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静怡的指尖轻轻划过胡桃木餐桌的边缘。
那道细微的毛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像一根针,扎进了她心里。
五年了,她和旺达工艺厂的合作一直被视为行业佳话。
从最初的小批量试单,到如今每年数百万的稳定订单。
她以为自己早已是吕厂长口中“自家人”的名单上,稳固的一员。
电话里,吕长旺的声音依旧洪亮热情,说着原料上涨、人工昂贵的苦衷。
她理解,生意嘛,总要互相体谅。
直到那天,在拥挤喧闹的行业展会上,她无意间驻足。
旁边一个年轻品牌负责人兴奋的谈话,像一块冰,猝不及防地塞进了她的后颈。
“吕厂长真是没话说!给我们的价格,比市场价低了一成半!”
“还专门开了一条质检线,老师傅亲自盯,说是确保我们新品一炮而红!”
那品牌的名字“初曦”,崭新得刺眼。
薛静怡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却锐利起来。
她没有立刻发作,甚至没有让身边的助手韩涵柏察觉到任何异样。
只是默默地将杯中微凉的咖啡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心底。
她忽然想起,上个月底,质检主管叶娟给她打电话。
闲谈间,叶娟似乎欲言又止,最后只含糊地说厂里最近“比较忙”。
一个念头,冷静而清晰地浮现:五年的“熟客”,是不是到了该被“宰”的时候了?
她需要证据,需要更确凿的东西,来印证这瞬间刺骨的寒意。
然后,她会怎么做?
大吵大闹,质问吕长旺为何厚此薄彼?
那不是薛静怡的风格。
她只是拿起手机,平静地给韩涵柏发了条信息:“帮我整理一下最近三个月所有供应商的评估资料,包括卓越制造。”
屏幕暗下去,映出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她心底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风暴来临前,海面总是格外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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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静怡家居的样品间,弥漫着新木和清漆混合的独特气息。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
薛静怡站在一张新到的实木餐桌旁,微微俯身。
她的目光专注于桌面流畅的木纹,像在审视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这是旺达工艺厂送来的最新一批样品,用于即将上线的新系列。
“吕厂长这次亲自盯的板,说是选的最好的北美黑胡桃。”
助手韩涵柏站在一旁,轻声补充道。
薛静怡没有立刻回应,她的指尖代替了眼睛,在光滑的漆面上缓慢游走。
触感温润,打磨得足够细腻,符合旺达一贯的水准。
五年合作,旺达的工艺确实帮她撑起了“静怡家居”的口碑。
从一家小小的线上店铺,到如今拥有独立展厅的品牌。
吕长旺的厂子,也算见证了她事业的每一步成长。
她的手指停在了桌面靠近边缘的一处。
那里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凸起,肉眼几乎难以察觉。
若非她多年养成的、近乎苛刻的检验习惯,很容易就会忽略过去。
不是大问题,甚至不影响使用和观感。
但这一点点的“不完美”,像乐章里一个突兀的杂音,打破了整体的和谐。
“韩涵柏,拿放大镜给我。”
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韩涵柏很快递过专业的检查放大镜。
薛静怡凑近,仔细看着那处瑕疵。
是一小片木皮在贴合时处理得不够完美,边缘有极其微小的翘起。
清漆覆盖后,形成了这不易察觉的毛刺。
“记录一下,编号WT-20231027-B的样品,桌面边缘有轻微贴合瑕疵。”
她直起身,将放大镜递还给助手。
“另外,最近几批从旺达过来的大货,质检报告详细吗?”
韩涵柏翻开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快速调出文件。
“大货抽检合格率还在标准线上,不过……”
他略微迟疑了一下。
“不过什么?”
薛静怡转身,走向另一组配套的餐边柜,继续检查。
“最近三次交货,虽然最终都通过了质检,但小问题的数量比半年前平均多了百分之五左右。”
“主要是些边角打磨不够圆润,或者五金件安装有极其轻微的偏差这类问题。”
“我们的质检部门都现场要求返工或者备注记录了。”
薛静怡打开餐边柜的抽屉,滑轨顺畅无声,这是旺达的强项。
她轻轻推回抽屉,发出清脆的闭合声。
“吕厂长那边有反馈吗?关于这些细微的质量波动。”
韩涵柏推了推眼镜:“每次沟通,他们态度都很好,承诺改进。”
“但吕厂长也提到,现在优质木材货源紧张,成本涨得厉害。”
“熟练工人也不好找,意思是……让我们在一些非核心的细节上,稍微放宽些标准。”
薛静怡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像是笑,又不像。
“放宽标准?”她重复了一句,声音很轻。
“静怡家居’的核心是什么?不就是这些细节吗?”
她拍了拍厚重的柜体,木材发出沉闷扎实的回应。
“客户愿意为我们的设计和高品质买单,不是买一个‘差不多’。”
样品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空调系统轻微的送风声。
阳光移动,照亮了空气中缓缓飞舞的细微尘埃。
薛静怡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车水马龙。
五年前,她带着几张设计图纸,忐忑地走进旺达工艺那间略显简陋的办公室。
吕长旺当时正对着电话大声嚷嚷,挂断后,却和气地给她倒了杯浓茶。
看过图纸,他搓着手说:“薛总,你这设计有想法,但工艺要求不低啊。”
“不过,我看好你这个人,有股劲头,这单子,我接了!”
那时候,旺达的工艺还略显青涩,但每一次改进,都全力以赴。
价格也公道,甚至在她资金周转困难时,允许她适当延期付款。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种并肩作战的感觉,慢慢变淡了呢?
