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人和人之间的那点情分,就像一碗酒。一起受穷挨饿的时候,半碗寡酒也能喝出热血和眼泪,觉得能跟兄弟们同生共死,是天底下最痛快的事。
可真到了大富大贵,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琼浆玉液的时候,这酒的味道,反倒变了。范蠡用了二十年的时间,陪着勾践喝了天底下最苦的酒,他以为自己酿出了一坛能传世的君臣佳酿。
他没想到,在庆功宴上,在那个人声鼎沸、歌舞升平的夜晚,勾践只用一个轻飘飘的问题,就让那坛酒变成了穿肠的毒药。他这才明白,有些酒,只能共苦,不能同甘。一旦甜过了头,就该是离席的时候了。
01
公元前473年的冬天,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人的脸上。可姑苏城外,越国大营里的每一个人,心里都烧着一团火。
越国的大军,像黑色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拍打着姑苏城那高大而顽固的城墙。越王勾践,穿着一身磨得发亮的黑色盔甲,站在他那辆由四匹骏马拉着的战车之上。他的手,紧紧地握着腰间的佩剑,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不远处那座宏伟的城池,那座让他蒙受了二十年奇耻大辱的城池。他的眼睛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那火焰,足以将整个姑苏城都烧成灰烬。
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个人。那个人,也穿着一身盔甲,但盔甲之外,却罩着一件朴素的麻布长衫,显得与这金戈铁马的战场格格不-入。他就是越国的上将军,范蠡。
范蠡的面容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古井,不起半点波澜。他看着眼前这场血肉横飞、惊天动地的灭国之战,仿佛只是在看一盘自己下了很久的棋,现在,到了收官的最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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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了。
整整二十年,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他陪着这位落魄的君王,一起在吴国的宫殿里当奴隶,一起忍受世间最屈辱的嘲笑。他亲眼看着勾践为了麻痹吴王夫差,甚至去尝夫差的粪便,来判断他的病情。
他为勾践定下了“卧薪尝胆”的国策,让他每天舔舐苦胆,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会稽山之耻。
他亲自去民间,寻访到了美丽的少女西施,然后狠下心,将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像一件礼物一样,亲手送进了吴王夫差的后宫。他用这最温柔的刀,一点一点地,消磨掉了那个不可一世的霸主的雄心。
他用他独创的“计然之术”,囤积粮食,发展生产,悄无声息地,让贫瘠的越国国库变得充盈。
他为勾践谋划了“伐吴九术”,像一个最高明的猎人,一步一步地,设下陷阱,将强大的吴国,这头曾经不可一世的猛虎,拖入了泥潭,拖入了深渊。
今天,是他收获果实的日子。
“城破了!城破了!”
伴随着震天的欢呼声,姑苏城的城门,在越国士兵们驾驶着攻城槌的反复撞击下,轰然倒塌。越国的士兵,像开闸的洪水,呐喊着,嘶吼着,涌进了这座繁华了两百多年的都城。
吴王夫差,那个曾经让勾践跪在他马前舔舐尘土的男人,在绝望中,自刎于他的宫殿之内。
勾践驾驶着他的战车,第一个冲进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吴王宫。他走下战车,看着宫殿里那些美貌的宫女,看着那些堆积如山的奇珍异宝,他放声大笑。那笑声,一开始是畅快的,是得意的,可笑着笑着,就带上了哭腔。他哭了,哭得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那哭声里,充满了压抑了二十年的癫狂和扭曲。
范蠡也跟着走了进来。他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些仓皇逃窜的吴国宫人,看着那些被鲜血染红的宫殿走廊,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他看着勾践那张因为狂喜而扭曲的脸,心里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
他知道,复仇的结束,往往是另一场杀戮的开始。
一只饿了二十年的狼,终于吃饱了。接下来,它会做什么?它会把目光,投向那些曾经帮助过它捕猎的猎犬。因为饱了的狼,不再需要猎犬了。
02
越国大军凯旋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了会稽城。整个越国的都城,都沸腾了。老百姓们自发地涌上街头,载歌载舞,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勾践下令,大摆庆功宴,犒赏三军将士。整个会稽城,一连三天,都沉浸在酒肉的香气和胜利的狂欢之中。
范蠡,作为灭吴的第一功臣,被勾践尊为上将军,赐予的封地、黄金、美女,数不胜数。一时间,范蠡的府邸,门庭若市。那些曾经对他敬而远之的官员,现在都提着重礼,排着长队,想要巴结这位功高盖世、权倾朝野的上将军。
范蠡的好友,也是他多年的搭档,大夫文种,也兴冲冲地来了。
文种一见到范蠡,就激动地抓住他的胳膊,满脸红光地说:“少伯!少伯啊!(范蠡的字)你我二人,辅佐大王二十年,从会稽山上的阶下囚,到今天灭掉强大的吴国,终于功成名就了!你听说了吗?大王说了,要将这越国的江山,分一半与你我共治!这是何等的恩宠啊!此等千古流传的君臣佳话,你我当名垂青史了啊!”
