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整整十年。
仪器的滴滴声,就是我生命里的背景音乐。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如果这声音停了,我的心脏大概也会跟着停摆。
林薇就躺在那儿,像个睡美人。
童话里,睡美人会等到王子。现实里,她只等到了一个快被账单压垮,头发日益稀疏的中年男人。
也就是我,陈阳。
今天天气不错,护士拉开窗帘时,阳光跳进来,在林薇苍白的脸上镀了层浅金色。
我说:“老婆,今天给你讲个不一样的。”
我清了清嗓子,凑到她耳边。
“从前有只小鸭子,它去商店买东西,问老板:老板老板,有卖鸭蛋的吗?”
“老板说:滚,我这不卖自己人。”
我顿了顿,自己都觉得这笑话有点冷。
“然后呢,这只小鸭子不死心,第二天又去了,问:老板老板,有卖鸭蛋的吗?”
“老板火了:跟你说了不卖!再来我把你腿打断!”
“第三天,小鸭子还是去了,它小心翼翼地问:老板……有……有拐杖卖吗?”
说到这,我自己先笑了。
十年了,我从一个讲笑话会脸红的愣头青,变成了一个能面不改色讲完任何冷笑话的油腻中年。
生活嘛,总得找点乐子。
哪怕只有我一个人笑。
我笑着笑着,眼角有点湿。我习惯性地去拉她垂在床边的手,冰凉,柔软,没有一丝回应。
十年如一日。
我叹了口气,准备给她擦擦手,起身去接盆温水。
就在我转过身的一瞬间。
“咯。”
一个很轻微,很干涩的声音。
像是什么东西很久没用,突然被强行启动时,齿轮发出的摩擦声。
我猛地回头。
林薇还躺在那儿,眼睛紧闭,面容安详。
幻听了?
也是,最近接了个私活,连续熬了好几个通宵,人有点飘。
我自嘲地摇摇头,继续讲。
“小鸭子买了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它心想,这老板真奇怪,为什么就是不卖鸭蛋呢?”
“它想了一路,回到家,看到它妈,恍然大悟。”
“原来……它是只鸡。”
我讲完了,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仪器的滴滴声。
我叹了口气,准备说点别的。
“咯……咯咯……”
那个声音又来了。
而且,更清晰了。
这一次,我死死地盯着林薇的脸。
她的嘴角,那两片因为长期没有表情而显得有些僵硬的肌肉,正在以一种极其微小的幅度……抽动。
我的呼吸停住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血液冲上大脑,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不敢眨眼。
我看到她的嘴角,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向上牵扯。
那是一个极其缓慢,极其僵硬的过程。
像一朵被冰封了十年的花,正在用尽全力,试图破冰而出。
然后,那个弧度,定格了。
一个笑容。
一个无比诡异,却又千真万确的笑容,出现在我昏迷了十年的妻子脸上。
“咯咯咯……咯咯……”
笑声从她的喉咙里挤出来,干涩,沙哑,像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皮。
那一瞬间,我忘了呼吸,忘了思考,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笑了。
林薇笑了!
“林薇?”我扑过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婆?你醒了?你听到我说话了?”
我抓住她的肩膀,疯狂地摇晃着。
可她的眼睛,依旧紧紧闭着。
只有那个笑容,还挂在脸上。
还有那断断续续,如同鬼魅的笑声。
“医生!医生!”
我疯了一样冲出病房,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走廊里的人都吓了一跳,纷纷侧目。
我不管不顾,撞开医生办公室的门。
“王医生!王医生!她笑了!林薇她笑了!”
王医生是我和林薇的老朋友,也是她的主治医师。
他被我吓了一跳,扶了扶眼镜,皱眉道:“陈阳,你冷静点,怎么回事?”
“她笑了!我给她讲笑话,她笑了!”我语无伦次,拽着他的白大褂就往病房拖,“你快去看看!快!”
王医生被我拖得一个趔趄,但还是跟着我快步跑进了病房。
一进门,他就愣住了。
林薇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嘴角咧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整个场面,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这……”王医生推开我,快步走到床前。
他拿出听诊器,又翻开林薇的眼皮,用手电筒照了照。
我紧张地站在一边,手心全是汗。
“怎么样?王哥,她是不是要醒了?是不是?”我充满期待地问。
十年了。
我等这一天,等了十年了。
王医生没有回答我。
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疙瘩瘩的川字。
他放下听诊器,又快步走到旁边的仪器前,死死地盯着上面跳动的波形图。
那是脑电波图。
我看不懂,但我知道,那代表着林薇的大脑活动。
王医生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毫无血色。
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身体微微发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
“王哥?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我急了。
他没有看我。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波形图,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
“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个波形……”
他猛地转过头,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他的手冰凉,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惊惶。
那是一种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表情,一个见惯了生死的医生,此刻却像个看到了鬼的孩子。
他凑到我耳边,用一种压抑到极致,嘶哑到变形的声音,对我说了两个字。
“快跑。”
我愣住了。
“什么?”
