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阳光透过梧桐叶隙,在王家的老式地板上洒下斑驳光影。
李语嫣正弯腰擦拭着那张伴随王学仁四十年的红木书桌。
她的动作娴熟轻柔,如同过去五年里的每一个星期三上午。
书房门口传来缓慢却平稳的脚步声,她不必回头就知道是教授来了。
"语嫣,先停一停。"
王学仁的声音比平日多了几分慎重,让她不由停下手中的动作。
她转身时注意到老人今天特意穿了那件很少动用的深灰色中山装。
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连常年微驼的背脊都挺直了几分。
"您有什么事要吩咐?"
李语嫣将抹布叠好放在水桶边缘,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王学仁的目光掠过她看向窗外,似乎在斟酌词句,指节无意识地敲着门框。
这个动作李语嫣很熟悉——每次教授要宣布重要决定时都会这样。
五年来,她见过太多次这样的姿态:决定卖掉老伴的钢琴时,回绝学校返聘时。
但这一次,空气里浮动着不同寻常的紧张,连尘埃都仿佛停滞了下落。
"下午三点,你来书房一趟。"
王学仁终于将视线转回她身上,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有件重要的事,我想正式和你谈谈。"
李语嫣点了点头,看着老人转身时略显僵硬的背影。
她不会知道,三小时后,这句看似平常的邀请将撕裂五年来的平静。
更不会料到,那句已在喉间盘旋的拒绝,将改变两个孤独生命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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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清晨六点半,李语嫣轻手轻脚地打开王教授家的防盗门。
锁舌收回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换了鞋,先把背包放进厨房角落的储物柜。
这个动作她已经重复了整整五年,从四十七岁到如今的年纪。
客厅的窗帘还拉着,卧房门紧闭,整个房子沉浸在黎明前的宁静中。
她系上那条洗得发白的蓝格围裙,开始准备早餐。
王学仁有严重的胃病,早餐必须准时在七点半端上桌。
小米粥要熬足四十分钟,水煎包需要现做,小菜要切得均匀。
这些规矩是她用了三个月才慢慢摸清的,现在已成了肌肉记忆。
厨房窗户正对小区花园,她能看到晨练的老人们陆续下楼。
傅老师穿着那件紫色运动服在打太极,动作舒缓如云。
李语嫣收回目光,专注地捏着手里的面团。
七点二十分,卧室传来细微的响动,是教授起床的征兆。
她立刻把火调小,转身去卫生间准备温水毛巾。
王学仁推开卧室门时,她已经端着水杯等在门口。
"今天天气不错,您午睡后可以到阳台晒晒太阳。"
李语嫣递过温度刚好的柠檬水,顺手接过老人手里的空茶杯。
王学仁点点头,花白眉毛上还沾着洗脸时未擦干的水珠。
五年了,他们之间形成了无数这样细微的默契。
不需要过多言语,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所需。
早餐桌摆在朝南的窗边,阳光正好落在王学仁的左手边。
这是李语嫣摸索出的最佳位置——既明亮又不刺眼。
"今天周四,该吃鱼了。"
王学仁拿起筷子时突然说道,眼睛却还盯着当天的早报。
李语嫣应了一声,心里默默调整今天的采购清单。
每周四固定吃鱼是大夫嘱咐的,说是对老人脑血管好。
但王学仁总是记不清星期几,时常需要她提醒。
今天主动提起,说明他昨夜睡得不错,心情也好。
果然,老人翻着报纸突然轻笑:"这个记者根本不懂南北朝历史。"
李语嫣不懂南北朝,但她喜欢听教授用这种带着宠溺的语气批评报纸。
这让她想起老家当小学教师的父亲,批改作业时也爱这样嘟囔。
七点五十分,她收拾完餐桌,开始打扫书房。
这是每天最需要小心的工作,满墙的书架和堆满资料的书桌都不能乱动。
王学仁退休十年依然保持着学术习惯,每天上午雷打不动要看书写作。
"语嫣,我那本《魏晋风俗考》你见过吗?"