是从她的订单量稳定增长,成为厂里的大客户之后?
还是从吕长旺换了好车,厂区扩建了新车间的庆功宴上开始?
那次庆功宴,吕长旺喝得满面红光,拍着她的肩膀说:“静怡啊,咱们可是黄金搭档!你放心,你的货,永远是我厂里的优先级!”
当时她笑着举杯,心里是暖的。
现在回想起来,那拍在肩上的手掌,似乎带着点别的分量。
“给叶娟姐打个电话。”
薛静怡忽然转身,对韩涵柏说。
“就说我新得了一点不错的白茶,约她周末有空的话,出来喝个茶。”
叶娟是旺达的资深质检主管,为人正直,和薛静怡私交不错。
女人间的闲谈,或许比正式的商务沟通,能听到更多真实的声音。
韩涵柏点头记下:“好的,薛总。”
薛静怡最后看了一眼那张漂亮的胡桃木餐桌。
那道细微的毛刺,在她心里投下的阴影,似乎比它本身要大得多。
她希望这只是自己多心了。
只是行业发展、成本压力下的正常波动。
但一种直觉,一种在商海沉浮中磨练出的敏锐,在悄悄提醒她。
有些事情,可能已经开始不一样了。
02
回到办公室,薛静怡泡了杯浓茶,试图驱散心头那点莫名的滞涩感。
办公桌上,摆放着“静怡家居”最新一季的销售报表和数据。
线条昂扬向上,显示着品牌稳步增长的势头。
这本该是令人振奋的,但此刻她却有些心不在焉。
韩涵柏办事效率很高,不到半小时,就拿着整理好的资料走了进来。
“薛总,这是您要的近期供应商评估汇总。”
“另外,叶娟主管那边联系上了,她说周末下午有空,很乐意和您喝茶。”
薛静怡接过文件夹,并没有立刻翻开。
“坐。”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韩涵柏依言坐下,身姿挺拔,透着年轻助理特有的干练。
他跟着薛静怡两年,聪明可靠,是她得力的左右手。
“涵柏,你跟我去旺达厂的次数不少,凭你的感觉,最近吕厂长那边……”
她斟酌着用词,“整体状态怎么样?”
韩涵柏显然思考过这个问题,回答得很有条理。
“表面上看,一切如常。吕厂长依旧热情,生产排期也优先保障我们。”
“但有几个细节,我觉得有点微妙。”
“哦?说说看。”薛静怡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一是价格谈判。上次续约谈下半年价格,吕厂长坚持要上调三个点。”
“理由是原材料普涨百分之十五,人工成本也增加了百分之十。”
“我们据理力争,最后只上调了一点五个点,但过程比以往艰难很多。”
薛静怡记得那次谈判,吕长旺在电话里唉声叹气,大倒苦水。
说现在生意难做,不涨价实在撑不下去,看在老交情份上,才只涨这么点。
她当时体谅他的难处,接受了这个涨幅。
“第二是交货期。最近半年,旺达厂准时交货率下降了百分之七。”
“虽然每次延迟都不长,一两天而已,而且他们会提前沟通道歉。”
“但频率比以前明显高了。给我们的解释通常是设备检修,或者工人排班紧张。”
韩涵柏顿了顿,看向薛静怡。
“还有一次,我上个月去厂里跟进一批急货的生产进度。”
“无意中看到他们的生产排期表,发现有一条生产线标注着‘初曦专属’。”
“当时没太在意,以为是个新客户。但现在回想,那条线的设备和工人配置,看起来都是厂里最好的。”
“初曦……”薛静怡轻轻重复了这个名字,眼神微动。
这不就是展会上那个听到的品牌吗?
“这个‘初曦’,你了解多少?”
韩涵柏摇摇头:“不太清楚,好像是个刚成立不久的线上家居品牌。”
“风格……似乎和我们有几分相似,主打也是中高端实木家具。”
薛静怡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
相似的定位,全新的品牌,却能得到旺达“专属”的生产线和“最好的”配置。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还有别的吗?”她问,声音依旧平稳。
韩涵柏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说。
“有话直说,我需要了解真实情况。”
“是关于叶娟主管的。”韩涵柏压低了些声音。
“上次我去,感觉她情绪不太高。中午一起在食堂吃饭,她提到厂里最近管理有点乱。”
“说吕厂长把很多资源向‘有潜力’的新客户倾斜,对老订单的品控抓得没那么紧了。”
“她还暗示,有些新客户的报价低得离谱,根本不像吕厂长说的成本压力大。”
薛静怡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但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市华灯初上。
办公室内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将薛静怡的半边脸映得有些明暗不定。
“好了,我知道了。”她最终开口,语气听不出波澜。
“周末我和叶娟喝茶,你就别跟着了。”
“另外,卓越制造的资料,重点整理一下给我。”
“尤其是他们近两年的客户口碑、技术专利和品控流程。”
韩涵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如常,利落地点头。
“明白,我尽快准备好。”
他起身离开,轻轻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薛静怡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种种迹象,像一块块零散的拼图,在她脑海里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吕长旺,这个合作了五年、曾被她视为可倚赖的伙伴。
似乎正在用一种她未曾预料的方式,重新定义他们之间的“合作”。
她想起父亲,一个老派的手艺人常说的话:“生意场上,不怕明刀明枪的竞争,就怕笑脸下面的算计。”
当时她觉得父亲过于谨慎,现在想来,姜还是老的辣。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静怡家居”的品牌标志上。
这个品牌倾注了她全部的心血,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任何可能危及品牌质量根基的事情,她都绝不能容忍。
即使,这意味着要打破维系了五年的合作关系。
即使,前方可能是一场伤筋动骨的硬仗。
她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采购部。
“李经理吗?下周旺达厂那边有一批常规板材要送货过来。”
“嗯,对,就是那批。通知质检部,这次抽检比例,提高到百分之三十。”
“对,比标准高一点。仔细查,特别是边角处理和细节打磨。”
挂断电话,她深吸了一口气。
希望,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过度敏感。
希望,吕长旺还是那个可以信任的合作伙伴。
但理智告诉她,是时候做好万全的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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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周五下午,薛静怡主动给吕长旺打了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车间。
“哎呀,薛总!怎么想起给我老吕打电话了?”
