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01
下午五点，正是医院走廊最忙乱的时候。
李月刚给病床上的母亲擦洗完身子，换好干净的床单，累得直不起腰。她母亲去年中风，瘫痪在床，吃喝拉撒全靠人伺候。李月白天在一家小超市做收银员，晚上就来医院接替护工，能省一点是一点。
她刚削好一个苹果，手机就响了，是丈夫王强打来的。
“小月，你下班没？妈刚才打电话，说家里酱油没了，让你下班带一瓶回去。”王强的声音听起来理所当然。
李月看了一眼病床上插着鼻胃管的母亲，叹了口气：“我在医院呢，我妈这边离不开人。你下班顺路买一瓶不就行了？”
电话那头的王强沉默了两秒，语气有些不高兴：“我这不得先去我姐那一趟吗？她说她新买的婴儿床安装不上，让我去看看。再说了，买酱油这种小事，不都是你做的吗？”
李月心里一阵发堵。大姑姐王娟怀孕五个多月，全家上下都当成宝，婆婆张桂兰更是天天围着女儿转。王强这个做弟弟的，也是随叫随到。可自己的亲妈躺在医院，丈夫却很少主动过问。
“知道了，我晚点回去的时候买。”李月不想吵架，只能把委屈咽下去。
挂了电话，病床上的母亲浑浊的眼睛望着她，嘴巴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李月连忙把耳朵凑过去，只听到母亲含糊不清地吐出两个字：“……苦了……”
李月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强忍着泪水，把苹果切成小块，用勺子一点点刮成泥，喂到母亲嘴里，柔声说：“妈，不苦，有您在，我就有家。”
深夜十一点，李月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客厅的灯亮着，王强正靠在沙发上玩手机，茶几上放着一堆零食包装袋。看到李月回来，他头也没抬，只是随口问了一句：“酱油呢？”
李月把手里的酱油放在鞋柜上，换了鞋，走到客厅，看着一片狼藉的桌面，忍不住说：“王强，你今天就不能自己收拾一下吗？我跑了一天，真的很累。”
王强这才放下手机，皱着眉头看她：“你累？我今天也累啊！帮我姐装婴儿床，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腰都快断了。不就让你带瓶酱油吗？你还抱怨上了？”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再说，我妈养我这么大，也没听她喊过累。你这才做了多少事？”
又是“我妈”。李月的心彻底凉了。在这个家里，婆婆张桂兰就是天，大姑姐王娟就是地，而她李月，仿佛只是一个外来的保姆。结婚三年，她尽心尽力操持家务，照顾王强的饮食起居，可到头来，还是比不上他妈的一句话。
她没有再争辩，默默地开始收拾茶几上的垃圾。王强看着她的背影，非但没有一丝愧疚，反而觉得理直气壮，又拿起手机，刷起了短视频，响亮的音乐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02
婆婆张桂兰的偏心，是小区里出了名的。她有两个孩子，儿子王强，女儿王娟。在她眼里，女儿是心头肉，儿子还行，至于儿媳李月，那基本就是个外人。
前阵子天气转凉，张桂兰说要给孩子们织毛衣。李月听了还挺感动，心想婆婆或许是想通了，知道对她好了。
半个月后，张桂兰把毛衣拿了过来。给大姑姐王娟的是一件粉色的羊绒毛衣，款式新颖，针脚细密，一看就花了大力气。王娟穿上身，张桂兰围着她转了好几圈，嘴里不停地夸：“我女儿就是好看，穿什么都像画里的人。”
轮到李月，张桂兰从一个旧布袋里拿出另一件，递给她：“小月，你的。我这几天眼睛花，织得没那么好，你别嫌弃。”
李月接过来一看，心就沉了下去。那是一件颜色暗沉的毛线衣，用的是最普通的粗线，款式老旧不说，两只袖子还一长一短，针脚更是稀稀拉拉，一看就是敷衍了事。
王强在旁边打圆场：“妈，辛苦你了。小月，你快试试。”
李月勉强套在身上，又短又紧，袖子吊在胳膊上，别提多滑稽了。
王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妈，你这手艺退步也太快了。弟妹穿上，跟演小品似的。”
张桂兰瞪了女儿一眼，嘴上却带着笑意，对李月说：“你看你，太瘦了，都撑不起来。没事，在家里穿穿就行了，暖和。”
李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她默默地脱下毛衣，叠好放在一边。那天晚上，王强还劝她：“我妈也是一片好心，她年纪大了，能给你织一件就不错了，你别不知足。”
