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陈风，你老婆林月留在车里的东西，你过来清点一下。”
派出所里，民警小张把一个透明的物证袋推到我面前。
袋子里，是林月那部屏幕碎成蜘蛛网的手机，和一只她最喜欢的、沾着暗红色血迹的米奇钥匙扣。
我伸出手，指尖碰到冰冷的证物袋，却抖得像被电击了一样。
“哥们儿，想开点，嫂子在天之灵，也希望你好好的。”小张拍了拍我的肩膀，叹了口气。
我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袋子里那个小小的、黑色的行车记录仪。
三天了，妻子林月离开我已经三天了。
所有人都告诉我，那是一场意外。
只有我知道，在那场该死的车祸之前，她给我发了最后一条微信。
“老公，晚上回来，我有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01
我和林月刚买的新房，如今成了她的灵堂。
客厅中央，她笑靥如花的遗像前，香火缭绕。
我妈哭得几乎晕厥过去，被亲戚扶着在沙发上休息，嘴里还不停地念叨：“我的儿媳啊……我苦命的儿媳啊……”
我没哭，只是跪在遗像前，一根接一根地给她烧着纸钱，机械地，麻木地。
“陈风，你别这样，吃点东西吧，不然身体要垮了。”
一碗热粥递到了我的嘴边，是林月最好的闺蜜，王倩。
这三天，她一直在这里忙前忙后，招待吊唁的亲友，安抚我妈的情绪，甚至连灵堂的布置，都是她一手操办的。
她眼眶通红，脸色憔悴，看上去比我这个丈夫还要悲痛。
“我不饿，你放着吧。”我声音沙哑地开口。
“你怎么能不饿呢？”王倩的眼泪又涌了上来，“月月走了，你就是我亲哥，你要是再倒下了，我可怎么办啊？月月在天上看着，也会心疼的！”
她的话，让周围的邻居亲戚都纷纷点头，夸她“有情有义”。
我看着她那张写满“悲伤”的脸，没有说话。
我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了电视柜上。
那里摆着一张照片，是林月和她哥哥林海的合影。
照片上，十几岁的林月扎着马尾，笑得没心没肺，而她身边的哥哥，则一脸宠溺地看着她。
五年前，还在读大学的林海，在一次野外露营中，失足坠入了水库，再也没能上来。
那场意外，成了林月心里永远的痛。
我记得我第一次问起她哥哥时，她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当时，王倩也在场，要不是她拼命拉着我，我可能就跟着我哥一起去了。”
“王倩！”一个中年女人走了过来，是王倩的妈妈，她拉了拉自己女儿的衣袖，小声说：“你爸打电话来催了，说家里有急事，让你赶紧回去一趟。”
“什么急事比月月还重要！”王倩有些不耐烦地甩开她妈妈的手，“我跟你们说了，这几天我哪儿也不去，我就要守着月月！”
“你这孩子！”王倩妈妈的脸色有些难看，但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能尴尬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她们母女俩这奇怪的互动，心里某个地方，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02
三天前，我接到电话赶到医院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我隔着急救室的玻璃，看着医生们在里面忙碌，看着那条代表心跳的直线，没有任何起伏。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王倩比我晚到了十几分钟，她冲进医院走廊的那一刻，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整个人就瘫软了下去，哭得撕心裂肺。
是她那一声惨叫，才把我从麻木的状态中惊醒，然后，铺天盖地的悲伤，才像潮水一样，将我彻底淹没。
我们守在外面，等了两个小时。
最终，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摘下口罩，疲惫地对我们摇了摇头。
处理事故的交警，也赶到了医院。
来的是一老一少两位民警。
年长的老警察，姓李，他拍着我的肩膀，公式化地安慰我：“陈先生，请节哀。我们已经去现场勘查过了，初步判断是单方事故。”
“事发路段是个下坡急转弯，加上雨夜路滑，你爱人驾驶的车辆，应该是速度过快，导致失控，冲出了护栏。”
老李警官的结论，听上去无懈可击。
“现场……没有别的车的痕迹吗？”我颤抖着问。
“没有。”老李警官摇了摇头，“我们仔细检查过了，没有发现碰撞或者剐蹭的痕迹。就是一场不幸的意外。”