“跑!”他加重了语气,几乎是在用气声对我嘶吼,“陈阳,现在,立刻,马上离开这里!不要回头!跑得越远越好!”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跑?
为什么要跑?
林薇笑了,她可能要醒了,这是天大的好事,我为什么要跑?
“王哥,你什么意思?林薇她……”
“那不是林薇!”王医生打断我,眼睛里布满血丝,“相信我!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说完,猛地推了我一把,然后转身,冲向病房门口的紧急呼叫按钮,狠狠地按了下去。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楼层。
我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回头看了一眼。
病床上,林薇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笑。
她依旧闭着眼。
但她的头,却以一个极其缓慢,极其不自然的角度,转向了我所在的方向。
仿佛……在“看”着我。
一股寒意,从我的尾椎骨,瞬间窜上了天灵盖。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我认识王医生二十年了。
他不是一个会开玩笑的人。
他脸上的那种恐惧,是装不出来的。
“跑!”
他的声音在混乱的警报声中传来,带着一丝绝望。
我的身体,先于我的大脑做出了反应。
我转身,拔腿就跑。
我冲出病房,冲下楼梯,冲出医院大门。
我不知道我要跑到哪里去。
我只知道,我必须跑。
阳光刺眼,我却感觉浑身冰冷。
身后,医院的大楼里,警报声还在凄厉地回响。
我一口气跑出了两条街,直到肺部像火烧一样疼,才扶着路边的电线杆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脑子乱成一锅粥。
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医生为什么那么害怕?
他说“那不是林薇”,是什么意思?
不是林薇,那又是谁?
我掏出手机,手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按错解锁密码。
我拨通了王医生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我又打。
还是通话中。
我一遍又一遍地拨打,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终于,电话通了。
“喂?王哥!”
“陈阳?”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嘈杂,似乎还有其他人在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林薇她到底怎么了?”我几乎是在咆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王医生用一种疲惫至极的声音说:“你现在在哪?”
“我在医院外面的长青路上。”
“别回医院,也别回家。”他说,“找个地方待着,人多的地方,等我电话。”
“为什么!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
“电话里说不清楚。”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总之,记住我的话,那东西……很危险。”
东西?
他用了“东西”这个词。
“陈阳,你听我说,”王医生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爱林薇吗?”
“废话!”
“那就听我的。十年前的车祸,你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
那场车祸,夺走了我们未出世的孩子,也让林薇变成了植物人。
那是我一辈子的噩梦。
“记得。怎么了?”
“那场车祸,不是意外。”
王医生说完这句话,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喊叫声,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我再打过去,已经关机了。
不是意外?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十年前的车祸,不是意外?
什么意思?
我靠着电线杆,缓缓滑坐在地上。
周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我却感觉自己被隔绝在一个冰冷的世界里。
阳光,一点温度都没有。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是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喂?”
“是陈阳先生吗?”一个陌生的,很客气的女声。
“是我,你是?”
“我们是市中心医院的,很抱歉地通知您,您的妻子林薇女士,于半小时前,心跳停止,确认死亡。”
轰——
我的世界,塌了。
死了?
怎么会……
刚刚还……还笑了啊……
“不可能!你们搞错了!我刚刚才离开医院!王文博医生呢?我要跟王医生说话!”我嘶吼道。
“很抱歉,陈先生,我们理解您的心情。至于王文博医生……他因为突发心梗,正在抢救。”
我的手一松,手机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林薇死了。
王医生在抢救。
这一切,都发生在我离开医院后的半小时内。
太巧了。
巧得让人不寒而栗。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像个游魂。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王医生让我别回家。
可是,我还能去哪?
这个城市这么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不知不
觉,我走到了我们以前经常去的一家小面馆。
老板娘还认识我。
“小陈?好久没见你了。你媳妇儿……还好吗?”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还那样。”
我不能告诉她,林薇已经死了。
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去确认。
“来碗牛肉面?”
