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正准备睡觉。
「江工，能马上来医院吗？四号手术室设备出问题了，产妇情况很危险……」
赵主任的声音很急，但她接下来说的那个名字，让我手指一紧。
「产妇叫林语嫣。」
我儿媳妇。
三个月前，她当着医院一群人的面跟我说：「江叔，不是我看不起您，但晓帆跟着您真没前途。」
然后让我儿子跟我断绝关系。
我答应了，转身就走，干脆得我儿子都愣住。
现在她躺在产床上，肚子里是我孙子，设备报警显示胎儿心跳骤降。
全院找我。
我穿上外套往医院赶的时候，手机又响了。
是我儿子打来的，声音在发抖：「爸……你能不能……」
他三个月没叫过我爸了。
01
江成业开车往医院赶的时候，方向盘握得很紧。
车窗外是凌晨两点的城市，路灯昏黄，街道空荡。
他脑子里却很乱，那些他以为已经翻篇的记忆，一股脑地涌上来。
儿子8岁那年，跟着他去医院。
那天是周末，医院打来急诊电话，说CT机坏了，有个车祸病人等着做检查。
江晓帆一路小跑跟在他后面，眼睛亮晶晶的。
到了机房，江成业钻进那台两米多高的CT机里，周围站满了医生护士，都在等着。
小晓帆仰着头看，一脸崇拜：「爸爸好厉害！」
江成业修了四十分钟，机器恢复运转。
主任医生松了口气：「还好有江工在。」
走出医院的时候，江晓帆拉着他的手，骄傲地说：「爸爸，我长大了也要像你一样！」
江成业摸摸儿子的头：「爸爸修的是救命的机器，机器好了，人就能活。」
江晓帆用力点头：「我知道！我要告诉同学，我爸爸是修救命机器的！」
那是江成业记忆里，儿子最崇拜他的时刻。
但那也是最后一次。
红绿灯路口，江成业停下车。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另一段记忆浮上来，像刀子一样扎进心里。
那是六年前，江晓帆大学毕业，进了一家互联网公司。
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吃饭。
女孩叫林语嫣，长得很漂亮，说话也得体。
江成业特意请了半天假，去菜市场买了儿子爱吃的菜，在厨房忙了一下午。
饭桌上，林语嫣笑着问：「江叔您在医院工作，是哪个科室啊？」
江晓帆夹菜的手顿了一下。
江成业还没开口，江晓帆就抢着说：「我爸在医院，技术岗。」
他说得很快，含糊带过，然后立刻转移话题：「语嫣，尝尝这个鱼，我爸做得特别好。」
林语嫣笑着夹了一筷子，又问：「技术岗啊，那挺好的，具体是……」
江成业放下筷子：「我不是医生，是医疗器械工程师。」
「医疗器械……」
林语嫣愣了一下，笑容淡了几分：「哦，就是……维修设备的？」
江成业点点头：「对，维修、维护、保养。」
林语嫣哦了一声，没再接话。
但江成业看到了她眼里那一闪而过的失望。
林语嫣从小在省城长大，父亲是中学校长，母亲是银行支行长。
她见过的「体面人」，不是医生就是公务员，要么就是企业高管。
在她的认知里，医院工作分三等——医生最高，护士其次，后勤最末。
而维修工，在她看来就是后勤里最没技术含量的那种。
她曾经跟闺蜜抱怨过：「晓帆其他条件都挺好的，就是他爸……唉，修机器的，说出去多难听。」
闺蜜安慰她：「反正也不用你们养，忍忍就过去了。」
林语嫣当时点点头，心想，只要不让同事知道就行。
但那天吃饭，她发现江成业并不打算「隐身」。
他会主动说自己的工作，还说得挺自豪。
林语嫣觉得尴尬。
她不明白，一个修机器的，哪来的自豪感？
饭后，江晓帆送林语嫣回去。
江成业在厨房洗碗，听到门外林语嫣压低的声音：「你爸……就是修机器的啊？」
语气里带着一点失落，还有一点……嫌弃。
江晓帆的声音更低：「嗯……不过他技术挺好的，医院都挺依赖他。」
林语嫣没说话。
江成业站在厨房，手上的碗洗了两遍。
02
那之后，江晓帆结婚了。
婚礼前，江成业攒了8万块，想帮儿子出点钱。
他知道年轻人压力大，买房、装修，处处要钱。
但林语嫣婉拒了。
「江叔您留着自己用吧，我们不缺这点钱。」
她说得很客气，但江成业听出了潜台词——我们不需要你的钱，也不想欠你的情。
江成业没坚持，把钱又存回了银行。
他告诉自己，年轻人有自尊心，理解就好。
但心里那道裂痕，已经出现了。
林语嫣怀孕后，江成业很高兴。
他去超市买了一堆孕妇用品——叶酸、钙片、孕妇奶粉。
大包小包提到儿子家，林语嫣正在沙发上看电视。
「语嫣，这些你拿着，对孩子好。」
林语嫣看了一眼，笑得很礼貌：「江叔您太客气了，这些我都买了。」
「那我买的你也留着，多吃点没坏处。」
「真不用，我妈也买了好多……家里都放不下了。」
江成业站在客厅，大包小包还提在手里，一时不知道该放哪儿。
林语嫣已经转回头继续看电视了。
江晓帆从卧室出来，看到父亲尴尬地站着，皱了皱眉：「爸，我不是说了不用买吗，我们自己会准备的。」
