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第一章 龙骨沉塘
酉水涨端午水的那天,阿爷正蹲在河埠头磨凿子。青灰色的鹅卵石被浪头舔得发亮,他掌心的凿刃在晨光里闪过一道冷光,将最后一片木屑从燕尾榫的槽口剔出。
“阿爷,木行的王老板又来催了。” 十六岁的阿竹挎着竹篮跑过来,辫梢沾着的苍耳子蹭到了阿爷的蓝布帕子。竹篮里躺着半截楠木,切口处还凝着新鲜的树胶,“他说再不给西沱古镇的吊脚楼配齐龙骨,就要扣工钱。”
阿爷没抬头,指尖抚过木头上细密的年轮。这是第七根龙骨了,从开春到端午,他已经为那片依山而建的吊脚楼群打磨了整整四十二根木梁。每根梁头都要削成 4:1 的黄金比榫头,中段凿出梢丁孔,尾端还要留着企口槽 —— 这些规矩是太爷爷传下来的,就像酉水从不改道。
“告诉他,明早卯时来取。” 阿爷终于起身,后腰的旧伤让他直不起背。三十年前进山采木时被滚石砸中的地方,每逢阴雨天就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他望着对岸云雾缭绕的七曜山,那里的金铃乡藏着土家族吊脚楼的根,“再问他要三斤芭蕉叶,新梁要垫着叶子立。”
阿竹知道这是老规矩。帕雅桑目蒂斩恶龙的传说在酉水两岸流传了千年,如今建楼时在中柱下垫芭蕉叶,仍是驱散邪祟的祈福。她刚要转身,就看见上游的天空骤然暗了下来,墨色的云团正顺着峡谷往这边压。
“要涨大水了!” 河埠头的艄公突然喊起来。原本碧绿的酉水开始翻涌浑浊的浪头,岸边的芦苇丛被风卷得贴在地面。阿爷脸色一变,抓起凿子就往山坡上跑 —— 那里刚立起三排排桩,是乡公所新批的学堂地基。
等他们赶到时,最先打下去的二十根木桩已经在摇晃。雨水像鞭子似的抽下来,泥土顺着坡地往下滑,刚埋好的柱础眼看就要露出来。阿竹急得直跺脚,却见阿爷突然跪在泥水里,双手刨开桩木周围的湿土。
“拿墨斗来!” 阿爷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阿竹慌忙解开背上的工具袋,那只牛角墨斗是太爷爷传下来的,木轴上还刻着 “千柱落地” 四个字。阿爷拽出墨线,在三根主桩之间拉成三角形,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十二块巴掌大的木垫板。
“这是柱础的雏型。” 阿爷一边把木垫板塞进桩底,一边解释,“鲻山遗址的老法子,扩大接触面就不会沉。” 他又指挥赶来帮忙的村民,在每根桩木的上坡侧斜撑上圆木,“深浅坑组合,这才是稳当的根基。”
雨下到半夜才歇。阿竹借着马灯光看见,那些原本摇晃的桩木竟稳稳立在晨雾里,木垫板深深嵌在泥中,像给吊脚楼扎下了根。阿爷坐在湿漉漉的门槛上抽烟,烟锅明灭间,他指着远处的酉水说:“你太爷爷当年建西沱老街的吊脚楼,遇见过更大的洪水。”
第二章 飞檐藏巧
入秋时学堂的排架终于立起来了。三十六根木柱像列队的士兵,最高的中柱足有三丈,顶端的榫头正好卡进横梁的卯眼。阿竹蹲在耍栏上,看阿爷给徒弟们演示穿斗技法。
“这叫平身柱卯眼,能同时插三根横枋。” 阿爷手持凿子,在柱身上开出整齐的孔洞,木屑簌簌落在铺着茅草的地面,“转角柱要开斜卯,记住‘横平竖直,斜撑有力’。”
几个年轻木匠看得直点头,唯有邻村来的李三娃偷偷撇了嘴。他刚从城里学了 “新式” 木工,总说老法子太慢。趁阿爷转身取墨斗的功夫,他偷偷用铁钉固定起横梁,被阿竹逮了个正着。
“阿爷说过,不用铁钉!” 阿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锤子。李三娃涨红了脸:“城里的楼房都用铁钉,又快又结实。” 两人的争执引来了阿爷,他盯着那枚亮晶晶的铁钉,眉头拧成了疙瘩。
“你跟我来。” 阿爷把李三娃带到村口的老吊脚楼前。这栋楼是阿爷十八岁时建的,经历过三次地震两次洪水,至今仍完好无损。阿爷指着梁柱结合处:“你看这燕尾榫,越拉越紧,铁钉久了会锈,木头却能活一百年。”
他又掀开屋角的木板,露出里面的直棂阑干卯眼:“这些孔洞都是当年我亲手凿的,每寸都算过。干栏建筑的魂,就在这榫卯里。” 李三娃凑过去细看,发现那些看似简单的接口处,竟藏着细密的梢丁孔,插在里面的竹钉早已和木头长在一起。
这天傍晚,李三娃主动来找阿爷认错。他带来一捆新砍的毛竹,说要学做竹编的耍栏。阿爷没说话,只是把那只牛角墨斗递给了他:“先练拉墨线,要让线像酉水的浪,直里带柔。”
阿竹看着李三娃笨拙地摆弄墨斗,忽然发现阿爷的头发又白了些。这些年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出去打工,愿意学老手艺的越来越少。她想起太爷爷留下的营造谱,里面画着各种奇特的吊脚楼样式,有的半边悬空,有的层层叠叠,就像长在山坡上的树。
“阿爷,谱子里画的转角楼,真能建在悬崖上吗?” 阿竹翻着泛黄的纸页,上面的图样旁写着 “贴岩而建,飞檐挑空”。阿爷正在打磨一根挑枋,闻言停下手里的活:“你太爷爷建过。那年给沙子镇的大户建宅,地基一半在岩石上,一半悬空。他用了‘吊层挑枋’的法子,十二根挑梁从岩缝里伸出来,上面照样能盖三层楼。”
说话间,阿爷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手帕上竟沾了血丝。阿竹慌忙扶住他,眼眶一热:“您歇着吧,这些活我来做。” 阿爷却摇了摇头,把凿子塞进她手里:“这挑枋要刻鹭鸶翅膀的纹样,你太爷爷说,飞檐像翅膀,能驮着房子飞过风雨。”
阿竹握着冰凉的凿子,指尖传来木头的纹路。她想起小时候,阿爷常抱着她坐在老吊脚楼的耍栏上,指着远处的群山说:“每栋吊脚楼都有灵性,你对它用心,它就会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