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聚福楼”的老板王立,在街坊邻里眼中,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好人。
一米七五的个头,微胖,见谁都挂着三分笑,说话细声细语,和气生财这四个字像是刻在他脑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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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店里刚歇了午市,伙计们都在后厨休息。一个光着膀子、满身酒气的醉汉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离门口最近的桌上,大着舌头喊:“老板!给……给老子上瓶好酒,再切两斤熟牛肉!”
伙计小张刚想上前说现在是休息时间,被王立一个眼神拦下了。
王立亲自从吧台拿了瓶茅台,又到后厨档口,跟刚躺下的老师傅说了声“麻烦了”,客客气气地请他切了盘上好的酱牛肉。
他把酒和肉端到醉汉面前,笑呵呵地说:“大哥,您慢用,今天这顿算我请您的。”
醉汉一愣,借着酒劲儿,把眼一瞪:“你啥意思?看不起我?觉得我付不起钱?”
王立连忙摆手,笑容更谦卑了:“瞧您说的,我哪敢啊。就是看大哥您一个人喝酒,有缘,想交个朋友。这酒配上我们店的酱牛肉,那是一绝,您尝尝。”
说着,他亲自给醉汉满上一杯。
酒气混着肉香,醉汉的脸色缓和下来,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砸吧砸吧嘴,嘟囔道:“算你小子会来事儿。”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醉汉就在那儿自斟自饮,吃饱喝足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拍拍屁股就要走。
小张在旁边看得直撇嘴,这叫什么事儿,一千多的酒肉就这么白送了?
王立却跟没事人一样,还主动上前扶着醉汉,一直把他送到饭店门口,笑着说:“大哥慢走,下次再来喝。”
醉汉一走,小张忍不住抱怨:“老板,您也太好脾气了,这种人就不能惯着他。”
王立拍了拍小张的肩膀,依旧是那副和善的笑容:“开门做生意,和气生财嘛。为这点事,犯不着。”
小张还想说什么,王立已经转身回了店里,只是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里闪过一丝阴冷,像冬日里结了冰的湖面。
他对另一个心腹伙计老刘使了个眼色,低声说了一句:“跟上去,看看住哪儿,天黑后,让他两条腿未来一个月都走不了路。手脚干净点,别让人抓住把柄。”
老刘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从后门悄悄跟了出去。
王立重新回到吧台后,慢条斯理地擦着一个玻璃杯,对着灯光,杯子折射出他模糊的脸,那张脸上,老好人的笑容又回来了,温和而无害。
没人知道,十年前,王立还只是个后厨帮工,因为跟人起了冲突,失手用剔骨刀捅死了对方。他没坐牢,有人替他顶了罪,从那天起,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解决麻烦,不能只靠笑脸,更要靠不留痕迹的手段。
02
王立的“好人缘”不仅体现在对待顾客上,在生意场上也是出了名的“厚道”。
街对面的“飘香居”是聚福楼的老对手,最近飘香居的老板李胖子引进了几道新菜,抢走了不少生意。
聚福楼的厨师长急得嘴上起泡,找王立商量对策。
王立听完,一点不着急,反而乐呵呵地带着厨师长,提着两条好烟和一箱好酒,亲自去了飘香居。
李胖子见王立登门,还以为是来下战书的,没想到王立一见面就拱手道贺:“李老板,恭喜发财啊!听说您这儿新菜卖得火,我特地带我们厨师长过来学习学习。”
这一下把李胖子给整不会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只好客客气气地把王立请了进去。
席间,王立一个劲儿地夸李胖子的菜做得地道,还虚心请教新菜的方子,姿态放得极低。李胖子被捧得晕乎乎的,几杯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把自己的经营诀窍当成战绩炫耀了一番。
临走时,王立握着李胖子的手,满脸真诚:“李老板,以后还得多跟您请教,咱们这行,就得互相学习,才能一起进步嘛。”
回去的路上,厨师长一脸不解:“老板,咱们就这么算了?他还真把秘方当宝了,一个字不漏。”
王立笑了笑,没说话。
一个星期后,卫生部门和消防部门突然对飘香居进行了联合突击检查。
检查结果让所有人大跌眼镜:后厨卫生严重不达标,食材存储有问题,消防通道被杂物堵塞,还有两条线路存在严重安全隐患。
飘香居当场被勒令停业整顿,罚款一大笔钱,什么时候能重新开业,遥遥无期。
李胖子焦头烂额,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明明都打点好了关系,怎么会突然有人来查,还查得这么彻底,像是拿着放大镜找茬一样。
聚福楼的生意,又恢复了往日的红火。
这天晚上关门后,王立在办公室里看着账本,那个之前去跟踪醉汉的心腹老刘走了进来。
