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者｜陈宪：制造业怎样才能“先进”？这类服务业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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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党的二十届四中全会审议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五个五年规划的建议》，将“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巩固壮大实体经济根基”作为“十五五”时期的首要战略任务。其中提出“保持制造业合理比重，构建以先进制造业为骨干的现代化产业体系”。制造业怎样才能“先进”？在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教授陈宪看来，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必须加大研发、设计和数字化等生产性服务投入。发展生产性服务业是推动我国产业结构优化升级、增强国际竞争力的关键环节。以下是他在国家发展改革委人才培训项目的演讲。

“十五五”期间，我国产业结构和产业转型将经历新一轮深刻调整。党的二十届四中全会审议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五个五年规划的建议》提出：“保持制造业合理比重，构建以先进制造业为骨干的现代化产业体系。”制造业怎样才能“先进”？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必须加大研发、设计和数字化等生产性服务投入。在数字技术、人工智能和绿色低碳迅速发展的背景下，充分认识生产性服务业的产业定位、基本特征和重大价值，对于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和经济体系，保持国民经济的持续稳定增长，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今天的演讲，我就重点跟大家谈谈生产性服务业。

生产性服务业是创新生态的重要内容

什么是生产性服务业？一般是指为工农业生产提供中间服务的专业化产业，其与生活性服务业同属于服务业，是现代化产业体系的组成部分。与生活性服务业提供的服务主要用于居民最终消费不同，生产性服务业主要为各类市场主体的生产活动提供服务。根据生产性服务业的特殊性，从创新和产业生态（以下简称“创新生态”）的视角观察生产性服务业，可以看到其强大的、深刻的产业溢出功能。

和自然生态相似，在创新生态中有三样东西很重要：一是“物种”，二是“网链”，三是“养料”。而在这三样东西中，都能找到生产性服务业的身影。“物种”中包括众多生产性服务业企业，尤其是头部企业或链主企业；“网链”的主要贡献者来自生产性服务业，如供应链企业；“养料”也较多由生产性服务业企业提供。因此，从创新生态的视角来审视生产性服务业，我们发现，它远不只是服务提供者，而是整个经济生态系统的“连接器”“黏合剂”“组织者”。

具体来说， 生产性服务业首先是知识和技术流动的“管道”。研发服务、技术转移机构、工程咨询公司等，像管道一样，将基础科学知识从高校和科研院所输送到企业，并将市场需求反馈给科研端，加速知识的商业化。这种服务能力是创新得以发生的核心环节，弥合了科技与市场之间的“死亡之谷”。

其次，它是开放式创新的“组织者”。现代创新往往是开放式的，管理咨询公司帮助企业设计创新战略，众包平台连接全球的问题方与解决方，知识产权服务保护并交易创新成果。生产性服务业提供了一套让开放式创新得以高效、有序进行的工具、规则和平台，降低了企业对外部知识搜索、吸收和合作的成本。

再次，它是创新风险的“分担者”与“缓冲器”。创新充满不确定性。风险投资、天使投资等科技金融服务为高风险、高回报的创新活动提供资金，分担了创业者的财务风险；市场研究、可行性分析等服务则通过提供信息和预测，降低了决策的不确定性。它们共同构成了创新生态的风险消化系统。

最后，它是“产业关联黏合剂”和“价值网络编织者”。创新生态将不同产业视为相互依存、共生的物种群落，生产性服务业极大地增强了群落内部的关联度和整体韧性。它们将促进产业融合，催生新业态，构建模块化和弹性的供应链网络，塑造区域竞争优势的创新集群和产业集群。

总之，从创新生态的视角看，生产性服务业是经济生态系统演化的关键驱动力。它通过高效组织知识、资本和数据等创新要素，深刻重构产业间的连接方式，将一个个孤立的企业和产业，整合成一个富有活力、韧性和持续创新能力的有机整体。因此，打造具有国际竞争力的现代化产业体系，其战略核心之一就是培育一个高端化、专业化和网络化的生产性服务业体系。

生产性服务业决定着各行各业的高质量发展

生产性服务业的强功能性，关键就体现在它不直接提供最终产品，而是作为中间投入嵌入并服务于其他产业，尤其是先进制造业的生产流程，由此充当了赋能和效率提升的角色。

首先， 功能定位——从“润滑剂”到“大脑”和“引擎”。传统意义上，生产性服务业被视为经济的“润滑剂”，起到减少摩擦、提高效率的作用。“润滑剂”功能是基础功能，例如，物流运输和仓储服务确保原材料和成品能够高效、低成本地流动，法律服务、会计审计则保障了市场交易的规则和秩序。但现在，生产性服务业的角色已经升级为整个经济体系的 “大脑”和“引擎”。“大脑”功能是高端功能，例如，研发设计、战略咨询、市场研究、品牌管理。这些服务为企业提供知识、创意和决策支持，决定了企业引领产业升级和创新的方向。“引擎”功能是驱动功能，例如，信息技术服务、数据分析、金融资本服务。它们不仅提供服务，更是驱动商业模式变革和生产方式创新的核心动力。没有现代信息和数字化技术，金融及科技金融、电子商务、智能制造等都将无从谈起。

