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老板，你没算错吧？” 王倩的嗓门瞬间拔高，酒精熏出的红晕在她脸上涨成了猪肝色，“一碗破面，八千八？你这面条是金子做的，还是汤里加了仙丹？”
面馆老板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他低着头，双手在油腻的围裙上反复擦拭，声音小得像蚊子哼：“菜单上……写了价的。”
“放屁！我们进来的时候你明明说只有一种牛肉面！”王倩“啪”地一拍桌子，震得醋碟都跳了起来。
坐在她对面的李静没有说话，只是冷静地拿起那张薄薄的打印纸账单，目光落在“特色牛肉面”后面一长串的“8”和“0”上。她又抬头，看了一眼墙角那个与整个小店格格不入的、闪着红点的崭新摄像头。
她放下账单，语气平淡却清晰：“别吵了，没什么好说的。”
王倩一愣：“静姐，你什么意思？就这么算了？”
李静摇摇头，从包里拿出手机，直接按下了“110”三个数字，对着电话平静地说：“喂，你好，我要报警。我们被敲诈了。”
电话那头传来接线员公式化的声音，而面馆老板听到“报警”两个字，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
01
凌晨一点的城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只剩下霓虹灯徒劳地闪烁着，为湿冷的街道镀上一层虚假的暖光。
李静、王倩和孙芮三人，刚刚结束了一场庆祝酒局。为了庆祝李静拿下部门一个拖了半年的老大难项目，三人从烧烤摊一路喝到小酒馆，最后都有了七八分的醉意。
“不行了，喝得胃里烧得慌，得找个地方吃点热乎的垫一垫。”王倩揉着太阳穴提议。她是三人里最咋咋呼呼的一个，也是酒量最差的那个。
孙芮在一旁附和，她性格温吞，总是扮演着“老好人”的角色：“好呀好呀，喝完酒是该吃点主食，不然伤胃。”
李静作为今晚的主角，也是三人中最沉稳的，她环顾四周，指了指街角一家亮着灯的“老陈记面馆”，说道：“就那儿吧，看着还开着门，进去暖暖身子。”
那是一家很不起眼的小店，店面狭窄，招牌上的红漆已经斑驳脱落。走进去，一股浓郁的牛骨汤香味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陈旧气味。店里只有老板一个人，正佝偻着背在灶台后忙活。
“老板，还有吃的吗？”王倩拉开椅子坐下。
老板抬起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眼神有些躲闪：“有，就……就一种特色牛肉面了，要吗？”
“行，那就三碗！”王令大手一挥。
李静坐下后，习惯性地打量着四周。店很小，只有四张桌子，墙壁被油烟熏得发黄。一切都显得很陈旧，很有年代感，除了墙角那个正对着她们这桌的、崭新的半球形监控摄像头。那东西太新了，外壳锃亮，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像是一件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她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秒，便被端上来的热茶吸引了。
三碗面很快就上来了。面条筋道，牛肉酥烂，汤头浓郁，带着微微的药膳香气。对于三个刚喝完酒的女人来说，这碗热气腾腾的面，无疑是深夜里最好的慰藉。
风卷残云之后，三人都感到了满足的饱腹感。王倩打了个嗝，豪气地喊道：“老板，买单！”
然后，就发生了引言中的那一幕。一张打印着“8800元”的账单，像一枚深水炸弹，在三个酒意微醺的女人心中瞬间引爆。
02
王倩的嗓门和她的脾气一样，一点就着。她认为这绝对是黑店宰客，尤其看老板那副唯唯诺诺、不敢与人对视的样子，更像是做贼心虚。
孙芮在一旁拉着王倩的胳膊，小声劝道：“倩倩，你小声点，要不……要不我们再问问老板，是不是搞错了？”她一边说，一边用恳求的眼神看着老板，希望对方能给个台阶下。
但老板只是反复念叨着那句：“菜单上……有价的。”他的目光始终不敢与任何人接触，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脚下的一块地砖，仿佛那里有什么秘密。
李静的冷静与两人的反应形成了鲜明对比。她没有参与争吵，而是在报警后，静静地观察着老板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她发现，这个老板的反应很奇怪。他不像是那种常见的、企图讹诈游客的黑店店主。那些人通常要么凶神恶煞，要么油嘴滑舌，气焰嚣张。而眼前这个男人，他的核心情绪不是贪婪，而是恐惧。一种深入骨髓的、让他浑身发抖的恐惧。
尤其是在李静说出“报警”两个字后，他脸上闪过的，除了惊慌，竟然还有一丝……解脱？
这个矛盾的细节，让李静的心沉了下去。她意识到，这碗8800块钱的面，背后可能不只是“天价”那么简单。
警车来得很快，红蓝交替的警灯刺破了深夜的宁静。车上下来两名警察，一个年长些，看起来经验丰富，神情严肃；一个年轻些，带着执法记录仪，行动干练。
“怎么回事？”年长的警察走了进来，目光在三人和老板身上扫了一圈。
王倩立刻像是见到了救星，冲上去指着老板，把事情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警察同志，你们可来了！这家店敲诈勒索！一碗面要我们八千八，你们看，这是账单！”
年轻警察接过账单，看到上面的数字也愣了一下，随即皱起了眉头，看向面馆老板：“师傅，这是你打的单子？”
老板的嘴唇哆嗦着，点了点头，没说话。
