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宏伟至今还记得1988年秋天的那个傍晚。
陈秀玉捧着招工录取通知书时眼睛里闪烁的光芒,比晚霞还要刺眼。
她笑着说:"宏伟,我要去吃国家粮了。"
那张薄薄的纸片,像一把刀,悄无声息地割开了他们七年的婚姻。
二十年后,当教务主任傅永健把新教师名单递过来时。
黄宏伟的手指在"彭泽雨"三个字上停顿了片刻。
这个姓氏让他心头莫名一紧。
但他很快摇头失笑——世上姓彭的人那么多。
怎么可能偏偏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直到那个阳光明媚的九月早晨。
年轻的彭泽雨站在办公室门口,恭敬地喊他"黄老师"。
黄宏伟抬头望去,刹那间仿佛看见了二十年前的陈秀玉。
那双眼睛,那个微笑的弧度,简直一模一样。
他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滚烫的茶水溅出来烫红了手背。
却不及心口那道旧伤疤重新撕裂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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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1988年的初夏,槐花开得正盛。
黄宏伟推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走进院门时,车把上挂着一网兜参考资料。
这是他特意托县城的同学帮忙找的高中复习资料。
陈秀玉正坐在院里的枣树下洗衣服,皂荚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
"回来了?"她抬起头,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今天怎么这么晚?"
黄宏伟把资料递给她,笑容里带着几分得意:"你看这是什么?"
陈秀玉接过来翻了几页,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呀!这不是我一直想要的那套《数学习题精编》吗?"
她迫不及待地翻开书页,手指轻轻抚过铅印的字迹。
夕阳透过枣树的枝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黄宏伟把自行车支好,拎起水桶给院里的几盆月季浇水。
"下周就要考试了,你这两天别洗衣服了,专心复习。"
陈秀玉却已经沉浸在习题里,随口应了一声。
晚饭是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陈秀玉一边吃还一边在草纸上写写画画。
黄宏伟给她夹了一筷子鸡蛋:"先吃饭,凉了对胃不好。"
"这道题我想了半天了,"陈秀玉用铅笔尾端轻轻敲着额头,"总是差一点就能解出来。"
黄宏伟凑过去看了一会儿,拿起铅笔在草纸上画了几条辅助线。
"你看,这样是不是就简单了?"
陈秀玉恍然大悟,开心地拍了下桌子:"还是你厉害!"
她突然沉默下来,低头搅动着碗里的面条。
"宏伟,你说...我真的能考上吗?"
黄宏伟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指尖冰凉。
"当然能,你可是我们公社当年最有名的才女。"
陈秀玉笑了笑,但笑容里带着些许不安。
夜幕渐渐降临,蛙鸣声从远处的稻田传来。
黄宏伟在灯下批改学生的作业,陈秀玉在旁边专心复习。
偶尔她会抬起头,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发呆。
"要是真考上了,就能把户口迁到城里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黄宏伟手中的红笔停顿了一下,在作业本上留下一个红点。
"嗯,到时候你在城里工作,我每个周末都能去看你。"
陈秀玉没有接话,只是更深地埋进了书本里。
煤油灯的火苗轻轻跳动,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
02
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正好是处暑。
邮递员在院门外大声喊着黄老师的名字,整个生产队都听见了。
陈秀玉几乎是跑着出去的,接过那个牛皮纸信封时手都在发抖。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生怕撕坏了里面的文件。
当看到"录用通知"四个红字时,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考上了!宏伟,我考上了!"
她举着通知书在院子里转圈,裙摆飞扬得像只蝴蝶。
黄宏伟也高兴得说不出话,一把将她抱起来转了好几圈。
傍晚时分,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村子。
邻居们纷纷前来道喜,小院里挤满了人。
"秀玉真是给咱们队长脸了!"
"以后就是城里人了,吃国家粮的人了!"
陈秀玉脸颊绯红,不停地给乡亲们抓瓜子、倒茶水。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整个人都焕发着光彩。
等到夜深人静时,两人才终于有机会单独相处。
陈秀玉把通知书看了又看,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公章。
"宏伟,我下个月就要去报到了。"
黄宏伟正在给她收拾行李,闻言转过头来:"这么快?"
"嗯,通知上说9月10号前必须报到。"
陈秀玉走到他身边,帮着他叠衣服。
"我打听过了,棉纺厂有职工宿舍,可以先住着。"
黄宏伟点点头,继续往木箱里装她的冬衣。
陈秀玉犹豫了一下,轻声说:"等我在城里稳定下来..."
