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引言：
我熬了100个通宵，画了58版图纸，拿下了“世纪大桥”的设计方案。
这是近几年以来京市最重要的跨海大桥项目。
总工程师激动地拍着桌子：“开新闻发布会！必须开！”
第二天，集团官网头条：
明早10点，集团总部新闻大厅，庆祝“世纪大桥”斩获国际金奖。
我很激动。
这是我的作品，发布会主角应该是我。
但发布会开始前10分钟，助理小王慌张跑来：
“哥，总工刚跟记者说…说你是刚来的实习生，图纸是你端茶倒水时看到的。”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
我打开手机看直播。
总工拿着我的图纸，面对闪光灯侃侃而谈。
没有提我一个字。
那天上午10点17分，发布会现场掌声雷动，所有人都围着总工祝贺。
我一个人坐在安全通道的台阶上。
编辑了一条信息。
只有一句话：“本人所有设计稿、数据、专利，即刻收回。”
发送。退出。起身离开。
1
2026年9月28日，上午9点45分。
京市建筑设计院总部大楼。
岑溪走出洗手间，手里紧紧攥着一张薄薄的演讲稿。
纸张的边缘已经被手心的汗濡湿，微微卷起。
为了这场发布会，她特意穿上了导师送给她的那套淡蓝色西装套裙。
三年前，导师顾教授把她推荐进设计院时说：“小溪，这身衣服，等你将来站在领奖台上时再穿。”
今天，她穿上了。
“世纪大桥”项目，斩获了素有建筑界诺贝尔奖之称的“菲尼克斯”国际金奖。
这是华国近二十年来，在该奖项上取得的最高荣誉。
而她，是这座大桥的总设计师。
岑溪深吸一口气，平复着狂跳的心。
她熬了整整100个通宵。
为了解决双层桁架结构在超大跨度下的风振难题，她画了58版、超过3000张图纸。
光是结构计算和风洞模拟的数据，就装满了三个5T的硬盘。
陪审团主席，德国的霍夫曼教授评价说：“这个设计，将力与美、传统与未来，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它不是一座桥，它是一首诗。”
今天，她将作为这首诗的作者，站到聚光灯下。
回到新闻发布厅的后台，总工程师陆为民的女儿，也是他的助理陆瑶，正端着两杯咖啡。
看到岑溪，陆瑶立刻堆起甜美的笑容。
“岑溪姐，快开始了，紧张吗？”
“有点。”岑溪接过咖啡，勉强笑了笑。
“岑溪姐你真厉害，刚来院里三年，就做出这么大的成绩。”
陆瑶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酸意。
“多亏了陆总工和院里的培养。”岑溪客气道。
“那是当然，”陆瑶的下巴微微扬起，“我爸为了这个项目，头发都白了不少呢。”
她说着，眼神有些闪躲，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对了岑溪姐，待会儿发布会，你可能……要委屈一下了。”
岑溪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意思？”
“我爸说，这个项目影响太大了，你是新人，太年轻了，怕你压不住场子。”
陆瑶的脸上露出为难又同情的神色，像一朵盛开的白莲花。
“所以……他跟记者那边打过招呼了。”
“说你只是个刚来院里不久的实习生，专业能力还有待学习。”
“至于那些图纸……”陆瑶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快感。
“说你是给他端茶倒水的时候，在他桌上……看到的。”
轰的一声。
岑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手里的咖啡杯险些滑落。
“你……你说什么？”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实习生？
端茶倒水时看到的？
“岑溪姐，你别生气，我爸也是为了你好。”
陆瑶拉住她的手，一脸“我都是为你好”的真诚。
“他说年轻人要懂得藏拙，风头太盛容易被排挤。”
“这次的功劳先记在我爸头上，以后院里肯定会补偿你的。”
“你看，院里马上要评高级工程师了，我爸已经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
“这可是破格提拔，好多人熬十年都评不上呢。”
岑溪甩开她的手，死死地盯着她。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想起这三年来，陆瑶是怎么借着“学习”的名义，一次次拿走她的设计草稿，转头就在会议上当成自己的想法提出来。
她想起自己为了赶进度，连续一周吃住在办公室，陆瑶却拿着她做的PPT，去向陆为民汇报，说是自己熬夜的成果。
她都忍了。
她以为，只要最后的设计方案是她的，只要这座桥是她岑溪的作品，一切都值得。
