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1998 年夏,我中专毕业,揣着皱巴巴的毕业证,挤上了去哈尔滨的绿皮火车。
窗外的树往后退,心里又慌又盼。
兜里就带了家里凑的 800 块钱,找工作、租房子,都得从这里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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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哈尔滨站,一股凉风裹着煤烟味扑过来。摩的师傅们围着出站口吆喝,“老弟,去哪儿?五块钱送你到地方!”
我攥着兜里的钱,没敢应声。
沿着大街瞎走,看墙上贴的租房广告,终于在道外区找到个靠谱的 —— 两室一厅,隔出四个床位,一个月100块。
房东是个 50 多岁的大叔,黝黑,肩膀宽,说话带着东北人的实在,“你叫我王大哥就行,我媳妇你喊王嫂。”
王嫂从里屋出来,笑着给我递了杯温水
。她看着得有四十好几,皮肤是常年操劳的黄,但眉眼周正,笑起来眼角有细纹,透着股温和劲儿。
“小伙子刚毕业吧?住这儿放心,都是正经上班的,我和你大哥住北屋,卫生间共用。”
出租屋在二楼,南屋摆了两张上下铺,墙皮掉得一块一块,王嫂用旧报纸糊了三层,油墨味混着霉味。
我的铺位靠窗户,抬头能看见对面楼的阳台。
王大哥靠跑摩的为生,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啃个烧饼夹咸菜,拎着头盔就出门。头盔上全是划痕,车钥匙串叮当响,发动摩托车时,“突突突” 的声音能吵醒半条街。
王嫂在街口的饺子馆打工,下午四点上班,半夜才回来。上午她在家歇着,总把我们四个租客的脏衣服搜罗起来,用搓板搓得咯吱响。
“嫂子,不用给我们洗,我们自己来就行。”
我过意不去,想把衣服抢回来。
王嫂手一摆,肥皂泡沾在手上,“没事儿,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们上班忙。”
她洗完我们的,再洗王大哥和孩子的,晾在阳台的绳子上,五颜六色挂了一排。
我那阵子找不到工作,白天就窝在出租屋,看《哈尔滨日报》的招聘版,在公用电话亭排队打电话应聘。
“对不起,我们要大专以上学历。”
“不需要应届生,我们要熟手。”
每次挂了电话,心里都堵得慌。兜里的钱越花越少,不敢买饭,就啃干面包,饿急了就喝自来水。
有天中午,我饿得躺在床上发昏,听见厨房有动静。王嫂端着一碗面条进来,热气腾腾,上面卧着两个荷包蛋,油花飘在汤上。
“小伙子,饿坏了吧?快吃。” 她把碗递到我手里,碗沿有点烫。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在碗里。“嫂子,多少钱?我给你。” 我摸摸索索找钱包。
王嫂把我的手按住,“跟嫂子客气啥?一顿面条而已。你刚毕业不容易,慢慢找,工作会有的。
那碗面条,我吃得连汤都喝干净了,浑身暖乎乎的。后来才知道,王嫂家里条件也紧巴,孩子马上中考,她在饺子馆打工,一个月才挣三百多,不然也不会把房子腾出来租床位。
王大哥每天跑摩的,拉一个人最多五块钱,一天累死累活也就挣五六十,还得刨去汽油钱。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衣服洗得发白,鞋尖磨破了还在穿。
我总觉得,这两口子虽然穷,但日子过得踏实,直到那张洗浴会馆的发票出现。
那天上午,王嫂洗完衣服,翻王大哥的外套兜,想看看有没有脏手绢。
手伸进去,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她展开一看,脸 “唰” 地就白了。
“398 块!” 王嫂突然嗷嗷大喊,声音尖利,“哈尔滨洗浴会馆!我老公疯了?穷的尿血,怎么去这种地方!”
我正躺在床上看报纸,吓得报纸滑到地上。
另外两个租客也从外面回来,站在门口愣住了。
那张发票被王嫂扔在地上,红色的印章格外刺眼。398 块,那可是我们四个租客一个月的房租,是王嫂在饺子馆刷半个月盘子的工资,是王大哥跑十几天摩的的收入。
“他怎么敢?” 王嫂浑身发抖,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孩子中考,我连块锅包肉都舍不得给孩子买,他竟然花四百块钱去那种地方!”
我捡起地上的发票,心里也犯嘀咕。王大哥是出了名的视钱如命,买根冰棍都要犹豫半天,怎么会舍得花这么多钱去洗浴会馆?
再说,他看着那么老实,怎么看也不像那种人。
“嫂子,说不定是王大哥在道上捡的呢?”
我试着劝她,“你别多想,等大哥回来问问清楚。”
王嫂抹了把眼泪,咬着牙说:“捡的?谁会把三百多块的发票捡回来揣兜里?他就是出轨了!”
晚上王大哥回来,刚推开门,王嫂就把发票摔在他脸上。
“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大哥捡起发票,看了一眼,脸色沉了下来,没说话,蹲在门口掏出烟盒,打火机打了三次才打着。
“说话啊!” 王嫂上前推了他一把,“平时给孩子买袋牛奶都舍不得,你倒好,花四百块钱去鬼混!你还是人吗?你还有良心吗?”