书房门口传来询问时,她正踮脚擦拭最高一层书架。
"在您书桌左边第三个抽屉里,上次您说怕晒着收起来的。"
她头也不回地答道,手里动作丝毫未停。
身后沉默片刻,传来王学仁若有所思的叹息:"你比我还清楚。"
这话里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感慨,让她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
透过书架的玻璃反射,她看见老人站在门口凝视她的背影。
那眼神太过复杂,不像平日里的温和,倒像藏着什么沉重的心事。
李语嫣转过身时,王学仁已经走向阳台,只留下略显寂寥的背影。
她继续擦拭书架,心里却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这种不安如同水底暗流,在平静的日常下悄然涌动。
02
午后两点,王学仁照例要在躺椅上小憩半小时。
李语嫣轻手轻脚地收拾着书房角落的旧相册。
老人今天不知为何翻出了这些蒙尘的宝贝,看完却忘了收。
相册封面是褪色的墨绿色绒布,边角已经磨出白色的毛边。
她小心地用软布擦拭封面的灰尘,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活物。
这是王教授亡妻生前最珍视的相册,记载着半个世纪的时光。
五年来她见过无数次老人对着相册发呆的模样。
特别是每年清明和妻子忌日那天,书房总会亮灯到深夜。
有次她起夜,看见老人戴着老花镜,手指轻抚照片上妻子的笑脸。
那背影在台灯下缩成一团,像个被遗弃在岁月里的孩子。
"放回原处就好,明天我还要看。"
王学仁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李语嫣吓了一跳,相册差点从手中滑落。
"对不起,我看它放在茶几上落灰了..."
她连忙解释,却发现老人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王学仁慢慢走进来,在书桌前坐下,目光仍盯着那本相册。
"今天是她生日。"
老人突然说道,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李语嫣动作顿住,她确实忘了这个特殊的日子。
往年这时候,王学仁都会独自去墓园待上一整天。
但今天他不仅没出门,还反常地让她多做两个菜。
"翠华最爱吃你做的红烧排骨。"
王学仁推开相册,露出那张著名的结婚照。
照片上的新人穿着六十年代特有的制服,笑得腼腆而幸福。
李语嫣见过太多次这张照片,却第一次注意到新娘嘴角的痣。
和她自己左边嘴角那颗,位置几乎一模一样。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莫名一跳,有种说不清的别扭。
"要是她还在,你们应该能处得来。"
王学仁的视线在照片和李语嫣之间游移,带着某种恍惚。
这种眼神让李语嫣想起父亲老年痴呆前兆时的状态。
她不由得担心起来,试探地问:"您要不要量量血压?"
老人摆摆手,突然说:"下个月你续约的事,我想改成长聘。"
李语嫣正在擦拭相册的手停在半空,以为自己听错了。
长聘意味着终身雇佣,在这行里几乎闻所未闻。
"您是说...类似学校的编制那样?"
她谨慎地选择措辞,心跳却不自觉地加快了。
王学仁点点头,目光却依然停留在相册上。
"我习惯了你的照顾,换个外人反倒不适应。"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但李语嫣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特别是当老人抬头看她时,眼里闪过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
像是愧疚,又像是某种下定决心后的释然。
"这事你考虑考虑,月底前给我答复就行。"
王学仁说完就起身去了阳台,留下满室疑云。
李语嫣慢慢合上相册,指尖拂过封面上烫金的"永恒"二字。
这两个字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压得她心头闷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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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周六上午十点,门铃准时响起。
李语嫣从猫眼看见唐德那张保养得宜的脸。
王学仁这个最得意的学生总是雷打不动地每周来访。
她打开门,接过对方手里拎着的进口水果和保健品。
"老师在看报呢,您直接去书房就好。"
唐德却站在玄关不动,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李姐最近气色不错,看来老师的身体状况很稳定。"
这话说得随意,眼神却带着审视的意味。
李语嫣笑了笑没接话,转身去厨房泡茶。
她知道唐德一向对她不放心,总觉得保姆都另有所图。
特别是三年前王学仁立遗嘱后,这种防备更加明显。
书房里传来师徒俩的谈话声,时而激昂时而低沉。
她端着茶盘走到门口,听见唐德正在劝教授去养老院。
"...设备齐全还有医疗团队,比单独请保姆放心多了。"
王学仁的声音带着不悦:"我在自己家住了四十年,哪也不去。"
李语嫣敲门的动作顿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也是为您好,现在社会新闻里保姆虐待老人的事不少。"
唐德这话故意抬高音量,明显是说给门外人听的。
她深吸一口气,换上平静的表情推门而入。
"唐先生请用茶,这是您上次带来的龙井。"
唐德接过茶杯,突然问道:"李姐儿子是不是快大学毕业了?"
