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01
环形红木会议桌光可鉴人，倒映出每一位高管紧张而僵硬的面孔。
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名为“林建国”的低气压，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窗外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金融中心，脚下的建国集团总部大厦，是这片钢铁森林的绝对王者。
“所以，你们花了三个月，几百万的预算，就给我得出了一个‘基层员工幸福感不足’的结论？”林建国的声音不大，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威慑力。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每一下，都像锤子砸在人力资源总监的心上。
那位地中海发型的总监推了推眼镜，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艰难地开口：“林董，数据不会说谎，我们的基层离职率同比上升了七个百分点。”他又补充道：“大部分离职员工在访谈中都提到了压力、迷茫和缺乏归属感。”
林建国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他站起身，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如蝼蚁般的车流与行人。
“幸福感？归属感？这是幼儿园需要讨论的东西！”他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我给他们的薪水是行业标准的百分之一百三十，五险一金顶格缴纳，加班费一分不少，他们还想要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在空旷的会议室里激起回响。“我林建国创业的时候，睡过漏雨的仓库，一天只吃两个馒头，连续工作七十二个小时不合眼！”他指着自己，又指着窗外，“那个时候，谁来跟我谈幸福感？拿到钱，活下去，把事业做成，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幸福！”
满座皆寂，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怒一头暴怒的狮子。
林建国的目光扫过一张张低垂的脸，心中涌起一阵更深的烦躁与孤独。
他觉得，不仅是那些不知好歹的基层员工，就连眼前这群他亲手提拔起来的、年薪千万的高管，也已经被安逸的生活磨平了棱角，忘记了奋斗的本意。
“一群被惯坏了的少爷小姐。”他心里冷哼。一个疯狂的念头，就像一颗被点燃的火种，在他脑海中突然炸开。他要亲自下去，去当一个所谓的“基层”，去看看这真实的人间到底是什么样，去戳破那些关于“幸福感”的矫情泡沫。
他猛地一挥手，做了决定。“散会！”他丢下这两个字，转身走向办公室，留下身后一众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的高管。他的私人助理张伟连忙跟了上去，只听见林建国不容置喙的命令：“去，给我准备一套外卖员的全套装备，电瓶车，衣服，头盔，都要。”
张伟愣在原地，嘴巴张成了“O”形，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另外，”林建国补充道，“用一个查不到任何信息的虚拟身份，帮我注册一个外卖骑手账号。”
他要来一场彻底的“变形记”，他要用一周的时间，向所有人证明，所谓的痛苦，不过是源于他们自身的软弱。
02
第二天，林建国站在他那间能俯瞰全城的衣帽间里，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脱下手工缝制的桑蚕丝睡袍，换上了那身蓝黄相间的冲锋衣，一股廉价洗衣粉混合着淡淡汗渍的味道扑面而来。这身衣服的面料粗糙，接缝处甚至有些扎人，让他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他戴上那个巨大的、视野受限的头盔，扣上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镜子里的人，陌生、滑稽，却又带着一股他自己都未曾察的、属于底层的生猛气息。他就是“深蓝9527”，一个今天刚注册的新手骑手，一个即将淹没在城市人潮里的微小数字。
外卖站点是一个混乱而充满活力的世界。电瓶车刺耳的喇叭声、骑手们夹杂着各地方言的吆喝声、手机里“您有新订单”的提示音此起彼伏。林建国，这个习惯了在安静的办公室里运筹帷幄的男人，此刻正茫然地站在一群忙碌的身影中，像一个误入战场的书生。
“嘿，新来的吧？杵这儿干嘛，不抢单就没饭吃！”一个晒得黝黑的小伙子骑车从他身边掠过，丢下一句善意的提醒。林建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下董事长的架子，笨拙地开始在手机屏幕上戳点。他好不容易抢到了自己的第一单，一份麻辣烫。
导航软件把他带进了一个蜘蛛网般的老旧小区，他在ABC三栋楼之间绕了整整十五分钟，才满头大汗地找到正确的单元门。顾客的电话打了三遍才接通，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极不耐烦：“你不会看门牌号吗？快点，我快饿死了！”他感到一阵怒火，却又无从发作。
等他气喘吁吁地爬上没有电梯的六楼，已经超时了七分钟。开门的是那个打电话的女孩，她看了一眼手机，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怎么这么慢啊？汤都凉了！差评！”林建国拎着那份还烫手的麻辣烫，愣在原地，三十年来，从未有人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傍晚，林建国坐在路边的花坛上，浑身骨头仿佛都散了架。他看着手机里那少得可怜的几十块钱收入，和那一个刺眼的差评，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淹没了他。他下意识地掏出私人手机，拨通了妻子徐静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徐静那永远温柔如水的声音传来：“建国，还在忙吗？今天谈得顺利吗？”林建国含糊地“嗯”了一声，他不想让妻子知道自己的狼狈。