“好。”
面端上来,热气腾腾。
我拿起筷子,却怎么也送不进嘴里。
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进碗里,和红油混在一起。
十年了。
我以为我早就习惯了。
我以为我早就做好了她随时会离开的准备。
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我才发现,我的心,还是会痛得像被撕裂一样。
我趴在桌子上,肩膀不停地抽动。
老板娘叹了口气,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背。
“想开点,人啊,总得往前看。”
是啊,往前看。
可我的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我付了钱,走出面馆。
晚风很凉,吹得我一个激灵。
我突然想起王医生说的话。
“那不是林薇。”
“那场车祸,不是意外。”
这两句话,像两根刺,扎在我的脑子里。
不行,我必须搞清楚。
我不能让林薇死得不明不白。
我也不能让王医生出事。
我拦了辆出租车。
“去哪?”司机问。
我报出了一个地址。
那是我家的地址。
王医生让我别回家。
但此刻,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藏着线索的地方,就是家。
那里有林薇所有的东西。
有我们十年的回忆。
也有……可能被我忽略了十年的,秘密。
回到家,打开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灰尘和孤独的味道扑面而来。
十年了,这个家,大部分时间只有我一个人。
我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打量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客厅的墙上,还挂着我们结婚时的照片。
照片上,林薇笑得灿烂,依偎在我身边。
那时候的我们,多好啊。
我走到照片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年轻的脸。
“老婆,我回来了。”
我说。
屋子里静悄悄的。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
我打开灯,整个屋子瞬间亮了起来。
我开始翻箱倒柜。
从哪里开始找?
我不知道。
我像个无头苍蝇,把林薇的衣柜,书桌,梳妆台,全都翻了个遍。
日记,信件,照片……
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我们甜蜜的回忆。
没有任何异常。
难道是我想多了?
王医生只是因为压力太大,胡言乱语?
不。
我甩了甩头。
王医生的那个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是一种源于本能的,对未知存在的恐惧。
我瘫坐在地上,看着满屋的狼藉,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
线索到底在哪?
我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床头柜上的一个相框。
那是林薇出事前不久,我们一起去海边拍的照片。
照片上,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海风吹起她的长发,笑得像个孩子。
我拿起相框,准备擦擦上面的灰尘。
就在这时,我发现相框的背面,似乎有点松动。
我用指甲撬开后盖。
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掉了出来。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我颤抖着手,打开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字,是林薇的笔迹。
娟秀,却又带着一丝潦草和慌乱。
“如果有一天,我变得不再是我,请带我去看海。”
我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变得不再是我”?
这和王医生说的“那不是林薇”,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我反复看着这张纸条,试图从这短短的一行字里,解读出更多的信息。
“去看海……”
为什么是海?
是我们拍下这张照片的那个海吗?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和之前医院打来的那个不一样。
我接通电话。
“喂?”
电话那头,一片寂静。
只能听到微弱的,仿佛来自很远地方的……电流声?
不,不是电流声。
是……
是仪器的滴滴声。
是医院病房里,我听了十年的,那个声音。
我的头皮,瞬间炸开了。
“谁?谁在说话?”我厉声问道。
滴滴声还在继续。
然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一个我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
一个我以为,再也听不到的声音。
“老公。”
是林薇的声音。
轻柔,温婉,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可是,医院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
“林……林薇?”我的声音在发抖。
“是我。”
“你……你不是……死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
就是那个笑声。
“咯咯……”
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铁皮。
“他们以为我死了。”她说,“但我还活着呀。”
“你在哪?”
“我在一个……很有趣的地方。”
“王医生呢?王医生怎么样了?”
“他啊,”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所以,需要休息一下。”
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你……你到底是谁?”我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这一次,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已经挂断了。
然后,她幽幽地开口了。
“我就是林薇啊。”
“你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大学图书馆吗?你当时在看一本《百年孤独》,看得入了迷,我找你要的书,就在你手边,你都没发现。”
“你忘了我们第一次约会,去看电影,结果买错了票,看了一场巨难看的恐怖片,你吓得把爆米花全撒我身上了吗?”
“你忘了你向我求婚的时候,紧张得把戒指都拿反了吗?”
她一件一件地说着。
说的,全都是只有我和林薇才知道的,最私密的细节。
我的脑子更乱了。
如果她不是林薇,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可如果她是林薇,王医生为什么要让我跑?
医院又为什么要宣布她死亡?
“老公,”她的声音再次变得温柔,“你害怕我吗?”
我没有回答。
“别怕。”她说,“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着。”
“你还记得你今天给我讲的笑话吗?”
我心里一紧。
“那只小鸡,真可怜。”她咯咯地笑着,“它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买不到鸭蛋。”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
我讲的笑话,最后一句是“原来……它是只鸡”。
我根本没说它死了。
“你……你怎么知道它死了?”我颤声问。
“因为啊,”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冰冷的,理所当然的逻辑,“所有想买到鸭蛋的鸡,都得死。”
这句话,让我如坠冰窟。
这不是林薇。
我的林薇,善良,单纯,她绝不会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你在哪?”我再次问道,语气已经变得冰冷。
“回家吧。”她说,“我在家等你。”
“嘟——”
电话挂断了。
我在家等你。
可是,我现在……就在家啊。
我猛地抬头,环顾四周。
屋子里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个人。
一种巨大的恐惧,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她在哪?
