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萧清璇永远记得那个闷热的午后，咖啡馆里的冷气都驱不散心头的躁动。
蒋欣悦搅拌着眼前的摩卡，泡沫勾勒出诱人的漩涡，就像她口中那个海外高薪工作的蓝图。
“清璇，机会太难得了，年薪百万，包吃住，就是地点偏了点，在缅甸北部。”
萧清璇捏着微凉的白瓷杯柄，指尖因用力微微泛白，心里那点对未知的恐惧，被“年薪百万”四个字轻易击碎。
她看着闺蜜妆容精致的脸，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一种她读不懂的光。
单纯的她怎会想到，这杯香甜的摩卡，竟是通往地狱的诱饵。
几个小时后，她将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更不会想到，在缅北那间弥漫着血腥和恐惧的办公室里，抬头瞬间，将看到她失踪多年、早已在记忆中模糊的母亲。
而蒋欣悦那张总是挂着甜美笑容的脸，会在那一刻，因极致的惊恐而扭曲变形。
命运的齿轮，就在这个看似平常的午后，悄然开始转动，滑向一个谁也预料不到的轨道。
01
午后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木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咖啡馆里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和轻柔的爵士乐。
萧清璇小口啜饮着拿铁，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对面的蒋欣悦。
蒋欣悦今天穿了一件香奈儿新款连衣裙，手腕上卡地亚手镯的光芒不时闪过萧清璇的眼。
“清璇，我真的不想看你再这么辛苦下去了。”
蒋欣悦放下搅拌勺，轻轻握住萧清璇放在桌上的手，语气里满是真诚的关切。
“你看你，每天起早贪黑，挤地铁、加班，一个月到手就那么点钱，什么时候才能在这座城市安定下来？”
萧清璇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指尖触到自己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衬衫袖口。
她想起昨天房东又打来电话催缴房租的语气，心里泛起一丝苦涩。
“可是欣悦，去国外工作……我英语不太好，也没什么特别技能……”
“哎呀，根本不需要！”
蒋欣悦打断她，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眼神热烈。
“那边是做中文客服，专门服务国内客户，就需要你这种声音好听、有耐心的女孩。”
她从爱马仕包里拿出一份制作精美的宣传册，推到萧清璇面前。
彩页上印着蓝天白云下现代化的办公大楼，还有穿着职业装的年轻人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工作的照片。
“你看，这是公司环境，比我们这里最好的写字楼还气派。”
萧清璇翻看着宣传册，内心有些动摇。
图片旁印着醒目的数字：底薪两万起，绩效奖金上不封顶，半年一次调薪机会。
这对于一个每月为几千块工资奔波、还要省吃俭用寄钱回老家的她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可是，缅甸北部……我听说那边不太安全。”
萧清璇想起偶尔在新闻里看到的只言片语，有些犹豫。
蒋欣悦闻言轻笑出声，拍了拍她的手背。
“我的傻清璇，那都是老黄历了！”
“公司所在的是经济特区，治安好得很，到处都是保安，比国内一些地方还安全。”
“而且公司全包往返机票，住的是带游泳池的公寓，三餐都是自助餐，海鲜随便吃。”
萧清璇的视线落在宣传册上一张宿舍照片上，宽敞的单人间，落地窗外是郁郁葱葱的热带植物。
对比自己那间只有十平米、终年不见阳光的出租屋，这诱惑实在太大了。
“我……我需要考虑一下。”
萧清璇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喝了一大口，试图平复加速的心跳。
“当然要好好考虑，这是大事。”
蒋欣悦善解人意地点头，但随即又补充道：“不过要快点决定哦，这批次只招五个人，我是内部推荐才有名额的。”
“好几个猎头都想塞人进来，我硬是给你留了个位置。”
萧清璇感激地看着闺蜜：“欣悦，谢谢你总是想着我。”
“咱俩谁跟谁啊！”
蒋欣悦笑着摆手，眼神却若有若无地扫过萧清璇放在椅背上那个略显破旧的双肩包。
“从小你就最照顾我，现在我有好机会，怎么能忘了你？”
萧清璇想起小时候，蒋欣悦家境不好，她经常带双份早餐，分给总是饿肚子的蒋欣悦。
这么多年过去，蒋欣悦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时尚、富裕、自信。
而自己，却还在为生存挣扎。
也许，这真的是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萧清璇眯起眼睛，心中的天平已经悄悄倾斜。
