名单的第二位,后面跟着的职务是“工程股副股长”。
那个我梦寐以求,觉得唾手可得的位置。
那个我以为凭着红旗渠项目就能稳拿的位置。
人群开始散了,一些相熟的同事走过我身边。
他们的眼神很复杂。
有同情,有惋惜,还有一丝藏不住的、看热闹的庆幸。
庆幸不是自己这么倒霉。
庆幸自己早就认清了现实。
老张拍了拍我的肩膀,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走了。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想说,“望平,认命吧。”
我听见身后传来压低了的议论声。
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陈工这技术,全局有谁比得上?太可惜了。”
这句是新来的小李说的,还带着学生的义愤填膺。
“可惜什么,这个年代,光会干活有什么用?你看人家郭磊,舅舅是王局。”
这句是办公室的老油条刘姐说的,语气里满是过来人的通透。
“是啊,会干的不如会说的,会说的不如会投胎的。”
“人家郭磊一来,王局就天天带着他去吃饭,你陈望平呢?天天带着人泡工地。”
“这就是区别。”
“这就是命。”
这些声音,像无数只小虫子,钻进我的耳朵,啃噬着我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我曾以为这些论调是失败者的借口。
现在我成了这个借口本身。
我没动,依旧盯着那张红纸。
那红色刺得我眼睛生疼,可我偏要看。
我要把这份耻辱,牢牢刻在我的脑子里。
我要记住这张纸是如何否定了我的一切。
我的思绪飘得很远,飘向了唯一能让我感到慰藉的地方。
我的思绪飘回了去年夏天。
那个我还相信努力就有回报的夏天。
为了攻克“红旗渠灌溉区老化管道改造项目”的技术难题。
那个项目是块硬骨头,没人愿意啃。
是王局亲自点将,说只有我陈望平能拿下。
当时的我,还为此感到无比自豪。
我带着两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在工地上搭了个石棉瓦的棚子。
我告诉他们,技术人员的办公室就在现场。
我教他们如何计算水力梯度,如何分析土壤应力。
我把我的十五年,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们。
我以为我在传承一种精神。
现在想来,我可能只是在传播一种天真。
一住就是半个月。
我们一日三餐都是盒饭。
晚上还要打着手电筒核对第二天的施工数据。
郭磊也去过一次。
他穿着崭新的户外服,在工地上站了不到十分钟。
他说这里信号不好,影响他刷短视频了。
然后就坐着局里的车走了。
白天的太阳能把地皮烤得滋滋冒油,晚上蚊子多得像轰炸机。
那两个学生都病倒过一次。
是我半夜开着借来的摩托车送他们去的镇卫生院。
我整个人晒脱了几层皮,黑得像块焦炭。
项目庆功宴上,王局还特意举杯感谢我。
他说我是局里的技术脊梁。
他说组织上不会忘记任何一个有功之臣。
那些话,当时听来是多么悦耳的肯定。
现在回想,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耳光。
最终拿出的那套改造方案,绕开了几个关键的拆迁难点。
单是这一项,就为县里节省了近百万的资金。
庆功会上,灯火辉煌。
王建军局长端着酒杯,红光满面。
他发言时说:“在局党委的英明领导下,同志们辛苦了。”
功劳簿上,大书特书的是“亲自挂帅、运筹帷幄”的王局长。
以及“积极协调、任劳任怨”的郭磊。
而我,陈望平,只是那句“同志们辛苦了”里面,面目模糊的一员。
我以为,这些都没关系。
技术人员,靠本事吃饭。
荣誉是虚的,把活儿干好才是实的。
只要我干得足够多,足够好,总会被看见。
我天真地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
现在我明白了,金子会不会发光,要看上面有没有盖着东西。
就算发了光,也要看想让你发光的人,愿不愿意睁开眼睛。
我慢慢地转过身,离开了那片让我感到窒息的红色。
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成了灰色。
02
回到家,天已经擦黑。
安河县的黄昏,总带着一股子风沙的味道。
妻子林秀兰正在厨房里忙活,抽油烟机发出疲惫的轰鸣。
儿子在小屋里写作业,嘴里念念有词地背着英语单词。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
普通的收入,普通的烦恼,还有一份普通的、对未来的期盼。
秀兰端着一盘炒土豆丝从厨房出来,看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愣了一下。
她什么都明白了。
她把菜放在桌上,解下围裙,走过来轻轻拉住我的手。
她的手很粗糙,常年开着那个小杂货铺,搬货点钱,磨出了一层厚茧。
“没事的,望平。”
她低声说。