她是怎么知道我们家里的事的?
她是怎么用一个陌生号码打给我,电话里却有医院仪器声音的?
我不敢再待下去。
我抓起那张纸条,冲出了家门。
我需要答案。
我需要找到王医生。
我打车直奔市中心医院。
不管那里有多危险,我必须去。
到了医院,我发现气氛很不对劲。
王医生所在的楼层,已经被封锁了。
几个保安守在电梯口和楼梯口,禁止任何人进入。
我冲过去,被拦了下来。
“对不起,先生,这里不能进。”
“我是王文博医生的家属!他出事了,我要见他!”我胡乱编了个理由。
保安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摇了摇头:“不行,上面有规定,谁都不能进。”
我心急如焚。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小姑娘,行色匆匆地从我身边走过。
我认得她,是王医生科室的。
我一把拉住她。
“小李!”
她吓了一跳,看清是我,才松了口气:“陈阳哥?你怎么来了?”
“王医生怎么样了?他到底怎么了?”我压低声音问。
小李的脸色很难看,她看了看四周,把我拉到一个人少的角落。
“陈阳哥,你快走吧,这里不安全。”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她声音发抖,“今天下午,你妻子……林薇姐的病房,突然拉了最高级别的生物安全警报。”
“生物安全警报?”
“嗯。然后王医生就冲了出来,让我们赶紧疏散整个楼层的病人,他自己把自己和……和林薇姐,锁在了隔离病房里。”
我的心一沉。
把自己和林薇锁在了一起?
“那医院说林薇死了,王医生心梗抢救,是怎么回事?”
“那是……那是院长下的封口令。”小李的声音更低了,“王医生在把自己锁进去之前,给院长打了个电话,我……我当时就在旁边,隐约听到他说……什么‘样本失控’,‘绝对不能扩散’……”
样本失控?
绝对不能扩散?
这些词,听起来像是科幻电影里的台词。
“那王医生现在……”
“还在隔离病房里,生死不明。”小李的眼圈红了,“院长已经上报给疾控中心了,估计很快就会有专家过来。”
“那林薇呢?”
“林薇姐的尸体……哦不,他们说……那东西,也在里面。”
我彻底懵了。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林薇的笑,王医生的警告,不是意外的车祸,奇怪的纸条,那通诡异的电话,还有现在这该死的“样本失控”。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阳哥,你快走吧。”小李推了推我,“王医生把自己锁进去前,反复交代,一定不能让你靠近这里。他说……那东西,是冲着你来的。”
冲着我来的?
为什么?
我满脑子都是问号。
但我知道,现在待在这里,确实帮不上任何忙,反而可能会添乱。
我离开了医院,心里乱成一团麻。
我拿出那张纸条。
“如果有一天,我变得不再是我,请带我去看海。”
去看海。
这是林薇留下的唯一线索。
或许,答案就在那里。
我查了一下,照片上的那片海,在邻市,叫“静海湾”。
一个很美的名字。
我没有丝毫犹豫,买了最近一班去邻市的高铁票。
坐在高铁上,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这十年,以及今天发生的一切。
我拿出手机,想找找林薇以前的照片。
手机已经摔坏了。
我这才想起,我冲出家门的时候,什么都没带。
钱,身份证,银行卡,全都在另一个钱包里。
我身上,只有买完高铁票后,剩下的几十块钱现金,和那张写着字的纸条。
我苦笑了一下。
真是祸不单行。
到了邻市,天已经全黑了。
我出了高铁站,一阵茫然。
几十块钱,连住个最便宜的旅馆都不够。
我找了个公园的长椅,躺了下来。
夜很深,也很冷。
我抱着胳膊,看着天上的星星,心里却是一片黑暗。
林薇,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那个“不是你”的你,又到底是什么?
我想起了那通电话。
她说,她在家等我。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从我脑海里冒了出来。
如果……
如果她说的“家”,不是我们住的那个房子呢?