“老板,都办妥了。飘香居那事儿,我找的市里下来的朋友,李胖子那点关系根本够不着。他这辈子都想不明白,是谁在背后捅了他一刀。”老刘低声说。
王立“嗯”了一声,头也没抬,淡淡地说:“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跟我抢生意。我给了他机会,是他自己没接住。”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仿佛毁掉一个人的生意,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03
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顺风顺水惯了的王立,最近却觉得日子过得格外不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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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店里最贵的观赏鱼缸半夜自己裂了,一缸名贵的龙鱼全都翻了肚皮,一地的水和玻璃碴子,预示着“见财化水”。
接着,后厨的大师傅切菜时莫名其妙切到了手,缝了七八针,休假一个月。
然后是采购的车在路上被追尾,一车高档海鲜全耽误了,只能低价处理。
一桩桩一件件,虽然都不是什么致命的大事,但凑在一起,就让人心里发毛。王立的眉头,这半个月就没舒展过。
心腹老刘看他心烦意乱,便给他出了个主意:“老板,我老家有个算命的,人称‘半瞎张’,据说算得很准。要不,您去看看?”
王立本来不信这些,但最近邪门的事太多,心里也犯嘀咕。死马当活马医,去看看也无妨。
第二天,王立按地址找到了城南一个破旧的小巷子。
“半瞎张”的摊位就在巷子口,一个马扎,一张破木桌,上面铺着八卦图。算命先生是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头,左眼蒙着块黑布,仅剩的右眼,眼神却异常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
王立刚一坐下,还没开口,那半瞎张就盯着他的脸,慢悠悠地说:“老板,你这印堂发黑,头顶乌云盖顶,近期必有大灾啊。”
王立心里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哦?先生何以见得?”
半瞎张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你这灾,不是破财,不是伤病,而是牢狱之灾。”
“牢狱之灾”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王立心上。他想起了十年前那件被他深埋心底的往事,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他强作镇定,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钞票放在桌上:“还请先生指点迷津。”
半瞎张的独眼扫过那沓钱,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ACLE的微笑。他掐指算了算,摇摇头说:“你这灾,是命里带的煞气,躲是躲不过去了。除非……”
“除非什么?”王立急切地问。
“除非,找个比你更‘晦气’的人,把这股煞气引到他身上去。”半瞎张压低了声音,“你需要找个由头,对着一个人,把心里的恶气、火气、怨气,痛痛快快地全撒出去。这叫‘以恶制煞,转移灾祸’。事成之后,你便可高枕无忧。”
王立沉默了,眼神变得阴晴不定。
半瞎张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说道:“记住,这个人必须是主动撞上来的,不能是你刻意去找。天意如此,方能应验。”
从巷子里出来,王立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他宁愿相信这是江湖骗子的鬼话,可“牢狱之灾”四个字,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
他不能再回到过去那种一无所有的日子,更不能进监狱。为了现在拥有的一切,他什么都愿意做。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主动撞上来”的倒霉蛋。
04
陈大爷今年六十有五,是碰瓷界的“老法师”。
靠着这手“绝活”,他不仅没给儿女添过负担,还攒下了不少私房钱。他的碰瓷,讲究技巧,专挑那种看起来有钱、怕惹事、想花钱消灾的主。
这天,他在街上溜达,寻找着今天的“目标”。路过聚福楼门口时,看到门口停着几辆豪车,进出的客人也都衣着光鲜,他眼睛一亮,目标选定了。
陈大爷整理了一下衣裳,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进饭店。
此时正是饭点,大堂里人声鼎沸。
他没急着“开工”,而是先找了个空位坐下,像个普通食客一样,点了一碗最便宜的阳春面。