李月看着丈夫，突然觉得很陌生。他不是不知道母亲的偏心，他只是习惯了，并且要求她也必须接受。
更让李月寒心的是家里的钱。她和王强结婚时，两家凑钱付了首付，房贷是小两口一起还。李月省吃俭用，每个月工资一到手，除了给母亲的医药费，剩下的都存起来，想着早点还完贷款，再要个孩子。
可就在去年，张桂兰找上门，说有个“内部消息”，一个保健品项目特别赚钱，投十万，半年就能翻一倍。她自己没钱，就让儿子儿媳想办法。
李月当然不同意，这明摆着就是骗局。可王强被他妈说得动了心，天天在李月耳边吹风。最后，张桂-兰直接在家里又哭又闹，说儿子翅膀硬了，不孝顺，看着她受穷也不管。
王强被闹得没办法，瞒着李月，偷偷从两人共同的存款里取了十万块给了张桂兰。
李月发现后，跟王强大吵了一架。那是他们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王强却振振有词：“那是我妈！我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别人笑话吗？再说了，万一真赚钱了呢？到时候你别眼红！”
结果可想而知，半年不到，那个保健品公司人去楼空，十万块钱血本无归。张桂兰病了一场，这事也就不了了之，谁也不敢再提。可那十万块，是李月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血汗钱，就这么打了水漂。从那以后，张桂兰对李月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总觉得是李月当初咒她，才让她亏了钱。
03
大姑姐王娟怀孕后，在王家的地位更是直线上升，如同皇太后一般。她仗着自己肚子里怀着王家的“金孙”，对李月更是颐指气使。
这天周末，王娟挺着肚子，由她丈夫陪着，来李月家吃饭。名义上是来看看弟弟弟媳，实际上是来“享福”的。
李月在厨房里忙得满头大汗，做了六菜一汤。饭菜刚上桌，王娟就拿起筷子，每样菜都只尝了一口，然后就把筷子放下了。
张桂兰立刻关切地问：“娟儿，怎么不吃啊？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王娟撇撇嘴，看了一眼李月，阴阳怪气地说：“妈，也不是不合胃口，就是……油太大了。我现在闻着油味就恶心。再说，医生说了，孕妇要吃得清淡，少油少盐才对宝宝好。”
李月在旁边解释道：“姐，今天的菜我已经特意少放油了。”
王娟没理她，对着张桂-兰撒娇：“妈，我想吃你做的清蒸鲈鱼了，还有你拌的那个小凉菜，酸酸甜甜的，开胃。”
张桂-兰立刻心疼地拍着女儿的手：“哎哟，我的乖女儿，想吃怎么不早说！走，妈现在就带你回家，亲自给你做！”
说着，她就站起身，招呼女儿女婿准备走人。
王强有些尴尬，对李月说：“小月，要不……你跟我妈学学那几道菜？”
李月气得差点把手里的碗摔了。这一桌子菜，她忙活了一上午，结果人家一口没吃，还要嫌弃她做得不好。婆婆和丈夫没有一句安慰，反而让她去“学习”。
王娟临走时，还瞟了一眼桌上的大虾，对李月说：“弟妹，这虾看着还行。你给我包起来吧，我带走，晚上让我老公给我剥着吃。”
那语气，不像是商量，更像是命令。
李月忍着怒火，找来保鲜盒，把一盘子虾几乎都装了进去。王娟心安理得地接过去，连一句“谢谢”都没有，就跟着张桂兰浩浩荡荡地走了，留下一桌子几乎没动过的饭菜和满心委屈的李月。
王强看着李月难看的脸色，还想说什么，李月直接把碗筷收拾得叮当响，冷冷地说：“吃饭！吃完把碗洗了。”
那一刻，李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她在这个家里，到底算什么？
04
转眼到了初冬，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这天下午，李月正在超市理货，接到了婆婆张桂兰的电话。
电话里，张桂-兰的声音透着一股少有的热情：“小月啊，在家吗？我今天包了你最爱吃的韭菜鸡蛋馅饺子，等会儿给你送过去。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想吃我包的饺子吗？”
李月愣了一下。她最爱吃的明明是白菜猪肉馅，韭菜鸡蛋是王强的最爱。婆婆这又是记错了，还是故意的？但她嘴上还是客气地说：“妈，太麻烦您了，我下班自己随便吃点就行。”
“不麻烦不麻烦！自家人，客气什么！我正好去你姐那一趟，顺路。你在家等着就行啊！”说完，张桂-兰就挂了电话。