江成业点点头：「行，那我……那我走了。」
他把东西放在门口，转身离开。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看到儿子把那些东西搬进储藏室，动作很快，好像怕被邻居看见。
最扎心的，是产检那次。
江成业知道林语嫣预产期在11月，心里一直惦记着。
他想着，怎么也得去看看，远远看一眼也好。
那天是周三，下午两点，林语嫣有产检。
江成业特意换了班，提前半小时到了医院。
他站在妇产科走廊的拐角处，离诊室远远的，不敢靠太近。
林语嫣挺着肚子走过来，江晓帆陪在旁边。
江成业心里一暖，想着儿子还是挺孝顺媳妇的。
他正犹豫要不要打个招呼，赵主任从诊室里出来了。
赵主任一眼看到他，热情地走过来：「哎呀，江工今天休息啊？」
江成业还没来得及回应，赵主任已经看到了林语嫣：「这是……嫂子来产检？」
林语嫣的脸色瞬间僵住了。
江晓帆也愣在原地。
赵主任不知道气氛不对，笑呵呵地说：「江工您儿媳妇啊？放心，我们都会照顾好的！您要是不放心，等会儿检查的时候您就在旁边看着。」
一个年轻护士也凑过来：「江工的儿媳妇啊？那我们得更仔细了，江工对我们这么好，我们可不能让他操心。」
江成业看到林语嫣脸上的表情，从僵硬变成了难堪。
她勉强笑着，声音都有点紧：「谢谢赵主任，不用麻烦江叔了……他工作忙。」
赵主任还要说什么，江成业打断了她：「赵主任，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他转身离开，走得很快。
身后传来赵主任的声音：「江工人真好，对家人也这么上心……」
还有林语嫣低低的回应：「是……」
江成业走到医院后门，点了根烟。
他很少抽烟，但那天抽了三根。
手机震了好几次，他没看。
抽完第三根烟，他才打开手机。
七个未接来电，都是江晓帆打来的。
还有两条微信：
「爸，您在哪儿？」
「爸，我们谈谈。」
江成业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后回了四个字：「我没事。」
他没等儿子回复，关了手机，一个人在医院后面的小公园坐到天黑。
03
那天晚上，江晓帆打来了电话。
江成业接起来，还没说话，儿子就开口了。
「爸，我和语嫣商量了，以后……」
江晓帆停顿了两秒，声音有点紧：「以后我们不来往了，您也别来找我们。」
江成业手里的螺丝刀顿了一下。
他正在医院的设备间，修一台胎心监护仪。
手术室里很安静，安静到能听见产妇的呼吸声，还有胎心监护仪恢复正常后那有节奏的「嘀嘀」声——157次/分钟，标准范围。
「行。」
江成业说得很平静。
电话那头明显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愣了一下才问：「什么？」
「我说行，我答应。」
江晓帆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沉默了几秒：「那……那就这样吧。」
「等等。」
江成业放下工具：「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以后你们别后悔。」
江晓帆的声音有点恼：「爸，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字面意思。」
江成业挂了电话，继续调试设备。
身边的小护士欲言又止，江成业摆摆手：「没事，专心工作。」
那是三个月前的事。
这三个月，江成业一个人住在医院附近的老小区。
47平米的一居室，月租1200。
房东是个老太太，知道他在医院工作,租金给他便宜了300。
江成业每天早上六点起床，煮两个鸡蛋，一碗粥。
吃完了去医院，一直干到晚上七八点。
下班后去楼下的快餐店，一份盖浇饭,15块。
吃完了回家，看看技术论坛，回复一些同行的求助帖。
半夜常常会接到电话，医院急诊，设备出问题了。
他就穿上衣服，骑着那辆旧电动车往医院赶。
有一次是凌晨三点，大雪天。
江成业接到电话，二号手术室的呼吸机报警，产妇羊水栓塞，情况危急。
他骑车赶到医院，全身都是雪。
手术室里，医生护士都在忙，没人注意到他进来。
江成业直接走到呼吸机旁边,打开后盖，检查电路。
潮湿环境导致电路板上有冷凝水，他用吹风机吹干，十分钟修好。
产妇转危为安。
手术结束已经早上六点,天亮了。
赵主任让他去休息室睡一会儿，江成业摆摆手：「没事，习惯了。」
他去医院食堂吃了碗热面，然后继续上班。
手机里存着江晓帆小时候的照片。
他有时候会打开看看，但从不主动联系。
他说过，以后不来往。
男人说话,要算数。
但他偷偷在系统里查过林语嫣的产检记录。
预产期是11月15号。