这突兀的问题让李语嫣一愣,下意识看了眼王学仁。
老人显然也不知情,疑惑地望向学生。
"听说学计算机的?现在这行业前景好,就是买房压力大。"
唐德吹着茶沫,状似无意地补充道。
李语嫣终于明白这番试探的用意,胸口像堵了团棉花。
"孩子还在实习,买房的事远着呢。"
她尽量保持语气平和,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
王学仁突然打断:"语嫣,去把阳台那盆文竹搬进来晒晒太阳。"
这明显的解围让她松了口气,欠身退出书房。
关门时她听见唐德压低声音:"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老师..."
后半句被隔绝在门内,但猜也猜得到内容。
她在阳台呆立了很久,直到文竹的尖刺扎痛手指。
五年的悉心照料,到底抵不过外人轻飘飘的猜疑。
这种认知让人心寒,却也早已习惯。
自从前夫卷走积蓄后,她早已尝遍人情冷暖。
收拾心情准备午餐时,书房门突然开了。
唐德笑着递过来一个红包:"教师节快到了,我给老师买的礼物。"
李语嫣下意识接过,发现是张购物卡。
"你自己也买几件新衣服,照顾老师辛苦。"
这话说得客气,眼神却透着施舍般的优越感。
她还没来得及推辞,唐德已经转身告辞。
王学仁站在书房门口,眉头紧锁地看着学生离去的方向。
"以后他再给东西,不必收。"
老人说完这句就回了书房,留下李语嫣握着那张烫手的卡。
窗外的阳光突然被云层遮住,厨房暗了下来。
她把购物卡塞进围裙口袋,继续切菜的动作却重了许多。
04
周一下午采购回来,李语嫣在楼道遇见了傅美玲。
这位退休的语文老师总是打扮得一丝不苟,今天也不例外。
真丝连衣裙配珍珠项链,像是要去参加什么重要场合。
"语嫣刚回来?我蒸了桂花糕,给王教授带了些。"
傅美玲递过来精致的食盒,目光却往她身后半开的门里飘。
李语嫣道谢接过,对方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王教授最近心情不错?上周我看见他买花了。"
傅美玲状似随意地问道,手指轻轻整理着鬓角。
这个消息让李语嫣有些意外,她完全不知道买花的事。
但面上还是笑着回答:"教授最近睡眠好,精神确实不错。"
傅美玲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突然压低声音。
"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唐德找过我了。"
李语嫣的心猛地一沉,提着塑料袋的手紧了紧。
"他说担心王教授被某些人影响,毕竟年纪大了容易心软。"
这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像根针扎进心里。
见她不说话,傅美玲又换上关切的口吻。
"我们都是女人,我理解你的难处。但有些界限还是要守的。"
说完还亲切地拍拍她的手臂,像在安慰又像警告。
李语嫣看着对方走进电梯,手里的食盒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回到厨房,她打开食盒看着精致的糕点,却没了胃口。
傅美玲对王学仁的心思,整个小区恐怕只有教授本人不知道。
三年前对方就开始各种示好,从送菜到帮忙查资料。
有次甚至提出要每天来给王学仁读报,被婉拒后才作罢。
现在突然说这些,恐怕不止是"关心"那么简单。
"刚才谁来了?"
王学仁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吓了她一跳。
"傅老师送了桂花糕,说是自己蒸的。"
老人看了眼食盒,眉头微皱:"她倒是清闲。"
这话里的嫌弃让李语嫣有些意外,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王学仁似乎意识到失言,转移话题道:"明天你休假?"
"嗯,回去看看我妈,她老毛病又犯了。"
李语嫣把糕点装盘,心里还想着傅美玲的话。
老人站在原地没动,突然说:"要不把你母亲接来住两天?"
这个提议太过突然,她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客房一直空着,你照顾起来也方便。"
王学仁补充道,眼神里带着真诚的关切。
但想起刚才的对话,李语嫣心里警铃大作。
这种超出雇佣关系的善意,此刻显得格外可疑。
"不了,她习惯住乡下,来了反而拘束。"
她委婉拒绝,注意到老人脸上闪过的失望。
这种失望太过明显,不像是一时兴起的好意。
王学仁沉默片刻,突然问:"你觉得傅老师这人怎么样?"