她没有注意到，蒋欣悦在她低头沉思时，嘴角那一闪而过的、意味深长的笑意。
02
傍晚时分，萧清璇回到自己位于城市边缘的出租屋。
不到三十平米的空间里堆满了杂物，窗外是杂乱的电线和邻楼斑驳的墙壁。
她放下包，第一件事就是给母亲沈美玉打电话。
听筒里传来冗长的忙音，最后是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这已经是这个月不知道第多少次了。
母亲总是这样，神出鬼没，从小到大，萧清璇已经习惯了她的缺席。
小时候，母亲还会编造各种理由解释为什么不能参加家长会、为什么突然出差数月。
长大后，萧清璇不再追问，母女间的联系变得越来越稀疏。
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是三年前的春节，沈美玉只待了两天就匆匆离开。
留给萧清璇的，除了一笔钱，还有一个拥抱和一句“照顾好自己”。
萧清璇叹了口气，打开微信，给母亲留言说了想去缅甸工作的事。
她并不期待回复，这只是习惯性的报备。
手机震动起来，萧清璇心中一喜，看来是母亲回电了。
但屏幕上闪烁的是“董明轩”的名字。
“清璇，下班了吗？我给你带了那家你最喜欢的糖炒栗子。”
董明轩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温暖而踏实。
“刚到家，你上来吧。”
萧清璇边说边快速收拾了一下凌乱的房间。
几分钟后，敲门声响起。
董明轩站在门外，手里果然捧着一包热乎乎的糖炒栗子。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笑容干净得像秋日的天空。
“今天加班吗？脸色怎么有点疲惫。”
董明轩走进来，自然地放下栗子，关切地打量着她。
萧清璇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今天蒋欣悦说的事告诉他。
随着她的讲述，董明轩的眉头越皱越紧。
“缅北？高薪客服工作？”
董明轩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脸色变得严肃。
“清璇，你了解过那边的情况吗？我最近在新闻上看到不少关于缅北的报道……”
“欣悦说那是经济特区，很安全的。”
萧清璇辩解道，剥开一颗栗子，香甜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蒋欣悦？”
董明轩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认同。
“你不觉得她最近变化太大了吗？半年前还跟你一样是普通白领，现在全身奢侈品。”
“她是遇到了好机会，而且不忘拉我一把。”
萧清璇有些不悦，觉得董明轩是在质疑她最好的朋友。
“我不是那个意思。”
董明轩握住她的手，眼神诚恳。
“只是觉得这事太突然了，要不要再仔细调查一下？”
“我可以帮你问问有没有朋友了解那边真实情况的。”
萧清璇抽回手，语气硬了几分：“明轩，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真的需要这个机会。”
“你看我这个房子，冬天冷夏天热，每天通勤三个小时，工资一半交给房东。”
“我累了，真的累了。”
董明轩看着她眼角的疲惫，心疼地叹了口气。
“那如果我说不希望你走呢？”
他轻声问，眼神里带着期待。
萧清璇避开他的目光，沉默地剥着栗子壳。
她知道董明轩的心意，也感激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的照顾。
但正是这种照顾，有时让她感到窒息。
她需要独立，需要证明自己能够改变现状。
“机票已经订了，后天早上就走。”
萧清璇最终低声说，不敢看董明轩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睛。
房间里陷入漫长的沉默，只有空调运转的嗡嗡声。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却照不亮两人心中的隔阂。
董明轩最终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既然你决定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但答应我，一定要保持联系，每天给我发个消息报平安。”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重的担忧。
萧清璇点头，心中莫名地闪过一丝不安。
但想到蒋欣悦描述的美丽新世界，那点不安很快被对未来的憧憬所取代。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最后一次平静的对话。
03
边境机场比萧清璇想象的要小得多，简陋得像个长途汽车站。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热带气息，混合着各种陌生香料的味道。
