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你是不是瞎了！没看见她是个孕妇吗！”
一个举着手机、满脸油光的男人，几乎将指头戳到了年轻训犬员陈默的鼻子上，声音因为愤怒而破了音。
“让这种畜生在机场里横冲直撞，出了事你担得起责任吗？”
“我全都拍下来了！我要发到网上去！让所有人都看看你们机场是怎么对待一个即将当母亲的女人的！”
“道歉！马上让你这狗东西和它的主人，给这位女士道歉！”
周围的旅客，将年轻的训犬员和那条黑色的安检犬围得水泄不通，愤怒的指责和谩骂，像潮水一般，几乎要将他和他那沉默的“战友”彻底淹没。
01
在登上飞往高原的飞机前，林晓给丈夫，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丈夫周峰那熟悉又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
“晓晓，怎么这个点打电话？家里都还好吧？”
林晓听着电话里传来的、隐隐的风声，知道丈夫又在边境线上巡逻了，她的心，既骄傲又心疼。
她下意识地，将手轻轻地放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上，声音里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我不好，你儿子今天又不乖了，在肚子里踢了我好几下，你得替我好好教训他。”
电话那头的周峰，立刻发出了爽朗又带着歉疚的笑声。
“你等着，等我这个月底休假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他！”
“对了，我给你寄的那些婴儿用品收到了吗？都是我们这儿战友的家属们，亲手做的，纯棉的。”
“收到了，收到了。”林晓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你别再寄了，家里都快堆不下了。”
她没有告诉丈夫，自己此刻，正拖着七个月的身孕，独自一人，坐在机场的候机大厅里。
她想给他一个惊喜。
后天，就是丈夫三十岁的生日了，也是他们结婚五年来，她第一次，有机会陪他一起过生日。
她想让他，在生日那天，能亲手摸一摸，他们这个来之不易的宝宝。
挂掉电话，林晓幸福地笑了。
与此同时，在机场的另一头，武警训犬员陈默，正在为他的“战友”雷霆，做着上岗前的最后一次检查。
雷霆是一条德国牧羊犬，浑身毛发黑亮，眼神沉稳而警惕。
它是整个机场安检站的“明星犬”，服役五年来，从未出过一次差错，甚至还在一次国际会议的安保任务中，成功嗅出过一枚被伪装成钢笔的微型爆炸物，荣立过二等功。
“雷霆，今天也要打起精神来。”
陈默一边为它梳理着毛发，一边轻声地对它说，那严肃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温情。
他把雷霆，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因为，他知道，这条功勋犬的身上，背负着怎样的使命和传承。
他的父亲，曾是国内最顶尖的排爆专家，却在十年前的一次任务中，因为一枚极其罕见的新型化学炸弹，而永远地离开了他。
从那天起，陈默就立志，要成为像父亲一样，能够守护人民安宁的战士。
而雷霆，就是他最忠诚、最可靠的“武器”和战友。
“走吧，我们去巡逻了。”
陈默为雷霆戴好执勤的鞍具，那双年轻却异常沉稳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02
机场的安检大厅里，人潮涌动。
林晓护着肚子，小心翼翼地，排在等待安检的队伍里。
陈默则牵着雷霆，一丝不苟地，在人群和行李中穿梭巡查。
雷霆的表现，一如既往地专业。
它对那些充满了食物香味的行李箱，不屑一顾，也对那些试图逗弄它的旅客，视而不见。
它就像一个冷酷的、黑色的幽灵，用它那比最精密仪器还要灵敏的鼻子，捍卫着这条空中防线的安全。
然而，当他们巡查到B区安检口时，意外发生了。
一向沉稳的雷霆，在经过林晓身边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它没有吠叫，也没有做出任何攻击性的动作。
它只是静静地，蹲坐了下来，一双乌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晓的随身背包，喉咙里，发出了几声极其轻微的、不安的呜咽。
这是“示警”的信号！
陈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目光锐利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的孕妇。
“您好，女士。”他走上前，语气虽然客气，但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警惕，“请问，您的包里，都装了些什么？”
林晓被这个突然出现的武警和那条紧盯着自己的大狗，吓了一跳。
“没……没什么啊。”她有些紧张地回答，“就是一些孕妇用的药，还有……还有一些给宝宝准备的小衣服。”
陈默示意负责开箱的安检员，对林晓的背包，进行常规检查。
安检员将背包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拿了出来。
维生素、叶酸、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婴儿毛衣，甚至还有一个拨浪鼓。
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
“报告，没有发现任何违禁品。”安检员给出了结论。
陈默皱了皱眉，他拍了拍雷霆的头，下达了“解除”的指令。
可雷霆，却一反常态地，没有服从。
它依旧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包，甚至将鼻子凑上前，用力地嗅闻着，眼神里的焦躁和不安，有增无减。