但她没想到，最后连署名权都要被夺走。
“岑溪姐，发布会马上开始了，我爸在台上等着呢，我先过去了。”
陆瑶说完，转身袅袅婷婷地走向前台，留给岑溪一个胜利者的背影。
岑溪僵在原地，浑身发冷。
她不信。
她拿出手机，点开了集团官网的直播链接。
发布厅里，闪光灯亮如白昼。
总工程师陆为民，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意气风发地站在台上。
他身后的大屏幕上，播放着“世纪大桥”恢弘壮丽的效果图。
那是她画的。
每一根线条，每一个角度，都刻在她的骨子里。
一个记者提问：“陆总工，我们了解到，‘世纪大桥’的设计非常前卫，尤其是它的‘凤栖梧’造型，请问您的灵感是来自于哪里？”
陆为民清了清嗓子，对着镜头侃侃而谈：
“这个灵感，来自于我一次去故宫的游览。”
“当我看到角楼的飞檐时，我突然在想，我们华国的建筑，能不能有一种属于东方的、现代的诗意表达？”
“于是，我花了两年时间，构思了这个‘凤栖梧’的造型……”
岑溪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
凤栖梧。
这个名字，这个造型，是她为了纪念导师顾教授，特意设计的。
顾教授的名字里，有一个“梧”字。
他生前最喜欢凤凰。
他说，建筑师就是筑巢人，要为时代筑一个好巢，才能引来凤凰。
这些话，她只跟陆为民提过一次。
现在，成了他口中在故宫的灵感。
直播画面里，陆为民拿着一叠图纸，在镜头前展示。
“这些，就是我当时画的部分手稿，前前后后改了几十个版本。”
岑溪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她的图纸！
是她那58版图纸里的一部分！
图纸右下角，原本该有她签名的地方，被一张白色的标签贴住了。
整个发布会，持续了40分钟。
陆为民从设计理念，谈到技术难点，再到施工规划。
对答如流，仿佛他真的为此熬过100个通宵。
他提到了院里的领导，提到了技术团队，提到了行政后勤。
甚至提到了每天给他送饭的司机。
唯独，没有提“岑溪”这两个字。
一个字都没有。
上午10点17分。
发布会结束，现场掌声雷动。
所有记者、领导、同事，都涌向陆为民，向他祝贺，向他握手。
他被簇拥在人群中央，像个凯旋的英雄。
后台的休息室里，空无一人。
岑溪一个人站在屏幕前，看着那个众星捧月的身影。
手机直播里，传来陆瑶清脆的声音：“谢谢大家，我父亲为了这个项目真的付出了太多，我们做子女的都看在眼里，特别心疼。”
镜头扫过，陆瑶正亲昵地挽着陆为民的胳膊，眼眶微红，一脸的骄傲与感动。
好一出父慈女孝的感人戏码。
岑溪关掉手机。
巨大的屈辱和悲愤，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感觉呼吸困难，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冲进洗手间，趴在洗手池上干呕。
什么都没吐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涌上喉咙。
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苍白，眼眶通红，那身崭新的蓝色套裙，此刻看来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领奖台？
她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她走出洗手间，没有回后台。
她推开安全通道的门，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台阶上。
外面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声，顺着门缝钻进来，像一根根针，扎在她的心上。
她想起三年前，导师顾教授病重。
那时候，“世纪大桥”项目正到最关键的攻坚阶段。
她一边在医院照顾导师，一边在病房里画图。
导师去世那天，她正在设计院做最后的风洞模拟。
是陆为民亲自给她打的电话。
“小溪，风洞试验的数据出来了，非常好！你赶紧过来看看！我们马上要向市里汇报！”
“陆总工，”她的声音在抖，“我导师……他快不行了，医院刚下了病危通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小溪，我知道你难过。但是这个项目，是顾教授一生的心愿，也是我们整个设计院的希望。”
“现在是冲刺的最后关头，你作为总设计师，绝对不能掉链子。”
“人死不能复生，但项目失败了，我们就都成了罪人。”
“你导师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你因为私事耽误了项目。”
