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大洋买人头”的告示贴到永城城门那天,鲁雨亭正蹲在村口磨刺刀。他抬头瞅了眼画像——那还是自己二十出头在政法学堂拍的证件照,下巴溜光,哪像现在一脸胡茬。他咧嘴笑了笑,顺手把告示撕下来擦了擦刀,转头对炊事员王良说:“晚上多搁两把米,吃饱了咱去拔鬼子炮楼。”没人想到,这一句玩笑话,七天后成了遗言。
王良的表哥王书荣那天也在场。他穿着崭新的绸衫,站在人群最外圈,手指悄悄摩挲着口袋里刚赢来的骰子。别人看告示是怕,他看的是赏金——五百大洋,足够把赌桌上欠的窟窿一次填平。当晚,他踩着月光摸到炊事班,假意给表弟送咸鸭蛋,顺手把锅底灰抹在指甲缝里,记下了灶口朝向、哨兵换班时辰。情报送到西村大队部,换了三根金条、一包海洛因,还有一张盖着朱红关防的“良民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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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日拂晓,李黑楼的雾气比往常更黏。鲁雨亭把最后一封家书塞进怀表壳里——信是写给老父亲的,只有八个字“国若不存,何以为家”。冲锋号刚响,炮弹像犁地一样翻开墙土,他猫腰冲进缺口,手枪从左肋换到右手,子弹打光就抡起步枪,枪托砸得卷刃又换大刀。老乡躲在红薯窖里,只听见头顶“杀杀杀”的声音从清早吼到日头偏西,再后来,只剩风卷着空弹壳叮叮当当滚过瓦砾堆。清点遗体时,战士们在断墙根找到他,身下压着三个没来得及拉弦的手榴弹,胸口七处弹孔像北斗七星,血把灰布棉袄浸成紫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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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回永城,王华全正在给义学批卷子。老人听完,手里那管狼毫“咔嚓”一声撅成两截。当天夜里,王家祠堂的灯没熄,家谱翻到“书荣”那一页,墨迹被烛泪烫出一串焦黄的洞。清明前夜,长工听见偏房传来闷哼,像宰猪时刀尖捅进气管的动静。第二天一早,王书荣的人头端端正正摆在鲁雨亭新坟前,耳朵上还挂着那颗惯用的象牙骰子——只是点数被刀刮平了,只剩六个模糊的凹坑。纸条压在下巴底下,八个核桃大小的字:“教子无方,愧对乡亲”,血渍顺着草纸纹理晕开,像一树开败的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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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永城人给孩子起名都避开“书”字辈。抗战胜利那年,义学新招的班级直接跳过“书”字,用“雨”字代替。鲁雨亭的碑前,清明从没断过供,最先是糠面窝头,再后来是白面馍、猪肉饺子,近几年摆上了芝士蛋糕和奶茶——小孩子们不知道,只当是给一位“厉害的爷爷”过生日。王家的老宅改成赌场警示教育馆,进门第一块展板就是那张被刺刀划烂的告示,高清扫描件放得比真人还大,旁边配了王华全的绝笔复制品。讲解员说到最后,总会补一句:“赌债能还,血债难偿。”声音不高,却像钝刀子,一下一下锉在人心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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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民政部把鲁雨亭写进第二批英烈名录,永城人没觉得多新鲜——在他们嘴里,鲁总队长早就入了“永城自家庙”。只是每年4月1日,李黑楼旧址的野草还是会被踩平一片,老人们蹲在地上烧纸,年轻人举着手机直播。火光照亮碑上那行小字:“国若不存,何以为家”,风一吹,纸灰像黑蝶扑打人脸,生疼,却没人抬手去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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