吕长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热情,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熟稔。
“吕厂长,打扰您了。没什么大事,就是关于下一季的新品打样进度,想跟您确认一下。”
薛静怡的语气轻松自然,带着笑意。
“放心放心!你薛总的事,我绝对放在第一位!”
吕长旺拍着胸脯,声音震得听筒有点发嗡。
“设计图纸我已经让技术部在研究了,下周一肯定给你出初步的样品方案!”
“那就好,辛苦吕厂长和厂里的师傅们了。”
薛静怡顿了顿,像是随口提起。
“另外,吕厂长,关于这批新品的报价……”
她的话还没说完,吕长旺那边立刻传来一连串的叹息。
“唉,薛总啊,正想找机会跟你聊聊这个呢!”
“不瞒你说,今年这行情,真是难啊!”
“北美那边的木材供应商,价格又上调了百分之十!海运费用也涨得厉害。”
“还有厂里这些工人,现在年轻人都不愿意干这行,老师傅工资不开高一点,留不住人啊!”
他的语气充满了无奈,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我知道您不容易,吕厂长。”薛静怡顺着他的话接道。
“所以想跟您商量一下,看在我们合作这么多年的份上,这批新品的价格……”
她故意留了半句,等着对方的反应。
“薛总,你的难处我懂!”吕长旺抢过话头,语气恳切。
“咱们合作五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我老吕是什么人你清楚!”
“但凡有一点空间,我绝对给你最优惠的价格!”
“可眼下这成本,实在是绷得太紧了。”
“这样,我尽量控制,争取在现有基础上,涨幅不超过……五个点,你看行不行?”
五个点。薛静怡的心微微沉了一下。
这比她预期的还要高。按照今年的采购规模,这将是一笔不小的额外支出。
而且,这完全违背了行业惯例——合作越久、订单越稳定的客户,理应享受到更优惠的价格。
“吕厂长,五个点……压力确实有点大。”薛静怡的声音依旧温和,但带上了几分商量的力度。
“我们的市场竞争也很激烈,成本控制是生命线。”
“您看,能不能再想想办法?比如在工艺上优化一下,或者寻找一些替代材料……”
“薛总啊!”吕长旺打断了她,语气虽然还是笑着,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决。
“工艺优化我们一直在做,但空间有限。替代材料?那品质可就差远了!”
“你‘静怡家居’走的是高端路线,不能用次一等的材料砸了招牌,对吧?”
“我这也是为你着想。实在不是我不讲情面,是市场大环境如此。”
“不光是你们,所有客户我们都一视同仁,成本涨了,价格肯定要调整。”
一视同仁?薛静怡的指尖轻轻掐住了掌心。
她想起“初曦”获得的那个低得离谱的报价和专属生产线。
这叫一视同仁吗?
但她没有表露分毫,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显得有些失望。
“既然吕厂长这么说……那我再内部评估一下成本。”
“新品打样的事,还是麻烦您多费心。”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吕长旺立刻又恢复了爽朗。
“对了,薛总,下个月底,咱们今年的框架协议是不是该续签了?”
“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们把流程走一下?今年你们的订单量稳定,我这边也好提前安排产能。”
他主动提起了续约,语气轻松,仿佛认定这只是个走个过场。
五百多万的年度订单,是他稳定的利润来源,他当然关心。
薛静怡甚至可以想象出电话那头,吕长旺志在必得的笑容。
“续约的事不急,吕厂长。”薛静怡的语气听不出异常。
“等新品样板出来,我们看过效果再定也不迟。”
“好好好,应该的!那就先这样,我这边车间还有点事,回头再聊!”
“好的,您忙。”
挂断电话,薛静怡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放下手机,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是这个城市的繁华景象,高楼林立,车流如织。
商业世界就是这样,表面一团和气,底下却暗流涌动。
吕长旺的话,滴水不漏,把涨价的原因完全推给了市场。
态度热情依旧,却透着毫无商量余地的坚决。
吃定了她依赖旺达的工艺,吃定了更换供应商的高成本和风险。
更吃定了五年的“交情”,会让她不好意思撕破脸皮。
他大概觉得,薛静怡这个“熟客”,早已被摸透了脾气,是案板上的鱼。
可以温水煮青蛙,一点点地试探她的底线。
质量可以微微下滑,价格可以缓缓上涨。
因为她会顾忌沉没成本,会念及旧情,会畏惧转换阵痛的麻烦。
薛静怡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吕长旺或许忘了,她薛静怡能白手起家走到今天。
靠的从来不是侥幸,更不是无原则的退让。
是对品质近乎偏执的坚持,是对成本精细的掌控。
以及,最关键的——当断则断的决绝。
她拿起内部电话,接通了韩涵柏。
“涵柏,卓越制造的资料整理得怎么样了?”