她挂了电话，继续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
三个小时后，汇报材料完成。
她冲出设计院，打车去医院。
手机上有28个未接来电，全是医院打来的。
她赶到病房时，导师的身体已经冷了。
护士说，他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一张照片。
是她第一次获奖时，和他的合影。
为了什么？
为了这个项目。
为了陆为民口中“导师一生的心愿”。
现在，项目成功了，斩获了国际金奖。
她却成了一个“端茶倒水时偷看图纸的实习生”。
而陆为民，踩着她的心血和导师的遗愿，成了万众瞩目的英雄。
岑溪打开手机。
没有登录任何社交软件，也没有打开通话记录。
她只是编辑了一条信息。
收件人，是“菲尼克斯”国际建筑大奖的评委会官方邮箱，以及京市大桥项目建设管理处的官方邮箱。
她这两个邮箱地址，背得滚瓜烂熟。
因为在提交最终方案和全部技术资料时，所有的邮件往来，都是她亲自处理的。
信息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本人所有设计稿、数据、专利，即刻收回。”
没有署名。
但她知道，他们知道她是谁。
因为那58版图纸，那三个5T硬盘的数据，都带着她个人的数字加密签名。
发送。
退出。
岑溪长按关机键，将手机关机。
她站起身，最后听了一眼门外那片不属于她的喧嚣。
转身，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2
上午10点30分。
岑溪回到自己位于设计院大楼15层的工位。
整个楼层空空荡荡，所有人都去了一楼的新闻发布厅，分享那份“属于团队的荣耀”。
她的工位在靠窗的角落，是整个设计部视野最好的位置。
这是陆为民特批的。
他说：“小溪你是我们院的宝贝，是未来的希望，一定要给你最好的创作环境。”
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桌上还堆着小山一样的图纸和文献。
墙上贴满了各种结构分析的草图和便利贴。
电脑屏幕上，还停留在“世纪大桥”最终版的SU模型界面。
这里的一切，都烙印着她三年来的心血。
她没有立刻收拾东西。
她拉开抽屉，从最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
打开，里面是一支派克钢笔。
是导师送给她的毕业礼物。
笔身上刻着一行小字：To Cen Xi, Pen is Sword.
笔是剑。
导师说，设计师的笔，就是仗剑走天涯的剑。
要有锋芒，也要有风骨。
岑溪握着钢笔，走向总工程师办公室。
门紧闭着。
她知道陆为民还在楼下接受采访，享受他的高光时刻。
她直接推门进去。
办公室装修得古朴典雅，一整面墙的书柜，摆满了各种奖杯和证书。
陆为民最喜欢在这里接受采访，背景就是这面“功勋墙”。
今天之后，这面墙上，又要多一个分量最重的“菲尼克斯”金奖了。
岑溪走到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前。
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相框。
是陆为民和陆瑶的合影，陆瑶亲昵地挽着父亲的胳膊，笑得灿烂又得意。
在相框旁边，放着一份文件。
【关于破格提拔岑溪同志为高级工程师的申请】
她今天早上还看到的，陆瑶特意拿给她看，说是她父亲为她“争取”来的。
现在看来，这不过是堵住她嘴的封口费。
而且，还是空头支票。
申请报告上，需要主管领导签字的地方，还是一片空白。
岑溪冷笑一声。
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
标题：【关于“世纪大桥”项目设计权、署名权及知识产权的严正声明】
她开始敲击键盘。
没有一句废话。
她只陈述事实。
第一，本人岑溪，是“世纪大桥”项目唯一总设计师，拥有该项目方案的全部设计权与署名权。
第二，本人独立完成了全部58版方案的绘制，以及所有核心技术难点的攻坚，包括但不限于“双层桁架结构风振抑制”、“潮汐流对桥墩冲刷的自适应解决方案”等。
第三，本人在提交“菲尼克斯”大奖的全部资料中，使用了个人加密签名，可随时进行技术验证。
第四，陆为民总工程师，在整个设计过程中，仅提供了方向性指导，从未参与任何实质性设计工作。其在新闻发布会上所展示的“手稿”，实为本人早期设计废稿，其行为已构成严重侵占与学术欺诈。
第五，鉴于陆为民及其助理陆瑶的侵权与欺骗行为，本人即刻撤回“世纪大桥”项目的所有设计授权，并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写完，她将文件打印出来。
