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辽宁日报)
转自:辽宁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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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鹏
看点
近日,魏思孝的新作《叙旧》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作家以其冷峻而悲悯的笔触,延续了对乡土中国与小城图景的深度勘探。作为其“乡村叙事谱系”中的重要一环,这部作品既承载了《土广寸木》《王能好》等前作中“为小人物立传”的视角,又通过《事迹》《诗人》《业余》等篇目的结构性创新,进一步拓展了乡土书写的文学边界。
魏思孝作为新一代乡土文学的代表者,以其冷静而饱含悲悯的笔触,构建了一个属于当代乡村与小城青年的文学世界。结合魏思孝一贯的创作主题如《土广寸木》《王能好》等作品,可以清晰地捕捉到他独特的写作风格与精神指向。他的写作是对乡土变迁的忠实记录,具有强烈的当代性。在《土广寸木》中,他采用“文字纪录片”式的白描手法,将北方村庄“辛留村”的日常细节、生老病死、人情往来悉数捕捉,不虚美、不隐恶。这种写法并非为了怀旧或抒情,而是为了“反抗遗忘”,为那些在宏大叙事中缺席的无名者立传,在看似琐碎的个体生命痕迹中,折射出乡土中国在现代化进程中的深刻变迁。
魏思孝笔下的乡村并非封闭自足的桃花源,而是处于剧烈溢散与重构中的流动空间。“村庄的根脉不再是土地,而是一个个具体的村民”,村庄沿着村民“出走的足迹与亲缘谱系向乡镇、城市甚至更遥远的地方蔓延”。这使得他的作品超越了静态的乡土描写,而成为对当代中国社会结构变迁的动态追踪,具有社会学与人类学意义上的观察价值。
作品《行注目礼》蕴含着深刻的时空对话结构。小说通过“过去/现在”的双线叙事,架设起“今日之我”与“过去之我”对话的桥梁。这种结构不仅是技巧上的安排,更是一种生命哲学的体现:记忆不是封存的化石,而是可以被重新理解与诠释的活水。作者在回望中,“不仅是对过往记忆的忠实再现,更是一种经过时间发酵后的重新理解”。在这一过程中,代际之间的生命循环成为叙事的重要隐喻。“已逝的父亲”与“新生的女儿”形成了奇妙的生命回响,父亲的离世带来的生命缺憾与女儿的降生赋予的生命圆满,共同构成了叙述者生命中的完整循环,并最终“实现了精神层面的自我救赎”。梦境在魏思孝笔下也成为沟通生死的诗意空间,如“会飞的小猪”这样的超现实意象,既是对逝去父亲的思念,也暗含着“记忆对逝者的重塑过程”。这一切都指向同一个主旨:我们如何通过与过去、与逝者的对话,最终完成与自我的和解。
魏思孝的文风具有极高的辨识度,其核心是一种笑中含泪的黑色幽默。在他的作品中,常能看到“略带玩世不恭的语词乍看之下令人忍俊不禁,细读一番却会感受到一种不动声色的冷峻”。然而,魏思孝的幽默并非为了嘲弄。他“揶揄笔下人物们无伤大雅的微妙欲望,却从不加以居高临下的嘲弄或取笑”,在感情上始终与人物“亲密无间”。这种冷峻与热忱的并峙,形成了他独特的叙事伦理——他既是冷静的观察者,也是内在的参与者。他“既不高于也不低于生养自己的村庄,而是站在理解乡村的位置上,怀揣着‘强大的同理心’记录乡村的世情百态”。
在叙事视角上,魏思孝倾向内在于人物视点的分享式叙述,而非外部的客观描写。正如卢卡契所区分的,描写是旁观,而叙述是参与。在《好汉们》中,魏思孝通过人物回溯性的对谈,生成“一股暗流汹涌的命运感”。这种叙述方式让读者不仅看到人物的行为,更感受到他们的命运起伏与精神脉动。魏思孝的创作对当代乡土文学有着重要的拓展意义。他既继承了鲁迅、沈从文以来的乡土文学传统,又跳出了启蒙或浪漫主义的宏大话语,直面当下乡村的现实,提供了一种贴着地面飞翔的叙事范式,为乡土文学注入了新的活力。
《叙旧》延续了魏思孝“贴地飞行”的创作理念,将视角聚焦于乡村与城镇的普通人。在《事迹》中,作者以近乎人类学田野调查的笔法,记录了一位乡村老人在生命最后时光中的琐碎日常——修补农具、参加红白事、与邻居闲谈。这些看似平庸的“事迹”,实则是个体对抗时间湮没的微弱抗争。魏思孝通过解剖这些日常,揭示了历史洪流中无名者的生存哲学:他们不是史诗的主角,却是历史的基石。
《土广寸木》的创作理念在《叙旧》中得到进一步深化。书中《诗人》一章,通过一位乡村教师对诗歌的追求,映射出乡村的文化生态与精神生活。魏思孝以此完成对村庄的“拆解”:乡村不仅是地理空间,更是文化身份与精神归属的隐喻。
《业余》一篇堪称全书主旨的凝练。主人公作为工厂的工人,却在业余时间沉迷根雕艺术,试图以创作抵抗生活的重复与虚无。这一形象与《土广寸木》中的人物形成呼应,但魏思孝赋予了其更积极的行动性:通过创造性劳动,个体得以在现实中重建尊严。这种“业余性”恰恰是对生命本真状态的回归。《业余》中对根雕制作过程的描写,堪称魏思孝“文字纪录片”风格的典范。作者以极简的笔触刻画刀锋与木纹的交互,几乎不带主观评价,却通过动作细节传递出人物内心的执着与孤独。这种白描并非机械记录,而是以物见心、以形写神的文学提炼,在克制中暗涌着抒情性。
《叙旧》中频繁出现的父子、师徒关系,构成了一种隐性的精神传递。在《事迹》的结尾,老人将一本记录村庄变迁的笔记交给孙辈,嘱托“别忘了这些旧事”。这一场景与《行注目礼》中“过去/现在”的时空对话结构一脉相承,揭示出魏思孝的核心意图:记忆不是怀旧的素材,而是理解当下、构建未来的基石。通过叙旧,个体得以在代际更迭中定位自身,完成从“漂泊者”到“守夜人”的身份转变。
值得一提的是,魏思孝作品中由频繁出现的自传性人物“卫华邦”,构成了一个连贯的叙事视角。通过这一角色,作者不断进行着“痛苦的自我质询”,反思写作行为本身是否在“贩卖”乡邻的“隐私与苦难”。这种自反性使他的写作超越了单纯的记录,而成为一种充满道德自觉的文学实践。从《土广寸木》到《行注目礼》再到《好汉们》,有一条清晰的精神主线贯穿始终——他以“守夜人”的姿态,为被时间洪流冲刷的个体生命作传,在记忆被遗忘之前抵达。他的文字,如同记忆河床上沉淀的“碎金”,在文学的星光照耀下,发出微弱而坚定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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