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公司要裁员了,气氛很紧张,名单里……可能……有我。”
我对着电话,声音有些干涩。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父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怕什么。”
“你当初答应我的事,没忘吧?没跟任何人说家里那两套房子的事吧?”
“没忘,谁都没说。”
“那就行了。”父亲淡淡地说,“结果出来之前,什么都别想,等着。”
我挂了电话,心里更没底了。我不知道,父亲的淡定,究竟是安慰,还是他早已预见了今天。
01
我叫李默,三十二岁,在一家不上不下的互联网公司做着一份不上不下的运营工作。
我的人生,就像我工位的颜色,是那种最不起眼的灰。
每天早上,我被淹没在地铁汹涌的人潮里,像一颗沙丁鱼罐头里的鱼。
晚上,我又被原封不动地吐出来,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租住的三十平米开间里。
工资不高不低,饿不死,也发不了财。
最大的梦想,就是在未来不知道多少年后,能在这座城市里凑够一个厕所的首付。
直到那天,一个红色的、巨大的“拆”字,像一枚炸弹,在我那片破旧的老城区炸响了。
我从小长大的家,那栋住了快四十年的筒子楼,终于要拆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在公司开着一个冗长又无聊的周会。
手机在桌子下面嗡嗡震动,是老妈发来的微信,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就是那个醒目的“拆”字,喷在斑驳的墙壁上,张牙舞爪,带着一种蛮横的喜庆。
我盯着那个字,心脏猛地一跳。
周围同事讨论KPI和用户增长的声音,瞬间变得遥远起来。
我脑子里只剩下一片轰鸣。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的人生像是按下了快进键。
量面积,算人头,谈补偿。
我爸妈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更别说跟开发商谈判了。
好在政策还算公道。
按照我家的面积和户口,最终的方案是,三套房。
两套两居,一套一居。
位置虽然偏了点,但好歹是崭新的电梯房。
拿到分房协议的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躺在出租屋那张吱呀作响的床上,天花板上昏黄的灯光刺得我眼睛发酸。
我一遍又一遍地在脑子里计算着。
按照周边的房价,这两套两居室加起来,市值至少六百万。
六百万。
这个数字像一座山,沉甸甸地压在我的想象力上。
昨天我还是一个为了几千块全勤奖不敢请假的社畜。
今天,我就成了一个身价数百万的“隐形富豪”。
这种感觉,比喝了半斤二锅头还上头。
不真实,太不真实了。
我翻了个身,摸出手机,开始搜索“突然有钱了怎么办”。
搜索结果五花八门。
有人说环游世界,有人说买豪车名表,还有人说立刻辞职,去老板脸上吐口水。
我看着最后一条,忍不住笑出了声。
王经理那张肥厚的脸,在我脑海里浮现。
他每天在办公室里踱步,用居高临下的眼神审视着我们,仿佛我们都是他御花园里待割的韭菜。
要是真有一天,我把辞职信甩在他脸上,说“老子不干了”,那该有多爽?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我甚至开始幻想,明天上班,我就这么干。
我想象着同事们震惊的表情,想象着王经理错愕的神情。
光是想想,就足够我兴奋得睡不着觉。
房子交接手续办完的那天,我爸在新房里摆了一桌酒。
新房的窗户明亮又干净,阳光洒进来,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崭新的、属于未来的味道。
我爸平时很节省,今天却破天荒地买了一瓶好酒。
他给我和自己都满上。
酒过三巡,我再也绷不住了。
“爸,妈,这三套房,你们住这套大的,剩下两套……怎么说?”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爸看了我一眼,又喝了一口酒,脸颊微微泛红。
“你都三十多了,没个房子,对象都不好找。”
“那套小一点的两居,写你名下,你自己住。”
“剩下那套一居,也给你,是租出去还是卖掉,你自己看着办。”
我妈在一旁笑着点头:“你爸早就盘算好了。”
我的心,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填满。
两套房!
一套自住,一套收租!
这意味着,我不仅解决了住的问题,每个月还能凭空多出几千块的收入。
我彻底摆脱了房贷的枷锁,甚至可以提前过上收租公的悠闲生活。
我端起酒杯,一口气喝干了。
酒精和兴奋一起涌上头顶。
“爸!你真是太伟大了!”我激动地喊。
“等我把那套小的租出去,我每个月就有两份收入了!”
“到时候,公司那份破工作,我爱干不干!”
“那个王经理,天天就知道画大饼,PUA我们加班,我早就受不了了!”
“等我找个机会,就把辞职信甩他脸上!”