蒋欣悦显得异常兴奋，不停地发着信息，脸上洋溢着期待的笑容。
“接我们的人马上就到，说是公司派来的专车。”
她一边说一边补妆，动作熟练而优雅。
萧清璇拖着行李箱，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周围多是肤色较深的面孔，语言不通的嘈杂声让她有些紧张。
“欣悦，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联系大使馆报备一下？”
萧清璇小声问道，手心里渗出细密的汗珠。
“放心吧，公司都安排好了！”
蒋欣悦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目光在接机人群中搜索着。
“在这种地方，有大公司罩着比什么都强。”
不久，一个穿着花衬衫、戴着墨镜的高大男人朝她们走来。
他大约三十多岁，皮肤黝黑，胳膊上布满纹身，走路的姿态带着一股痞气。
“蒋小姐？”
男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目光在萧清璇身上停留了几秒。
那眼神让萧清璇感到不适，像是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
“罗毅哥！”
蒋欣悦热情地打招呼，随即介绍道：“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萧清璇，我最好的闺蜜。”
名叫罗毅的男人伸出手，萧清璇犹豫了一下，还是与他握了手。
他的手掌粗糙有力，握得她有些疼。
“欢迎来到缅甸。”
罗毅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
“车在外面，我们先去住处安顿下来。”
他自然地接过她们的行李箱，带头向机场外走去。
萧清璇注意到，罗毅的腰间似乎别着什么东西，被衬衫下摆半遮半掩。
走出机场，热浪扑面而来，萧清璇忍不住眯起眼睛。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丰田越野车，车上已经坐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年轻男子。
“他们是公司的保安，这一路负责我们的安全。”
罗毅解释道，但萧清璇注意到那两个男人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上车后，蒋欣悦和罗毅坐在前排有说有笑，显得十分熟络。
萧清璇坐在后排，夹在两个陌生男子中间，感到一丝压抑。
“我们不是去经济特区吗？怎么越走越偏僻了？”
行驶约一小时后，萧清璇看着窗外越来越荒凉的景色，忍不住问道。
道路从平整的柏油路变成了颠簸的土路，两旁是茂密的热带丛林。
偶尔能看到一些简陋的竹屋，和衣衫褴褛在田间劳作的人。
“特区在山区，风景好，空气新鲜。”
罗毅头也不回地答道，语气轻松。
“清璇你就是太紧张了，放松点。”
蒋欣悦转过头来笑道，但萧清璇捕捉到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天色渐暗，丛林深处传来不知名动物的叫声。
道路越来越崎岖，手机信号也从满格逐渐变为无服务。
萧清璇尝试给董明轩发信息报平安，却发现消息根本发不出去。
“这里信号不太好，到了公司就有WiFi了。”
蒋欣悦解释道，但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萧清璇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她想起董明轩的警告，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决定。
车最终在一处铁丝网围起来的大门前停下。
门口有持枪的守卫，看到罗毅的车，才缓缓打开沉重的大门。
院内是几栋灰白色的楼房，窗户都被铁栏杆封死。
一些穿着统一制服的人面无表情地在院子里走动，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哪里是宣传册上那个现代化、明亮的办公园区？
萧清璇的心沉到了谷底。
04
萧清璇和蒋欣悦被带进其中一栋楼的三层。
走廊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
罗毅打开一扇铁门，里面是一个不足十平米的房间。
两张铁架床，一个破旧的桌子，这就是全部家具。
“今晚先住这里，明天开始培训。”
罗毅说完，不等她们回应就锁上门离开了。
清晰的锁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像一记重锤砸在萧清璇心上。
“欣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清璇抓住蒋欣悦的手臂，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正规公司，对不对？”