李语嫣切菜的手一顿,谨慎地回答:"傅老师很热心。"
"过于热心了。"老人轻哼一声,"上星期居然问我考不考虑再婚。"
菜刀落在砧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李语嫣猛地抬头。
王学仁的表情不像开玩笑,眼睛里带着烦躁。
"七十岁的人还谈这个,不成笑话了。"
他说完就离开了厨房,留下心神不宁的李语嫣。
窗外传来孩童嬉闹的声音,却驱不散屋里的沉闷。
她看着洗菜池里荡漾的水波,突然觉得这栋住了五年的房子变得陌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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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周三大雨,阳台忘了关窗,书房地板积了水。
王学仁急着抢救放在地上的古籍,脚下一滑摔倒了。
李语嫣正在厨房准备午饭,听见响声冲进书房。
老人倒在湿漉漉的地板上,脸色苍白得吓人。
"您别动,我先看看伤到骨头没有。"
她跪在地上检查伤势,声音尽量保持镇定。
王学仁疼得额头冒汗,却还惦记着那些书。
"先把《史记》拿开...那是善本..."
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书,不愧是学历史的。
李语嫣又好气又心疼,小心地扶起他靠在书柜上。
幸亏只是扭伤,但脚踝已经肿得像馒头。
她翻出医药箱冰敷,动作熟练得像专业护工。
这要归功于老教授三年前那次突发高血压。
那次之后她特意去参加了急救培训,现在果然派上用场。
"得去医院拍个片子,可能是韧带拉伤。"
她说着就要打120,却被王学仁按住手腕。
老人手心滚烫,力道大得惊人。
"不用兴师动众,你找点儿跌打酒揉揉就行。"
这种固执让人头疼,但李语嫣知道争辩无用。
她只好先扶老人到沙发躺下,把伤脚垫高。
冰敷的时候,王学仁一直静静看着她忙碌。
那种专注的目光让她有些不自在,像是被什么烫到。
"多亏有你在。"老人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颤抖。
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这话,但今天的语气格外不同。
像是劫后余生的感慨,又像是某种隐秘的确认。
李语嫣低头收拾冰袋,假装没听出话里的异常。
"我先去做午饭,您躺着别动,有事叫我。"
她想起身离开,衣袖却被轻轻拉住。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五年里从未发生过。
"别忙了,泡两碗方便面对付一下就行。"
王学仁很快松开手,眼神飘向窗外的雨幕。
但那一瞬间的触碰,已经在空气里留下灼热的痕迹。
下午雨停了,李语嫣坚持要带老人去社区医院。
王学仁出乎意料地没有反对,全程配合检查。
拍片子拿药时,他坐在轮椅上突然说:"记得翠华走前那半年吗?"
李语嫣推轮椅的手顿了顿,那是她刚来时的情形。
癌症晚期的王太太瘦得脱相,但总坚持自己洗漱。
有次她半夜起床,看见教授抱着妻子去卫生间。
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像受伤的鸟儿互相依偎。
"那时候我总想,等她好了要带她去云南看洱海。"
王学仁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带着未愈合的伤痛。
李语嫣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轻轻"嗯"了一声。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老人异常沉默。
直到进电梯时才突然说:"人老了最怕孤单。"
这话像羽毛轻轻落下,却在她心里激起波澜。
当晚她特意熬了安神汤,看着老人喝下才放心。
王学仁临睡前突然问:"语嫣,你有没有怕过什么?"
她正在拉窗帘的手停在半空,思索着这个问题的含义。
"最怕孩子生病,那时候整夜不敢合眼。"
这是实话,但显然不是老人想听的答案。
王学仁叹了口气,钻进被子的动作有些笨拙。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关灯时,李语嫣看见老人眼里的落寞。
像深秋的池塘,看似平静却暗藏寒意。
06
王学仁的脚伤需要静养两周,李语嫣索性搬来客房暂住。
这是五年来第一次留宿,她发现老人夜里睡得极不安稳。
有时说梦话,有时起床踱步,像心里揣着什么事。
周五下午,她正在厨房熬药,听见书房传来通话声。
王学仁和老朋友视频,声音透过虚掩的门缝飘出来。
"...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孩子们毕竟隔了一层。"
她放轻动作,药罐子的蒸汽熏得眼睛发酸。
"保姆?小李是不错,但终归是外人..."
这话像盆冷水浇下来,让她搅药的手停了停。
原来在老人心里,她始终是个"外人"。
虽然早知道这个事实,亲耳听见还是难免刺痛。
"我是考虑过美玲,但她太精明,处着累得慌。"
王学仁的话锋一转,提到傅老师时带着明显的抵触。
李语嫣下意识屏住呼吸,心跳莫名加快。
"到了这个岁数,就想找个踏实可靠的伴儿。"
老人叹息声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像压着千斤重担。
视频那头似乎说了什么玩笑话,王学仁笑骂了一句。
但很快又正色道:"我是认真的,总不能孤独终老吧。"
这句话之后的声音压低许多,她再也听不清。
等通话结束,她端着药进屋时,老人正望着窗外发呆。
眼神空茫得像失了魂,连她进屋都没察觉。
"教授,该喝药了。"
她轻声提醒,王学仁猛地回神,目光复杂地看她一眼。
那眼神里有审视,有犹豫,还有些她读不懂的东西。
喝完药,老人突然说:"明天你回家看看吧。"
这个突如其来的假期让李语嫣一愣。
"您脚还没好利索,我再陪几天..."