李月心里五味杂陈。婆婆难得主动示好，她也不好再拒绝。下班后，她匆匆赶回家，没多久，张桂兰就提着两个保温饭盒上了门。
一进门，张桂-兰就把饭盒放在桌上，笑呵呵地说：“快，趁热吃。这可是我今天一大早去买的最新鲜的韭菜，自己和的面，自己擀的皮。你看你瘦的，得好好补补。”
李月打开饭盒，一股浓郁的韭菜香味扑面而来。饺子个个饱满，皮薄馅大，看起来确实很诱人。
“谢谢妈。”李月由衷地说了一句。
张桂兰摆摆手，眼睛却在屋里四处打量，嘴里不经意地问：“王强还没回来？”
“他今天公司加班，要晚一点。”
“哦，”张桂-兰点点头，又坐了一会儿，闲聊了几句，大都是关于她女儿王娟的。说王娟最近孕吐得厉害，什么都吃不下，人也瘦了，她看着心疼。
李月默默地听着，心里明白，婆婆今天这顿饺子，或许只是“顺便”，真正的重心永远都在大姑姐身上。
送走婆婆，李月看着两大盒饺子，自己一个人也吃不完。她盛了一碗，刚吃了两个，手机就响了，是大姑姐王娟打来的。
电话一接通，就传来王娟懒洋洋又带着点命令的口气：“弟妹，干嘛呢？”
“姐，我刚准备吃饭。”
“哦，吃饭啊。唉，我这几天真是难受死了，嘴里一点味儿都没有，看什么都没胃口。刚才妈说她给你送饺子去了？韭菜鸡蛋的？”
李月心里“咯噔”一下，有了种不好的预感：“是啊，妈刚走。”
“正好，”王娟的声音立刻兴奋起来，“我突然特别想吃这口！外面卖的那些，不是肉不新鲜就是味精太多，我可不敢吃。要不……你把饺子给我送过来呗？反正你一个人也吃不完。”
听着这理所当然的索取，李月心里的火“蹭”地就冒了上来。但还没等她拒绝，电话那头的王娟又加了一句：“我这可是为了你王家的下一代啊，你这个做婶婶的，总不能这点小事都不愿意吧？王强知道了，肯定也要说你的。”
又是王强。又是孩子。这两座大山，压得李月喘不过气。
她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妥协了。她不想再因为这点小事，闹得家庭不宁。
“……行，姐，我给你送过去。”
05
李月把剩下的饺子仔细地装好，放进保温袋里，顶着寒风，坐公交车去了大姑姐王娟家。
王娟家住在城西的一个高档小区，房子比李月他们的大了一倍。一开门，王娟穿着一身名牌孕妇装，慵懒地靠在沙发上，指挥着她老公干这干那。
看到李月，她连身都懒得起，只是扬了扬下巴：“来啦？放桌上吧。”
李月把饺子拿出来，说：“姐，还热着呢，你快吃吧。”
王娟的丈夫接过去，拿了碗筷，伺候着她吃。王娟吃了一个，满意地点点头：“嗯，还是妈做的味道正。行了，辛苦你了弟妹，你回去吧。”
从头到尾，没有一句感谢，甚至没有请李月喝口水。李月站在门口，看着那温馨又刺眼的一幕，感觉自己就像个送外卖的。她什么也没说，转身默默地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夜风格外地冷。李月把手揣在兜里，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这段婚姻，这个家，给她的只有无尽的压抑和委屈。
那天晚上，王强加班到很晚才回来。他一进门就问：“我妈送的饺子呢？我晚饭都没吃，饿死了。”
李月平静地说：“姐说她想吃，我给她送过去了。”
王强一愣，随即抱怨道：“你怎么不给我留点？我姐她想吃，让她自己跟我妈说啊！我妈还能不给她做？”
“是她主动打电话来要的。”
“那你就给了？”王强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你就不能跟我说一声吗？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丈夫？”
李月看着他，突然觉得很可笑。她为了家庭和睦，处处忍让，结果换来的是所有人的得寸进尺和理所当然。
“王强，你扪心自问，在这个家里，你们谁把我当自己人了？”李月第一次用这么冰冷的语气和他说话。
夫妻俩大吵一架，不欢而散。王强摔门进了次卧，李月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坐了一夜。
然而，她怎么也想不到，这盘饺子，将掀起一场足以毁灭一切的风暴。
当天深夜，李月的手机突然疯狂地响了起来。是王强打来的，他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慌和愤怒。
