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五年,重庆的夏天很热。在歌乐山金刚坡,一位名叫赵炳贵的老农正在玉米地里干活。他的锄头忽然“当”的一声,碰到了地下的硬东西。
他停下来,以为是块大石头。他用手扒开泥土,想看看是什么。他没有挖多深,就看到了一个黑色的东西。他用锄头尖一撬,带出了一截骨头。这是一截人的骨头。更吓人的是,骨头上还套着一个生锈的铁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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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炳贵吓得坐在地上。他缓了缓神,继续用手刨。一副完整的人骨架子露了出来。这具骨架的姿势很奇怪,缩成一团。它的两只手腕被一副铁手铐锁在胸前。
村里人很快知道了这件事。他们报了警。重庆市公安局的人、法医和研究党史的专家都来到了现场。
天黑了,他们打开大灯,把玉米地照得很亮。法医戴着手套,蹲在骨架旁边。他们用小刷子,一点点清理上面的泥土。现场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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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医检查了骨架。他们发现:
这些迹象说明,她不是病死的。她是被人用绳子一类的东西勒死的。在她死前,还有人用东西砸了她的头。
那副手铐也很有特点。它是铆钉钉死的,锁孔都锈住了。法医测量了手铐的内径,只有5.3厘米。这是给女人用的型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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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医根据骨头和土壤的情况判断,这个人被埋在这里,大约有二十五年了。
二十五年,那正是一九四九年解放前后。歌乐山这个地方很特别。山的另一边,就是过去的渣滓洞和白公馆监狱。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二十七日,重庆解放前三天,那里发生过一场大屠杀。
解放以后,我国政府清理了现场。工作人员找到了三百三十一具烈士的遗骸。可是,对照登记的被捕人员名单,还有一些人不见了。他们是牺牲了,还是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这具戴着手铐的女尸,会不会就是那些失踪的烈士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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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引起了市里的重视。当天晚上,重庆市公安局成立了一个专案组。因为是在七月二十三日发现的,这个组就叫“七·二三”专案组。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搞清楚这具遗骨是谁。
这个任务非常困难。时间过去了二十五年,重庆的样子全变了。专案组从三个方面开始调查。
第一个方面是查档案。专案组的人去翻看一九四五年到一九五零年的户籍资料。他们想找到这五年里,在重庆周边失踪的、三十岁以下的女人。但是,那个年代的档案很不完整。很多资料在战争中被烧毁,或者丢失了。这条路没走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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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方面是找证人。专案组找到了几位当年从渣滓洞、白公馆幸存下来的老同志。他们请这些老人来辨认。老人们看着那副骨架,努力回忆。但是,时间太久了,他们的记忆已经模糊。他们都难过地摇了摇头。这条路也走不通。
第三个方面是查物证。那副手铐是唯一的线索。专案组把手铐的样子画成图纸,送到了兵工档案馆。他们想查查这是哪个厂子造的,是什么型号。档案馆的人查了半个多月,也没有找到一样的型号。
调查工作就这样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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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天天过去。到了一九七六年春节前,案子还是没有一点进展。专案组的人都很着急。
这时候,有人推荐了一个人。他叫徐春生,是个老人。解放前,他曾在国民党的监狱里当过狱医。
专案组把徐春生请了过来。他很瘦,戴着老花镜。工作人员把那副手铐的图纸拿给他看。徐春生把图纸凑到灯光下,看了很久。
他忽然伸出手指,指着图纸上的一个地方。他问:“这个锁舌旁边,是不是有两个很小的字母,‘U’和‘S’?”
专案组的人一听,精神都来了。他们拿出高倍放大镜,对着那副生锈的实物手铐仔细看。果然,在厚厚的铁锈下面,隐隐约约能看到两个字母: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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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春生说:“没错了!这是‘美制32型’警用手铐。”
他解释说,这种手铐不是普通的刑具。当年,国民党特务头子戴笠从美国弄来一批,总共只有两百副。这些手铐全部交给了重庆的“特别庭”使用,专门用来对付他们认为的“要犯”。
专案组的人问:“老先生,您见过有谁用过这种手铐吗?”