"让小唐来就行。"王学仁打断她,"你也该歇歇了。"
这种体贴放在平时会让人感动,此刻却透着反常。
特别是当老人递过来一个信封时,这种异常达到顶点。
"给孩子买点儿零食,就说王爷爷给的。"
厚厚的信封不用打开也知道数目不小,远远超出正常范畴。
李语嫣下意识后退半步,像被什么烫到。
"这太多了,我工资已经很高..."
"拿着吧。"王学仁强行把信封塞进她围裙口袋。
动作间手指碰到她的手臂,两人都僵了僵。
这种越界的接触让空气瞬间凝固,尴尬无声蔓延。
最后是老人先打破沉默:"去吧,我想睡会儿。"
李语嫣逃也似的离开书房,后背还残留着灼热感。
她在客房收拾东西时,心跳依然紊乱。
那个信封像块烙铁,烫得她坐立不安。
最终她把钱锁进抽屉,打算找机会退回去。
但这个举动似乎开启了某种开关。
接下来的日子,王学仁的表现越来越反常。
有时盯着她发呆,有时又刻意避开眼神接触。
有次她打扫房间,发现老人床头柜多了本《婚姻法》。
这些细节像散落的珍珠,串联起令人不安的猜想。
但每次她想深究,王学仁又恢复成平常的模样。
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让李语嫣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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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霜降那天,王学仁的脚伤终于好了大半。
老人提出要去西山看红叶,李语嫣本想劝阻。
但想到他闷在家里一个月,最后还是答应了。
出租车沿着盘山公路缓缓上行,车内气氛微妙。
王学仁特意穿了新买的夹克,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这种郑重其事的打扮,不像普通的出游。
李语嫣假装欣赏窗外风景,心里却七上八下。
这一个月里,老人那些若即若离的表现太不寻常。
特别是三天前,居然问她喜不喜欢黄金首饰。
当时她以"做家务戴不了"搪塞过去,但寒意已经种下。
"到了。"王学仁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山顶观景台人不多,红叶正当季,漫山遍野的绚烂。
老人拄着拐杖慢慢走着,在一处僻静的长椅坐下。
"你来这几年,还没好好逛过北京吧?"
这话问得突兀,李语嫣谨慎地回答:"逛过几个公园。"
王学仁望着远山,突然说:"翠华走后,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这种开场白让她警觉起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直到你来了,这房子才又有了烟火气。"
老人的声音很轻,像是对着山风自言自语。
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进她耳朵里,带着滚烫的温度。
李语嫣盯着脚边的一片枫叶,心跳如擂鼓。
"语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事?"
王学仁终于转过头,眼神里的东西让她呼吸一窒。
那种期盼混合着忐忑的目光,太过赤裸直白。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僵硬地摇头。
老人像是受到鼓励,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
深蓝色的绒面,大小正好能装下一枚戒指。
这个认知让李语嫣浑身血液都凉了半截。
"我知道这很唐突..."王学仁的声音有些发抖。
"但经过这次受伤,我彻底想明白了。"
盒子被打开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炸响在耳边。
然而里面并不是戒指,而是把老式的黄铜钥匙。
"这是书房保险柜的钥匙。"王学仁说。
李语嫣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转折。
"我考虑了很久,想正式邀请你...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
最后三个字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
山风突然静止,连鸟鸣都消失了。
她看着那把钥匙,终于明白这一个月的反常所为何来。
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窒息感扑面而来。
"您...您让我考虑考虑。"
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像隔着层纱布。
王学仁眼底闪过失望,但很快收起钥匙。
"不急,你慢慢想。"老人努力保持镇定,手指却在颤抖。
返程的出租车里,两人各自望着窗外,一路无言。
李语嫣看着后视镜里教授苍老的侧脸,心里乱成一团。
当年下岗时,前夫卷走所有积蓄的画面突然浮现。
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最后连孩子的学费都没留下。
而现在,又一个男人递来通往"家"的钥匙。
只是这一次,交换条件是她余生的自由。
08
从西山回来第三天,李语嫣在菜市场遇见了唐德。
对方显然是特意等她,西装革履站在水产摊前格格不入。
"李姐,聊两句?"唐德笑得礼貌,眼神却带着寒意。
他们走到市场外的僻静处,晨雾还没完全散去。
"老师最近有些反常,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唐德开门见山的问题,让她心里咯噔一下。
但面上还是维持平静:"教授脚伤好了,心情不错。"
对方轻笑一声,从公文包抽出份文件复印件。
《婚前财产公证协议》几个黑体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老师委托我起草的,看来你们好事将近?"