王大哥还是沉默,烟一根接一根抽,地上的烟蒂堆了一堆。
他的手指关节粗大,夹着烟卷,烟灰掉在裤子上,烫了个小洞都没察觉。
那一夜,两口子吵到半夜。
王嫂的哭声、骂声,王大哥偶尔的几句辩解,在出租屋里回荡,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从那以后,出租屋的气氛就变了。
王嫂每天晚上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王大哥的衣服,领口、袖口、肩膀,连头发丝都要扒拉着看。
“你身上这香水味是怎么回事?”
“你衣服上怎么有根长头发?我什么时候留过长头发?”
王大哥不说话,任由她检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缩着脖子站在墙角。
有时候王嫂骂急了,就仰天长吼,撕心裂肺的,“我跟着你受了一辈子苦,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吼声震得窗户都嗡嗡响,王大哥浑身发抖,头埋得更低,一句话也不说。
有天下雨,下得特别大,摩的跑不了,王大哥没出去干活,躺在我的床上发呆。
我鼓起勇气,递给他一根烟,“王哥,嫂子说的是真的吗?”
王大哥接过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烟雾从他鼻孔里喷出来。
“你嫂子这个人,朴实,能干,我承认。”
他顿了顿,声音沙哑,“但她太木讷了,眼里只有钱。我不让她把房子出租,她非要租,说能多挣点钱给孩子交学费。你看看,现在两口子连点私人空间都没有,就为了那几百块钱。”
“那你也不能花四百块钱去那种地方啊,” 我忍不住说,“孩子还等着钱用呢。”
王大哥吐了个烟圈,抖着腿,眼神飘向窗外的雨帘,“你还小,你不懂。”
我确实不懂。一个每天啃烧饼、穿的男人,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大方?
破鞋
后来,王大哥基本不回家住了。有时候半夜回来拿点东西,转个身就走,连句话都不和王嫂说。
王嫂的变化更大。
孩子入睡后,她就一个人偷偷溜进厨房,从床底下摸出一瓶散装白酒,倒在小瓷碗里,一口一口地喝。
有一次,我起夜去卫生间,看见她叼着一根烟,蹲在厨房的地上,烟卷夹在食指和中指间,姿势很生疏。她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对着墙角骂,“没良心的东西,抛妻弃子,!”
不得好死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绝望,像中了魔怔,神经兮兮的。
我走过去,给她递了张纸巾,“嫂子,别这样,跟大哥好好沟通沟通。”
“沟通个屁!”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他现在挣钱一分钱不上交,我和孩子喝西北风啊?孩子马上中考,我每天在饺子馆刷盘子刷到半夜,回来还要给孩子洗衣服,他倒好,在外边花天酒地!”
王嫂在饺子馆打工,管两顿饭,但她每天下午五六点钟,都会特意请假回来,给孩子做顿热乎的饭菜。
土豆丝炒得脆生生,拌点醋,再蒸个鸡蛋羹,孩子吃得香,她扒拉两口剩饭,就骑着自行车往饺子馆赶。
自行车是二手的,车铃坏了,她每次路过胡同口,都得喊一嗓子 “让让”。
我后来总算找到工作,在一家小电器行卖货,一个月挣五百块,算是稳定下来。
认识了个女朋友,城里姑娘,长得白净,家里条件好。
第一次带她来出租屋,她捏着鼻子皱眉头,“这地方也太破了,一股味儿。”
王嫂刚好在阳台晾衣服,听见了,没说话,转身进了屋。
晚上我送女友回去,她跟我说,“你那房东两口子,看着就挺穷酸的,你少跟他们来往。”
我心里不舒服,没应声。
女友确实不关心我。
有次我感冒发烧,躺在床上起不来,给她打电话,她在电话那头说 “多喝热水”,然后就挂了,连来看我一眼都没有。
还是王嫂,给我熬了姜糖水,端到床头,“趁热喝,发发汗就好了。”
我妈从农村来哈尔滨看我,带了一筐自家种的土豆和白菜。
女友来吃饭,我妈给她夹菜,她摆摆手,“不用,我不爱吃这些,一股子土腥味。”
我妈脸上的笑僵住了,默默地把筷子放下。
那天晚上,我跟女友吵了一架。
“你怎么对我妈那样?”
“本来就是嘛,那些东西我确实不爱吃。” 她理直气壮,“再说,你啥时候能买上房子?总不能让我跟你住这种破出租屋吧?”
我心里凉了半截。
之后,我咬咬牙单独和女友租了一个房子。
就在王哥王嫂的对面。
王嫂当时还有点舍不得。
不过,还好,我们离着近。
入冬后的哈尔滨,冷得厉害,哈气成霜。
有天我下班晚,快十一点了,大街上没几个人,路灯昏黄。走到胡同口,突然一个人影从角落里窜出来,穿着单薄的睡衣,光着脚踩在雪地里,冻得哆哆嗦嗦。
“小伙子……”
我仔细一看,是王嫂。她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有几道红印子,嘴角还破了。
“嫂子,你咋这样?” 我赶紧把围巾解下来,裹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