他一边吃面,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看到老板王立在不同桌的客人间穿梭,满脸堆笑,点头哈腰,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就是他了。”陈大爷心里有了底。这种笑面虎最好对付,最怕麻烦,最愿意花钱了事。
吃完面,陈大爷站起身,装作要去上厕所的样子,脚步虚浮地往里走。当他走到大堂最中央,离王立不远的位置时,他脚下“一滑”,哎哟一声,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他倒地的姿势都经过千锤百炼,既能保证自己毫发无伤,看起来又格外严重。
周围的食客都吓了一跳,纷纷围了上来。
陈大爷躺在地上,抱着腿,开始了他的表演,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所有人都听见:“哎哟……我的腿……我的老寒腿……你们这地怎么这么滑啊……摔死我了……”
伙计小张赶紧跑过来,想扶他起来。
“别动我!”陈大爷一把打开他的手,声调高了八度,“动坏了你赔得起吗?快把你们老板叫来!”
王立闻声走了过来,看到地上的陈大爷,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
他蹲下身,脸上还是那副关切的笑容:“大爷,您没事吧?要不要帮您叫救护车?”
陈大爷瞥了他一眼,心里冷笑,还挺会装。他有气无力地说:“我问你,谁是这里的老板?”
王立脸上的笑容不变:“大爷,我就是。”
“你就是老板?”陈大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那就好办了!我在你们店里摔的,你们得负责!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这么一摔……这下完了,下半辈子估计得在床上过了……”
他一边说,一边哼哼唧唧,眼看就要开始哭天抢地。
周围的客人议论纷纷,对着王立指指点点。
王立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他静静地听着陈大爷的控诉,嘴角的笑容反而带上了一丝玩味。
他心中冷笑: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这个主动撞上来的“晦气”,不就自己送上门了吗?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大爷,您今天,可是挑错人了。”
05
王立的话让正准备加大表演力度的陈大爷愣了一下。
这反应不对啊!按照以往的剧本,这时候老板不该是满脸焦急,又是道歉又是愿意赔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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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立没有理会周围人的目光,依旧蹲在地上,看着陈大爷,笑着说:“大爷,地上凉,咱们也别在这儿让大家看笑话。这样,我扶您去我办公室,咱们坐下来好好聊,您看行吗?”
他的语气温和,像是在和一位老朋友商量。
陈大爷心里犯起了嘀咕,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众目睽睽之下,他要是不去,倒显得自己理亏了。而且在他看来,只要进了办公室,那就是一对一谈判,自己拿捏一个笑面虎还不是手到擒来?
想到这里,他便顺着台阶下:“行……那你让你的人,小心点扶我,我这腿,可不敢再碰了。”
王立对老刘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将陈大爷“架”进了二楼的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王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他随手关上门,并反锁,然后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到自己的老板椅上,给自己泡了杯茶。
陈大爷被老刘按在一张椅子上,看着王立这番操作,心里那点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你……你想干什么?”陈大爷色厉内荏地问。
王立吹了吹茶杯里的热气,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大爷,不演了?”
陈大爷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但嘴上还硬撑着:“什么演不演的?我就是被你家地滑给摔了!你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我就报警!”
“报警?”王立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和怜悯,“好啊,你报。你顺便告诉警察,你上个月在城西的‘福满楼’用同样的招数讹了三千,大上个月在城北的‘天天海鲜’讹了五千。需要我帮你回忆得更清楚一点吗?”