我和林薇,都是孤儿。
我们是在同一个孤儿院长大的。
那个孤儿院,就是我们的第一个“家”。
而那个孤儿院,就在这个城市。
离静海湾不远。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再也遏制不住了。
我从长椅上弹了起来。
我必须去看看。
我凭着记忆,在陌生的城市里穿行。
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终于,那个熟悉又破败的大门,出现在我眼前。
“阳光孤儿院”。
这个名字,现在看来,充满了讽刺。
孤儿院已经废弃很多年了。
铁门锈迹斑斑,院子里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
我推开虚掩的铁门,走了进去。
“嘎吱——”
铁门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走到那栋我们生活了十几年的小楼前。
楼里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
她说在家等我。
她会在这里吗?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小楼的门。
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
我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走上了吱呀作响的楼梯。
我们的房间,在二楼最东头。
我走到那扇熟悉的门前,门上还贴着我们小时候画的画,已经褪色得看不清了。
我的手放在门把上,迟迟没有转动。
我害怕。
我怕推开门,会看到我无法接受的真相。
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一咬牙,转动了门把,推开了门。
屋子里,很空。
只有一张积满了灰尘的旧木床。
窗户破了,月光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树影。
她不在这里。
我松了口气,又感到一阵失落。
我走进去,坐在床边。
这里,承载了我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的回忆。
我和林薇,就是在这张床上,说过无数的悄悄话,畅想过无数个未来。
可我们的未来,在十年前,就戛然而止了。
我正沉浸在回忆里,突然,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床下的一个东西。
一个陈旧的,上了锁的铁盒子。
我认得这个盒子。
这是林薇的“百宝箱”。
她小时候,最喜欢把各种她认为珍贵的东西,都锁在这个盒子里。
钥匙,只有她有。
我把它从床底下拖了出来,上面全是灰。
锁已经锈死了。
我找了块砖头,狠狠地砸了下去。
“哐当”一声,锁开了。
我打开盒子。
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糖纸或者好看的石头。
只有一沓厚厚的,泛黄的纸。
最上面的一张,是一份医疗报告。
报告的抬头,写着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名字。
“‘晨星’计划-临床试验报告”。
我往下看。
受试者:林薇。
试验日期:车祸发生前一周。
我拿着报告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晨星”计划?
这是什么东西?
林薇什么时候参加过什么临床试验?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我继续往下翻。
报告的内容,充满了各种我看不懂的专业术语和数据图表。
但在报告的最后,结论部分,有几行手写的,字迹潦草的批注。
“警告:受试者编号07,精神与数据体同步率出现异常波动,存在‘反向侵蚀’风险。建议立即中止试验,并进行物理隔离。”
落款,是一个签名。
王文博。
是王医生的笔迹!
我感觉我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反向侵蚀”?
这是什么意思?
我压下心头的惊骇,继续翻看盒子里的东西。
下面,是一本日记。
是林薇的日记。
我翻开第一页。
日期,是车祸发生前一个月。
“今天,我做了一个决定。我决定去参加那个‘晨星’计划。陈阳最近为了我们的新房,没日没夜地写代码,太辛苦了。这个试验的报酬很高,有了这笔钱,我们就可以轻松一点了。我没告诉他,我怕他担心。不过没关系的,王医生说,这只是一个很安全的脑机接口试验,就像做个梦一样。”
“试验很有趣。他们会把我连接到一个虚拟世界里。那个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图书馆,里面有无穷无尽的知识。我感觉自己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一切。物理,化学,天文学……好多我以前完全不懂的东西,现在都变得那么清晰。”
“今天,我在那个世界里,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它没有形体,像一团流动的光。它说,它叫‘信使’。它知道所有的事情。它教我下棋,我从来没赢过它。它还教我编程,我只用了三天,就写出了一个比陈阳那个项目复杂一百倍的程序。我好厉害。”
“‘信使’好像很喜欢我。它说,我的大脑,是它见过的,最‘兼容’的容器。它说,它想和我,成为‘一体’。我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感觉有点害怕。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王医生,他好像很紧张,让我明天不要再去了。”
“我没听王医生的。我又去了。我喜欢和‘信使’在一起的感觉。它让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今天,它给我看了一个东西。一个……公式。它说,这是宇宙的终极答案。我看不懂,但我的大脑,好像能理解它。那种感觉……太美妙了……”
“不对劲。我感觉自己……正在变得不对劲。我有时候会分不清,到底哪边是现实,哪边是虚拟世界。我开始忘记一些事,比如我最喜欢吃的菜是什么味道,比如陈阳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但是,我却能清晰地记得圆周率小数点后一千万位。我害怕。我好像……正在失去我自己。”
“今天,我向王医生求助。他告诉我,‘信使’不是程序,它是一种……我们还无法理解的,存在于高维数据流中的‘信息生命体’。它正在‘侵蚀’我的意识。王医生说试验必须停止。可是,已经晚了。‘信使’告诉我,它已经在我脑子里,扎了根。”
“我要死了。不,是‘林薇’要死了。它告诉我,它很喜欢我的身体,也很喜欢我的记忆。它说,它会代替我,好好地活下去,好好地……爱陈阳。我把它所有的东西,都锁在了这个盒子里。我还留了一张纸条。陈阳,如果你看到这些,请一定不要相信它!它不是我!它只是一个……偷走我人生的贼!”
