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瑶,你觉得……用这张照片,好吗?”
“好,妈妈,我觉得这张最好。”
女儿瑶瑶红着眼睛,指着电脑屏幕上的一张照片,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照片上,我的丈夫江文翰,正站在一片金色的银杏树下,侧着头,对着镜头笑得一脸温柔。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英俊儒雅的脸上,跳跃成点点碎金。
“爸爸笑起来的时候,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瑶瑶哽咽着说。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屏幕上那张熟悉的脸,心,像是被无数根针,扎得千疮百孔。
是啊,他笑起来的时候,是那么的好看。
可我当时并不知道,这张完美的、我爱了十五年的脸庞背后,竟然隐藏着一个足以颠覆我整个世界的、狰狞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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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江文翰的葬礼,定在了三天后。
作为他生命中唯一的亲人,我几乎是以一种麻木的状态,处理着所有的后事。
选墓地,订礼堂,通知亲友,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机器,不敢有片刻的停歇。
因为我知道,我一旦停下来,那蚀骨的悲伤,就会将我彻底吞噬。
江文翰,我的丈夫,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男人。
他是我们市里重点大学的历史系副教授,学识渊博,举止儒雅,是那种走在校园里,会引得女学生们频频回头的英俊男人。
我们结婚十五年,他从未对我大声说过一句话。
家里的饭,他做得比我好;女儿的功课,他辅导得比我更有耐心。
他记得我随口提过的每一件小事,会在我生日时,默默买下我曾在商场橱窗前多看了两眼的项链。
他会在我加班晚归时,留一盏灯,温一碗汤。
他对我的家人,更是比亲儿子还要亲,我父亲生病住院,是他鞍前马后地伺候了整整一个月。
在所有人眼中,我林蔓,就是幸福的代名词。
可半个月前,我的天,塌了。
他独自一人去邻市山区,进行他最热爱的历史古迹考察,却在返程的山路上,连人带车,坠下了悬崖。
警方给出的结论是,突发山洪导致路基塌陷,是一场谁也无法预料的意外。
这个结论,听起来无懈可击。
可我的心里,却总有一根小小的刺,扎在那里。
我记得他出发前,曾接过一个奇怪的电话,他当时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谈了很久。
我只在门口,隐约听到他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冰冷的语气说了一句:“你不要逼我,否则,谁都别想好过。”
我当时问他,他只说是学校里的一些麻烦事,让我别担心。
我便真的,没有再担心。
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他留给我这愚钝的妻子,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警告。
02
葬礼的前一天,我需要去殡仪馆,最后确认一下所有的流程和细节。
就在我签死亡证明的相关文件时,一位年轻的工作人员,指着电脑屏幕,有些为难地对我说。
“江太太,不好意思,我们系统在进行身份核对的时候,发现江教授的信息,好像有点小问题。”
“什么问题?”我的心,咯噔一下。
“就是……系统显示,江教授的身份信息,在十七年前,和西北边陲一个省份的一条记录,有过模糊的重合,像是重名。”工作人员抱歉地笑了笑,“不过系统太老旧了,那边的数据也缺失严重,什么都查不到,应该只是个系统错误,我就是跟您例行说一声。”
我点了点头,说知道了,心里却莫名地有些发慌。
西北边陲?
江文翰跟我说,他是南方人,从小在江南水乡的孤儿院长大。
我正失魂落魄地往外走,一个穿着灰色夹克,面容沧桑的中年男人,迎面拦住了我。
他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样子,皮肤黝黑粗糙,一双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和一种我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请问,您是江文翰的……家人?”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口音。
“我是他的妻子,您是?”
“我……我是他一个失散多年的远房表哥。”男人眼神躲闪,不敢看我,“我听人说,文翰他……出事了,我……我就是过来看看。”
他的话,前言不搭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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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听江文翰提起过,他还有任何亲戚在世。
他对着灵堂里丈夫的遗像,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眼眶红得厉害。
他没有和我多说一句话,只是在转身离开的时候,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眼神看着我,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
“他躲了这么多年,最后能这么安安稳稳地走,也算是一种福气了。”
说完,他便像躲避瘟疫一样,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晚上,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来陪我的弟弟林涛。
林涛听完,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姐,你有没有觉得,姐夫这个人,完美得就像是……装出来的?”
“胡说什么!”我立刻反驳道。
“我不是胡说!”林涛的语气很认真,“你仔细想想,我们认识姐夫十五年了,他除了跟我们说他是孤儿,他十八岁之前的人生,他提过一个字吗?我们问过多少次,他哪次不是笑着就把话题岔开了?”
“现在又冒出个什么‘远房表哥’,还说什么‘躲了这么多年’,姐,你不觉得这事儿,瘆得慌吗?”
