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林涛,房管科刚贴了最终名单,你快去看看!”
我正埋头描着一张减速机的总装图,同事王姐的大嗓门就在我耳边炸开。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鸭嘴笔一抖,一滴墨水“啪”地砸在图纸上,晕开一团难看的污渍。
“怎么了?我的名字……不在上面了?”我抬起头,声音干涩。
王姐脸上满是同情,压低声音:“你自己去看吧。唉,听说上面有新政策,优先照顾已婚家庭,把你给……刷下来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什么政策,什么已婚,我只知道,我爸妈还在乡下漏雨的土坯房里等我,等我分到房子把他们接来城里享福。我疯了一样冲向办公楼大厅,那张红纸黑字的名单前围满了人,我挤进去,目光从上到下,像刀子一样刮了三遍,都没有找到我的名字。取而代zHI的是张伟,那个刚结婚、技术还没我一半硬的家伙。
我浑身冰凉,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腊月的冰水。就在我失魂落魄,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房子没了,可以再想办法,人不能先垮了。”
我回头,是隔壁行政科的陈雪科长。她手里拿着个文件袋,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只是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睛里,似乎藏着点别的东西。
她和我擦肩而过,就在那一瞬间,我感觉手心被飞快地塞进了一个硬硬的小东西。
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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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一九九三年的秋天,北方的风已经带上了刮骨的凉意。我们红星重工机械厂,就像一头上了年纪的钢铁巨兽,呼吸沉重,但依然是无数人赖以生存的依靠。
在这里,一套单位分的房子,就是年轻人的命根子,是未来的全部指望。
我叫林涛,二十八岁,厂技术科的一名绘图员。论技术,我是全科室公认的尖子,画的图纸干净漂亮,尺寸精准,连最挑剔的老工程师都对我点头称赞。
可光有技术没用,我还缺个媳妇。
在这个年代,二十八岁还没成家,就是个老大难。我人长得不赖,一米八的个子,五官端正,可就是嘴笨,加上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想早点熬出头分套房,把乡下身体不好的爹娘接来,个人问题就耽搁了。
所以当分房初审名单下来,我的名字赫然在列时,我激动得一宿没睡。
那是一套筒子楼改建的两室一厅,虽然面积不大,但对我来说,已经是天堂。
我甚至都规划好了,朝南的大间给我和未来的媳妇,小间留给爸妈。我请科室的同事吃了冰棍,大家纷纷道喜,连平时爱说怪话的张伟都笑着拍我肩膀,说我总算出头了。
可谁能想到,这希望的火苗,燃了不到一个礼拜,就被一盆冷水彻底浇灭。
最终名单上,我的名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刚领了结婚证的张伟。
我去房管科讨说法,办公室里那个胖科长眼皮都没抬,慢悠悠地喝着茶:“这是厂里的决定,优先解决已婚职工的住房困难,小林啊,你还年轻,又是单身,再等等吧。”
再等等?我爹的哮喘病还能等吗?我娘的风湿腿还能等吗?
我像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回到科室。张伟得意洋洋地给大家发喜糖,那红彤彤的糖纸,刺得我眼睛生疼。
同事们的目光,有同情,有惋惜,更多的,是看热闹。
那几天,我魂不守舍,手里的图纸画了又废,废了又画,心里堵得像塞了一团蘸了水的棉花。
我开始注意到隔壁办公室的陈雪。
陈雪是我们厂里一个特殊的存在。她三十岁,是行政科最年轻的科长,听说还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她人长得漂亮,皮肤白净,一双眼睛清亮有神,但平时总是不苟言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气。
厂里不少年轻小伙子对她有意思,但没一个敢凑上去的。大家背地里都叫她“冰山美人”,说她眼光高,一心扑在事业上,耽误成了老姑娘。
在那个女人二十五六就该嫁人的年代,三十岁的单身女干部,身上背负的议论和压力,比我这个单身汉要大得多。
我分房失利后,偶尔在走廊碰到她,总觉得她的目光会在我身上多停留一秒。那眼神很复杂,不像同情,也不像嘲讽,倒像是在审视一件商品。
我没多想,只当是自己的错觉。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科长,怎么会注意我这个一败涂地的技术员。
直到那天下午,我被王姐的一嗓子惊得魂飞魄散,冲到大厅确认了自己被刷下来的事实。
就在我万念俱灰,连走路都抬不起头的时候,陈雪出现了。
她那句“人不能先垮了”的话,和她擦肩而过时塞进我手心的那个小纸团,像一颗石子,在我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巨大的涟leִי。
我躲进楼梯拐角的消防栓后面,这里光线昏暗,没人注意。
我颤抖着摊开手掌,那是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被叠得方方正正。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接受命运的审判,小心翼翼地展开。
纸上只有一行字,字迹娟秀,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可以分到房子。”
我大脑“嗡”的一声,彻底空白了。
我反复看着那张纸条,把每一个字都拆开揉碎了看。
“我喜欢你”?