她的话没说完,但黄宏伟明白她的意思。
"放心吧,我会尽快想办法调去县城的学校。"
然而陈秀玉的眼神飘忽了一下,没有接这个话茬。
第二天一早,黄宏伟特意请了假,陪她去县城置办行李。
公交车上,陈秀玉一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
当她看到县城的水泥楼房时,忍不住惊叹出声。
"楼房真高啊!比咱们公社的气派多了。"
黄宏伟笑着说:"以后你天天都能看见这样的楼房了。"
在百货大楼,陈秀玉看中了一件红色的呢子大衣。
她站在试衣镜前左看右看,眼睛里满是喜爱。
但看到价格标签时,她立刻就要脱下来。
黄宏伟却已经去柜台付了钱:"上班总要有一件体面的衣服。"
陈秀玉穿着新大衣,在镜子前站了很久。
回去的公交车上,她格外沉默。
快到村口时,她突然说:"宏伟,城里和乡下真的不一样。"
黄宏伟以为她是在感叹城乡差距,便安慰道:"慢慢都会好的,现在政策越来越开放了。"
陈秀玉望着窗外,轻轻"嗯"了一声。
夕阳把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看起来那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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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九月的一个雨天,陈秀玉坐上了去城里的早班车。
黄宏伟撑着伞,一直送到村口的车站。
"到了就给我写信,缺什么我给你寄过去。"
陈秀玉点点头,雨水打湿了她的刘海。
"照顾好自己,别总吃食堂,偶尔自己做点好吃的。"
车子发动时,陈秀玉从车窗探出头来挥手。
黄宏伟一直站在雨里,直到车子消失在公路尽头。
第一个月,陈秀玉的信来得很勤。
信里说着厂里的新鲜事,宿舍的姐妹们,还有城里的电影院。
她总是说:"等工作稳定了,你就来看我。"
黄宏伟每封信都要读上好几遍,然后工工整整地回信。
他开始积极打听调动工作的事,但农村教师想进城并不容易。
十月的一天,陈秀玉突然回来了。
她穿着那件红呢子大衣,头发也烫成了城里流行的波浪卷。
整个人看起来光彩照人,和村里的人格格不入。
晚上,她吞吞吐吐地提出了离婚。
"宏伟,我们...还是分开吧。"
黄宏伟正在给她盛鸡汤,勺子"咣当"一声掉进锅里。
"你说什么?"
陈秀玉不敢看他的眼睛,手指绞着衣角。
"我在城里认识了一个人...他是做生意的..."
黄宏伟愣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你说过等稳定了就接我去的..."他的声音干涩。
"对不起,"陈秀玉的眼泪掉下来,"可是我真的很想要城里的生活。"
她说的那个男人叫曾鹏,在城里开货栈,很有钱。
最重要的是,他有个城市户口。
那晚黄宏伟一个人在院子里坐到天亮。
陈秀玉在屋里哭了一夜,但始终没有改变主意。
第二天一早,她拎着来时的行李箱走了。
没有回头。
离婚手续办得很快,陈秀玉似乎急着开始新生活。
最后一次见面时,她递给黄宏伟一个信封。
"这里面是两百块钱,算是我...对你的补偿。"
黄宏伟没有接,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秀玉,你就这么想要城市户口吗?"
陈秀玉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对不起,我真的受不了农村的苦日子了。"
她转身离开时,高跟鞋在公社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声音像锤子一样,一下下敲在黄宏伟的心上。
04
听说陈秀玉再婚的消息时,正在下雪。
黄宏伟站在教室的窗前,看着雪花一片片落下。
孩子们在朗读课文,声音稚嫩而整齐。
"冬天来了,雪花像鹅毛一样飘落..."
傅永健推门进来,搓着冻红的手。
"宏伟,听说...你前妻今天办酒席。"
黄宏伟"嗯"了一声,继续看着窗外的雪。
"在县城最好的饭店,摆了二十桌呢。"
傅永健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
黄宏伟转过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字。
他的手很稳,一笔一画工工整整。
"今天的作文题目是《我的梦想》。"
孩子们开始埋头写字,教室里只剩下铅笔的沙沙声。
放学后,黄宏伟一个人去了村口的供销社。
他买了一瓶二锅头,就着花生米喝到深夜。
醉眼朦胧中,他仿佛又看见那个坐在枣树下看书的陈秀玉。
那时的她,眼睛里还没有那么多欲望。
第二天醒来时,头痛欲裂。
但黄宏伟还是准时出现在教室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教学中,带的班级成绩总是最好。
乡亲们给他介绍对象,他都婉言谢绝了。
傅永健劝他:"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好姑娘多的是。"
黄宏伟只是笑笑,继续批改作业。
三年后,因为教学成绩突出,黄宏伟终于调到了县中学。
离开那天,全村的人都来送他。
孩子们哭成一片,拉着他的衣角不让他走。
"黄老师,你还会回来看我们吗?"