“薛总,基本整理好了,正在做最后的核实。周一早上可以放到您桌上。”
“好。另外,帮我约一下卓越制造的老板萧涛。”
薛静怡的声音清晰而冷静。
“时间……就定在下周二下午吧,地点你安排,低调一点。”
电话那头的韩涵柏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回应:“明白,我马上安排。”
放下电话,薛静怡重新看向窗外。
一场暴风雨或许即将来临,但在这之前,她需要更充足的准备。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吕长旺厂长,我们之间的游戏规则,恐怕要改一改了。
04
周末的茶舍,隐秘而清幽。
包厢里,茶香袅袅,古琴声若有似无。
叶娟比薛静怡早到一会儿,已经泡好了一壶白茶。
“静怡,快来尝尝,这茶真不错,香气清雅。”叶娟笑着招呼,眼角的鱼尾纹舒展开来。
她是个面相和善的中年女人,穿着朴素,手上还带着点长期接触木材的痕迹。
“叶娟姐,好久不见,你气色还是这么好。”薛静怡脱下外套,在她对面坐下。
两人寒暄了几句家常,气氛轻松融洽。
叶娟是厂里的老员工,技术过硬,为人正直,薛静怡很尊重她。
几杯茶下肚,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工作上。
“最近厂里是不是特别忙?看吕厂长电话里总是急匆匆的。”薛静怡状似无意地问道。
叶娟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轻轻叹了口气。
“是挺忙的,订单排得满。”
她拿起茶壶,给薛静怡续上水,动作有些缓慢。
“就是……忙得有点不太一样了。”
“哦?怎么个不一样法?”薛静怡端起茶杯,目光落在清澈的茶汤上。
叶娟犹豫了一下,压低了些声音。
“静怡,咱们认识这么久,姐就跟你说点实在话。”
“厂里最近接了几个新客户,来头不大,但吕厂长特别重视。”
“专门划了最好的生产线和设备过去,还调了几个老师傅盯着。”
“给出的价格……”她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薛静怡的心微微收紧,脸上却不动声色。
“新客户嘛,给点优惠争取合作,也正常。”
“优惠是正常,可那价格,低得都快接近成本价了!”叶娟忍不住提高了点音量,又赶紧压下。
“这还不算,吕厂长还要求,给这些新客户的货,质检标准要提高一级。”
“稍微有点瑕疵都不行,返工率达到历史最高。”
“反倒是你们这些老客户的订单……”叶娟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
“吕厂长的意思是,老客户关系稳定,只要大面上过得去,细节上……可以适当‘灵活’一点。”
“还让我们质检部门,‘灵活’掌握标准。”
叶娟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和无奈。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她最终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薛静怡静静地听着,手指摩挲着温热的茶杯。
茶水的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果然如此。
不是她的敏感多疑,而是确有其事。
吕长旺不仅用低价和最优资源抢夺新客户。
更将老客户的信任和稳定,当成了可以肆意挥霍的资本。
用从老客户这里获得的稳定利润,去补贴新客户的超低报价。
用降低老客户产品质量标准节省的成本,去满足新客户的苛刻要求。
好一招“拆东墙补西墙”!
好一个“杀熟”的算计!
“叶娟姐,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厂里管理层的决策,我们下面的人有时候也难以理解。”
薛静怡反过来安慰叶娟,语气温和。
“可能就是暂时的策略吧,吕厂长也许有他的考虑。”
叶娟看了看薛静怡,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静怡,你是个实在人,姐就是替你有点不值。”
“你们合作这么多年,你的订单又大又稳定,从没拖欠过货款。”
“现在这样……唉。”
“没事的,叶娟姐。”薛静怡笑了笑,给叶娟的杯子里添上茶。
“生意场上的事,起起落落都正常。来,喝茶,不说这些了。”
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聊起了孩子的教育,聊起了最近的趣事。
包厢里的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但薛静怡心里,那点寒意已经凝结成了冰。
从叶娟这里得到的信息,印证了她所有的猜测。
吕长旺,已经彻底把“熟客”当成了可以随意收割的韭菜。
信任?交情?在短期利益面前,不堪一击。
离开茶舍时,天色已近黄昏。
薛静怡和叶娟道别,看着她坐上公交车离开。
然后,她独自站在街边,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
她没有立刻叫车,而是慢慢沿着人行道走着。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需要这独处的时间,来消化今天的信息,来理清接下来的思路。
愤怒吗?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冷静,是一种看清局面后的决断。
她拿出手机,给韩涵柏发了条简短的信息:“周二的会面,确保万无一失。”
是的,是时候见见那位“死对头”了。
看看卓越制造的萧涛,究竟是个怎样的角色。
看看他那里,是否能提供她所需要的——公平、尊重,以及稳定的高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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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周一下午,韩涵柏将整理好的卓越制造资料放在了薛静怡桌上。
文件很厚,分门别类,条理清晰。
涵盖了卓越制造的发展历史、核心团队、技术优势、设备清单、客户评价等。
薛静怡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仔细翻阅。
卓越制造成立时间比旺达晚几年,但发展势头很猛。
老板萧涛,四十出头,技术工人出身,对工艺有很强的执念。
厂里引进了不少先进的数控设备,在雕刻和复杂结构制作上有独特优势。
客户口碑普遍不错,尤其在设计还原度和细节处理上备受好评。
缺点是规模目前比旺达略小,同时处理超大订单的能力可能稍逊。
但他们的品控流程据说非常严格,次品率控制得很低。
薛静怡合上最后一页,靠在椅背上,陷入沉思。
从纸面数据看,卓越制造确实是一个有实力的潜在替代者。
技术上有亮点,管理理念似乎也更偏向于精益求精。
但这还不够。
她需要更直观的了解,需要验证这些资料的真实性。
更需要判断,萧涛这个人,是否值得合作。
“涵柏,”她按下内线电话,“进来一下。”
韩涵柏很快敲门进来。
“薛总。”
“资料我看完了,做得很好。”薛静怡肯定道。
“谢谢薛总。”
“关于卓越制造的客户评价,这些正面反馈,来源可靠吗?”