他听到电话那头有轻微的声响，便随口问了一句：“家里有客人？”徐静轻笑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格外安逸：“没有呀，就我一个人。刚刚不小心碰倒了书架上的一个摆件，没什么事。”
林建国“哦”了一声，没有多想，只觉得一阵疲惫。徐静又柔声说：“我下午在家插了瓶新到的百合，晚上准备看一部老电影，你不用担心我，照顾好自己。”听着妻子描述的这种岁月静好的生活，林建国的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和满足。
他觉得，自己在外拼杀，哪怕此刻如此狼狈，都是值得的。正是他的奋斗，才为妻子撑起了一片无风无雨的港湾，让她可以永远优雅、闲适。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男人就该主外，为家庭提供坚实的物质基础，至于那些虚无缥缈的“幸福感”，根本就是吃饱了撑的。
03
随后的几天，林建国像是被投入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被城市的节奏推着、赶着，身不由己。
他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逐渐摸清了门道。
他学会了如何在几秒钟内判断一个订单的性价比，学会了同时接下三个顺路的单子，也学会了如何跟小区保安插科打诨以求通融。
他开始习惯蹲在小饭馆门口，一边等餐，一边和别的骑手一起刷着短视频，聊着今天又遇到了什么奇葩顾客。他听他们抱怨平台的抽成越来越高，抱怨天气太热太冷，抱怨有些客人提出的无理要求。
这些他过去从未接触过的、充满了烟火气的牢骚，让他对这个群体的“生活”有了更直观的认识，尽管这种认识依旧是肤浅的、带着审视意味的。
他甚至开始觉得，只要肯吃苦，这份工作也并非那么难以忍受。他看着自己账户里每天增长的几百块钱，心里竟有了一丝小小的、原始的成就感。他想，等这一周结束，他要在高管会上好好“分享”一下自己的体验，让他们看看，所谓的压力，根本不算什么。
周五的傍晚，落日熔金，给整座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辉。晚高峰如期而至，街道被拥堵的车流挤得水泄不通。林建国刚送完一单，正拧开一瓶矿泉水猛灌，手机“叮咚”一声，弹出一条新的订单推送。
他习惯性地扫了一眼信息，目光准备在地址和距离上稍作停留。可就在他的视线触及“送达地址”那一栏的瞬间，他整个人像被一道惊雷劈中，彻底僵住了。手机差点从他布满薄茧的手中滑落。
地址栏上清晰地显示着：“星河湾一期，A栋，18单元，1801室。”这个地址，他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卧室的开关。这是他的家，是他和徐静住了近二十年的地方，是他在这个城市里最坚固的堡垒。
林建国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次死死盯住屏幕，地址千真万确，没有一个字是错的。是谁？是谁在自己家里点了外卖？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向下移动，落在了订单的备注上。那几行黑色的宋体字，此刻在他眼里，却变成了燃烧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的心上。“双份餐具，麻烦送到门口后电话联系，请一定不要按门铃，谢谢。”
双份餐具！电话联系！不要按门铃！这三个短语像三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天灵盖上。妻子不是说一个人在家吗？为什么会点双人份的外卖？为什么要特意嘱咐不要按门铃，是怕惊动谁，还是怕被谁发现？
无数个他只在电视剧里看过的、充满了背叛和不堪的狗血念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他想起了前几天电话里那个被妻子轻描淡写解释为“碰倒摆件”的声响，那会不会根本就不是什么摆件？那会不会……是另一个人发出的声音？
一股被愚弄、被背叛的狂怒，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头顶。三十年的夫妻感情，那个他一直以为纯洁如白纸的妻子，难道都在背着他演戏吗？他的胸腔剧烈起伏，几乎要被这股无名火炸开。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那只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着的手，狠狠地点向了屏幕上那个血红色的“抢单”按钮。手机屏幕上跳出“抢单成功”四个大字，在他看来，这无异于一张捉拿奸夫的逮捕令。
“好，很好！”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冰冷得能掉下冰渣。他一把将剩下的半瓶水摔在地上，跨上电瓶车，将油门拧到了底。电瓶车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嘶吼，像一支黑色的利箭，猛地窜了出去，目标——那家他从未听说过的高档日料店，以及那个即将上演一场风暴的、他自己的家。
04
去餐厅取餐的路，对林建国来说，每分每秒都是极致的煎熬。城市的喧嚣、晚高峰的嘈杂，全都无法进入他的耳朵。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擂鼓般的狂跳声。
那是一家开在僻静小巷里的日料店，门面低调奢华，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ou。他拎着头盔走进去，穿着一身廉价外卖服的他，立刻引来了店内侍者审视的目光。他报出取餐码，侍者转身进去，很快拎出一个包装极为精致的食盒，食盒上还系着淡雅的丝带。
“一共两份，一份‘月影’套餐，一份‘星屑’寿司拼盘，拿好。”侍者的语气带着职业性的礼貌，却掩不住眼底那一丝微妙的轻蔑。林建国接过那个沉甸甸的食盒，只觉得它烫手无比。他知道这两份餐的价格，加起来足够一个普通白领半个月的工资。
好啊，徐静，你可真是会享受！他心中冷笑，脑海里已经清晰地勾勒出妻子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他们家的餐桌上，点着香薰蜡烛，喝着红酒，吃着这份昂贵的日料，言笑晏晏的画面。那个男人会是谁？是她哪个同学会的故交？还是某个他不知道的年轻小子？
怒火和屈辱感像两条毒蛇，疯狂地啃噬着他的内心。他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不是因为天热，而是因为一种即将被公开羞辱的难堪。他拧动电瓶车的手柄，将速度提到了极致，在拥挤的车流中如游鱼般疯狂穿梭，引来一片刺耳的喇叭声和咒骂声。
