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教授,我们再确认一遍,您是说,您拿着这把嫁接刀,强行闯入您邻居张伟先生的家中,意图‘营救’他的女儿?”
审讯室里,年轻的李警官脸上写满了疲惫和不解。
“措辞不准确。”我扶了扶滑落的老花镜,平静地纠正他。
“我不是‘意图’营救,我就是在营救。”
“可张伟夫妇和他们的女儿莉莉,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反倒是您,涉嫌非法入侵和持械威胁。”
“那是他们幸运,因为你们来得及时。”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如果你们晚来十分钟,那孩子,可能就‘死’了。”
李警官叹了口气,把笔录本往前一推。
“陈教授,我们很尊重您的社会地位和学术成就,但也请您,不要再讲这些让我们无法理解的话了。”
“您只需要告诉我们,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不是在害人。”我的声音开始颤抖,积压了几个月的恐惧和愤怒在这一刻奔涌而出,“我是在救他们!救那个可怜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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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在邻居搬来之前,我的生活,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湖水。
我叫陈望德,六十二岁,退休前是农业大学的植物声学教授。
这是一个很冷门的学科,简单来说,就是研究声音对植物生长的影响。
我的老伴三年前走了,唯一的儿子也在国外定居,偌大的一个房子里,只有我和我那些宝贝植物作伴。
我把对妻子和儿子的思念,全都倾注在了这些花花草草上。
每天,我会花大量的时间,给它们浇水、施肥,和它们“聊天”。
我甚至还在院子里,建了一个小小的实验室,里面摆满了各种精密的声波仪器。
我最得意的成果,是一株我命名为“倾听者”的兰花。
它对次声波的反应极其敏感,每当周围出现它无法承受的低频噪音时,它的叶片就会在几个小时内迅速枯萎,像是在用生命向我发出警报。
“老陈,你又在跟你的花说话呢?”我的学生,现在已经是农大副教授的小刘,在电话那头打趣我。
“你懂什么,这叫情感交流。”我一边拿着小喷壶给兰花浇水,一边说。
“是是是,您是权威,您说了算。”小刘笑了笑,“对了老师,上次您说您家附近总有些奇怪的杂音干扰实验,找到源头了吗?”
“还没呢。”我摇了摇头,“一阵一阵的,像是电流声,又像是某种机器的嗡嗡声,奇怪得很。”
“您可得注意休息,别太劳累了。”
“放心吧,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呢。”
挂了电话,我走到客厅,拿起一块干净的抹布,仔细擦拭着相框。
相框里,是我的老伴,笑得一脸温柔。
“老婆子,隔壁那栋空了快十年的别墅,好像是卖出去了。”
“听社区的人说,买主是对年轻夫妇,出手阔绰得很。”
“这下好了,以后咱家也算是有个邻居了,能热闹一点。”
我对着照片絮絮叨叨,就像她还在我身边一样。
我当时天真地以为,新邻居的到来,会给我的晚年生活,增添一丝烟火气。
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带来的,会是一个足以颠覆我六十年科学认知的、深不见底的噩梦。
02
新邻居是在一个周末搬来的。
男的叫张伟,高大帅气,女的叫刘倩,温柔漂亮。
他们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女儿,叫莉莉,穿着一身粉色的公主裙,像个洋娃娃。
他们主动上门拜访,送来的水果和茶叶,都是顶级的。
“陈教授,我们刚搬来,以后就是邻居了,还请您多多关照。”张伟说话滴水不漏,脸上挂着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笑容。
“好说好说,远亲不如近邻嘛。”我笑着回应,并拿出糖果逗弄他们的小女儿。
“莉莉,快叫陈爷爷好。”刘倩推了推女儿。
可那个叫莉莉的小女孩,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一双大眼睛,漂亮,却空洞得可怕,没有任何孩童该有的神采。
她不说话,也不动,就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这孩子,怕生。”张伟笑着打圆场。
我当时只觉得是孩子性格内向,并没有多想。
可接下来的几个月,他们一家的怪异之处,开始越来越多地暴露出来。
首先,是他们家从不产生生活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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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早上出门散步,都能看到社区的垃圾车挨家挨户地收垃圾,唯独会跳过他们家。
我好奇地问过收垃圾的师傅。
师傅挠着头说:“怪了,那家人搬来三个月了,一次垃圾都没倒过,我还以为是空房子呢。”
一个三口之家,怎么可能不产生任何垃圾?他们是靠光合作用活着吗?
其次,是那个诡异的“嗡嗡”声。
自从他们搬来后,每到深夜,那股低沉的、规律的、像无数只蜜蜂在耳边振翅的声音,就会准时响起。
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头痛欲裂。
而我实验室里那株“倾听者”兰花,靠近他们家那一侧的叶片,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地枯萎下去。
最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还是那个孩子,莉莉。
我从未见过她出门,从未见过她玩耍,更从未听过她哭闹。
她每天就像一个幽灵一样,准时出现在二楼的窗前,一动不动地坐着,有时候能保持一个姿势,整整一个下午。
我因为担心,还特地找张伟夫妇聊过一次。
“小张啊,你们家莉莉,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怎么老不见她出门玩啊?”