“李月！你到底在饺子里放了什么？！我姐流产了！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李月的大脑“轰”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她赶到医院时，手术室的灯还亮着。走廊里，婆婆张桂兰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捶打着地面，嘴里不停地咒骂着：“天杀的李月！你这个毒妇！你就是嫉妒我女儿怀了孕！你要害死我的外孙啊！”
王强双眼通红，一看到李月，就冲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衣领，面目狰狞地质问：“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姐跟你有什么仇？！”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李月吓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
“你还敢狡辩！”张桂兰像疯了一样扑过来，对着李月又抓又打，“就是你！就是你的饺子有问题！我女儿吃了你的饺子就肚子疼！医生说……孩子没了！我可怜的外孙啊！”
王娟的丈夫也红着眼，死死地盯着李月，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整个走廊都是婆婆的哭喊声和对她的指责。没有人听她解释，没有人相信她。在他们眼里，她就是那个恶毒的凶手。
06
很快，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疲惫地走出来，宣布王娟已经脱离危险，但孩子……没能保住。
这个消息像是一道惊雷，彻底引爆了王家人的怒火。张桂兰当场就晕了过去，现场乱作一团。
混乱中，不知道是谁报了警。
警察的到来，让事情的性质彻底变了。从家庭纠纷，上升到了刑事案件的可能。
警察分别给所有人做了笔录。李月反复强调，饺子是婆婆送来的，她只是转交给了大姑姐，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但她的辩解在盛怒的王家人面前，显得苍白无力。他们一口咬定，就是李月在饺子里动了手脚。
“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查清楚！我妈送饺子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到了她手里，再送到我姐嘴里就出事了？”王强对着警察，字字句句都在控诉李月。
警察从王娟家里，取走了剩下的饺子作为证物，说要拿回去化验。
接下来的三天，对李月来说，像是活在地狱里。
王强搬去了他母亲家，说是要照顾姐姐。家里只剩下李月一个人。她被单位通知暂时停职，邻居们对她指指点点，那些风言风语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心。
她试图联系王强，可电话不是无人接听，就是直接被挂断。她被彻底孤立了。全世界都认定她是一个因为嫉妒而毒害亲人的恶妇。
李月不吃不喝，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她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盘饺子，到底有什么问题？是婆婆送来时就有问题，还是……不可能，她什么都没做。
她一遍遍地回忆当天的细节，试图找出任何蛛丝马迹，但脑子里一片混乱。
第三天下午，就在李月快要崩溃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颤抖着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静而严肃的男人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是李月女士吗？我是市公安局的。”
李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关于你送给你大姑姐王娟的饺子，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
对方顿了一下，接着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你现在马上到市局来一趟，拿检测结果。必须是你自己来，不要告诉任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