“咱不争那个。凭你的手艺,到哪儿都饿不着。”
我看着她,看着她眼角细密的皱纹,和鬓角藏不住的几根白发。
一股巨大的酸楚,从我心底涌了上来,堵住了我的喉咙。
我不是为自己争。
我是为这个家。
前几天,秀兰还在跟我念叨,儿子马上要小升初了。
想上市里那个教学质量好的私立中学,光一年的学费就要小一万。
杂货铺的生意,刨去本钱和开销,一个月也就千把块的利润。
我一个月的工资,一千出头。
我们俩的收入加起来,要供一个家,还要攒下那笔不菲的学费,日子过得紧巴巴。
秀兰从没抱怨过。
她总说,人要知足。
可我知足不了。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能画出最复杂的工程图。
能计算出最精确的水力模型。
能解决最棘手的技术故障。
却撑不起一个家的体面,给不了妻儿一个更安稳的未来。
十五年了。
我的同学,脑子比我活泛的,早就辞职下海,如今开着小轿车,住着大房子。
能力不如我的,但会来事儿的,也一个个爬了上去,当了科长,当了主任。
只有我,陈望平,还守在这个“技术骨干”的岗位上。
像一头被蒙住了眼睛的驴,勤勤恳恳地拉着磨。
我以为磨盘的尽头是草料。
没想到,只是另一圈永无止境的循环。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
窗外的月光,从清亮,到惨白,再到消失。
天亮的时候,我心里那根绷了十五年的弦,断了。
我打开那台单位前年才配发的旧电脑,开机声像拖拉机一样响。
我没有打开CAD软件,也没有打开水文数据。
我打开了Word文档。
一字一句地,敲下了一份报告。
标题是:《关于申请调往高山水库管理站的报告》。
高山水库,我们县最偏远、最艰苦的基层站所。
在深山里,不通公路,手机没信号。
据说那里的老站长快退休了,一直找不到人接替。
去那里,就等于彻底告别了前途,告别了县城的一切。
我这是在自我流放。
我把报告打印出来,签上自己的名字。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报复般的快感。
你们不是觉得我碍事吗?
你们不是觉得我只配干活吗?
好。
我去一个你们谁都不愿意去的地方。
把这个舞台,彻底让给你们。
03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A4纸,走进了局长办公室。
王建军正靠在他的真皮老板椅上,悠闲地用一个紫砂壶喝着茶。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切出一道道明暗相间的条纹。
他看起来像一只正在打盹的,心满意足的猫。
看见我进来,他眼皮抬了抬,嘴角挂上一丝公式化的笑容。
“望平啊,有事?”
他的声音,总是那么不紧不慢,透着一股掌控一切的从容。
我没有说话,径直走到他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前。
我把那份调动报告,放在了他面前。
动作很轻,但那张纸落在桌面上的声音,却像一声惊雷。
王建军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拿起报告,只瞟了一眼标题,眉头就紧紧地锁了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
他把报告扔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
“闹情绪?耍性子?陈望平,你也是个老同志了,怎么还这么不成熟?”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长辈对晚辈的训斥和不耐烦。
“要着眼大局,不要计较个人得失嘛。这次没上,还有下次。组织上对你这样的技术人才,是看重的。”
我看着他那张虚伪的脸。
看着他嘴角的茶叶末。
昨天公示栏前的那一幕,妻子疲惫的脸,儿子对未来的期盼,还有我十五年的委屈和不甘。
所有的一切,都汇成了岩浆,在我胸中翻滚,奔腾。
我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王局,我不是在闹情绪。”
“我也不是在计较个人得失。”
我往前走了一步,双手撑在他的办公桌上,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我计较的,是公道!”
我的声音不大,但办公室里瞬间安静得可怕。
我能听到王建军粗重的呼吸声。
“我到水利局十五年,大大小小的项目,哪个不是我冲在最前面?‘红旗渠’改造,是我带着人啃下来的。‘幸福河’清淤,是我通宵做的方案。为了这些项目,我儿子发高烧我都没能回家。这些,你王局长忘了吗?”
“郭磊呢?”
我几乎是吼了出来。
“他会干什么?他除了是你王局长的妻侄,他还会干什么?他连流量计的原理都搞不懂!他凭什么能进后备干部名单?”
“这个后备干部,是奖给那些会投胎的人吗?”