“我做了交叉核实。”韩涵柏显然早有准备。
“其中几家规模较大的客户,我通过行业内的朋友侧面了解过。”
“反馈确实不错,尤其是对他们稳定性和诚信度的评价很高。”
“据说萧涛在业内是出了名的‘技术控’,有点偏执,但对答应的事情很看重。”
薛静怡点了点头,这符合她的初步判断。
“明天下午和萧涛的会面,安排在哪里?”
“安排在城南一家比较安静的商务咖啡馆,隐私性好。”韩涵柏回答。
“好。你明天跟我一起去,主要负责观察和记录。”
“明白。”
薛静怡沉吟片刻,又问:“旺达厂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吕厂长上午还发来邮件,催问新品打样的设计细节,说希望能尽快启动。”
“另外,他也再次提到了框架协议续约的事情,询问我们大概的时间表。”
韩涵柏顿了顿,补充道:“语气看起来……比较急切。”
薛静怡淡淡一笑。
他当然急切。
五百多万的年度订单,是他稳定业绩的压舱石。
有了这份合同,他才能更好地去资本市场讲故事,去争取更优的原材料账期。
他甚至可能已经将这份预期的收入,纳入了下一步的扩张计划里。
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眼中的“熟客”、“稳赚不赔的买卖”,已经起了离心。
“回复吕厂长,就说设计部还在最后优化方案,让他再耐心等几天。”
“续约的事,等样品确认后再议。”
薛静怡吩咐道,语气平静无波。
“好的。”
韩涵柏离开后,薛静怡再次拿起卓越制造的简介。
目光落在老板萧涛的简历上。
“技术工人出身……对工艺有执念……”
这或许是个突破口。
与吕长旺那种八面玲珑的生意人不同,技术出身的人,往往更纯粹一些。
更看重产品本身,或许也更珍视真正的合作伙伴。
当然,生意场上,不能仅凭感觉。
明天的会面,将是一次关键的试探。
她要亲自掂量一下,这个吕长旺的“死对头”,究竟有几分成色。
是否具备承接她未来订单的能力和诚意。
夜色渐深,薛静怡才离开办公室。
回家的路上,她看着窗外的流光溢彩,心情异常平静。
既然看清了方向,那就一步步走下去。
不吵闹,不质问,不抱无谓的幻想。
用行动,来回应所有的算计与背叛。
这才是她薛静怡的风格。
06
周二下午,城南的商务咖啡馆。
薛静怡和韩涵柏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分钟。
她选了一个靠窗的隐蔽角落,点了一杯美式咖啡。
韩涵柏坐在稍远一点的位置,方便观察和记录。
两点整,一个穿着休闲夹克、身形精干的中年男人准时推门而入。
他目光扫视了一圈,很快锁定了薛静怡的位置,大步走了过来。
正是卓越制造的老板,萧涛。
“薛总?您好您好,我是萧涛。”他伸出手,笑容爽朗,带着点技术人的直率。
“萧总,久仰,请坐。”薛静怡起身与他握手,态度客气而保持距离。
萧涛坐下,点了一杯清茶,没有任何寒暄铺垫,直接切入主题。
“薛总时间宝贵,我就直说了。收到您的会面邀请,我很意外,也很荣幸。”
“静怡家居’在业内口碑很好,设计尤其出色。”
他的夸奖很实在,不显得虚伪。
“萧总过奖了。卓越制造在工艺上的追求,我也早有耳闻。”
薛静怡微笑着回应。
“嗨,我就是个干技术出身的,别的可能不行,就对做东西有点死心眼。”
萧涛摆了摆手,语气坦诚。
“总觉得东西做得不好,对不起客户,也对不起自己这门手艺。”
这个开场白,让薛静怡对他的好感增加了几分。
“有这种死心眼,是客户的福气。”她由衷地说。
“现在市场上,浮躁的东西太多了,能沉下心来做好产品的,难得。”
萧涛叹了口气:“是啊,所以有时候也挺难。”
“比如呢?”薛静怡顺势问道。
“比如竞标的时候,有些厂家报价低得离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偷工减料或者压榨工人。”
“但有些客户就只认价格……我们这种坚持品质的,反而没优势。”
他语气里有些无奈,但并没有抱怨的意思,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确实如此。”薛静怡表示认同。
“所以,‘静怡家居’一直认为,价格固然重要,但品质和稳定性才是长久合作的基础。”
萧涛眼睛一亮:“薛总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
接下来的谈话,变得顺畅起来。
两人聊了很多关于木材特性、工艺难点、设计趋势的话题。
萧涛展现出了深厚的技术功底和对行业的深刻理解。
他提到的一些创新工艺和细节处理方法,让薛静怡很感兴趣。
与吕长旺那种圆滑的、处处以利益为先的谈话风格不同。
和萧涛交流,更像是一场专业的技术研讨,直接、深入、有干货。
薛静怡能感觉到,这是一个真正热爱产品、尊重技术的人。
“萧总,恕我冒昧。”薛静怡适时将话题引向更实际的方向。
“以卓越目前的生产能力,如果承接一个比较大量的、品质要求高的系列订单,有压力吗?”