“意外……”我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站在老李警官身边的那个年轻警察，似乎想说些什么，他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被老李警官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我当时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我只记得，王倩在一旁，哭着对警察说：“都怪我！都怪我！是我约她出来的！是我害了她！警察同志，你们抓我吧！是我害死了月月！”
她情绪激动，哭喊着。
03
从派出所回家的路上，我像个游魂。
手里那个冰冷的物证袋，仿佛有千斤重。
我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拉上了所有的窗帘。
我需要一个答案。
我需要知道，林月在那条微信里，到底想跟我说什么“重要的事”。
我颤抖着，将行车记录仪的内存卡，插进了电脑。
我深吸一口气，点下了播放键。
视频画面已经是一片漆黑，但音频却清晰地传了出来。
“……今天我为你提的裙摆，明天就会有人为你盖上头纱……”
是她最喜欢的那首歌，她还跟着小声哼唱。
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这就是我的妻子，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她还在憧憬着朋友的幸福。
突然，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歌声。
林月按下了接听键，王倩的声音通过车载蓝牙，清晰地传了出来。
“月月，你到哪了？还有多久到啊？”
“快了，已经在盘山路上了。倩倩，我还是觉得，这件事我们不应该再瞒下去了。”林月的语气，听上去很累，但异常坚定。
“瞒？林月，你什么意思？”
“倩倩，我不能再帮你了。我哥的死，一直是我心里的疙瘩。这五年，我每天都在做噩梦！我只要一闭上眼，就是他掉下水时，看着我那绝望的眼神！”
林月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我决定了，倩倩！等我见完你，我就回去跟陈风坦白一切！然后，我们一起去自首！”
“你不许去！”王倩的声音变得歇斯底里，“林月，你疯了吗！你想毁了我吗！你别忘了，当年你也有一份！你也是帮凶！”
“是！我错了！我愿意去坐牢，去赎罪！但我不能再让你错下去了！你必须为我哥的死，付出代价！”
“林月！我警告你……”
王倩的咆哮声中，突然夹杂了一声林月的惊呼。
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声！
还有一声，沉闷而霸道的，属于重型卡车的鸣笛声！
随后，一切归于死寂。
我呆呆地坐在电脑前，反复地，将这段录音播放了十几遍。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
屏幕上，跳出一条微信，是王倩发来的。
“风哥，你要挺住，月月在天上也不希望你这样。明天我给你送点排骨汤来，你最喜欢喝的。”
我看着这条信息，又听了听电脑里，王倩那句疯狂的“我警告你”。
我脸上的悲痛，慢慢地，慢慢地凝固。
然后，我流着泪笑出了声音：“月月，到死你还在骗我！”
04
第二天，王倩真的提着一个保温桶来了。
她一进门，就红着眼圈对我说：“风哥，我给你炖了排骨汤，你趁热喝点，补补身子。”
她把汤盛在碗里，小心翼翼地吹凉，然后递给我，像一个体贴入微的家人。
如果不是听了那段录音，我可能真的会被她这副模样所感动。
我接过碗，没有喝，而是把它放在了茶几上。
“王倩，谢谢你。这几天，辛苦你了。”我声音沙哑地说。
“跟我还客气什么。”王倩擦了擦眼角，“月月走了，你就是我亲哥，照顾你是应该的。”
“对了，”我装作不经意地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我昨天去派出所，把月月的东西拿回来了。警察说，就是一场意外，雨天路滑。”
我刻意地，把“意外”两个字，说得很重。
王倩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掩饰了过去，顺着我的话说：“是啊，这该死的天气！真是天妒红颜！老天爷真是不开眼！”
她一边说，一边愤愤不平地捶着桌子。
“说来也奇怪，”我继续我的试探，“月月出事那天下午，给我发了条微信，说晚上回来，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我。你说，会是什么事呢？她有没有跟你提起过？”
王倩正在倒水的手，猛地一抖，热水洒了出来，烫得她“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我立刻站起来，抽出纸巾，抓住她的手，帮她擦拭。
她的手，一片冰凉，还在微微地发抖。