年长的警察，姓张，同事们都叫他老张。他没有急着下结论，而是在店里不紧不慢地走了一圈。他的视线同样注意到了那个崭新的摄像头，他走到摄像头下面，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老板，你过来一下。”老张的声音不高，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面馆老板迟疑地挪了过去。
老张看着他，语气平缓地问：“你这面，凭什么卖八千八？说清楚。”
老板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我这是……祖传秘方，用的都是顶级食材……”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说得毫无底气。
王倩在一旁嗤之以鼻：“什么顶级食材？我看是‘顶级’黑店！”
老张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他的眼睛像鹰一样，始终锁定着老板的脸：“是吗？那把你的菜单拿出来我们看看。既然是明码标价，总得让大家心服口服。”
听到“菜单”两个字，老板的身体又是一僵，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
03
“菜单……菜单今天……刚好用完了，还没来得及印新的。”老板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垂得更深了。
这个借口拙劣得近乎可笑。一个开门做生意的面馆，会没有菜单？
年轻警察立刻记录下来，语气也变得严厉：“老板，你最好老实交代！你这种行为已经涉嫌消费欺诈和敲诈勒索了！”
就在这时，老张突然开口，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你这店里，生意怎么样？”
老板愣了一下，没明白警察为什么这么问，下意识地回答：“就……就那样，勉强糊口。”
“是吗？”老张的目光转向了灶台。那里的锅碗瓢盆虽然旧，但都擦得锃亮，摆放得井井有条，完全不像一个生意惨淡、无心经营的店。他又指了指那个摄像头，“这东西，什么时候装的？”
老板的眼神瞬间慌乱起来：“就……就前两天，为了……防盗。”
“哦？防盗？”老张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这条街的治安，我还是了解的，十几年没出过什么大案子了。你这小本生意，需要装这么一个高清的、还带联网功能的摄像头来防盗？”
老张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层层剖开老板脆弱的心理防线。
老板彻底扛不住了，他的身体沿着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双手抱着头，用一种近乎崩溃的哭腔说道：“别问了，求求你们别问了……”
气氛瞬间凝固。李静、王倩和孙芮也面面相觑，她们都看出来，事情的走向已经远远超出了她们的预料。
老张蹲下身，拍了拍老板的肩膀，放缓了语气：“有什么难处，跟我们说。法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现在坦白，是唯一的出路。你到底在怕什么？”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老板内心最脆弱的地方。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他看了一眼李静她们三人，又飞快地扫了一眼那个摄像头，嘴唇颤抖着，终于说出了那句让在场所有人汗毛倒竖的话：
“警察同志……我是被逼的！这个价钱，不是我要的！是……是他们让我这么做的！”
“他们？”老张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他们是谁？”
老板惊恐地摇着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我不能说……不能说……他们看着呢！他们什么都知道！”他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了那个闪着微弱红光的摄像头。
04
老板的这句话，让整个面馆的空气仿佛都下降了好几度。一个普通的消费纠纷，瞬间升级成了一起性质不明的胁迫案件。
年轻警察立刻向上级汇报情况，请求技术支援，调查那个摄像头的后端连接。老张则将老板带到警车上，进行进一步的详细询问，以隔绝店内的监控。
面馆里，只剩下李静、王倩和孙芮三个女人，还有一个负责现场记录的年轻警察。
刚才还义愤填膺的王倩，此刻也有些后怕，她凑到李静身边，压低声音说：“静姐，这……这什么情况啊？怎么跟拍电影似的？我们不会是……卷进什么黑社会火并里了吧？”
孙芮更是吓得小脸发白，紧紧抓着李静的胳膊：“我们会不会有危险啊？”
李静的心情同样沉重，但她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她努力回忆着从进店到现在的每一个细节。老板躲闪的眼神，那句“只有一种特色牛肉面”，那个不协调的摄像头，以及他对警察那种既害怕又期盼的矛盾态度。
这一切都说明，老板是在一个巨大的威胁下，被迫执行某个命令。而她们三人，就是这个命令的目标。
可是，为什么是她们？
她们只是三个普通的上班族，生活圈子简单，也没得罪过什么人。为什么会有人大费周章地设下这么一个局，逼着面馆老板用一个荒唐的价格来和她们产生交集？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像一团迷雾，笼罩在李静心头。她隐隐觉得，这件事或许并不是一个巧合。对方的目的，绝不仅仅是为了这8800块钱。