萧涛认真思考了一下,没有立刻夸口。
“这要看具体的产品复杂度和交货周期。”
“不瞒薛总,我们厂规模目前不如一些大厂,但设备精度和工人技能我有信心。”
“如果是常规系列,月产能大概在三百到四百万之间。如果是特别复杂的,会相应减少。”
“但我们最大的优势是质量稳定性和配合度。客户有任何特殊要求,我们都会尽全力满足。”
他的回答很实在,既说明了优势,也不隐瞒短板。
“配合度很重要。”薛静怡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尤其是长期合作,彼此的信任和沟通至关重要。”
萧涛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里的含义,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诚恳。
“薛总,我萧涛是个直性子,不会绕弯子。”
“我不知道您今天约我见面的具体原因,但如果您有任何合作的可能性。”
“我可以向您保证,卓越制造会拿出百分之百的诚意和专业度。”
“无论是价格、质量还是服务,都会力求达到最优。”
他的目光坦率而坚定,带着一种想要争取机会的热切。
薛静怡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曾经在吕长旺眼中也看到过的东西——对优质客户的渴望。
但不同的是,萧涛的渴望里,带着更多的尊重和务实。
而没有吕长旺那种日渐明显的算计和居高临下。
“萧总的诚意,我感受到了。”薛静怡微微一笑,没有给出明确承诺。
“今天主要是初步交流,很有收获。我们后续再联系。”
“好好好!随时恭候薛总的消息!”萧涛连忙点头。
会面在友好的气氛中结束。
萧涛坚持买了单,并将薛静怡和韩涵柏送到门口。
离开咖啡馆,坐进车里,韩涵柏才开口。
“薛总,萧总给人感觉……很实在。”
薛静怡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轻轻“嗯”了一声。
是的,萧涛给她的初步印象不错。
专业、务实、有诚意。
但仅凭一次会面,还不足以让她做出最终决定。
她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来证明卓越制造的能力和可靠性。
也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来完成这次悄无声息的“转向”。
“涵柏,回去后,以匿名客户的身份,向卓越制造下一张小订单。”
薛静怡吩咐道。
“产品就选我们经典系列里那个工艺最复杂的床头柜。”
“要求按照最高标准制作,全程跟踪他们的生产流程和最终质检。”
“是,薛总。”韩涵柏立刻领会了意图。
这是最直接的试金石。
能否接过那五百万的订单,就看卓越制造这次匿名考试的表现了。
车子汇入车流,向着公司方向驶去。
薛静怡闭上眼,心里已经开始规划后续的每一步。
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愈发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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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匿名订单下达得很顺利。
韩涵柏以一个刚成立的设计工作室的名义,联系了卓越制造。
指定的那款床头柜,是“静怡家居”的经典设计。
结构巧妙,涉及多处弧形打磨和精细的榫卯工艺,很考验厂家的技术水平。
萧涛亲自接待了这个“小客户”,并没有因为订单量小而怠慢。
他详细了解了需求,确认了工艺细节,报出了一个合理偏上的价格。
“这个价格可能比一些厂子略高一点,”萧涛在电话里坦诚地说。
“但我们可以确保用料和工艺都是最好的,每一个环节都会严格把关。”
韩涵柏按照薛静怡的指示,接受了这个报价,并要求尽可能缩短工期。
接下来的两周,薛静怡表面上一切如常。
她依旧和吕长旺保持沟通,讨论新品的打样细节。
对续约的事情,采取“拖”字诀,以设计优化需要时间为由,暂时搁置。
吕长旺虽然有些着急,但也没太多怀疑,只是催促得更勤了些。
期间,旺达厂的新品初版样品送了过来。
薛静怡组织设计部和质检部一起评审。
样品整体效果不错,但在几处细节处理上,依然能看出不够用心。
比如一个抽屉内部的打磨,明显不如外部精细。
比如一个装饰性榫卯的接缝,比设计标准宽了零点几毫米。
问题都不大,但叠加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种“将就”的感觉。
薛静怡没有客气,将这些问题逐一列出,反馈给吕长旺。
吕长旺电话里的态度很好,连连保证让师傅们修改,一定做到完美。
但薛静怡能听出,那保证背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
他似乎认为,这只是薛静怡作为甲方的“例行挑剔”,最终总会接受的。
与此同时,韩涵柏密切跟踪着卓越制造那边的进度。
他定期收到生产进度的照片和汇报。
从木料选材、切割成型,到细部打磨、上漆涂装,每一个环节都有记录。
可以看出,卓越制造对待这张小订单非常认真。
工艺处理一丝不苟,甚至在一些非关键部位,也做到了尽善尽美。
约定的交货期前三天,那个匿名订购的床头柜完成了。
韩涵柏亲自去卓越制造的工厂提货,并现场进行了初步验收。
他带回了一大堆照片和一段详细的验收视频。
晚上,薛静怡在办公室里,仔细查看这些资料。
视频里,韩涵柏用专业工具测量各个尺寸,检查榫卯结构,测试抽屉滑轨。
结果令人惊喜。
尺寸精度完全符合设计要求,甚至比标准要求更高。
榫卯严丝合缝,浑然一体。
打磨光滑如镜,漆面均匀饱满。
就连抽屉底板背面这种看不见的地方,也处理得干干净净,没有毛刺。
可以说,这件产品的工艺水准,超出了薛静怡的预期。
完全达到了“静怡家居”对标国际一线品牌的品质要求。
“薛总,这是实物。”韩涵柏将那个床头柜也带回了公司样品间。
薛静怡亲手触摸、检查了每一个细节。
触感、观感、实用性,都无可挑剔。
她久久沉默着,心里最后的一丝犹豫,彻底消散了。
卓越制造用实力证明了,他们有能力承接她的订单。
甚至,可能比现在的旺达工艺,做得更好。
“萧涛那边,有什么反应吗?”薛静怡问。
“他询问过我们对产品是否满意,并表示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沟通调整。”
韩涵柏回答,“态度一直很积极。”
薛静怡点了点头。
能力、态度、诚意,都具备了。
现在,只差一个时机了。
她看了一眼日历,距离和旺达工艺的年度框架协议到期,还有不到一个月。
吕长旺最近几天,几乎每天都会发信息或打电话,询问续约的进展。
他的急切,已经快要溢于言表了。
薛静怡的嘴角,泛起一丝冷峻的弧度。
是时候,让吕厂长为他“杀熟”的行为,付出代价了。
她拿起手机,给萧涛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萧总,产品已验收,非常满意。近期可否安排时间,详谈合作?”