王建军的脸,由红转青,由青转白。
他大概从没想过,我这个在他眼里一向任劳任怨的老实人,会突然爆发出这么大的能量。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
“陈望平!你放肆!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这是在质疑组织的决定!你……”
我没有让他把话说完。
我直起身,冷冷地看着他。
那股支撑着我的怒火,在说完那番话后,忽然就熄灭了。
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失望。
我平静地说:
“这个水利局,我不待了。”
“那份报告,您批不批都行。”
说完,我转过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我把王建军气急败坏的咆哮,和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的碎裂声,一起甩在了身后。
04
走出办公楼的那一刻,秋日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就像一个背着沉重石块爬了很久山的人,终于把石头扔进了悬崖。
身体是空的,心也是空的。
当然,空荡荡的感觉里,也夹杂着一丝对未来的恐惧和迷茫。
我没有回家。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秀兰解释这一切。
我只是沿着单位门口那条种满了白杨树的大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树叶已经开始泛黄,在秋风里哗哗作响。
像是在为我这冲动而又决绝的举动,鼓着一场无人喝彩的掌。
我心里很乱。
我毁掉了自己的前途,这是肯定的。
在安河县这个小地方,得罪了单位的一把手,尤其还是用这种方式。
我的职业生涯,基本上可以画上句号了。
我甚至能想象到,王建军会在全局大会上怎么给我定性。
无组织,无纪律,居功自傲,对抗组织。
或许,还会有一个通报批评。
我可能会成为整个县直机关的笑柄。
想到这些,我的脚步变得有些沉重。
那股刚刚爆发出来的勇气,正在一点点地流逝,被现实的冷水浇得冰凉。
我刚走出机关大院那两扇气派的铁艺大门。
一辆黑色的丰田考斯特,就悄无声息地滑到了我的面前,稳稳地停了下来。
车身擦得锃亮,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车窗是深色的,从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最奇怪的是,这辆车没有悬挂牌照。
我的心,猛地一沉。
一个不好的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
完了。
王建军的报复来得这么快?
他这是要找人教训我一顿?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考斯特的电动中门,“哗”地一声,自动拉开了。
车厢里光线很暗,一股混合着皮革和烟草的味道扑面而来。
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正静静地坐在里面,看着我。
他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仿佛能穿透我的皮肉,直抵我的内心。
我心里咯噔一下,双腿有点发软。
这张脸,我在县电视台的新闻里见过。
新来的县委常委,县纪委书记,周正国。
据说,是从市里空降下来的,背景很深,行事雷厉风行。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找我干什么?
难道……是王建军恶人先告状,直接把状告到了纪委?
说我顶撞上司,破坏单位团结,让我来接受纪律审查?
这是要抓我当破坏干部队伍团结的典型了?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我脑子里炸开,我感觉手心全是冷汗。
周正国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混乱的心湖。
“是陈望平同志吧?”
他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平铺直叙。
“上车,跟我走一趟。”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我没有选择。
事已至此,是福是祸都躲不过了。
我咬了咬牙,弯腰上了车。
车门在我身后无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阳光和声音。
车子平稳地启动,汇入了车流,不知道要开往何处。
车厢里,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除了我,车里只有周正国和前排的司机。
周正国没有再说话,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不紧不慢地打量着我。
我被他看得如坐针毡,只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我准备好接受最坏的结果了。
通报批评,记过处分,甚至是被开除公职。
我只是后悔,不该那么冲动,连累了秀兰和孩子。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发酵。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
周正国终于再次开口了。
“小陈,听说你在水利局是技术专家,这么多年,任劳任怨。”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今天,为什么突然撂挑子了?”
我豁出去了。
反正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这是我唯一能说出真相的机会。
我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把我这十五年来的遭遇。
那些被抢走的功劳,那些被漠视的付出。
以及这次后备干部评选里赤裸裸的不公。
王建军是如何排挤我们这些实干的干部,又是如何提拔像郭磊那样的关系户。
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竹筒倒豆子一般,把积压在心底多年的话,全都倾泻了出来。
我说得激动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哽咽和颤抖。
我说完了。
车里又恢复了死寂。
我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虚脱地靠在座椅上,等待着周正国的“审判”。
他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没有同情,也没有批评。
他只是轻轻地,用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膝上一个厚实的牛皮纸文件袋。
那“笃、笃、笃”的声音,每一下,都敲在我的心上。
然后,他缓缓地转向我,目光深邃如井。
“你以为,”周正国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王建军费尽心思把没有半点能力的郭磊扶上后备干部的位置,真的只是为了照顾他那个不成器的侄子吗?”
我一愣,不解地看着他。
“难道……不是吗?”
周正国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他打开那个一直没动的牛皮纸袋,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递到我面前。
“你自己看吧,看完你就明白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