其次， 功能实现——对企业价值链各个环节的渗透和提升。一是提升生产效率。专业的供应链管理公司可以优化企业的采购、库存和配送，大幅降低运营成本；工业互联网平台可以对生产线进行实时监控和预测性维护，减少停机时间。二是促进技术创新。独立的研发设计服务让中小企业也能获得顶尖的技术支持，加速产品迭代；科技成果转化服务则打通从实验室到市场的“最后一公里”。三是优化资源配置。金融服务将资本导向最有效率的领域，人力资源服务为企业精准匹配所需的人才。四是增强市场竞争力。专业的市场营销、品牌策划和售后服务帮助企业更好地理解客户、建立品牌忠诚度，从而在竞争中脱颖而出。五是降低风险和不确定性。法律服务、咨询服务帮助企业合规经营，规避各种风险，保险服务则为企业转移经营中的各种风险。

再次， 产业特性——生产性服务业具备超强的功能性。这源于生产性服务业自身的几个关键特性。一是高度专业性或知识密集型。生产性服务业的核心投入是专业知识、技术和信息，其产出的是解决方案和智力成果，这种“软性”资产具有极高的附加值，能直接改善客户企业的“硬性”生产能力。二是强渗透性和融合性。它不像农业或制造业有明确的物理边界，它的价值必须通过嵌入并改造其他产业来实现。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融合，使得其功能性与被服务产业的发展紧密相连。三是中间投入品属性。这是最关键的一点。生产性服务业的产出主要是作为中间投入品被其他企业购买并用于其生产过程，它的价值最终体现在最终产品或服务的性能和成本上。四是高附加值和外部性。一项成功的生产性服务可以给客户企业带来远超服务本身价格的效益，产生巨大的正外部性，推动整个产业链的升级。

生产性服务业是强功能性产业的根本原因，在于它从外部为其他产业注入了专业化、规模化、高效率的生产性功能，将这些功能从企业内部剥离出来，形成更富效率的专业化体系和市场，从而极大地促进了社会分工的深化和全要素生产率的提升，是推动产业结构优化升级和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关键力量。

我国生产性服务业的提升空间：向“四化”迈进

与欧美国家相比，我国生产性服务业的差距和短板主要表现在产业规模、结构层次、创新能力和对制造业的支撑作用等方面。弥补这些差距和短板，关键在于提升产业的知识密集度和创新能力，促进其与制造业的深度融合。具体的提升空间表现在四个方面。

1.价值链维度：从“辅助支撑”到“战略引领”。当前，我国的生产性服务业大多还停留在提供基础性、标准化的服务上，其价值体现在“帮企业省钱或省事”。未来的提升空间在于向价值链高端跃升，成为“帮企业赚钱或创造未来”的战略伙伴。帮助制造企业不仅把产品生产出来，更能以更高的品牌溢价卖出去，并通过对产品的持续服务，如远程运维、数据服务等，创造长期收入。

2.行业维度：关键领域的“破局”与解决“卡脖子”难题。在某些特定行业，我们与美欧的差距尤为明显，这些正是需要重点突破的领域。我们需要从“做测试”升级到“定标准”，从“申请专利”升级到“运营专利池”，掌握行业话语权。同时，发展高端法律、会计、咨询、人力资本服务，为中国企业出海和国际化运营提供顶层支持。

3.技术与模式维度：拥抱“数智化”与“生态化”。数字技术是重塑生产性服务业最强大的工具，能催生出全新的业态和模式。一是深度数智化赋能。不仅仅是把业务搬到线上，而是利用大数据、AI算法对产业链数据进行深度挖掘，实现精准的需求预测、智能排产、供应链优化和预测性维护。发展“平台+服务”模式，培育行业级的工业互联网平台，让中小微企业也能以低成本享受高端生产性服务。二是服务型制造与解决方案转型。推动制造业企业从卖产品向“卖产品+卖服务”再向“卖一体化解决方案”转型。例如，工程机械企业不再只卖挖掘机，而是提供施工队服务；风机企业不再只卖设备，而是按发电量收费。