“不好意思，女士，可能是您包里有什么特殊的气味，让它产生了误判。”
陈默只能一边道歉，一边用力地，拉着雷霆的牵引绳，试图将它带离现场。
雷霆被强行拉走了，但他依旧一步三回头地，望着林晓离开的背影，喉咙里的呜咽声，从未停止。
这个小小的插曲，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陈默的心里，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不安的涟漪。
03
林晓总算是有惊无险地，通过了安检。
刚才那个小插曲，让她有些心神不宁，肚子里的小家伙，也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紧张，开始不老实地动来动去。
她抚摸着肚子，走到一旁的休息区，准备坐下来歇歇脚。
或许是怀孕后期身体笨重，又或许是刚才精神紧张，就在她转身准备坐下的时候，脚下突然一软，身体一个踉跄，眼看就要向后摔倒。
“啊！”
林晓发出一声惊呼，下意识地，就想用手去护住自己那高高隆起的腹部。
周围的旅客，也都发出了阵阵惊呼。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一道黑色的闪电，突然从不远处，猛地窜了出来！
是雷霆！
那条刚刚被训犬员陈默拉走的安检犬，不知何时，竟然挣脱了牵引绳！
它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目标明确地，直冲向即将摔倒的林晓。
“快躲开！”
“狗要咬人了！”
人群中，爆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然而，雷霆并没有做出任何撕咬的动作。
在所有人惊恐万状的注视下，他冲到林晓的身后，用自己的身体，猛地，撞在了林晓的腰臀部。
这一下，不仅阻止了林晓向后摔倒的趋势，反而，将她向前扑倒在地。
紧接着，雷霆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更加无法理解的、惊悚的动作。
它将林晓扑倒后，迅速地，用自己的头，死死地，顶在了林晓的小腹下方，靠近大腿根部的位置，然后，冲着自己的主人陈默，发出了声嘶力竭的、从未有过的、急促而狂躁的吠叫！
这一幕，发生在短短几秒钟之内。
当人们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时，他们看到的，就是一个七个月的孕妇，被一条凶猛的大型犬，扑倒在地，用头死死地顶住要害。
没有人能理解这其中的逻辑。
他们看到的，只有最直观的、最能激发人同情心和愤怒的画面——“恶犬，正在攻击一个无助的孕妇”！
于是，就有了开头那一幕。
愤怒的、自以为在伸张正义的人群，像潮水一般，将冲过来试图解释的陈默，团团围住。
“你就是那个训犬的？你是怎么带狗的！”
“我们全都看见了！是你的狗，把这位大姐扑倒的！”
那个举着手机的油腻男人，更是像一个正义的判官，对着陈默，进行着唾沫横飞的审判。
“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必须严惩！否则我们现在就发到网上去，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陈默看着被人群的吵嚷声，吓得蜷缩在地、脸色惨白的林晓，再看看自己的搭档雷霆那双焦急万分、却被所有人误解的眼睛，这个年轻的武警战士，第一次，感到了百口莫辩的、深深的无力。
04
机场的安保和医护人员，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来，控制住了混乱的局面。
林晓被第一时间，用担架床，小心翼翼地，送往了机场的急救中心。
她除了受到惊吓，和手肘处有些许擦伤外，身体并无大碍，腹中的胎儿，也暂时没有出现异常。
而“肇事者”雷霆，则被闻讯赶来的机场派出所的民警，用防爆叉和网兜，强行地，从林晓的身边带离，关进了机场货运区一个坚固的、冰冷的铁笼里。
在被带走的时候，它没有挣扎，只是用那双乌黑的眼睛，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主人，陈默。
那眼神里，没有凶狠，只有无尽的委屈和焦急。
陈默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揪住了。
他被自己的直属领导，机场安检站的王主任，叫进了办公室。
王主任是个快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此刻，他的脸上，写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怒火。
“陈默！”他一拍桌子，将一份打印出来的网络舆情报告，狠狠地摔在了陈默的面前，“你看看！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报告上，是各大社交媒体的截图。
“震惊！XX机场安检犬当众攻击孕妇！”
“天理何在！谁来为这位准妈妈讨回公道？”
那些经过恶意剪辑的、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视频，在短短一个小时内，就已经有了几十万的点击和上万条评论。
“现在，市局的电话，总部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来，都在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默，我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主任的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陈默的脸上。