唐德的话像鞭子抽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
李语嫣死死攥着菜篮子,指甲陷进掌心。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明人不说暗话。"唐德上前半步,"老师名下有两套房产。"
晨雾沾湿了他的西装肩头,像层冰冷的霜。
"市价少说一千五百万,还不算存款和收藏品。"
这些数字砸过来,每个零都重若千钧。
李语嫣想起王学仁书架上那些泛黄的线装书。
老人总说那是无价之宝,原来真有人在乎价值。
"他最近在修改遗嘱。"唐德压低声音,"你猜受益人是谁?"
菜篮里的活鱼突然挣扎起来,溅起冰冷的水花。
她想起西山那把钥匙,想起老人期盼的眼神。
原来所谓"女主人",不过是高级保姆的另一种说法。
"谢谢提醒。"她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但我对这些没兴趣。"
唐德愣了片刻,随即露出"果然如此"的冷笑。
"最好如此。否则法庭见,我有的是时间陪你耗。"
这话里的恶意毫不掩饰,像淬了毒的匕首。
回程的路上,李语嫣走得很快,仿佛后面有鬼追赶。
傅美玲在小区门口拦住她时,她差点撞上去。
"语嫣啊,听说你要和王教授领证?"
这位优雅的退休教师今天没戴珍珠项链,眼神锐利。
"没有的事。"她想绕过去,对方却挡住去路。
傅美玲叹气:"我本不该多嘴,但实在看不下去。"
说着从手袋里掏出张照片,边缘已经泛黄。
上面的年轻女孩嘴角有颗痣,和她位置几乎一样。
"这是教授初恋,下乡时认识的,后来难产死了。"
阳光突然刺眼起来,李语嫣感到一阵眩晕。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总觉教授看她的眼神透着熟悉。
那不是对她李语嫣的注视,而是在看某个影子。
"他书房抽屉里全是这姑娘的信,看了心酸..."
傅美玲的声音忽远忽近,像隔着重重的迷雾。
李语嫣想起那次摔倒,老人昏迷中喊的"小娟"。
当时只当是梦话,现在想来处处都是蛛丝马迹。
"男人啊,到老都想找替身。"傅美玲最后说。
这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所有的犹豫。
她浑浑噩噩地回到家,王学仁正在书房练字。
"回来了?"老人抬头微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
这种温情此刻看来如此虚伪,让人作呕。
李语嫣盯着他砚台边那把黄铜钥匙,突然笑了。
原来所谓的"牵手",不过是场精心计算的交易。
省下保姆费,找个免费劳力,还能慰藉相思。
真是一举三得的好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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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暴风雨前的宁静持续了三天。
这三天里,李语嫣表现得一切如常。
甚至比平时更细心,饭菜更精致,笑容更温柔。
王学仁显然误会了这种变化,眼神日渐明亮。
周六傍晚,老人终于按捺不住,再次提起西山的话题。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问这话时,他手指摩挲着钥匙。
书房只开了盏台灯,昏黄的光线模糊了岁月痕迹。
这一刻的王学仁,看起来竟有些少年般的忐忑。
李语嫣放下刚泡好的茶,雾气氤氲了她的表情。
"教授,您知道我最佩服您什么吗?"
她突然的问题让老人一愣,下意识坐直身子。
"是学问?"王学仁猜测着,带着知识分子的矜持。
李语嫣摇头,指尖轻轻划过红木书桌的纹路。
"是您算账的本事。一本《资治通鉴》能讲出经济规律。"
这话带着微妙的双关,但老人并未察觉。
反倒有些得意:"历史本就是最精妙的算计。"
"是啊。"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比如娶个保姆。"
空气瞬间凝固,王学仁脸上的笑容僵住。
台灯的光线下,能看清他骤然收缩的瞳孔。
"您算过吧?每月省八千保姆费,一年就是九万六。"
李语嫣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
"我还能继续伺候您,比保姆更尽心,还不用发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