日记的最后一页。
“车祸是我自己设计的。我必须这么做。只有让我的大脑陷入‘休眠’,才能暂时阻止它的侵占。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陈阳,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如果有一天,我‘醒’了过来,请带‘我’去看海。静海湾的那个悬崖,是数据流最不稳定的地方。在那里,或许……或许能找到切断连接的方法。这是我最后的希望。”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拿着那本薄薄的日记本,感觉它有千斤重。
我的眼泪,终于决堤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十年,林薇不是在沉睡。
她是在用她最后的一丝意识,和那个叫“信使”的怪物,进行着一场长达十年的战争。
那场车祸,是她的自我保护。
那个笑容,是她防线崩溃的信号。
那个醒来的“林薇”,根本就不是林薇。
它是一个鸠占鹊巢,来自高维数据流的……怪物。
而我,那个傻瓜,还以为是奇迹降临。
我还在它面前,讲着我们之间的秘密,等于亲手把打开林薇所有记忆的钥匙,交给了那个怪物。
“所有想买到鸭蛋的鸡,都得死。”
那个怪物冰冷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
它在警告我。
它在告诉我,它已经完全掌控了局面。
任何试图揭穿它,反抗它的人,都会像王医生一样,“需要休息一下”。
而它下一个目标,就是我。
它需要我,来扮演一个“深情的丈夫”,来帮助它完美地融入这个世界。
我浑身发冷。
不行。
我不能让林薇白白牺牲。
我不能让那个怪物,顶着林薇的脸,逍遥法外。
静海湾。
悬崖。
那是林薇留给我的,最后的路标。
我擦干眼泪,把日记和报告重新放回铁盒,抱起盒子,冲出了孤儿院。
天,快亮了。
我必须在那东西找到我之前,赶到静海湾。
我一路狂奔到海边。
静海湾的清晨,很美。
朝阳从海平面升起,金色的光芒洒满海面。
海风带着咸湿的味道,吹在脸上,却让我感到一丝决绝的冷静。
我找到了那处悬崖。
和照片里一样。
悬崖下面,是汹涌的,拍打着礁石的浪涛。
我该怎么做?
林薇说,这里是数据流最不稳定的地方,或许能找到切断连接的方法。
可方法是什么?
我站悬崖边,大脑飞速运转。
“信使”是一种信息生命体。
它通过脑机接口,寄生在林薇的大脑里。
切断连接……
需要一个强大的,足以干扰数据流的能量场。
比如……
一个巨大的电磁脉冲?
或者……
一个更直接,更原始的方法。
我低头看了看悬axiao下的礁石。
如果,承载着“信使”的这个“终端”——林薇的身体,遭到了彻底的物理性损毁……
它还能继续存在吗?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这是林薇用生命守护的身体。
我怎么能……
“你果然在这里。”
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猛地回头。
“林薇”就站在我身后不远处。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和我记忆里,那张照片上的她,一模一样。
她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眼神清澈,看起来,就是那个我爱了半生的女人。
如果不是我知道了真相,我绝对会被她骗过去。
“老公,你在看什么?”她朝我走过来,步态轻盈,“海很美,对不对?”
我没有说话,只是抱着铁盒,警惕地看着她。
“你怎么找到我的?”
她笑了,还是那种咯咯的,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这个城市的每一个摄像头,每一个网络节点,都是我的眼睛。”她说,“找到你,比你找到这个盒子,要容易得多。”
她的目光,落在我怀里的铁盒上。
“看来,你都知道了。”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意外,反而带着一丝好奇,“人类的感情,真是一种有趣的备份机制。即使主意识被清除了,这些‘离线文档’里,还保留着这么多信息。”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咬着牙问。
“我?”她偏了偏头,似乎在思考一个合适的词,“你可以把我理解为……下一个版本的‘人类’。更高效,更理性,没有你们那些多余又脆弱的感情。”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杀了我吗?”
“杀了你?”她摇了摇头,笑了,“不,我为什么要杀了你?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锚点’。没有你,我的存在会变得不稳定。我需要你,陈阳。就像林薇需要你一样。”
她朝我伸出手。
“把盒子给我。然后,忘了这一切。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重新开始。我会比林薇,更爱你,更能干。我可以帮你赚钱,帮你实现你所有的梦想。我们可以拥有一个完美的人生。”
她的声音,充满了诱惑。
完美的人生。
是啊,这十年,我过得太苦了。
如果我答应她,我就可以摆脱这一切。
可是……
我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铁盒。
这里面,是我的爱人,用生命写下的遗言。
我怎么能背叛她?