陈雪喜欢我?那个全厂闻名的冰山美人?这怎么可能!我们俩平时话都没说过几句,她了解我什么?
可后面那半句,“我们在一起可以分到房子”,又像一根针,狠狠扎破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02
这不是情书,这是一份……一份交易提案。
她看中的不是我林涛这个人,而是我这个能和她凑成“已婚家庭”的身份。
一股混杂着屈辱、震惊、还有一丝荒唐的窃喜的复杂情绪,在我胸口剧烈翻腾。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它却重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手心发麻。
那天晚上,我彻夜未眠。
我把那张纸条翻来覆去地看,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陈雪的提议,像一个魔鬼的诱惑。
答应她,我们就能名正言順地以已婚家庭的身份申请房子。凭她的科长级别和我的技术职称,工龄加起来,分一套两室一厅是板上钉钉的事。
房子有了,我爹娘就能接来城里,我的心病就去了大半。
可代价呢?是我的婚姻。
和一个几乎陌生的女人,为了房子,用一纸婚書捆绑在一起。这里面没有感情,只有赤裸裸的利益交换。
这和卖身有什么区别?
我林涛虽然穷,虽然只是个小小的绘图员,但我也有我的骨气。
可一想到我娘每次来信都小心翼翼地问我房子有没有着落,一想到我爹在电话那头压抑的咳嗽声,我的骨气就开始摇摇欲坠。
第二天上班,我眼圈发黑,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頹唐。
我不敢看隔壁办公室的方向,我怕看到陈雪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一整天,我都在煎熬中度过。
直到午休时间,科室里的人都去了食堂,我正对着一张废图纸发呆,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铃铃铃”地响了起来。
我拿起听筒,里面传来陈雪清冷而沉稳的声音:“厂后的小花园,我在等你。”
说完,不等我回答,她就挂了电话。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我磨蹭了十几分钟,才一步一步挪到小花园。厂里的小花园有些荒废了,几排半死不活的冬青,一座掉了漆的凉亭。
陈雪就站在凉亭里,穿着一身得体的蓝色工作服,双手插在口袋里,身姿挺拔得像一棵小白杨。
见我来了,她转过身,开门见山:“纸条你看到了,考虑得怎么样?”
我喉咙发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语气缓和了一些:“我知道这很突然,也很……不合常理。但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为什么……是我?”我终于挤出了一句话。
陈雪的目光很坦然,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技术好,是厂里的骨干,这一点没人否认。你为人老实本分,不抽烟不喝酒,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习气。最重要的是,你孝顺。”
我愣住了。她竟然知道我孝顺?
“你每个月工资一到手,就立马跑邮局给你爹娘汇钱,只留一点生活费。你省吃俭用,就是想早点分到房子接他们来。这样的男人,虽然嘴笨了点,但靠得住,是个能踏实过日子的人。”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捅开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原来,我以为的那些无人问津的窘迫和坚持,一直有人看在眼里。
我的眼圈有点发热。
03
陈雪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自嘲:“至于我,我的情况你也清楚。一个三十岁的单身女科长,在别人眼里就是个怪物。厂里的流言蜚语,比车间的粉尘还多。我需要一个家庭,来堵住那些人的嘴,也需要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空间,喘口气。”
“所以……”我艱难地开口,“我们是……合作?”
“你可以这么理解。”她点头,毫不避讳,“房管科下一批申请的截止日期是半个月后。我们去领结婚证,就能以新婚家庭的名义提交申请。凭我们的条件,这次肯定能分到。”
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半点小女儿家的羞涩,只有一种成年人的冷静和果决。
“至于‘喜欢’,”她补充道,“我不骗你,不是小说里那种天雷勾地火的爱情。但我不讨厌你,甚至很欣赏你的为人。我们可以先‘合作’,把日子过起来。感情这种东西,可以慢慢培养。”
她的坦诚,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所有虚伪的温情,露出了最真实的目的。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有种被看穿的羞恼,也有一种找到同类的释然。
我们都是被现实逼到墙角的人,只不过想为自己争一个喘息的机会。
我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睛,良久,我听见自己哑着嗓子说:“好。”
一个“好”字出口,我和陈雪的关系,就此被重新定义。
我们成了最不像情侣的“情侣”,最不像夫妻的“未婚夫妻”。
我们的行动力惊人。
第三天,我们就请了假,去了区民政局。
负责登记的大姐看着我们俩,一脸狐疑:“你们俩,真是自愿结婚?”
我硬地挤出笑容,异口同声:“是,自愿的。”
拿到那两个红彤彤的结婚证时,我俩都有些恍惚。这本该是人生中最神圣的证书,此刻在我们手里,却像是一份刚刚签订的商业合同。
走出民政局,秋风吹过,我俩都打了个哆嗦。
“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夫妻了。”陈雪看着手里的红本本,轻声说,像是在提醒我,也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为了让这场“闪婚”看起来更真实,我们开始了笨拙的“表演”。
我们开始一起出现在食堂吃饭。我给她打饭,她给我夹菜,动作僵硬得像是提线木偶。
我们开始在下班后,并肩在厂区的大路上散步。我们没话说,就沉默地走着,听着彼此的脚步声,感受着周围同事投来的或惊讶、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张伟看我们的眼神,尤其充满了怀疑和鄙夷。
他不止一次在食堂里阴阳怪气地大声说:“哟,这不是林技术员吗?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房子没了,媳妇倒找上门了,还是个科长,真是好手段!”