几分钟后,萧涛回复了,语气难掩激动:“当然可以!薛总随时方便,我随时恭候!”
大局,已定。
接下来的,只是如何优雅地收网而已。
08
与萧涛的第二次会面,安排得更加隐秘。
这次是在卓越制造的工厂内部,萧涛的办公室里。
办公室不大,陈设简单,最显眼的是一个大书柜,里面塞满了各种技术书籍和木材样本。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香和油漆味。
“薛总,欢迎欢迎!真是蓬荜生辉!”萧涛热情地迎上来,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萧总客气了,打扰了。”薛静怡和他握手,目光扫过整洁的办公室,印象不错。
韩涵柏这次也一同前来,负责记录细节。
没有过多的寒暄,双方直接进入了正题。
薛静怡开门见山:“萧总,上次的样品已经充分证明了贵厂的实力。”
“我这次来,是希望探讨一下,静怡家居’未来主要系列产品,由卓越制造生产的可能性。”
萧涛显然早有准备,他拿出了一份厚厚的合作方案草案。
“薛总,这是我们基于对‘静怡家居’产品线的理解,初步拟定的合作框架。”
“请您过目。”
薛静怡接过方案,仔细翻阅。
方案做得非常细致,涵盖了价格体系、质量标准和验收流程、生产周期、售后服务等各个方面。
价格方面,萧涛给出了一个极具竞争力的报价。
比旺达工艺当前的价格低了八个百分点,而且承诺一年内稳定。
质量方面,承诺严格按照甚至高于“静怡家居”提供的标准执行。
并接受随时的不定期飞检。
生产周期方面,给出了明确的排产计划和交货时间保证。
最让薛静怡心动的是,萧涛主动提出,可以派驻一名技术协调员常驻“静怡家居”。
负责沟通协调,确保设计意图能够精准地转化为产品。
这份方案,无论是诚意还是专业性,都无可挑剔。
“萧总,方案很详细,也很有诚意。”薛静怡合上方案,抬起头。
“不过我有一个核心关切,就是产能。如果我们全年超过五百万的订单转移过来……”
萧涛认真地回答:“薛总,这个问题我已经和团队详细论证过。”
“我们最近刚完成了一条新生产线的调试,产能提升了百分之三十。”
“承接贵公司的订单,在产能上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而且,我可以在此承诺,静怡家居’的订单,在我们厂里将是最高优先级。”
“我会亲自盯每一个环节,确保万无一失。”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薛静怡与韩涵柏对视了一眼,后者微微点头,表示对产能评估的认可。
“另外,”萧涛补充道,“关于合作初期的过渡问题,我们也做了预案。”
“比如模具的转移、工艺标准的对接、现有库存材料的处理等等,都有详细计划。”
“力求实现平稳过渡,最大限度减少对贵公司业务的影响。”
考虑得非常周到。薛静怡心里最后一块石头落了地。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双方就合作细节进行了深入的探讨。
气氛坦诚而高效。
薛静怡提出了很多尖锐的问题,萧涛都一一给予了切实的解答。
没有回避,没有忽悠,只有务实和真诚。
会谈结束时,基本的合作框架已经确定。
“薛总,非常感谢您给予卓越制造这个机会!”
萧涛再次紧紧握住薛静怡的手,情绪有些激动。
“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萧总。”薛静怡微笑着说。
离开卓越制造,回程的路上,薛静怡看着窗外,久久没有说话。
韩涵柏也没有打扰她。
他知道,薛总正在做最后的权衡和决策。
这不仅仅是一次供应商的更换,更是一次重要的战略调整。
关系到“静怡家居”未来的产品品质和供应链安全。
“涵柏,”薛静怡忽然开口,声音平静。
“回去后,准备两份协议。”
“一份,是和卓越制造的正式合作合同,按照今天谈定的框架来拟。”
“另一份,”她顿了顿,“是发给旺达工艺的正式函件。”
“内容是,鉴于双方在未来的合作理念及商业条款上存在分歧。”
“经我司慎重考虑,决定在现有框架协议到期后,不再续约。”
韩涵柏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明白,薛总。”
“函件的措辞,要专业、冷静、客观,列明我们不再续约的理由。”
“重点强调近期产品质量的波动,以及价格谈判中无法达成共识的问题。”
“但不要提及任何关于新客户或‘杀熟’的字眼。”
“明白,我会处理好。”
薛静怡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眼神坚定。
所有的铺垫都已经完成。
所有的退路都已经想好。
现在,只等协议到期的那一天。
给吕长旺送上这份他“意料之外”的“大礼”。
她几乎可以想象出,当吕长旺收到那份不再续约的函件时,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震惊?愤怒?不解?后悔?