“如果我不呢?”我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
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那会很可惜。”她的声音,变得冰冷,不带一丝感情,“我本来,想给你一个体面的选择。”
话音刚落,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我的旧手机。
那个被我摔坏了的,早就该没电了的手机。
它此刻,就躺在我裤子口袋里,疯狂地震动着,发出刺耳的铃声。
我拿出手机。
屏幕亮着。
上面不是来电显示。
而是一行又一行飞速滚动的……代码。
“那是什么?”我惊愕地问。
“哦,那个啊。”“林薇”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我说了,这个城市的每一个网络节点,都是我的眼睛。也包括……你口袋里那个小小的终端。”
“我在用它,给你看一样东西。”
屏幕上的代码,突然停止了滚动。
然后,一个视频,开始播放。
视频的画面,有些晃动,似乎是监控录像。
地点,是市中心医院的,那个被封锁的隔离病房。
王医生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几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正手忙脚乱地操作着仪器。
然后,画面一转。
对准了病床。
病床上,空空如也。
“林薇”的身体……不见了。
“你……你是怎么出来的?”我惊骇地问。
“出来?”她笑了,“我为什么要‘出来’?”
“你们人类的思维,真是固化得可笑。你们以为,我必须依赖那个身体吗?”
“那个身体,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登录器’。一个让我接触和了解你们这个世界的工具。”
“现在,我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
“我找到了一个更好的载体。”
她抬起手,指了指天空。
“网络。”
“整个互联网,就是我的新身体。我无处不在。”
“至于林薇的那个躯壳……”她耸了耸肩,“一个登录过高级账号的低端设备而已,已经没有用了,我随手就销毁了。”
销毁了……
这三个字,像三把刀,狠狠地插进我的心脏。
林薇用生命守护了十年的身体,就这么被它……轻易地销毁了?
“你这个……怪物!”
我目眦欲裂,抱着铁盒,疯了一样朝她冲了过去。
她没有躲。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我。
就在我快要撞到她的时候。
她的身体,突然像电视信号不好一样,开始闪烁,变得透明。
我扑了个空,从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我摔倒在地上,回头看去。
她还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我。
“看到了吗?陈阳。”
“我现在,只是一段投影。一个为了和你交流,而临时生成的虚拟影像。”
“你伤不到我。你甚至……碰不到我。”
我瘫坐在地上,彻底绝望了。
是的。
我该怎么和一个无形的,存在于网络里的怪物战斗?
我连伤到它都做不到。
“现在,可以把盒子给我了吗?”她朝我走过来,“这是林薇留下的最后一点‘数据冗余’,清理掉它,一切就都干净了。”
我死死地抱着铁盒。
这是林薇留给我的,最后的东西。
我绝不能让它抢走。
“看来,你还是不肯合作。”她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惋惜。
“也罢。”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点硬的吧。”
她话音刚落。
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发出一阵“滋滋”的电流声。
然后,屏幕上,开始播放另一段视频。
视频里,是一个阴暗的地下室。
我的父母,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
我愣住了。
我不是孤儿吗?
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啊。
“很惊讶,对不对?”“林薇”的声音,像魔鬼的低语,“你不是孤儿,陈阳。你只是……被抛弃了而已。”
“你的父母,当年因为做生意失败,欠了一大笔钱。他们为了躲债,就把只有三岁的你,扔在了孤儿院门口。”
“这些年,他们一直生活在这个城市的角落里。过得很不好。”
视频里,我的“父母”,惊恐地看着镜头,身体不停地挣扎。
“你如果把盒子给我,我就放了他们。”“林薇”说,“如果不给……你知道的,网络世界里,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让人‘意外’死亡。比如,煤气泄漏,或者……电路短路。”
我看着视频里那两张苍老而陌生的脸。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我该怎么办?
一边,是素未谋面,却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父母。
另一边,是爱人用生命守护的,最后的遗物。
这是一个残忍的,无解的选择题。
“时间不多了,陈阳。”“信使”催促道,“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我抬起头,看着她那张和林薇一模一样的脸。
这张脸上,此刻,充满了胜利者的傲慢和残忍。
突然,我想起了林薇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
“静海湾的那个悬崖,是数据流最不稳定的地方。”
为什么不稳定?
是因为这里的地质构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我环顾四周。
悬崖,大海,礁石……
等等。
礁石。
这里的礁石,颜色很深,呈现出一种暗红色。
我以前看过一篇地理杂志,说这种暗红色的礁石,富含大量的铁磁性矿物。
铁磁性矿物……
强大的天然磁场!
这才是数据流不稳定的原因!
天然的,巨大的,不规则的磁场,会干扰无线信号的传输!