然后，她拿起桌上的那支派克钢笔。
在声明的最下方，一笔一划，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岑溪。
笔锋凌厉，如剑出鞘。
做完这一切，她把这份签了字的声明，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办公桌最中央。
就压在那份空白的“高级工程师申请”上面。
然后，她将电脑里所有属于她的文件，彻底粉碎。
那些模型，那些数据，那些日日夜夜的心血，瞬间化为乌有。
没关系。
源文件，都在她自己的加密硬盘里。
上午11点15分。
庆祝的人群簇拥着陆为民走进了电梯。
“陆总工，今晚必须得请客啊！”
“没问题！全院同庆！地方你们挑！”
陆为民满面红光，他能感觉到，设计院院长的位置，已经在向他招手了。
陆瑶跟在他身边，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享受着同事们或真心或假意的恭维。
“瑶瑶，你爸太牛了！”
“还是瑶瑶你懂事，知道心疼父亲，不像我们家那个，就知道啃老。”
陆瑶笑得花枝乱颤：“哪里哪里，我爸才是真的辛苦。”
电梯门打开。
陆为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的岑溪。
她已经换下了那身蓝色套裙，穿了一件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
身边放着一个行李箱和一个纸箱。
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陆为民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他挥手让其他人先回工位，自己则带着陆瑶走了过去。
“小溪，怎么回事？发布会这么重要的场合，你怎么不在？”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长辈对晚辈的责备。
仿佛岑溪的缺席，是一个不懂事的错误。
“陆总工，”岑溪看着他，目光清澈而冰冷，“我在，在后台，在直播里，看完了您的精彩表演。”
陆为民的脸色沉了下来。
“你这是什么态度？”
他看了一眼她脚边的行李箱，皱起了眉头。
“你这是干什么？闹脾气？年轻人不要这么沉不住气。”
“我跟你说过，这个项目是院里的，荣誉是大家的。我作为总指挥，代表大家上台，有什么问题吗？”
“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不要为了一时的名利，迷失了方向。”
他的声音越来越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我已经给你申请了破格提拔高级工程师，这是多大的荣誉？院里多少人眼红？你要懂得感恩！”
“感恩？”岑溪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感恩您把我100个通宵的成果据为己有？”
“感恩您把我导师的遗愿当成您在故宫的灵感？”
“还是感恩您跟记者说，我只是个端茶倒水的实习生？”
陆为民的脸色变得铁青。
“岑溪！注意你的言辞！你这是在污蔑你的领导！”
他猛地一拍门，怒吼道：“你以为没有设计院这个平台，你那几张图纸算什么东西？”
“离开了我，离开这个团队，你什么都不是！”
“我能把你捧起来，就能把你踩下去！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能让你在这个行业里彻底混不下去！”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外面走廊里，不少同事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陆瑶见状，赶紧上来打圆场。
“岑溪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爸呢？他都是为了你好啊！”
她泫然欲泣地看着岑溪。
“我知道你辛苦，可我爸的压力更大啊！他为了保住你的总设计师位置，顶住了多少上面的压力，你知道吗？”
“外面好几家设计院都想抢这个项目，我爸硬是给顶回去了，他说，这个项目必须是我们院的，必须是你岑溪来主导！”
“他只是怕你太年轻，出去被人当枪使，才想着先保护你一下。”
“你怎么能这么误会他呢？太伤我爸的心了。”
好一招颠倒黑白。
岑溪看着这对唱作俱佳的父女，只觉得一阵恶心。
她懒得再争辩。
“陆总工，我的辞职信，在您桌上。”
她指了指办公室。
“还有，我已经以个人名义，向‘菲尼克斯’评委会和市建管处，发了邮件。”