陈大爷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像是见了鬼一样。
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王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扔在陈大爷面前的桌上。
“啪”的一声,纸袋口散开,一沓沓崭新的人民币露了出来。
“这里是四万四千四百四十四块钱。”王立轻描淡写地说,那数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大爷,这钱,是给你的。”
四万四!死万死!这数字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陈大爷彻底慌了,这哪是赔钱,这分明是催命!他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不……我不要了!我没事,我腿好着呢!我这就走!”
“晚了。”王立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说了,这钱是给你的。你拿了我的钱,就得帮我办件事。”
“什……什么事?”
“帮我消灾。”王立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我最近运气不好,算命先生说,我需要找个人,把晦气转给他。恭喜你,大爷,你被选中了。”
他拍了拍陈大爷的脸,力道不重,却充满了侮辱性:“在我让你走之前,你就安安分分地待在这儿。放心,饿不着你。”
说完,他不再理会面如死灰的陈大爷,转身对老刘吩咐道:“去,把这位大爷的家庭情况查清楚,住哪个小区,家里几口人,儿子在哪儿上班,孙子在哪儿上学……越详细越好。”
06
陈大爷在办公室里被关了整整五个小时。
这五个小时里,他如坐针毡,度日如年。王立就坐在他对面,不紧不慢地喝着茶,看着报纸,一句话也不说。但陈大爷能感觉到,那道看似随意的目光,像毒蛇一样,时刻锁定着自己。
他不敢跑,也不敢喊。老刘就守在门口,那人高马大的样子,眼神跟刀子似的,他这把老骨头可不够人家一拳的。
傍晚时分,老刘推门进来,在王立耳边低语了几句。
王立点点头,然后把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放在陈大爷面前。
“陈广发,65岁,家住幸福里小区3栋401。老伴,李秀兰,退休在家。儿子,陈建军,在城东第三小学当体育老师。孙子,陈小宝,今年8岁,也在第三小学上三年级二班。”
王立每念出一个信息,陈大爷的脸就白一分。当听到儿子和孙子的信息时,他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不想干什么。”王立把那张纸收回来,用打火机点燃,看着它在烟灰缸里化为灰烬,“我就是想告诉陈大爷你,咱们现在是朋友了。我对你家里的情况,了如指掌。以后,但凡我王立有半点不顺心,我可能就会想起我的朋友陈大爷,想去看看你的儿子,或者接你的孙子放学。”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从陈大爷的头顶浇到脚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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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拿他的儿子和孙子威胁他!
“钱……钱我不要了!我一分都不要!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陈大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我说了,晚了。”王立把他扶起来,重新按回到椅子上,并将那袋钱塞进他怀里,“钱你必须拿着,这是你帮我‘消灾’的报酬。拿着钱,回家去,就当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要报警,更不要告诉你的家人,不然……”
王立没有把话说完,但那眼神里的狠厉,让陈大爷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照做,他真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滚吧。”王立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陈大爷如蒙大赦,抱着那袋沉甸甸、却又像烙铁一样烫手的钱,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回到家,老伴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问他怎么了,他也不敢说,只是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把钱藏在了床底下。
接下来的几天,陈大爷活在巨大的恐惧中。他饭吃不下,觉睡不着,总觉得窗外有人在监视他。他不敢出门,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
儿子和儿媳来看他,问他是不是病了,他也不敢吐露半个字。他怕,怕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给儿子和孙子带来灭顶之灾。
时间一天天过去,风平浪静。
王立没有再找过他,也没有任何不好的消息传来。
陈大爷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了一些。他开始自我安慰:也许,那个姓王的只是吓唬吓唬自己?他开那么大的饭店,是个正经生意人,总不至于真的敢对一个小学老师和孩子下手吧?
对,肯定是这样,他就是想出口恶气而已。
想到这里,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甚至开始盘算床底下那四万多块钱该怎么花。
这天傍晚,他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心情已经平复了不少。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完了,报应还是来了.....
陈大爷的脑袋“嗡”的一声,手机从手中滑落,摔在地上,他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双目圆睁,面如死灰。
他崩溃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