范蠡看着兴高采烈、仿佛已经醉倒在功名利禄之中的文种,只是苦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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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文种倒了一杯茶,缓缓地说道:“文种兄,你可还记得,当年我们一起读过的一本书上,有这么一句话,叫‘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文种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随即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说:“少伯啊少伯,你就是想得太多了。大王与你我,名为君臣,实为兄弟啊!你忘了吗?当年在吴国为奴,他与我们同睡马厩,共尝苦胆。他生病的时候,你亲自为他尝药。这样的情分,亲兄弟也不过如此啊!他怎么会行那无情无义的无耻之事呢?”
范蠡看着自己这位相交多年的好友,没有再争辩下去。
他知道,文种是个忠臣,是个能臣,但他不是一个能看透人心的智者。他看到了勾践在逆境中,与他们“共患难”的一面,却没有看到勾践刻在骨子里的那种多疑、隐忍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厉。
一个能对自己那么狠,能尝自己敌人粪便的人,他对别人,又能有多少真正的温情呢?
范蠡的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庆功宴的前一天,范蠡秘密派出了一个自己最心腹的探子,让他去刚刚被占领的吴宫里,打探西施的下落。
他当年亲自将西施送入吴宫,这个计划,是他整个“伐吴九术”中最关键,也是最残忍的一环。他的心里,对那个美丽的浣纱女,一直怀有深深的愧疚。他曾私下对她许诺,等到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他一定会接她出来,带她归隐五湖,远离这一切的纷争和杀戮。
几天后,探子回报了消息。
消息说,姑苏城破之后,西施便不知所踪了。
有人说,她被城破时发了疯的乱军所杀,尸骨无存。
有人说,她觉得吴王夫差对她有情,她愧对夫差,所以在城破之后,就投水自尽了。
还有人说……探子说到这里,声音变得很小,很犹豫。
他说,还有人说,西施并没有死。她在城破的第一时间,就被越国的士兵保护了起来,然后被越王勾践,用一辆密不透风的马车,秘密接入了越国的王宫之中。
范蠡听到最后一个传闻,感觉自己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03
几天后,越王宫里灯火通明,丝竹悦耳,一场盛大无比的庆功宴,正在举行。
勾践高高地坐在他新建的王座之上,他穿着一身用金线绣着龙纹的王袍,满面红光。他频频举起手中的青铜酒爵,向底下端坐着的范蠡和文种敬酒,大声地称他们为自己的“左膀右臂”、“肱股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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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的气氛,热烈而又融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勾践突然拍了拍手。
随着他的掌声,几个身材魁梧的侍卫,抬着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樟木香味的木箱,沉重地走上了大殿。
“砰”的一声,箱子被放在了大殿的中央。
勾践笑着说:“打开,让众位爱卿都开开眼!”