“从现在开始，我收回‘世纪大桥’项目的所有设计授权。”
说完，她不再看他们父女二人难看的脸色。
她拉起行李箱，转身就走。
“你站住！”陆为民气急败坏地吼道。
他没想到岑溪敢这么做。
发邮件给评委会？收回授权？
她以为她是谁？疯了吗！
“岑溪，你敢走出这个门，就别想拿到一分钱奖金！那笔800万的菲尼克斯金奖奖金，你一分都别想拿到！”
他以为这能吓住她。
岑溪的脚步顿了一下。
但她没有回头。
“那笔钱，你留着，给自己买口好点的棺材吧。”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电梯。
3
下午2点13分。
岑溪拉着行李箱，走出了京市建筑设计院的大门。
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
门口的保安老秦看到她，愣了一下。
“岑工，这是……要出差啊？”
“不是，秦叔，”岑溪对他笑了笑，“我辞职了。”
“辞职？！”老秦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啊？今早不才开完发布会吗？我听广播里说，您设计的那个桥，拿了国际第一名！多大的荣耀啊！”
岑…工？
岑溪心里一暖。
整个设计院，除了已经去世的导师，大概就只有这些不上台面的后勤人员，还记得她这个总设计师了。
连陆为民在发布会上都只字不提。
“是啊，拿奖了。”岑溪说，“但荣耀是领导的，我只是个打杂的。”
老秦听出了她话里的不对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岑工，您是个有本事的人，到哪儿都饿不着。这地方不待也罢！”
岑溪点点头，拉着行李箱，汇入了街上的人流。
她没有回家。
那个租来的40平米开间，除了图纸和书，再没有别的东西。
她直接打车去了高铁站。
她要离开北京。
去哪儿？她不知道。
她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待着。
坐在候车大厅里，周围人声鼎沸。
岑溪却感觉自己像在一个真空罩里，什么都听不见。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陆为民的话。
“离开了我，离开这个平台，你什么都不是！”
她打开行李箱，从一堆衣服里，翻出一个厚厚的素描本。
这是她大学时的作品集。
第一页，画的是一座小小的木桥。
歪歪扭扭，结构幼稚。
下面有导师顾教授的批语：
“想法很好，但结构稳定性几乎为零。小溪，记住，建筑师的第一要务，是安全。我们的作品，要对成千上万人的生命负责。”
她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从木桥，到石拱桥，再到钢索斜拉桥……
每一页，都有顾教授密密麻麻的批注和修改意见。
最后一页，是“世纪大桥”的雏形草图。
那是一个黄昏，在导师家的阳台上，他看着远方的晚霞，跟她说：
“小溪，你看，天边的云，像不像一只凤凰？”
“我们脚下这座城市，就是梧桐树。我们建筑师，要为这座城市，筑一个最美的巢。”
“这样，凤凰才会来。”
那一刻的画面，成了“凤栖梧”最初的灵感。
图纸下面，是导师最后一次给她的批语，笔迹已经有些颤抖：
“青出于蓝。小溪，去飞吧，老师为你骄傲。”
岑溪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老师，对不起。
我没有守住我们的“凤栖梧”。
我把它，弄丢了。
她合上素描本，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件稀世珍宝。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剩下的，和导师的联系了。
下午4点02分。
开往杭州的高铁开始检票。
她选了杭州，因为导师的墓，在那里。
她已经，错过了他的葬礼。
错过了他的一周年祭。
这一次，她想去看看他。
跟他说说话。
上车前，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黑色的屏幕上，倒映出她苍白憔悴的脸。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开机键。
她知道，肯定有无数的电话和信息。
陆为民的威胁，陆瑶的假惺惺，同事的议论……
但她需要确认一件事。
那封邮件，是否送达。
手机开机，信号恢复的一瞬间，无数的通知涌了进来。
微信、短信、未接来电，瞬间塞满了屏幕。
她没有理会那些闪烁的头像和号码。
她直接点开邮箱。
已发送邮件。
最上面那封，收件人是“菲尼克斯”评委会和市建管处。
发送状态：已读。
两个收件人都已读。
岑溪的心，落定了一半。
这就够了。