陈默挺直了脊梁，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报告主任！我以我的人格，和一名武警战士的荣誉担保！”
“雷霆，它不是在攻击，它是在用它自己的方式，拯救！”
“它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我们人类，和我们所有最精密的仪器，都发现不了的、致命的危险！”
王主任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最优秀的兵，气得笑了起来。
“危险？陈默，你醒醒吧！”
“我们已经把那位林女士的所有行李，包括她托运的箱子，全都用我们最新引进的、德国进口的痕-量检测仪，过了三遍！”
“别说是炸弹了，就连一粒感冒药的粉末，都检测不出来！”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这就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因为你疏于管教，而导致的恶性警犬伤人事件！”
“你知道，按照规定，雷霆，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分吗？”
王主任的话，像一盆冰水，从陈默的头顶，浇了下来。
他知道。
攻击平民，尤其是攻击孕妇这样的弱势群体，一旦被定性，雷霆不仅会被终身禁闭，甚至，有可能会被……人道毁灭。
想到这里，陈默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不。
绝不。
他绝不允许，自己的战友，以这样一种屈辱的方式，结束他那光荣的“戎马生涯”。
05
就在办公室里的气氛，压抑到冰点时。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砰”的一声，猛地撞开了。
机场急救中心的主任医师，一个五十多岁的白大褂，连门都忘了敲，就一脸惊惶地冲了进来。
“王主任！快！快联系120！让市中心医院，立刻准备特级抢救！”
“那个孕妇！那个叫林晓的孕妇，突然大出血！”
王主任和陈默，都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震惊。
“怎么回事？刚才不还说检查一切正常吗？”
“是前置性血管破裂！”医生的话，又快又急，像连珠炮一样，“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妊娠并发症，前期没有任何症状，可一旦破裂，能在几分钟内，就要了母子两条命！”
“我们也是看她血压一直不稳定，加上听说了警犬的异常反应，才多留了个心眼，用我们这儿最精密的超声波仪器，反复检查，才发现了那个隐藏极深的、只有几毫米的破裂点！”
医生的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在场的所有人。
王主任呆呆地看着医生，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陈默，在短暂的震惊之后，他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了一股惊人的亮光！
他明白了！
他终于，什么都明白了！
雷霆那两次异常的示警，那奋不顾身的、看似攻击的“猛扑”，那用头死死顶住孕妇小腹的、奇怪的举动……
它不是在攻击，也不是在示警违禁品！
它是在用它那引以为傲的、比仪器还精密的嗅觉，告诉所有人——这个孕妇的身体里，有一个致命的“炸弹”，即将“爆炸”！
它那奋力的一撞，和用头的顶压，恰好，是以一种最原始、最本能的方式，对那个即将破裂的血管，进行了物理压迫，为抢救，赢得了最宝贵的、黄金一小时！
真相，以这样一种令人瞠目结舌、又无比后怕的方式，大白于天下。
王主任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只剩下无尽的、火辣辣的羞愧。
他想到了自己刚才对陈默的咆哮，想到了那些网络上铺天盖地的、不分青红皂白的谩骂。
他二话不说，抓起桌上的对讲机，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声音，下达了命令。
“所有安检人员注意！立刻，把那条黑色的德牧，从隔离笼里，给我请出来！”
他特意用了那个“请”字。
当王主任和陈默，一路小跑地，赶到那个冰冷的隔离笼前时。
那个刚刚拯救了两条人命的英雄，正安静地，蜷缩在角落里，眼神黯淡，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王主任看着她，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眼眶，竟然红了。
他亲自打开笼门，对着里面的雷霆，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对不起。”他说，“是我们，误会你了。”
陈默再也控制不住，他冲上前，紧紧地，用一种不接触皮肤的方式环抱着自己的战友，这个在千夫所指面前都没有掉一滴泪的七尺硬汉，在这一刻，哭得像个孩子。
王主任走上前，轻轻地，用一种表示安慰的姿态，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默，别哭了。”
“你和雷霆，都是英雄！是我们整个机场，不，是我们所有人的骄傲！”
陈默抬起布满泪痕的脸，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说出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毛骨悚然的话。
“领导，您不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