张伟的笑容,在那一刻,有了一丝僵硬。
“哦,莉莉她……体质比较弱,容易过敏,我们不怎么让她出门。”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谢谢您关心啊,陈教授。”
他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
可我的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重。
03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那株“倾听者”的彻底死亡。
那天早上,我起床后,照例去实验室检查我的宝贝们。
可我却看到,那株我倾注了十年心血的兰花,已经彻底枯萎了,焦黑的叶片,像一堆被烧过的纸钱,软塌塌地垂着。
旁边的仪器,忠实地记录下了它生命中最后几个小时的数据。
数据显示,从昨晚午夜十二点开始,隔壁那股“嗡嗡”声的频率和强度,突然增强了数十倍,远远超出了任何正常家电所能发出的范畴。
而我的“倾听者”,就是在承受了长达三个小时的、高强度的次声波攻击后,细胞活性完全丧失,最终死亡。
这不是自然枯萎。
这是被谋杀!
我看着兰花的“尸体”,浑身的血液都冷了。
那股声音,能杀死生命力如此顽强的植物,那对一个体质孱弱的孩子,又会意味着什么?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冲到隔壁,疯狂地敲门,可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就在我准备报警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从二楼的窗户里,传来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像小猫一样的呻吟。
是莉莉的声音!
我这几个月来,第一次听到她发出声音!
可那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莉莉!”我冲着楼上大喊。
那声呻吟,戛然而止。
紧接着,那股熟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都要刺耳!
我院子里那只养在笼子里的百灵鸟,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突然像疯了一样,疯狂地撞击着笼子,几秒钟后,就直挺挺地,从栖杆上摔了下来,死了。
我脑子里最后一根理智的弦,也“崩”地一声,断了。
救人!
必须救那个孩子!
我当时什么也顾不上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我冲回我的院子,抄起那把就放在花架上的、用来嫁接果树的钢刀,再一次,冲向了邻居家的那扇门。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一下,两下……
门锁被我撞开了。
我冲了进去。
客厅里,张伟夫妇正惊恐地看着我。
而我,则举着刀,像一头愤怒的雄狮。
后来的事情,我就记不太清了。
我只记得,刺耳的警笛声,邻居的尖叫声,和我自己被按倒在地时,那绝望的哭喊声。
“放开我!我要救人!我要救那个孩子!”
04
审讯室里的灯光,白得刺眼。
对面的李警官,还在不厌其烦地,做着我的思想工作。
“陈教授,我们已经派人去您邻居家了解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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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伟夫妇说,您最近可能是因为一个人住,精神压力太大,所以产生了一些幻觉。”
“他们家的孩子莉莉,也很好,没有任何受伤害的迹象。”
“至于您说的‘嗡嗡’声,我们技术科的同事也去检查了,他们家除了冰箱和空调,没有任何能发出大分贝噪音的电器。”
“一切,都正常。”
李警官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我知道,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个值得同情,但也需要接受治疗的,孤僻古怪的“疯老头”。
我没有再激动,情绪在被捕的那一刻,已经宣泄完了。
我现在,异常地冷静。
“李警官,您是学什么专业的?”我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我?我是学刑侦的。”他愣了一下。
“很好。”我点了点头,“那您应该知道,任何看似完美的犯罪现场,都会留下破绽。”
“陈教授,我们现在谈论的,不是犯罪现场。”他无奈地提醒我。
“在我看来,就是。”我坚持道。
“我是一名植物声学教授,我研究了一辈子的声波。”
“我可以拿我的学术声誉担保,那股‘嗡嗡’声,绝对存在,而且,它带有极强的攻击性。”
“我那些死去的植物,我那只死去的鸟,都是证据。”
“至于他们家的孩子,莉莉。”我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沙哑,“她的问题,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
“您为什么这么肯定?”李警官皱起了眉头。
“因为,我做了一件不太道德,但现在看来,却是唯一能接近真相的事情。”我说。
“从我开始怀疑他们那天起,我就用我那台最高倍的天文望远镜,对他们家的客厅和莉莉的房间,进行了持续的,远程观察。”
“您这是侵犯他人隐私!”李警官的语气,严厉了起来。
“我知道。”我坦然地承认,“但和一条可能正在逝去的生命相比,这点道德瑕疵,我背了。”
“您都看到了什么?”他似乎被我说动了,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那让我毕生难忘的一幕。
我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05
“我看到了……莉莉的‘房间’。”我艰难地开口。
“那根本不是一个正常孩子的房间。”
“里面没有玩具,没有童话书,甚至没有一张像样的床。”
“只有一把椅子,和一个摆在房间正中央的、像充电桩一样的东西。”
李警官的脸上,写满了困惑。
“然后呢?”
“然后,我看到了莉莉的‘食物’。”
“她从不吃饭。每天,她的‘父亲’张伟,都会拿一个像输液袋一样的东西,接一根管子,插在她的后颈上。”
“整个过程,大概持续十分钟。”
听到这里,李警官的表情,已经从困惑,变成了震惊。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被我打断了。
“警官,这些,都还不是最可怕的。”
我看着他,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
“最可怕的,是我昨天晚上,看到的一幕。”
“那是我准备冲进去的前一个晚上。”
“我看到,张伟和刘倩,走进了莉莉的房间。”
“他们把莉莉从椅子上抱了下来。”
“然后,他们……他们……”
我说不下去了,那种视觉冲击,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都让我感到一阵阵的反胃和恐惧。
“他们到底做了什么?”李警官追问道,他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前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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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把那句话,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他们,把莉-莉,像叠衣服一样,整整齐齐地,叠了起来。”
“她的胳膊,她的腿,她的身体,都像没有骨头一样,被折叠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只有枕头那么大的小块。”
“然后,他们打开了床头那个银色的手提箱,把叠好的‘她’,放了进去,盖上了箱子。”
我说完,审讯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已经目瞪口呆的李警官。
“警官,你告诉我。”
“一个正常的人类孩子,能被叠起来,放进手提箱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