她正准备再次关机，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归属地是德国。
岑溪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严谨而苍老的德语声音。
“请问，是岑溪女士吗？”
岑溪愣住了。
这个声音……
“我是霍夫曼。”
霍夫曼教授！“菲尼克斯”大奖的评委会主席！
“霍夫曼教授，您好。”岑溪赶紧用英语回答。
“岑女士，我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您。我刚刚收到了您的邮件。”
霍夫曼的声音很严肃。
“我想向您确认，您邮件中提到的，‘收回所有设计授权’，是您的真实意愿吗？”
“是的。”岑溪毫不犹豫。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今天上午，我们才刚刚宣布‘世纪大桥’获得了本年度的金奖。这是至高的荣誉。”
“教授，”岑溪的声音有些哽咽，“因为，我没有获得署名权。”
电话那头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
“我明白了。”霍夫曼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愤怒，“您是指，今天在新闻发布会上的那位，陆为民先生？”
“是的。”
“岑女士，我需要您了解一件事。当初我们评委会将金奖授予‘世纪大桥’，并不是因为陆为民先生，或者京市建筑设计院这个平台。”
“而是因为您。因为您在提交的技术阐述文件中，所展现出的卓越才华和人文关怀。”
“尤其是您提到的，关于‘凤栖梧’的设计理念，为了纪念您已故的导师顾教授……那段话，打动了我们所有的评委。”
岑溪握着手机的手，在微微发抖。
“所以，”霍夫斯教授的声音变得冰冷，“我们无法接受，这份荣誉，被一个剽窃者所窃取。”
“岑女士，请您放心，评委会将立刻启动调查程序。”
“如果情况属实，我们不仅会撤销这次的金奖，还会将陆为民及其所在的设计院，列入‘菲尼克斯’的永久黑名单。”
挂了电话，岑溪站在高铁车厢的连接处，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
眼泪，终于决堤。
原来，真的有人懂。
原来，她的心血，她的坚持，她对导师的纪念，并不是一文不值。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比平台、比权力、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公道。
她擦干眼泪，回到座位。
手机再次响起，是陆为民的号码。
她看了一眼，直接拉黑。
然后是陆瑶。
拉黑。
设计院院长的。
拉黑。
所有她认识的，不认识的，来自设计院的号码，她一个一个，全部拉黑。
最后，她将手机再次关机。
世界，终于清净了。
4
上午11点45分。
京市建筑设计院，总工程师办公室。
陆为民铁青着脸，坐在办公桌后。
桌上，那份岑溪签了字的声明，像一张催命符，刺痛着他的眼睛。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他抓起桌上的杯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砰！
上好的骨瓷杯，碎成一地。
陆瑶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安抚。
“爸，您别生气，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得。”
“她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院里对她那么好，我那么看重她，她居然反咬一口！”
“什么收回授权，她以为她是谁？合同上签的是我们设计院的名字，她一个刚毕业三年的黄毛丫头，能翻出什么浪来？”陆为民喘着粗气。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岑溪那个性子，他知道，宁折不弯。
她说发了邮件，就肯定是真的发了。
只是……评委会那边会理会一个无名小卒的邮件吗？
应该不会吧。
他们看重的，是京市建筑设计院这块金字招牌。
“就是啊爸，”陆瑶赶紧附和，“她这就是在赌气，吓唬我们呢。”
“再说，她一个刚毕业没几年的，能有什么专利？那些技术不都是院里的吗？她凭什么收回？”
“她这是想用这种方式，逼您给她更多的奖金吧？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陆为民听了女儿的话，心里的火气顺了一些。
对，肯定是这样。
想要钱。