“警察同志，”李静走到正在拍照取证的年轻警察身边，问道：“像这种情况，一般是什么原因？”
年轻警察看了她一眼，或许是欣赏她的镇定，便多说了两句：“不好说。看老板这个反应，很可能是被什么人拿住了把柄，比如欠了高利贷，或者家人被威胁。对方让他做一些反常的事情，可能是一种服从性测试，也可能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传递信息？
李静咀嚼着这几个字，目光再次落在那张8800元的账单上。一个毫无道理的价格，一个刻意制造的冲突，一次必然会引来警察的纠纷……如果这是一场戏，那这场戏是演给谁看的？
是演给那个通过摄像头监视着一切的“他们”？还是……演给警察看的？
就在这时，老张从警车上下来，脸色凝重地走进了面馆。他径直来到李静面前。
“李女士是吧？”老张的语气很严肃，“你能不能再仔细回忆一下，你们三位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或者得罪过什么人？”
李静摇了摇头：“应该没有。我们都是普通公司职员，社交关系很简单。”
老张沉吟了片刻，又换了个问题：“你们今晚吃饭前，聊了些什么？我是说，有没有聊到什么特别的工作内容，或者……人？”
这个问题让李静有些意外。她们只是闺蜜间的闲聊，能有什么特别的？
她努力回忆着，说道：“我们……我们是在庆祝我升职，拿下了公司一个叫‘滨海新区’的地产项目。然后……然后王倩抱怨了几句她老公不给她买包，孙芮说了说她孩子上学的事情……都是些家常里短，应该没什么特别的。”
“滨海新区……”老张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没有立刻说出来。
他转而看向王倩，问：“你丈夫是做什么的？”
王倩被问得一愣，有些不情愿地答道：“他……他自己开了个小公司，做建材生意的。”
老张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下去。他走到门口，接了一个电话。几分钟后，他挂断电话，脸色变得比刚才还要难看，甚至可以说，是阴沉。
他大步走回李静面前，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她。
05
整个面馆的气氛，因为老张接完那个电话而变得异常紧张。所有人都看着他，等待他说出那个似乎已经浮出水面的、令人不安的真相。
老张没有理会王倩和孙芮，他的目光完全锁定在李静身上，那种审视的态度，让李静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李女士，”老张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沙哑的质感，仿佛每个字都沾染了沉重的分量，“我需要再跟你确认一次，你刚才说的，你负责的那个项目，是叫‘滨海新区’项目，对吗？”
李静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蔓延开来。她强作镇定地点了点头：“是的，张警官。是滨海建设集团的滨海新区一期工程。怎么了？”
老张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小照片，是刚从老板手机里翻出来的。照片上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眉眼之间和面馆老板有几分相似，但脸上带着一丝桀骜不驯。
“你认识这个人吗？”老张把照片递到李静面前。
李静仔细看了看，然后肯定地摇了摇头：“不认识。他是谁？”
老张缓缓收回照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静，一字一顿地说道：“他叫陈浩，是这家面馆老板唯一的儿子。一个月前，死了。”
李静的心跳漏了一拍。
老张继续说道，他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入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死亡地点，就是滨海新区一期工程的施工现场。死亡原因，是高空坠物。项目上的安全负责人，在事故报告上签字的，名字叫……”
老张顿住了，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接下来的名字有千斤重。他死死地盯着李静，缓缓吐出了三个字：
“……李静。”
一瞬间，李静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怎么可能？那起事故她记得，当时鉴定结果是意外，家属也签了和解协议，拿了赔偿金……
王倩和孙芮也惊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李静，又看看那个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面馆老板。
老张的下一句话，则彻底将李静打入了冰窟。他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棘手案件的凝重。
他凑近一步，用只有她们三人能听到的音量，缓缓开口：
“李女士，刚才技术队的同事查了老板的手机，在加密文件夹里发现了十几条威胁短信。最后一条是今天傍晚收到的。”
李静艰难地抬起头，嘴唇发干：“……写了什么？”
老张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
“短信上说：‘今晚，让你儿子枉死的人会来店里吃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