侍卫们打开了箱盖。一瞬间,整个大殿仿佛都被箱子里的光芒照亮了。那里面,装满了光彩夺目的奇珍异宝,有晶莹剔-透的夜明珠,有大块的红宝石,有温润的和田玉,还有数不清的金器银器。这些,全都是吴王夫差耗费了数十年,从民间搜刮来的珍藏。
满朝的文武大臣,看着这满箱的珠宝,一个个都发出了控制不住的惊叹声,眼睛里都冒出了贪婪的光。
勾践站起身,指着那箱珠宝,对着范蠡,放声大笑道:“这些,都是吴王夫差那个昏君,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今天,寡人就将它们,全数赏赐给上将军范蠡!以表彰你灭吴的首功!”
“谢大王!”
满朝文武,无不惊叹羡慕,都觉得这是前所未有的恩宠。
范蠡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缓步走上前去,对着勾践,深深地行了一礼。
他走到那个巨大的木箱前,看着那满箱的、足以买下半个越国的珠宝,他却没有去碰。
他的目光,在箱子里扫了一圈,然后,他伸出手,从中拿起了一串最不起眼的,用东海珍珠串成的手链。那手链上的珍珠并不大,也不算特别圆润,在满箱的宝物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可范蠡认得。这串手链,是当年他送给西施的临别之物。他曾对她说,待我大功告成,你便戴着它,在太湖边等我。
他拿着这串珍珠手链,转身,对着勾践,再次行礼。
他说:“大王,臣辅佐大王,灭掉吴国,乃是为人臣子的本分,不敢居功。这些珍宝,皆是民脂民膏,理应充入国库,以救济流离失所的万民。臣只求大王,将这串手链,赐予臣,便已心满意足。”
勾践脸上的笑容,微微地,僵硬了一下。
他看着范蠡手中那串普普通通的珍珠手链,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有些玩味,甚至还有一丝被冒犯的警惕。
大殿里的空气,也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过了好一会儿,勾践才重新笑了起来,那笑声,却不复刚才的爽朗。
他拍着手说:“好!好一个高风亮节的上将军!也好,既然上将军不喜欢这些俗物,那这串手-链,寡人就赐予你了。”
宴会继续,歌舞依旧升平。但范蠡的心,却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他从勾践刚才那一瞬间的眼神里,读懂了很多东西。
宴会结束后,范蠡回到自己的府邸,辗转反侧,一夜无眠。他想起了关于西施被接入越王宫的传闻,又想起了勾践在宴会上那冰冷的眼神。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来验证自己心中那个可怕的猜测。
他连夜写了一封密信。信上没有一个字,他只是用笔,画了一艘在湖上漂泊的小船,船头,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将这封密信,连同那串勾践“赏赐”给他的珍珠手链,一起交给了他最心腹的一个亲信。他让这个亲信,务必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两样东西,送到越王宫里,一个曾经和西施交好,同样是来自苎萝村的侍女手中。
他想知道,西施看到这手链,看到这画,会作何反应。
几天之后,那个亲信回来了。
他没有带回任何只言片语的回信,也没有带回任何口信。
他只是脸色惨白地告诉范蠡,他已经成功地把东西送到了那个侍女的手中。可是,就在他送去东西的第二天,那个侍女,就被人发现,“失足”落入了宫中的荷花池里,淹死了。
而那串本应在侍女手中的珍珠手链,则出现在了越王勾践新近最宠爱的一位妃子的手腕上。那位妃子,也是吴国宫里投降过来的美人。
范蠡听到这个消息,看着那亲信空空如也的双手,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一瞬间,被冻成了冰。
他震惊了!
04
那个侍女离奇的死,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把范蠡浇了个透心凉。
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巧合,更不是什么“失足”。
这是警告。是越王勾践,用一个无辜侍女的命,和一个得宠妃子的手腕,在向他发出最明确,也最血腥的警告。
勾践在告诉他:西施,现在是我的女人,是我的战利品。你范蠡,休要再对她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念想。你敢伸手,我就敢杀人。
范蠡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立刻去找了文种,他觉得,自己必须要把这位还沉浸在功名富贵美梦中的老朋友,给叫醒。
他屏退了所有的下人,在密室里,把自己所有的担忧,和盘托出。
“文种兄,你醒醒吧!大王已经变了!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在会稽山上,与我们同甘共苦的君王了!他现在是一头吃饱了的猛虎,任何让他感到一丝一毫威胁的人,都会被他毫不犹豫地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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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必须走了!立刻就走!放弃这里的一切,离开越国,走得越远越好!否则,你我必将死无葬身之地!”范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颤抖。
文种听完范蠡这番话,却皱起了眉头。他看着范蠡那张写满了焦虑和恐惧的脸,连连摇头。他觉得,范蠡是多心了,是打了胜仗,功成名就之后,反而变得胆小了。
“少伯啊少-伯,我看你是杞人忧天,自己吓自己!”文种端起茶杯,不以为然地劝道,“大王刚刚封你为上将军,封我为相国,正是要倚重你我二人,来治理这片新打下来的江山的时候,怎么可能会加害我们呢?”