我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扬眉吐气的未来。
我爸一直安静地听着,没说话。
等我说完,他才慢慢放下酒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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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头,眼神里没有我想象中的赞许,反而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严肃。
“默子。”他叫我的小名。
“这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从今天起,关于拆迁分房的事,一个字都不要往外说。”
“公司的同事,外面的朋友,就算是关系再好的,也别提。”
我愣住了。
“为什么?爸,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我不解地问。
“是好事。”我爸点点头,“但好事,不一定非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他点了根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有些模糊。
“你还年轻,不懂人心。”
“你现在一个月挣一万块,你的同事也挣一万块,大家都是朋友,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要是突然有一天,他们知道你有了两套房,身价几百万,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一开始可能是羡慕,羡慕完了,就是嫉妒。”
“凭什么?凭什么他李默运气这么好?大家都是一样上班,他怎么就一步登天了?”
“有了嫉妒,你原来的一切,在他们眼里就都变了味。”
“你工作清闲点,他们会说你反正有钱,在混日子。”
“你穿件新衣服,他们会说你开始炫富了。”
“你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都会被无限放大。”
“你以为你分享的是喜悅,实际上,你是在给自己树敌。”
我爸的声音不响,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我的心上。
我那颗因为兴奋而漂浮的心,一点点沉了下来。
我想起社会新闻里,那些因为中彩票或者拆迁露富,结果被亲戚朋友借钱、骚扰,甚至被算计的例子。
“财不露白,人心隔肚tuning。”我爸吐出一口烟圈,总结道。
“记住,从今天起,你还是那个每个月挣一万块工资的李默。”
“房子是你最后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亮出来。”
“这对你没坏处。”
我看着父亲那双饱经风霜却异常清澈的眼睛,心里最后一点不情愿也烟消云散了。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爸,我知道了。”
那一刻,我决定,将这份天降的财富,深埋心底。
我将继续扮演那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李默。
02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进入了一种奇特的“潜伏”模式。
我搬进了属于自己的新家。
房子不大,但阳光充足。
我站在阳台上,能看到远处公园的绿树。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我不再需要担心房东突然涨租,也不用害怕哪天被赶走。
这是我的家,是我一个人的城堡。
另一套一居室,我花了点钱简单装修了一下,挂到网上出租。
很快,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租了下来。
每个月四千块的租金,准时打到我的卡上。
看着银行卡里多出来的数字,我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了“不劳而逸”的快乐。
但表面上,我的人生轨迹没有任何变化。
我依旧每天早上七点起床,挤一个小时地铁去公司。
在打卡机前按下指纹的那一刻,我又变回了那个“社畜李默”。
办公室里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格子间里弥漫着咖啡和外卖混合的味道。
同事们讨论的话题,永远离不开房子、车子和孩子。
“哎,上个月房贷又涨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家那小子,报个补习班就花了我半个月工资。”
“你们说,咱们啥时候才能熬出头啊?”
每当这时,我都会默默地听着,然后适时地附和一句:“是啊,压力太大了。”
没有人知道,说这话的我,银行卡里正躺着六位数的存款,并且每个月还有一笔雷打不动的租金收入。
我的心态,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以前,我是真的觉得压力大。
我焦虑我的未来,担心我的职业发展,害怕35岁被优化。
但现在,这些焦虑都消失了。
我知道,就算我明天就被辞退,我也能活得很好。
工作,对我来说,不再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它更像是一个……嗯,一个维持社会身份的工具,一个打发时间的场所。
这种心态的变化,最直接地体现在我的工作态度上。
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卷”了。
对于王经理画的那些“大饼”,比如“好好干,年底给你们争取一个大红包”,或者“这个项目做好了,我亲自向上面给你们请功”,我内心毫无波澜。
我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我开始严格遵守劳动法。
到点下班,绝不多待一分钟。
周末的加班电话,一概不接。
对于那些“表功式”的额外任务,我也学会了找各种理由推脱。
“哎呀王经理,我手头这个报告还没弄完,实在没时间。”
“这个周末我约了人,真不好意思。”
我的工作,不多不少,刚刚好完成我的KPI。
不出彩,但也不会出错。
我成了一个标准意义上的“職場老油条”。
我的变化,很快就被办公室里最敏感的人察觉到了。
这个人就是小张。
小张比我晚进公司两年,是我们部门最“卷”的人。
他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每天第一个到公司,最后一个走。
所有的加班,他从不缺席。
所有难啃的项目,他都抢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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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口头禅是:“没问题,王经理,交给我!”