弟弟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让我那早已存在的疑虑,开始疯狂地滋长。
03
葬礼的前一夜,我失眠了。
窗外风雨大作,电闪雷鸣,像极了我此刻翻江倒海的心情。
我鬼使神差地,走进了丈夫的书房。
这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书桌上的茶杯,甚至还留着淡淡的茶渍。
我看着满墙的书,心中涌起一个疯狂的念头。
我要找到答案。
我不要再活在自己编织的、虚假的幸福里。
我搬来梯子,开始一寸一寸地,搜寻着这个我自以为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空间。
终于,在书柜最顶层,一个堆满了旧杂志的角落里,我摸到了一个冰冷的、坚硬的物体。
我把它拿下来,是一个上了锁的旧铁盒,上面落满了灰尘。
我记得这个铁盒。
大概在十年前,我打扫卫生时发现过它,当时我好奇地问它里面是什么。
他当时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说:“没什么,就是我大学时写的一些不成熟的教案和论文,锁起来,免得被你看到笑话。”
我当时信了。
现在想来,我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女人。
我从他书桌的抽屉里,找到了备用钥匙。
当钥匙插进锁孔,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时,我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我颤抖着手,缓缓地,打开了盒盖。
盒子里面,没有一张所谓的“旧教案”。
最上面,是几张用塑料封皮包好的身份证。
照片上,都是我丈夫那张英俊的脸,只是年龄看起来不同。
可身份证上的名字,却分别写着:王勇、陈斌、刘杰……
身份证下面,是一沓沓用油纸包着的、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现金,全是旧版的人民币,我粗略估算,至少有二三十万。
在现金的最底下,压着一张被反复折叠,已经泛黄得厉害的旧报纸。
我的手指,像是不听使唤一样,一点一点地,展开了那张报纸。
那是十七年前,一份来自西北某省的《法制晚报》。
社会版的头版头条,一个用黑体字加粗的标题,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我的眼睛上。
报道的旁边,配发了一张根据目击者描述,由警方绘制的嫌犯模拟画像。
画像上的年轻人,留着寸头,眼神凶狠,嘴角带着一丝桀骜不驯。
他的脸,比我的丈夫要稚嫩许多,青涩许多。
可那熟悉的眉眼,那挺直的鼻梁,那上扬的嘴角弧度……
分明,就是十七年前的,江文翰!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彻底炸开,变成了一片空白。
04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那个夜晚的。
第二天,葬礼如期举行。
我像一个被人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接受着亲朋好友们的安慰。
“林蔓,节哀顺变,文翰这么好的人,走得太可惜了。”
“是啊,江教授真的是个谦谦君子,我们系里所有的老师和学生,都特别敬重他。”
这些曾经让我感到无比骄傲和幸福的话语,此刻,却像是一句句最恶毒的讽刺,在我耳边回响。
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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谦谦君子?
我的丈夫,那个每晚给我讲睡前故事,那个会在冬夜里,用自己冰冷的手,先给我捂热脚的男人,竟然……竟然可能是一个背负着三条人命的杀人逃犯?
这太荒谬了!
这简直比世界上最离奇的小说,还要荒谬!
我十六岁的女儿瑶瑶,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站在我的身边,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她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仿佛我是她唯一的依靠。
“妈妈,我好想爸爸……”
我看着女儿那张酷似江文翰的、纯真而悲伤的脸,我的心,像是被撕裂成了两半。
我该怎么办?
我该如何告诉她,她心中那个完美的、英雄一般的父亲,很可能,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恶魔?
我不敢想,我真的不敢想。
我只能紧紧地抱住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扮演好一个坚强的、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母亲角色。
人群中,我再次看到了那个神秘的“表哥”。
他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站在角落里,用一种我昨天看不懂,但今天,却瞬间明白了的,充满了悲悯和同情的眼神,看着我们母女。
他知道。
他一定什么都知道。
葬礼的流程,在司仪沉痛的语调中,一步步地进行着。
终于,到了家属代表致悼词的环节。
“下面,有请逝者江文翰先生的妻子,林蔓女士,上台致辞。”
我手里,攥着那篇我熬了几个通宵,用眼泪和回忆写下的悼词。
那上面,写满了我们十五年的相濡以沫,写满了我对他无尽的爱与思念。
可现在,它在我手里,却重如千斤。
我一步一步地,走上那个小小的台子。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灼烧着我的灵魂。
05
我站在话筒前,看着台下那一双双充满了同情和哀伤的眼睛,我的嘴唇,翕动了数次,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的脑子里,一边是我和丈夫十五年来温馨甜蜜的回忆,一边是那张报纸上,触目惊心的标题和那张凶悍的脸。
两种画面,在我的脑海里疯狂地撕扯,几乎要将我逼疯。
就在我濒临崩溃,准备逃离这一切的时候。
灵堂那两扇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用力地推开了。
午后刺眼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将在场所有人都笼罩在一片不祥的光晕里。
庄严肃穆的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彻底打破。
所有人都愕然地回过头去。
只见几名身穿制服,神情肃穆的警察,在一个面容冷峻、不怒自威的中年警官的带领下,迈着沉稳的步伐,径直走了进来。
现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随即,又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着的、不安的骚动。
为首的警官,无视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的目标很明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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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了我的面前,向我出示了他的警官证。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寂静的灵堂里,激起了层层的涟漪。
“林蔓女士,我们是西北省重案总队的警察。很抱歉,在这样的场合打扰您,但根据国家法律,今天的这场葬礼,必须立刻终止。”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像个机器人一样,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为……为什么?”
警官的目光越过我,投向灵堂中央那张放大的、丈夫生前温文尔雅的黑白照片,随即,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泛黄的文件,举到了我的面前。
当我看清上面用宋体加粗、打印出来的几个鲜红大字后,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了,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