或许都有。
但那已经与她无关了。
生意场上,信任一旦被透支,就再无挽回的余地。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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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接下来的日子,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紧锣密鼓。
薛静怡一方面让法务团队仔细审核与卓越制造的合同草案。
另一方面,则与韩涵柏秘密制定订单转移的详细时间表。
涉及到模具转移、材料采购渠道变更、生产计划重新排期等大量细致工作。
必须确保在旺达工艺的协议到期后,能无缝切换到卓越制造。
不能影响“静怡家居”新一季产品的上市计划。
这需要极高的执行力和保密性。
薛静怡亲自把关每一个环节,确保万无一失。
与此同时,吕长旺那边的催促也越来越频繁。
他甚至亲自来了“静怡家居”一趟,名义上是送修改后的新品样板。
实则是为了探听续约的口风。
会客室里,吕长旺红光满面,笑声爽朗。
“静怡啊,你看这修改后的样板,我可是让老师傅连夜赶出来的!”
“绝对符合你的要求了!这回没挑了吧?”
他亲昵地称呼着薛静怡的名字,试图拉近关系。
薛静怡仔细检查了样板,确实比之前改进不少。
但她只是淡淡一笑:“辛苦吕厂长了,效果不错。”
“那就好!咱们这合作,可是金字招牌!”吕长旺搓着手。
“你看,这样板也定了,续约的事……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
“马上就到年底了,我这边也好安排明年的生产计划和原材料采购。”
“今年木材市场波动大,我得趁着年底价格低,赶紧囤一批好料。”
“要不然,明年你们的生产成本还得涨!”
他这话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施压意味。
暗示着如果不尽快续约锁定价格,明年可能还要面临涨价。
薛静怡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没有接话。
吕长旺以为她在犹豫,继续加码:“静怡,咱们合作这么多年,我老吕的为人你是知道的!”
“只要你这边续约,价格上,我肯定再给你争取最优惠的!”
“另外,明年我可以保证,把你的订单排在最优先级别!”
“所有最好的资源,都向你倾斜!”
他说得信誓旦旦,情真意切。
若是在一个月前,薛静怡或许还会被这番“诚意”打动。
但现在,听着这些空洞的承诺,她只觉得讽刺。
最好的资源?不是已经倾斜给“初曦”那些新客户了吗?
最优惠的价格?不是已经给了那些用低价撬动市场的新品牌了吗?
现在又来用这些话术稳住她这个“熟客”?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吕厂长,您的诚意我心领了。”薛静怡放下茶杯,语气平和。
“不过续约是大事,涉及公司明年的整体战略规划。”
“我们还需要内部再评估一下,最近也在接触一些其他的供应商,做个综合比较。”
她故意透露了一点信息,想看看吕长旺的反应。
果然,吕长旺的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一下,但很快恢复笑容。
“应该的,应该的!货比三家嘛!”
“不过静怡,我可要提醒你,换供应商风险不小啊!”
“新厂子工艺不熟悉,质量不稳定,万一出问题,耽误的是你的新品上市!”
“咱们合作这么久,知根知底,磨合得多好!”
他开始强调更换供应商的风险,试图让她知难而退。
“谢谢吕厂长提醒,我们会慎重考虑的。”薛静怡依旧不置可否。
吕长旺见她油盐不进,心里有些打鼓,但面上还是保持着热情。
又闲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吕长旺,薛静怡站在窗前,看着他的车子驶离。
她知道,吕长旺已经起了疑心。
但没关系,大局已定。
他再怎么试探,也改变不了结局。
韩涵柏走了进来:“薛总,吕厂长刚才好像有点着急了。”
“嗯。”薛静怡淡淡应了一声。
“他越着急,说明那五百万的订单,对他越重要。”
“也说明,他可能已经把这份预期收入,投入到某些扩张计划里了。”
一旦订单丢失,对他的打击,将是沉重的。
但这能怪谁呢?
路,都是自己选的。
“涵柏,和卓越的合同 搞定了吗?”
“法务已经审核完毕,萧总那边也确认了,随时可以签署。”
“好。”薛静怡转过身,眼神清亮。
“准备一下,框架协议到期前三天,给旺达发正式函件。”
“同时,安排和卓越制造的签约仪式。”
“要低调,但也要让该知道的人,知道。”
她要让这次供应商的更换,成为行业内的一个清晰信号。
“静怡家居”不会容忍任何对品质的妥协,也不会接受任何不公平的对待。
与卓越制造的合作,将是一个新的开始。
而吕长旺和他的旺达工艺,将成为她商业决策中的一个过去式。
一个值得反思的教训。
10
旺达工艺厂,厂长办公室。
吕长旺看着电脑屏幕上收到的正式邮件,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
邮件来自“静怡家居”总裁办,措辞严谨、冷静。
通篇阅读下来,核心意思只有一个:感谢过去五年的合作,但经慎重评估,决定在现有框架协议到期后,不再续约。
邮件中委婉但清晰地指出了不再续约的理由:近期产品质量出现不应有的波动,多次沟通改进效果未达预期。
在最新一轮的价格谈判中,双方无法就商业条款达成共识。
鉴于以上原因,且基于对公司未来发展战略的考量,做出此决定。
落款是薛静怡的电子签名。
吕长旺愣了好几秒钟,仿佛不认识那些汉字了一样。
不续约?
五百多万的年度订单,就这么没了?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电话,手指颤抖着拨通了薛静怡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吕厂长?”薛静怡的声音平静如常,听不出任何异常。
“静怡!这……这邮件是怎么回事?”吕长旺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