蒋欣悦甩开她的手，表情突然变得冷漠。
“既来之则安之，清璇。”
她走到其中一张床边坐下，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
“现在问这些还有什么用？”
萧清璇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几个小时前还对她关怀备至的闺蜜，此刻却像换了个人。
“你骗了我？”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蒋欣悦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又低下头。
“清璇，这个世界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非黑即白。”
“在这里好好干，挣得比国内多得多，有什么不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凄厉的哭喊声和粗暴的呵斥声。
萧清璇冲到门边，透过门上的小窗向外看。
走廊上，一个年轻女孩被两个男人拖着往前走，女孩拼命挣扎，哭得撕心裂肺。
“不！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们放过我！”
女孩的哭喊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看什么看！回去！”
一个持枪的守卫注意到萧清璇，用枪托狠狠砸了一下铁门。
萧清璇吓得后退几步，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蒋欣悦却似乎对这一切习以为常，继续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东西。
“那个女孩……他们会把她怎么样？”
萧清璇声音颤抖地问。
“逃跑未遂，应该是关水牢吧。”
蒋欣悦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谈论天气。
萧清璇感到一阵恶心，冲进狭小的卫生间干呕起来。
镜子里，她的脸苍白如纸，眼中满是恐惧和绝望。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落入了一个怎样的魔窟。
而带她来到这里的，是她最信任的闺蜜。
晚上，萧清璇蜷缩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根本无法入睡。
蒋欣悦在另一张床上似乎睡得很沉，规律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黑暗中，萧清璇无声地流下眼泪。
她想起董明轩的劝阻，想起母亲失联前的叮嘱，后悔像潮水般淹没了她。
凌晨时分，远处传来几声枪响，随后是狗的狂吠。
萧清璇捂住耳朵，浑身发抖。
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但直觉告诉她，那个单纯善良的萧清璇，可能永远留在了昨天。
05
第二天清晨，刺耳的哨声将萧清璇惊醒。
罗毅带着两个守卫开门进来，扔给她们两套灰色的制服。
“五分钟内换好衣服，出来集合。”
他的语气冰冷，与昨天判若两人。
萧清璇和蒋欣悦匆忙换上衣料粗糙的制服，被带到二楼的一个大房间。
房间里密密麻麻摆满了电脑和电话，几十个穿着同样制服的人已经就位。
每个人面前都有一本厚厚的脚本和一部电话。
“这里是你们工作的地方。”
罗毅指着靠墙的两个空位。
“你们的任务是按照脚本内容，给名单上的人打电话。”
萧清璇翻开脚本，倒吸一口冷气。
上面全是各种诈骗话术：冒充公检法、虚假投资、感情诈骗……
“这是犯法的！”
她脱口而出，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罗毅冷笑一声，猛地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的脸按在电脑屏幕上。
“在这里，我就是法！”
他阴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要么乖乖干活，要么我让你生不如死。”
蒋欣悦连忙上前打圆场：“罗毅哥，清璇刚来不懂规矩，我会教她的。”
罗毅松开手，萧清璇踉跄着扶住桌子，头皮一阵刺痛。
“今天每人最低完成五单，完不成的没饭吃，还要受罚。”
罗毅说完，转身离开。
萧清璇瘫坐在椅子上，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清璇，听我的，乖乖照做。”
蒋欣悦低声劝道，递给她一张纸巾。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明白吗？”
萧清璇看着蒋欣悦，突然问道：“你来了多久了？为什么选择做这个？”