他冷笑一声：“想用这种方式来要挟我？门都没有！我一分钱都不会给她！”
“去人事部，就说她无故旷工，顶撞领导，让她立刻滚蛋！档案上给她记一笔！”
“好的爸！”陆瑶立刻拿出手机，就要给人事打电话。
就在这时，陆为民的私人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国际长途。
他皱了皱眉，按了接听。
“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彬彬有礼的英语声音，带着翻译腔。
“请问是陆为民先生吗？这里是‘菲尼克斯’国际建筑大奖评委会。”
陆为民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立刻换上了一副热情的腔调。
“啊，是评委会啊！您好您好！我是陆为民。”
“陆先生，我们打电话是想跟您核实一件事。”对方的语气很官方，也很冰冷。
“今天上午，我们收到了一封来自岑溪女士的邮件，她声称自己才是‘世纪大桥’的总设计师，并且，她决定撤回所有的设计授权。请问有这件事吗？”
陆为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来了。
他定了定神，对着电话笑道：“哦，您说岑溪啊，是我们院里一个很有潜力的年轻人，性格有点偏激。”
“可能是因为这次发布会没有突出她，心里有点小情绪，闹脾气呢。”
“您放心，这是我们内部的小问题，我会处理好的，绝不会影响到项目本身。”
他试图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然而，电话那头的声音却陡然拔高。
“小问题？陆先生，剽窃他人成果，在新闻发布会上公然撒谎，在我们看来，这不是小问题！”
“这是严重的学术不端！是对‘菲尼克斯’大奖的侮辱！”
陆为民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不不不，您误会了，绝对没有剽窃这回事！”
“岑溪是我们团队的核心成员，她的贡献我们是认可的，但项目的总负责人，一直是我。”
“是吗？”对方冷笑了一声，“那么请您解释一下，为什么岑溪女士能提供出全部58个版本的设计图纸，以及所有阶段的风洞模拟原始数据？而您这边，除了几张据说是您灵感的‘手稿’，什么都提供不出来？”
“还有，我们评委会之所以被打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设计方案中‘凤栖梧’的理念，以及它背后纪念设计师导师的故事。而刚刚，岑溪女士告诉我们，她的导师是顾教授。据我们所知，您的导师，是另一位姓张的教授吧？”
陆为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怎么都没想到，评委会居然会去调查这些细节！
他更没想到，岑溪那个贱人，居然把这些都捅了出去！
“陆先生，我现在以评委会主席霍夫曼先生的名义，正式通知您。”
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
“评委会将即刻启动对‘世纪大桥’金奖的复核调查。”
“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世纪大桥’的金奖资格，将被暂时冻结！”
“如果岑溪女士的指控属实，我们将正式撤销此次金奖，并永久将京市建筑设计院，以及您个人，列入我们的黑名单！”
啪。
电话挂了。
陆为民握着手机，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金奖……冻结了？
黑名单？
这……这怎么可能？
“爸？爸！你怎么了？”陆瑶看着他煞白的脸色，慌了。
“出事了……”陆为民喃喃自语，眼神空洞。
还没等他从这个噩耗中回过神来。
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尖锐地响了起来。
是院长办公室打来的。
陆为民手一抖，按了免提。
“陆为民！”院长咆哮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
“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市建管处的王主任亲自打电话来问责！”
“他说‘世纪大差’的项目出了重大设计权纠纷，‘菲尼克斯’的金奖也要被撤销了！”
“王主任说了，如果这件事导致项目延误或者被取消，要我们设计院负全部责任！”
“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到我办公室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