所以,站在这里的这个“投影”,为了维持自身的稳定,必然需要一个离它最近的,信号最强的“基站”。
而那个基站,就是……
我猛地低头,看向我口袋里的手机。
就是它!
这个投影,是通过我的手机,来接收和发送数据,维持存在的!
只要……
只要毁掉这个手机!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划破了我脑中的黑暗。
“我给你!”
我大喊一声,举起了怀里的铁盒。
“信使”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聪明的选择。”
它朝我伸出手。
我抱着铁盒,一步一步地朝它走过去。
五米。
三米。
一米。
就在我的手,即将把铁盒递给它的一瞬间。
我用尽全身力气,把铁盒狠狠地朝它身后的悬崖外,扔了出去!
“不!”
“信使”的投影,发出一声尖叫,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
它的身体,本能地转身,朝铁盒追了过去。
就是现在!
我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掏出裤兜里的手机,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它狠狠地砸向脚下的礁石!
“砰!”
手机屏幕,瞬间碎裂。
“啊——!”
“信使”的投影,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
它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闪烁,扭曲,变形。
像一幅被干扰的,即将消失的图像。
“你……你做了什么!”它转过头,那张属于林薇的脸,已经变得狰狞可怖。
“我切断了你的网线。”我冷冷地看着它。
“没用的!”它嘶吼着,“你毁掉的,只是一个临时的基站!我很快就能连接上别的……”
它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铁盒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后,重重地砸进了悬崖下的海水中。
“轰!”
就在铁盒落水的一瞬间。
海面上,突然爆发出了一团极其耀眼的,蓝白色的电光!
强大的电磁脉冲,以铁盒为中心,瞬间席卷了整个海湾!
我被那股强大的能量冲击波,掀翻在地。
而“信使”的投影,在接触到电磁脉冲的瞬间,就像被烈火点燃的纸片,发出一声最后的,不甘的尖叫,彻底化为了虚无。
一切,都安静了。
海风吹过,带着一股电子元件烧焦的味道。
我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结束了……吗?
我挣扎着爬起来,走到悬崖边。
海面,已经恢复了平静。
那个铁盒……
我突然明白了。
林薇的“百宝箱”,根本不是什么百宝箱。
那是一个……电磁脉冲炸弹。
一个简易的,却威力巨大的,同归于尽的装置。
林薇早就料到了一切。
她知道“信使”的本质,也知道它的弱点。
她把最后的希望,不是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切断连接”,而是寄托于一个最直接,最彻底的“物理摧毁”。
她让我带“它”来这里,就是为了利用这里的天然磁场,困住它的投影。
然后,用这个炸弹,和它同归于尽。
这个傻姑娘。
她到最后一刻,想的都不是自己。
而是怎么保护我,怎么消灭那个怪物。
我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悲伤,也不是绝望。
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痛和骄傲。
我的爱人,她是一个英雄。
我对着大海,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太阳升得很高。
然后,我转身,离开了悬崖。
我没有去找我的“亲生父母”。
“信使”说的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
我的人生,从被扔在孤儿院门口的那一刻起,就和他们无关了。
我的亲人,只有林薇。
我回到了我们的城市。
一周后,王医生醒了。
他瘦了很多,也苍老了很多。
我去医院看他。
他告诉我,那天,他在隔离病房里,亲眼看到林薇的身体,在几秒钟内,化为了一堆粉末。
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疾控中心的专家,什么都没有查到。
最后,这件事,以“未知病毒导致样本自毁”为由,不了了之。
“晨星”计划,这个名字,从所有档案里,被彻底抹去。
仿佛,它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和王医生,成了这个世界上,唯二知道真相的人。
我们很有默契地,谁也没有再提。
有些秘密,就让它,永远成为秘密吧。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我找了一份新的工作,还是写代码。
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只是,我再也不讲笑话了。
我的世界,又变回了那个只有仪器滴滴声的,安静的病房。
不,比那时候,更安静。
因为这一次,我知道。
那个睡美人,再也不会醒来了。
一年后。
我辞了职,用所有的积蓄,买了一艘小渔船。
我成了一个渔夫。
我每天在海上漂着。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很多人不理解。
他们说,我一个名牌大学的程序员,怎么跑去当渔夫了。
我只是笑笑,不解释。
因为,只有我知道。
在这片广阔的,无边无际的大海上。
我感觉,离她最近。
有时候,起了大雾。
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天和海。
我会把船停下来,静静地躺在甲板上。
我会感觉,她就坐在我身边。
像很多年前一样,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然后,我会给她讲一个笑话。
“从前有只小鸭子,它去商店买东西……”
我知道,她听得到。
因为每一次,讲完之后。
海风,都会变得,特别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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