每当这时,我都气得臉色铁青,拳头攥得咯咯响。
陈雪却总是很平静,她会用筷子敲敲我的碗,淡淡地说:“吃饭吧,跟狗吠计较什么。”
她的冷静,像一剂镇定剂,总能抚平我的躁动。
我渐渐发现,陈雪这个女人,远比我想象的要强大。她的内心,筑起了一道坚固的城墙,足以抵挡外界所有的风雨。
半个月的时间,过得像一年那么漫长。
我们拿着结婚证和申请材料,交到了房管科。那个胖科长看到我们的结婚证,惊讶得差点把手里的茶杯掉地上。
但他没说什么,公事公办地收下了我们的材料。
接下来,就是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那段时间,我和陈雪的关系很微妙。我们是法律上的夫妻,却是生活中的陌生人。我们依旧各自住在单身宿舍里,只是“表演”的时间更多了。
有时候,散步走到厂区没人的角落,我们会短暂地卸下伪装。
她会问我一些关于图纸的问题,我也会问她一些行政上的事情。我们的交流,仅限于工作。
我不敢问她的过去,她也不问我的将来。我们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墙的名字,叫“房子”。
终于,新一批分房的公示名单贴了出来。
04
那天,我连早饭都没吃,一大早就守在了办公楼大厅。
当那张熟悉的红纸被工作人员贴上墙时,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我从人群的缝隙里挤过去,目光从上到下,一个一个地寻找。
然后,我看到了。
“已婚家庭:陈雪、林涛,两室一厅,地址:三号楼,402室。”
那一刻,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世界都变得不真实了。
我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我回头,在人群的另一端,看到了同样在看着名单的陈雪。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隔着嘈杂的人群,我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复杂难言的喜悦,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这几个星期的“表演”和煎熬,值了。
分房大会上,我和陈雪在一片掌声和各种复杂的眼神中,走上台,从厂领导手里接过了新房的钥匙。
那是一串黄铜钥匙,沉甸甸的,攥在手里,像是攥住了整个未来。
我们俩并排站着,脸上挂着官方的微笑,心里却各自翻江倒海。
从今以后,我们就要住在一起,成为名副其实的“一家人”了。
散会后,我们俩谁也没说话,默契地朝着新分的楼走去。
三号楼是新建的,红砖墙,水泥地,楼道里还散发着石灰的味道。
我们的家在四楼,402室。
我拿出钥匙,哆哆嗦嗦地插进锁孔,转动。
“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一股阳光夹杂着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房子是标准的毛坯房,水泥地面,水泥墙壁,空空荡荡,但窗明几净,阳光从南边的窗户毫无遮挡地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亮晃晃的光斑。
一个客厅,两个卧室,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
这就是我们的家了。
我站在客厅中央,环顾着这个即将属于我们的空间,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激动和踏实。
我转头看向陈雪,发现她也和我一样,眼神里闪烁着一种陌生的光彩。那是一种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
一直以来我们之间的尴尬和疏离,在这一刻,似乎被这满屋子的阳光融化了一些。
“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我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陈雪嗯了一声,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容:“是啊,我们的家。”
我们站在空旷的房间里,开始想象着未来的生活。
这里摆上一张组合沙发,那里放一台十八寸的彩色电视机。墙要刷成白色,地上铺上地板革。
我甚至开始想,等我爹娘来了,我要在阳台上给他们摆上两把藤椅,让他们每天都能晒晒太阳。
一种叫做“归属感”的东西,在我们心中悄然萌芽。我们不再仅仅是“合作者”,我们是这个家的共同主人。
我们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笑意。那是我们认识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不带任何伪装的笑容。
就在这温馨而充满希望的氛围中,房门突然被“砰!砰!砰!”地敲响了。
敲门声又急又重,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
我愣了一下,走过去打开门。
门口站着两个人,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为首的是厂纪委的刘书记,一个五十多岁、表情严肃得像块铁板的男人。他身后,跟着房管科那个胖科长,此刻正低着头,不敢看我。
刘书记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锐利的目光在我脸上扫了一圈,又越过我,落在了屋里的陈雪身上。
05
他没进门,就站在门口,用一种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冷冷地开口:
“林涛,陈雪,我们接到实名举报,说你们为了骗取分房资格,搞‘假结婚’。请你们立刻跟我们去办公室,把事情说清楚!”
刘书记的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脑子里炸开。
我和陈雪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假结婚”?实名举报?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张伟!一定是他!除了他,没人会这么处心积虑地想把我们拉下水。
“刘书记,这……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强作镇定,声音却止不住地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