“没……没事……”她慌乱地抽回手，眼神躲闪，不敢看我，“我……我也不知道她要跟你说什么。可能……可能是想给你个惊喜吧，你知道的，她最喜欢搞这些神神秘秘的东西了。”
她不敢看我。
她在撒谎。
我心里那团复仇的火焰，烧得更旺了。
送走王倩后，我立刻出了门。
我去了那家我和林月最喜欢去的咖啡馆，约了一个人见面。
那个人，是处理我们这起事故的，那个年轻的警察。
05
我费了些周折，才要到了小张警官的私人电话。
我约他见面，他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答应了。
咖啡馆里，他显得有些拘谨。
“陈先生，节哀。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把我钱包里，我和林月的合照，拿出来，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张警官，我只想知道真相。”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想知道，我的妻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小张警官沉默了，他看着照片上笑靥如花的林月，眼神里有些不忍。
他犹豫了很久，才压低声音对我说：“陈大哥，有些话，按规定我不能说。但……但你是我师兄的朋友，我……我只能提醒你一句。”
“这起事故，我们李队定性为意外，从程序上说，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你爱人那辆车的撞击点，主要在左后侧车门。如果是单纯的失控，撞击点不应该会是那个位置，更像是……更像是在转弯的时候，被一辆体型更大的车，从侧后方，恶意地别了一下，才导致她失控冲出去的。”
年轻警察的话，印证了我从录音里听到的信息！
我的心狂跳起来，我抓住了那根最关键的线索。
“大车？”
“对，体型很大的车，比如……泥头车或者大卡车。”
“可是现场没有发现别的车的痕迹啊？”
“有两种可能，”小张警官伸出两根手指，“第一，对方是高手，碰撞的角度和力度都计算得很好，没在现场留下碎片或者漆面。第二，就是那段路……恰好是监控的死角。”
我明白了。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车祸，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我从咖啡馆出来，立刻给我那个做二手车生意的朋友，大军，打了个电话。
“大军，帮我个忙，无论如何，你都要帮我！”
我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跟他说了。
大军是我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他听完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个字。
“好。”
接下来的三天，我几乎没有合眼。
我和大军，把事发路段前后十公里内，所有路口的监控，翻了个底朝天。
终于，在看了上百遍之后，我们找到了一辆行踪诡秘的泥头车！
它在车祸发生前上了山，在车祸发生后，立刻从一条没人走的小路下了山，完美地避开了所有的主要监控！
就是它！
大军通过车牌号，动用他所有的关系，很快就查到了车主的信息。
车主叫李强，是个刚出狱没几年的滚刀肉，心狠手辣，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让大军继续查，一定要找到李强和王倩之间的联系。
两天后，大军把一份加密文件发到了我的邮箱。
“风子，东西找到了。你自己看吧，有个心理准备。凶手可能不是王倩。”
我听着他的话，微愣了一下，不可能！凶手不可能不是她！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了文件。
里面，是李强近三个月的银行流水。
我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迅速地锁定了其中一笔交易。
在林月出事的前一天，李强的账户上，收到了整整二十万元！
是它了！
买凶杀人的钱！
我激动得浑身颤抖，立刻去看打款人的信息。
然而，当我定睛看清转账记录上，那个打印得清清楚楚的名字时，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被冻结了。
我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但打款人，真的不是王倩！
转账记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让陈风如坠冰窟，浑身冰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