他不在乎，他现在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他要亲手撕开那层虚伪的面纱，他要让那对狗男女无所遁形。
他甚至开始具体地盘算，冲进去之后，第一拳是打在那个男人的脸上，还是直接掀翻桌子。他要录下证据，他要让徐静净身出户，他要让她为自己的背叛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星河湾那熟悉而气派的鎏金大门终于出现在视野里。林建国的心跳得更快了。他刻意压低了头盔，让面罩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
门口的保安亭里，那个平日里见到他总是点头哈腰的保安队长，此刻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挥挥手，示意他从专供外卖和快递车辆通行的小侧门进入。
这个小小的区别对待，在今天，却成了林建国最完美的伪装。他畅通无阻地骑车进入这个他拥有最高权限的小区，将车停在A栋楼下。他拎着那个仿佛有千斤重的食盒，走向那扇他再熟悉不过的、需要刷业主卡才能进入的单元门。
一个正要出门的邻居帮他刷开了门，还善意地提醒了一句：“送18楼的吧？小心点，别洒了。”林建国含糊地应了一声，走进了那部专属电梯。电梯内壁光洁如镜，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样：一个被愤怒和嫉妒冲昏了头脑的、狼狈不堪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滑稽的外卖服，手里还拎着一份即将见证家庭破碎的“断头饭”。
电梯平稳无声地上升，液晶屏上的楼层数字，像死神的倒计时一样，一下一下地跳动着。15……16……17……林建国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干，连吞咽一下口水都变得困难。
05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滑开。18楼到了。那扇由意大利设计师亲手设计、价值六位数的指纹密码门，就静静地矗立在前方，门板上复古的铜质花纹在走廊柔和的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往日里，这扇门是他身份和成功的象征，是隔绝外界纷扰的港湾。但今天，它像一头沉默的巨兽，门后隐藏着他无法预料的丑陋和背叛。他站在自己家门口，却像一个即将破门而入的敌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伸出手指去按指纹，那个动作对他来说太过亲密和日常。他要用一个“闯入者”的身份，去敲开这扇门。他从那件廉价冲锋衣的口袋里，掏出了那部屏幕上布满划痕的工作手机。
他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带着一丝不易察的颤抖。他找到订单详情页，点开了那个预留的、完全陌生的电话号码，按下了拨号键。听筒里传来“嘟……嘟……”的等待音，每一声，都像是在敲打他紧绷的神经。
电话响了四五声后，终于被接通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那声音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沙哑，还有几分不耐烦：“喂？是外卖吗？你直接放门口就行了，钱已经在线付过了。”
放门口？做梦！林建国的怒火“噌”地一下达到了顶点。这个声音，年轻，陌生，印证了他所有的猜测。他强行压抑住立刻砸门的冲动，刻意将自己的声音变得粗糙而沙哑，模仿着他这几天在站点听到的那些老骑手的口吻。
“先生您好，您的餐到了。”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们公司有规定，这种贵价餐品必须当面交付，麻烦您开门取一下，我好拍照确认。”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达数秒的沉默。这沉默在林建ou听来，就是心虚，就是不敢见人。那几秒钟，走廊里静得可怕，林建国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因为愤怒而加速的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嗡嗡”声。
“知道了。”最终，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很不情愿地妥协了，不耐烦地丢下这三个字，便“咔哒”一声挂断了电话。
林建国将手机塞回口袋，整个身体都进入了战斗状态，像一张被拉到满月的弓，只待目标出现的那一刻，便要射出致命的一箭。
他的拳头在身侧紧紧握住，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但他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眼前这扇门上，准备迎接那撕破脸皮、天翻地覆的瞬间。
门内，传来了轻微的、拖沓的脚步声，然后是电子锁芯转动时发出的“滴滴”解锁声。
林建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双眼死死地盯着门缝，瞳孔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收缩成了两个危险的针尖。
他要看清楚，他一定要看清楚，这个敢在他的家里，和他的妻子一起享用晚餐的男人，究竟是谁！
门，被从里面缓缓地拉开了一条缝。
“我倒要看看谁在我家！”林建国在心中无声地咆哮，他瞪大了双眼，身体微微前倾，准备迎接那足以摧毁他一切的致命冲击。透过那越来越宽的门缝，他看到了一双他亲自挑选的、限量版的白色运动鞋，看到了一条洗得发白的灰色休闲裤的裤腿。
随着门被彻底拉开，一张年轻、苍白而又无比熟悉的脸庞，完整地暴露在他面前。
那张脸上布满了憔悴与疏离，原本清澈的眼眸此刻也显得有些浑浊和黯淡。
“搞什么啊，不是都说了放……”里面的人不耐烦的话语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的瞳孔，在看清楚门口那个戴着头盔、满眼怒火的外卖员的瞬间，猛地剧烈收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