王经理非常欣赏他这种“狼性文化”的践行者。
在部门会议上,王经理不止一次地表扬小张,说公司就需要这样有拼搏精神的年轻人。
然后,他会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批评部门里存在的“安于现状、缺乏奋斗精神”的风气。
每次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总会若有若无地往我这边瞟。
我心知肚明,他说的就是我。
但我不在乎。
我低着头,假装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心里想的却是晚上回去看哪部电影。
有一次,茶水间里只剩下我和小张。
他一边泡着咖啡,一边状似无意地对我说:“默哥,感觉你最近状态有点松啊。”
我笑了笑:“有吗?年纪大了,拼不动了。”
小张摇摇头,一脸严肃:“默哥,这你可不能这么想。现在竞争多激烈啊,不进则退。你看王经理,多看好我们,我们得抓住机会啊。”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鞭策”。
我看着他因为长期熬夜而显得有些蜡黄的脸,和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我仿佛看到了去年的自己。
那个为了几千块绩效奖金,可以连续通宵一个星期的自己。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张,你很优秀,继续加油。”
说完,我端着我的保温杯,转身离开。
我没有告诉他,他所拼命追求的“机会”,在我看来,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的人生,是在一个陡峭的山坡上奋力向上爬。
而我的人生,已经站在了山顶的平地上,虽然风景算不上绝美,但至少,我不用再担心会摔下去了。
我们注定是两种不同的人了。
在别人看来,我“佛系”了,“躺平”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躺平,我只是换了个姿势。
我开始有时间去健身房,把以前因为加班而忽略的身体重新捡起来。
我开始看书,看电影,去听一些以前觉得“浪费时间”的讲座。
我的消费观也变了。
我不再为了一杯三十块的咖啡心疼半天。
但我也不会去买什么奢侈品。
我依旧会和同事们一起点十几块的盒饭,但会默默地给自己加个鸡腿。
我换掉了用了五年的旧手机,但买的依旧是中端机型。
我守着我爸的忠告,小心翼翼地隐藏着我的“底牌”。
我享受着这种秘密的富足和自由。
就像一个戴着普通面具的国王,混迹在人群中,冷眼旁观着众生的忙碌与挣扎。
这种感觉,很奇妙。
03
平静的日子,在一年后被打破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公司里开始流传起要裁员的“小道消息”。
起初,大家还只是当成笑话来听。
毕竟,我们公司虽然不算头部大厂,但业务一直很稳定。
但渐渐地,消息变得越来越真。
先是公司的年会取消了,理由是“响应号召,节约开支”。
接着,下午茶从每天都有变成了每周一次,点心的质量也直线下降。
然后,人事部开始频繁地和各部门负责人开闭门会议。
每次会议结束,王经理的脸色都很难看。
办公室里的空气,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所有人都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键盘的敲击声,似乎都比以前更响亮、更急促了。
以前那些踩点上班、到点下班的同事,开始主动留下来加班。
就连上厕所,大家都是小跑着去的。
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我要努力工作,我很有价值”。
办公室里那种虚假的和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张的、人人自危的氛围。
小张,成了这股紧张氛围里的“卷王之王”。
他简直是把公司当成了家。
我好几次晚上十点多临时有事回公司取东西,都能看到他工位的灯还亮着。
他不仅包揽了部门里所有最苦最累的活,甚至开始帮王经理处理一些私事。
比如帮王经理去干洗店取衣服,或者帮他接放学的孩子。
王经理对小张的态度,也变得愈发亲切。
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拍着小张的肩膀说:“小张啊,好好干,公司不会亏待你的。”
小张听了,激动得满脸通红,仿佛已经拿到了免死金牌。
而我,是整个办公室里最格格不入的一个。
当所有人都像上了发条的兔子一样疯狂奔跑时,我依然保持着我原来的节奏。
准时上班,准时下班。
工作不多做一分,也不少做一分。
同事们聚在一起讨论裁员名单时,我也会凑过去听。
他们分析得头头是道。
“这次肯定先裁那些业绩差的。”
“我觉得会裁工资高的,性价比低。”
“还有那些年纪大的,学不动新东西的。”
大家讨论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我身上。
一个和我要好的同事半开玩笑地说:“要我说,李默你最安全。”
我问:“为什么?”
他说:“你看你,工资中等,业绩稳定,平时也不惹事,这种‘稳定型’员工,性价比最高,裁你干嘛?”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附和。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的这种平静,在同事们眼中,成了“胸有成竹”和“无所畏惧”。
但在王经理眼中,恐怕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有一次,他召集我们开紧急会议,要求大家周末必须全员加班,赶一个项目的进度。
所有人都立刻表态:“没问题,王经理!”
只有我,犹豫了一下,说:“王经理,我周末约了医生复查身体,可能来不了。”
我确实约了医生,但并不是非去不可。
我只是单纯地不想加班。
我不想我难得的周末,被浪费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王经理的脸,当场就沉了下来。
他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十秒钟。
那眼神,冰冷又锐利,像两把刀子。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
最后,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身体要紧,那你注意休息。”
说完,他就宣布散会,摔门而出。
我知道,我彻底把他得罪了。
会议结束后,同事们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有同情,有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一种“你这人真是不识时务”的惋ë惜。
小张走过来,低声对我说:“默哥,你太冲动了。这种时候,怎么能跟经理对着干呢?”