徐春生摘下眼镜,想了一会儿。他开口了,声音有点抖:“我见过。我就见过一次。是戴在一个女同志身上。那些特务都喊她‘杨大小姐’。她的真名,好像叫杨汉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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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汉秀。这个名字一出来,专案组里研究党史的同志吃了一惊。
杨汉秀是谁?她是四川大军阀杨森的亲侄女。她出生在富贵人家,是真正的千金小姐。
但是,她看不惯家里的那些事。一九三八年,她一个人跑去了延安。她没有告诉别人自己的真实身份,化名叫“吴铭”,参加了革命。
一九四六年,战争到了关键时期。组织上找她谈话,交给她一个非常危险的任务:回四川去。利用她“杨大小姐”的身份,打入国民党上层,收集情报,做策反工作。她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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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到重庆,住进了杨森的公馆。她利用这个身份,做了很多重要的工作。
一九四九年九月十七日,重庆的情况很紧张。杨汉秀因为叛徒出卖,在南岸的飞来寺被捕了。特务从她住的地方搜出了一部电台,还有一张画满标记的军事部署图。
人证物证都在。杨森知道这件事后,为了保全自己,下了一道密令,让“特别庭”秘密审讯,就地处决。
杨汉秀被关进了渣滓洞。特务劝她“悔过”,说只要她登报脱离组织,就能保她出去。杨汉 秀拒绝了。
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天还没亮。几个特务冲进牢房,把杨汉秀拖了出去。他们怕开枪会惊动别人,就用一根绳子勒死了她。
她牺牲后,特务怕被人发现,连夜把她的遗体拉到歌乐山金刚坡,找了个废弃的碉堡,挖了个坑,草草埋了。
徐春生的证词,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所有的疑团。
专案组马上开始查阅旧的审讯记录。他们在一个发霉的柜子里,找到了一本一九五二年“肃特”运动时的记录。里面有一个叫张明选的老特务,被枪毙前交代过一件事。他说,他当年参与杀害了一个女同志,那个女的是杨森的亲戚。埋尸的地点,就是“歌乐山金刚坡一个废碉堡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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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点对上了!
法医那边的鉴定也有了新发现。公安部的物证鉴定中心发来报告。他们从那副手铐的铆钉缝隙里,提取到了非常微量的组织痕迹。化验后,确定血型是AB型。
专案组赶紧去翻延安时期的党员档案。杨汉秀,化名吴铭,登记的血型:AB型。
血型也对上了!
专案组又把那具颅骨送到北京,请专家做“颅像重合”鉴定。专家们找到了杨汉秀生前唯一一张清晰的正面照片,和这颗头骨的影像进行重叠。
几天后,结果出来了:颅骨和照片的面部特征高度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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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所有证据都指向杨汉秀的时候,最关键的物证出现了。杨汉秀的女儿李继业,听说母亲的遗骨可能找到了,从外地赶了回来。她带来了一本母亲当年用过的笔记本。
李继业从笔记本的夹层里,抽出来一封信。信纸已经发黄变脆了。这是杨汉秀当年回四川时,组织上开的介绍信。信里写着:“兹有本党同志吴铭,受中央委派,特派回川开展上层统战工作……”
信的最后,有两个签名。一个是中央一位主要领导的签名。另一个是王维舟同志的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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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案组把这封信送到北京,请笔迹专家鉴定。结论是:字迹完全一致。
所有证据都齐全了。
一九七七年七月,四川省委和重庆市委向中央递交报告,请求追认杨汉 秀为革命烈士。中央办公厅很快发来批复:同意。
一九八零年十一月二十五日。重庆歌乐山烈士陵园,为杨汉秀举行了一场葬礼。这场葬礼迟到了三十一年。杨汉秀的遗骨,覆盖着党旗,安放在灵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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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墓碑上,刻着:“杨汉秀烈士之墓(1913—1949)”。
那副锈迹斑斑的“美制32型”手铐,后来被定为国家一级文物,收藏在红岩革命历史博物馆。它无声地证明着那段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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