江成业特意把那几天的日程都空出来,外院的会诊邀请全推了。
他告诉自己，不是为了儿子。
是万一林语嫣提前生产，设备出问题，他得在。
这是工作职责。
仅此而已。
11月12号，凌晨两点十七分。
江成业接到了赵主任的电话。
「江工，能马上到医院吗？四号手术室的监护系统出问题了，产妇情况有点复杂……」
赵主任的声音很急，还有点犹豫：「产妇叫林语嫣。」
江成业握着手机的手微微收紧。
「我五分钟到。」
他挂掉电话，穿上外套。
手机又响了。
是江晓帆打来的。
江成业盯着屏幕上那个名字看了三秒，接起来。
「爸……」
江晓帆的声音在发抖：「语嫣……语嫣她……医生说孩子心跳不正常……爸，你能不能……」
他说不下去了。
江成业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林语嫣痛苦的叫声，还有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
「我马上到。」
04
江成业挂掉电话，抓起工具箱就往外跑。
电动车骑到一半，他又接到了老徐的电话。
老徐是医疗器械公司的技术总监，跟江成业认识二十多年。
「老江，我听赵主任说了，需要我马上调设备过去吗？」
「来不及了。」
江成业加快了速度：「我五分钟到，你带备用设备过来，以防万一。」
「行，我马上出发。」
挂掉电话,江成业看了一眼手表。
凌晨两点二十三分。
他踩尽油门，冷风灌进衣领，手指冻得发僵。
但他顾不上这些。
脑子里全是赵主任说的那句话——「产妇情况有点复杂」。
复杂是什么意思？
胎位不正？
脐带绕颈？
还是羊水异常？
不管是什么,只要设备出问题，他就得在。
医院到了。
江成业把电动车往急诊门口一停，提着工具箱就往楼上跑。
四楼妇产科，走廊里站满了人。
林语嫣的妈妈坐在椅子上哭,旁边有人在安慰她。
江晓帆背对着他，双手抱头，整个人在发抖。
江成业没出声，直接推开手术室的门。
江晓帆听到动静回头，看到父亲的背影，整个人愣住：「爸……」
但江成业已经进去了。
手术室内，一片混乱。
三台监护设备同时报警,声音刺耳。
胎心监护显示110次/分钟,而且数字还在往下跳——108、105、102。
产妇监护显示血压160/110,心率95。
赵主任站在产床旁,额头都是汗：「准备剖宫产，但现在数据太乱，我们不敢贸然……」
两个年轻医生在讨论：「会不会是设备故障？」
「我们已经重启过两次了，数据还是不对……」
「要不要用备用设备？」
「备用的也是同一批的，怕也不准……」
林语嫣躺在产床上，脸色惨白，嘴唇发紫。
她虚弱地问：「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是不是……」
赵主任握着她的手：「别怕，江工来了。」
林语嫣愣了一下：「江工？」
她转头，看到了换手术服走进来的江成业。
整个人僵住了。
江成业没看她，直接走到监护设备旁边。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江工来了！」
「江工，您快看看……」
江成业没说话，快速检查三台设备——胎心监护、产妇监护、麻醉机。
他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眉头越皱越紧。
胎心110次/分钟，但波形不稳，有毛刺。
产妇血压160/110，但基线漂移。
麻醉机的参数正常，但压力表指针在微微抖动。
这些细节，其他人都看不出来。
但江成业看得出来。
赵主任焦急地问：「江工，到底怎么回事？」
年轻医生说：「我们怀疑是胎心监护坏了，但备用的也显示同样数据……」
另一个医生说：「会不会真的是胎儿缺氧？」
「可是产妇刚才检查还好好的……」
「现在怎么办？要不要直接剖？」
赵主任犹豫了：「数据这么乱，我不敢贸然切……」
江成业盯着屏幕看了三秒。
他的手放在胎心监护的机箱上，感受着设备散发出的热量。
然后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手术室的空调显示屏——24度。
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温度计——25度。
他突然明白了。
江成业转身，对赵主任说：「把空调温度调到16度，快。」
所有人都愣住了。
赵主任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把空调温度调到16度。」
江成业的语气很笃定：「快。」
年轻医生傻眼了：「江工，现在是救人，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