我看着他那张充满“关切”的脸,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我没法跟他解释。
我没法告诉他,我之所以敢这么做,不是因为我冲动,而是因为我根本不在乎这份工作。
他为了保住这份工作,可以放弃尊严,放弃健康,放弃一切。
而我,什么都不用放弃。
因为我手里有底牌。
这是一种居高臨下的残忍。
我忽然意识到,我爸说的是对的。
当我拥有了他们不曾拥有的东西时,我就已经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无论我如何伪装,我的言行举止,都会暴露出我的“与众不同”。
而这种“与众不同”,在危急时刻,就成了最致命的破绽。
风暴,终究还是来了。
那是一个周五的下午。
天气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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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键盘的敲击声。
下午三点,HR部门的总监,陪着王经理,出现在我们部门门口。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最后的审判”要开始了。
他们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在王经理的办公室里坐了下来。
那扇磨砂的玻璃门背后,两个模糊的人影,像两个决定别人生死的判官。
大家都在假装认真工作,但眼神却不受控制地往那扇门上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王经理办公室的门开了。
HR的助理拿着一份名单走了出来。
她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人们的心脏上。
她走到第一个工位前,低声说了一句:“你好,麻烦来一下会议室。”
那个工位上的同事,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站起来的时候,腿都在发抖。
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
被叫到名字的人,表情各异。
有的人当场就哭了,有的人故作镇定,有的人则是一脸的愤怒和不甘。
每走一个,办公室里的气氛就更压抑一分。
剩下的人,像是等待宣判的囚徒,在煎熬中祈祷着自己的名字不要出现。
我看着这一切,内心竟然毫无波澜。
我甚至在想,如果叫到我,我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
是该表现出一点惊讶,还是该表现出一点遗憾?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
我的手机,响了。
是公司内线。
屏幕上跳动的号码,来自HR部门。
办公室里所有幸存者的目光,“唰”的一下,全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我拿起手机,划开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客气又冰冷的女声。
“您好,是李默吗?”
“我是。”
“麻烦您现在来一下王经理的办公室。”
我“嗯”了一声,挂掉电话。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的褶皱。
我能感觉到,背后几十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
我平静地穿过格子间,走向那扇决定我命运的门。
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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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王经理和他那张油腻的脸,一起陷在宽大的老板椅里。
HR总监,一个四十多岁、打扮精致的女人,坐在他对面。
她见我进来,对我职业性地笑了一下。
“李默,来,坐。”王经理指了指我对面的椅子。
我拉开椅子,坐下。
桌子上,摆着一份文件,和一个信封。
信封是黄色的,看起来很厚。
王经理没有立刻开口,他拿起桌上的烟灰缸,用力掐灭了手里的烟头。
然后,他十指交叉,放在自己鼓起的肚子上,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姿态。
“李默啊……”他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沙哑和沉重。
“你来公司,也有五年了吧?”
我点点头:“五年零三个月。”
“是啊,五年多了,时间过得真快。”他感慨道。
“你刚来的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现在也成老员工了。”
“这些年,你为公司做的贡献,我们都看在眼里。”
我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我知道,这都是标准的开场白。
就像电视剧里,行刑之前,总要给犯人吃一顿好的。
“但是呢……”王经理话锋一-"转。
“你也知道,最近大环境不好,互联网行业进入了寒冬。”
“公司为了能活下去,不得不进行一些架构调整和业务优化。”
“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真的,非常艰难。”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按着自己的胸口,仿佛心痛得无法呼吸。
HR总监在旁边适时地补充道:“李默,你要理解,这真的和你的能力无关,纯粹是公司战略发展的需要。”
“我们这次优化的原则,是综合考量部门的未来发展和人员的适配性。”
“你一直是一个不错的员工,很稳定,但……”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稳定。
在这个需要“狼性”和“拼搏”的时候,“稳定”成了一个贬义词。
它意味着没有激情,没有潜力,没有了可以被压榨的剩余价值。
我心里一片澄明。
原来如此。
“所以,决定是我,是吗?”我平静地问。
王经理和HR总监对视了一眼,似乎对我的冷静感到有些意外。
他们可能预演了很多遍如何安抚一个情绪激动的被裁员工,但没想到,我根本不需要安抚。
王经理点了点头,脸上挤出一丝虚伪的惋惜。
“李默,我们也很舍不得你。但是……没办法。”
HR总监将桌上的那份文件,推到我的面前。
“这是《解除劳动合同协议》,你先看一下。”
我拿起文件。
上面的条款,都是标准格式。
我的目光,直接落在了最关键的补偿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