“至于你说的那个侍女,宫里每年淹死、病死的宫女太监还少吗?或许真的只是一个意外。你不要把所有事情都往最坏的地方想。”
“至于西施……”文种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严肃,“少伯,恕我直言。西施她本就是你我献给吴王的计谋里的一颗棋子。如今吴国已灭,她作为战利品,被大王收入宫中,也是理所应当。你与她之间,早已没有半分干系,又何必再纠结于此,惹得大王不快呢?”
范蠡看着自己这位相交了二十多年的好友,看着他那张写满了“理所应当”的脸,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
他知道,他救不了文种了。
文种已经被眼前的功名利禄,彻底蒙蔽了双眼。他已经听不进任何逆耳的忠言了。在他看来,君臣之义,大过一切。君王赏赐的,就是天经地义的。
范蠡站起身,对着文种,深深地作了一揖。
他最后一次劝说:“文种兄,你我共事多年,我范蠡不会害你。你若是不信我,也请你务必记住我今天的一句话:越王为人,‘长颈鸟喙’,鹰视狼顾。这种人,只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安乐。你若是不走,日后必有杀身之祸!”
文种听完,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他猛地一拂袖子,站了起来,认为范蠡是在危言耸听,甚至是在嫉妒自己即将得到的相国之位,不想看到自己比他更受大王的器重。
“少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自己要走,莫要拉上我。大王还需要我辅佐他,开创一个太平盛世呢!”
说完,文种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地走了。
范蠡看着文种离去的背影,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他救不了这个最好的朋友了。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救自己。
05
几天之后,是比之前任何一次宴会都更加盛大、更加隆重的庆功大典。
这一次,勾践召集了所有为灭吴立下过汗马功劳的文臣武将,在刚刚修缮一新的越王宫大殿里,举行盛大的封赏仪式。
仪式上,勾践再次将范蠡和文种请到了百官的最前列。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亲自宣读了封赏的诏书。文种,被正式册封为越国相国,位列百官之首,总理国政。范蠡,依旧是上将军,总领全国兵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封赏完毕,盛大的宴席开始了。
宫女们像蝴蝶一样,穿梭在大殿之中,为众人添酒布菜。大殿中央,舞女们跳着妖娆的楚腰舞。整个大殿,都沉浸在一片歌舞升平、君臣同乐的和谐气氛之中。
范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食不知味。他看着眼前这奢华的一切,总觉得像是坐在火山口上。
果然,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宴席进行到一半,勾践端着一个盛满了美酒的青铜酒爵,亲自走下了高高的王座。他满脸笑容,径直来到了范蠡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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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手,重重地拍着范蠡的肩膀,表现得无比亲热。
“上将军!寡人能有今日,能坐在这座大殿之上,接受百官的朝拜,全赖上将军你二十年如一日的谋划和辅佐啊!这杯酒,寡人敬你!寡人先干为敬!”
说完,他仰起头,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范蠡连忙站起身,惶恐地端起自己的酒杯,也一饮而尽。
“为大王效力,是臣的本分。”
喝完酒,勾践却没有离开。他依旧站在范蠡的面前,周围的喧闹声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他看着范蠡,脸上的笑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收敛了起来。他的眼神,也变得深邃而锐利,就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闪着冰冷的寒光。
他盯着范蠡的眼睛,用一种看似不经意,却又无比清晰的语气,问出了那个让他瞬间如坠冰窟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