蒋欣悦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三个月了。和赚钱相比，道德算什么？”
她的语气冷漠得让萧清璇心寒。
工作开始了，房间里充斥着各种声音：甜言蜜语的诈骗话术、成功得手的欢呼、失败被骂的哭泣。
萧清璇颤抖着拿起电话，按照脚本拨通了第一个号码。
“您好，这里是xx公安局，我们发现您的账户有异常交易……”
她结结巴巴地念着台词，内心充满罪恶感。
电话那头是个老人，声音慈祥而信任。
最终，萧清璇没能说下去，匆匆挂断了电话。
“废物！”
监工走过来，狠狠扇了她一记耳光。
萧清璇的脸颊火辣辣地疼，嘴角渗出血丝。
中午，因为没有业绩，她和另外几个新人真的没有领到食物。
饿着肚子继续工作时，萧清璇注意到斜对面一个年轻男子。
他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眼神中有着与她相似的抗拒和良知。
几次目光交汇后，男子趁监工不注意，悄悄扔过来一个小纸团。
萧清璇紧张地打开，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记录信息，等待时机。董明轩的朋友。”
萧清璇的心猛地一跳，董明轩的名字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
她偷偷观察那个男子，他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眉眼间透着坚毅。
下午，萧清璇强迫自己适应环境，但始终无法真正实施诈骗。
下班前，那个男子再次经过她身边，悄声说：“洗手间，第三个隔间。”
他的声音很低，但萧清璇听清楚了。
晚上集体去食堂吃饭时，萧清璇借口肚子疼，获得了去洗手间的许可。
在第三个隔间的水箱后面，她找到了一支小巧的口红式录音笔和一张字条：“记录重要证据，保护好自己。——陈浩”
萧清璇将录音笔小心翼翼藏在内衣里，感到一丝久违的勇气。
回到牢房般的宿舍，蒋欣悦正在数她今天赚到的“奖金”——一叠脏兮兮的当地货币。
“清璇，想开点，习惯就好了。”
她头也不抬地说，手指熟练地清点着钞票。
萧清璇没有回答，只是静静躺在床上，手握紧那支小小的录音笔。
黑暗中，她默默发誓，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揭开这个魔窟的真面目。
06
一周过去了，萧清璇逐渐摸清了这个所谓“公司”的运作模式。
园区被高墙和铁丝网包围，四处有持枪守卫巡逻。
他们每天工作超过16小时，完不成业绩就会受到各种惩罚。
最常见的是关进水牢——一个只有半米见方、充满污水的铁笼。
萧清璇亲眼见过一个女孩被关进去整整两天，出来时已经精神失常。
她自己也因多次未能完成业绩，被罚跪在烈日下暴晒数小时。
皮肤被晒得脱皮，头晕眼花几乎昏厥。
是陈浩偷偷递给她水，才让她撑了过来。
陈浩就是那天给她递纸条的年轻人，董明轩的大学同学。
他三个月前被高薪招聘骗来这里，一直暗中收集证据，等待逃跑或求救的机会。
“园区有内网，但被严格监控。”
一次在食堂，陈浩趁周围嘈杂，低声告诉萧清璇。
“我试过几次向外发送信息，都被拦截了。”
萧清璇默默点头，勺子在稀薄的米粥里搅动。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食堂角落的监控摄像头，感到一阵窒息。
蒋欣悦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甚至可以说是如鱼得水。
她业绩突出，经常受到表扬，地位明显高于普通“员工”。
萧清璇多次试图与她沟通，都被敷衍或直接拒绝。
“清璇，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一次深夜，蒋欣悦突然开口，声音在黑暗中异常清晰。
“接受现实，好好干活，说不定很快就能晋升。”
“晋升？成为像罗毅那样的恶魔吗？”
萧清璇忍不住反问，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蒋欣悦沉默良久，才轻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
这句话中罕见的脆弱让萧清璇一愣，但很快，蒋欣悦又恢复了平时的冷漠。
转折发生在萧清璇来到园区的第十天。
那天，她接到了一个特别的电话。
脚本要求她冒充警察，告知对方涉嫌洗钱，需要将资金转入“安全账户”。
电话那头是一个带着浓重口音的中年妇女，听起来文化程度不高。
按照常规，这种目标最容易上当。
萧清璇照常念着台词，内心却备受煎熬。
当对方惊慌失措地表示马上转账时，萧清璇突然改变了主意。
她压低声音，快速说道：“阿姨，这是诈骗电话，千万不要转账！报警！”
说完立即挂断，心脏狂跳不止。
她以为自己做得很隐蔽，却不知这一切都被监听的系统记录下来。
一小时后，罗毅带着几个守卫气势汹汹地冲进工作间。
“307号！出来！”
萧清璇的心沉到谷底，知道自己东窗事发。
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她被粗暴地拖出房间。