4.要素与生态维度：构建“人才—数据—资本”良性循环的生态系统。高端生产性服务业的发展，依赖于高级要素的投入和健康的产业生态。首先是人才结构升级，要培养一批既懂制造业工艺又懂IT技术，还懂管理的复合型跨界人才。其次是数据要素价值化，推动工业数据的标准化、资产化和市场化，建立安全可靠的数据交易和共享机制，让数据真正成为驱动生产性服务创新的核心生产要素。最后是资本精准灌溉，引导资本从传统的重资产投资转向支持轻资产、高成长、高知识密度的生产性服务企业，同时发展知识产权质押、数据资产融资等新型金融工具。

如果简单概括一下， 我国生产性服务业的提升空间，可以凝练为向“四化”迈进。一是高端化，从劳动密集型走向知识密集型，占据价值链“微笑曲线”两端； 二是专业化，在细分领域做精做深，成为不可或缺的“专精特新”和“隐形冠军”； 三是数字化，以数据为驱动，实现服务模式的智能化、平台化和个性化； 四是融合化，与先进制造业实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深度融合发展，共同构建富有韧性和创新力的产业生态系统。

加快发展生产性服务业的思路与建议

发展生产性服务业是推动我国产业结构优化升级、增强国际竞争力的关键环节。为此，需要转变思路，聚焦重点领域精准施策。

从思路上说，要使生产性服务业从“辅助”到“驱动”。传统上，生产性服务业被视为制造业的“润滑剂”。现在的核心思路是要将其提升为制造业和价值链创新的“引领者”和“赋能者”。具体来说， 一是融合化发展，核心是推动先进制造业和现代生产性服务业“两业融合”。这意味着，不是简单的服务配套，而是通过服务嵌入制造环节，催生新业态、新模式。 二是专业化提升，从提供通用服务向提供专业化、精细化、特色化的高附加值服务转变。鼓励企业深耕特定领域，形成具有独特竞争力的服务产品和品牌。 三是数字化赋能，利用大数据、人工智能、工业互联网等数字技术，重塑生产性服务业的业务流程、商业模式和产业生态，提高服务效率，拓展服务边界。 四是国际化布局，鼓励有实力的生产性服务企业走出去，构建覆盖全球的服务网络，提升我国在全球价值链中的主导权和话语权。 五是集聚化发展，引导生产性服务业在中心城市、制造业集群区域集聚，形成规模效应和协同效应，打造一批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区。

未来一个时期，我国生产性服务业发展的重点领域主要包括以下几方面：一是研发设计服务，包括工业设计、工程技术服务、产品研发等，这是提升产品附加值和产业核心竞争力的源头；二是供应链管理服务，提供全球化、一体化、智能化的采购、物流、仓储和分销服务，这是现代产业体系的“大动脉”；三是信息服务，重点发展大数据服务、工业互联网平台服务、云计算服务、软件和信息技术服务，为产业数字化提供基础支撑；四是商务服务，包括法律服务、会计审计、管理咨询、人力资源服务、会展服务等，为市场主体提供高水平的专业支持；五是金融服务，发展科技金融、绿色金融、供应链金融等，精准滴灌实体经济，特别是中小微企业和科技创新企业；六是检验检测认证服务，建立高标准、国际互认的质量技术基础体系，为“中国制造”的质量和信誉保驾护航；七是品牌和营销服务，帮助中国企业构建全球品牌，打通国内外市场渠道，实现从代工制造到品牌输出的转变。

《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五个五年规划的建议》提出，“分领域推进生产性服务业高品质、多样化、便利化发展”。围绕上述领域，需要进一步优化制度环境、降低准入门槛，强化政策支持、引导资源投入，激发市场主体活力、推动模式创新，深化开放合作、提升国际竞争力，夯实发展基础，营造良好生态。要构建“中国制造+中国服务”的全球链条，参与国际规则制定，积极参与生产性服务业国际标准、规则的制定和修订，增强我国在国际竞争中的话语权。同时，在国家级新区、自贸试验区、中心城市核心区等区域，规划建设一批主导产业突出、创新功能强的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区，从而更加有效地发挥生产性服务业在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和经济增长中的作用。

【思想者小传】

陈宪，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教授，上海交通大学深圳行业研究院、中国发展研究院研究员。近年来，主要关注创业创新、新兴产业和城市经济研究。（作者照片由本人提供）

原标题：《思想者｜陈宪：制造业怎样才能“先进”？这类服务业至关重要》

栏目主编：王珍

文字编辑：王珍

本文作者：陈宪

题图来源：新华社 资料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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