蒋欣悦想要上前说什么，被罗毅一个眼神制止。
萧清璇以为自己会被关进水牢，或者遭受更可怕的惩罚。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被带到了一间相对干净的办公室。
罗毅盯着她看了很久，眼神复杂。
“你运气不错。”
他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可思议。
“刚才那个电话，对方真的报了警。”
萧清璇紧张地等待下文，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警方顺藤摸瓜，端掉了我们一个竞争对手的窝点。”
罗毅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老板很欣赏你的‘反向操作’，要亲自见你。”
萧清璇愣住了，完全无法理解这个转折。
是福是祸？她无从判断。
回宿舍的路上，她注意到其他“员工”看她的眼神充满敬畏和好奇。
蒋欣悦在走廊尽头等她，脸色异常苍白。
“清璇，你……你明天要见老板？”
她的声音微微发抖，抓住萧清璇的手臂十分用力。
“是的，怎么了？”
萧清璇困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紧张。
蒋欣悦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摇头。
“没什么……记住，少说话，多观察。”
她的眼神闪烁不定，像是恐惧，又像是期待。
那一晚，萧清璇失眠了。
她反复思考着明天可能面临的情况，以及蒋欣悦异常的反应。
窗外，缅北的夜空没有星光，只有探照灯刺眼的光束不时扫过。
就像她此刻的心情，在一片黑暗中，等待着未知的黎明。
07
第二天清晨，萧清璇被要求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
甚至有人送来简单的化妆品，让她整理仪容。
这种反常的待遇让她更加不安。
蒋欣悦在一旁默默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
“清璇，无论如何，保住性命最重要。”
临出门前，蒋欣悦突然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萧清璇无法理解的哽咽。
罗毅亲自来接她，态度意外地恭敬了几分。
他们穿过层层关卡，最终来到园区最深处的一栋独立小楼前。
这里的守卫更加森严，每个人都配着冲锋枪，眼神锐利如鹰。
小楼内部的装修与园区的破败形成鲜明对比，奢华得如同五星级酒店。
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昂贵的手工地毯，墙上挂着看不懂但显然价值不菲的抽象画。
罗毅在一扇厚重的红木门前停下，轻轻敲了三下。
“进来。”
门内传出一个低沉威严的男声。
萧清璇深吸一口气，跟着罗毅走进办公室。
房间很大，落地窗外是修剪整齐的花园，与外面那个魔窟般的园区判若两个世界。
一个五十岁左右、穿着中式套装的男人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
他应该就是罗毅口中的“老板”，园区真正的掌控者。
但萧清璇的目光很快被老板身边那个女人吸引。
她约莫四十多岁，穿着优雅的旗袍，气质雍容华贵。
正微微侧身，为老板的茶杯续水。
那个侧影，那种姿态，莫名地熟悉。
萧清璇的心跳突然加速，一种荒谬的猜想在心中萌芽。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老板，人带到了。”
罗毅恭敬地汇报，然后退到一旁。
老板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在萧清璇身上打量片刻，点了点头。
“听说你昨天立了一功？”
他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就在这时，那个旗袍女人转过身来。
时光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萧清璇瞪大了眼睛，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耳中嗡嗡作响。
那张脸……那张在她记忆中已经模糊，却永远无法完全忘记的脸……
柔和的面部线条，那双与她极为相似的杏眼，右眼角下那颗小小的痣……
“妈……？”
一个字不受控制地逸出嘴唇，轻得几乎听不见。
但她确信自己没看错，这个女人就是她失踪多年的母亲——沈美玉！
沈美玉的目光与她在空中相遇，那一瞬间，萧清璇看到了震惊、慌乱，以及迅速掩饰后的平静。
最戏剧性的是蒋欣悦的反应。
她作为“引荐人”，也跟着进入办公室，原本站在萧清璇身后。
当萧清璇失声喊出那个字时，蒋欣悦猛地抬头。
当她看清沈美玉的脸时，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