黄宏伟红着眼眶点头,把一箱箱书搬上拖拉机。
县城的生活确实便利很多,但他总是想起乡下的小学。
想起那些纯真的脸庞,和那个曾经纯真的陈秀玉。
偶尔在街上,他会下意识地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但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们从未遇见过。
有知情的同事告诉他,陈秀玉过得很好。
她丈夫的生意越做越大,在城南买了小洋楼。
黄宏伟总是很快转移话题,不愿多谈。
他租了一间学校附近的平房,每天两点一线。
生活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再也没有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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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认识曾秀萍是在1995年的春天。
学校组织青年教师联谊活动,黄宏伟被硬拉去参加。
曾秀萍是县医院的护士,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织毛衣。
有人起哄让她表演节目,她红着脸唱了一首《绒花》。
声音轻柔,像春天的风。
活动结束后,黄宏伟送她回医院宿舍。
路上两人话都不多,但感觉很舒服。
"你织毛衣的手艺很好。"黄宏伟没话找话。
曾秀萍笑了笑:"给我弟弟织的,他今年要高考了。"
后来黄宏伟生病住院,正好是曾秀萍的科室。
她照顾得很细心,还经常从家里带鸡汤给他。
出院那天,黄宏伟鼓起勇气约她看电影。
放映的是《活着》,看到一半两人都哭了。
散场后,曾秀萍轻声说:"能平安健康地活着,就是幸福。"
黄宏伟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交往两年后,他们结婚了。
婚礼很简单,只请了几桌亲近的同事朋友。
曾秀萍是个温柔体贴的妻子,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从不问黄宏伟的过去,只是默默陪在他身边。
1998年,他们买了学校集资建的商品房。
虽然只有七十平米,但曾秀萍布置得很温馨。
阳台上种满了花,春天来时香气扑鼻。
黄宏伟渐渐习惯了这种平淡温馨的生活。
有时批改作业到深夜,曾秀萍总会给他热一杯牛奶。
"别太累了,身体要紧。"
她说话总是轻轻的,像羽毛拂过心尖。
2000年,黄宏伟被评为省级优秀教师。
领奖那天,曾秀萍特意穿了件新旗袍。
在台下看着他时,眼睛里有骄傲的光。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握着奖状不肯放手。
"我要把这个装裱起来,挂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
黄宏伟看着她孩子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这些年,他偶尔还是会听说陈秀玉的消息。
她生了个儿子,丈夫的生意越做越大。
但那些消息就像水面的涟漪,很快便消失了。
曾秀萍似乎知道些什么,但从不点破。
有一次黄宏伟发烧说胡话,喊了陈秀玉的名字。
醒来时看见曾秀萍红肿的眼睛,他心里一紧。
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递给他一杯温水。
"喝点水吧,烧刚退,要多补充水分。"
黄宏伟握住她的手,第一次主动说起往事。
曾秀萍安静地听着,最后轻轻抱住他。
"都过去了,现在我们很好,不是吗?"
是啊,现在很好。黄宏伟想,这就够了。
06
2008年秋天的新学期教师大会上,空调开得很足。
黄宏伟坐在会议室中间位置,专注地看着手里的材料。
作为语文教研组长,他需要带一个新教师。
傅永健作为教务主任,正在台上介绍今年新入职的教师。
"今年我们有三位优秀毕业生加入..."
黄宏伟漫不经心地翻着新教师的简历。
当翻到最后一页时,他的手指突然顿住了。
照片上的年轻人眉清目秀,笑容阳光。
姓名栏写着:彭泽雨。
这个姓氏像根针,轻轻扎了他一下。
但他很快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傅永健念到名字时,特意朝黄宏伟这边看了一眼。
"彭泽雨老师分到语文组,由黄宏伟老师指导。"
散会后,傅永健特意走过来拍拍黄宏伟的肩膀。
"这个小彭很不错,师大毕业的高材生。"
黄宏伟点点头:"年轻人有朝气是好事。"
"他母亲好像也是咱们县的人,"傅永健状似无意地说,"说不定你还认识。"
黄宏伟心里"咯噔"一下,表面却不动声色。
"县里这么多人,哪能都认识。"
回到办公室,黄宏伟仔细看了彭泽雨的档案。
家庭成员栏只写了母亲:陈秀玉。
果然是她。黄宏伟靠在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二十年前的往事,像潮水般涌上心头。
曾秀萍打电话来时,他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晚上想吃什么?我买了新鲜的鲈鱼。"
黄宏伟努力让声音保持平静:"清蒸就好。"
"你怎么了?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
"没事,就是有点累。"
挂掉电话,黄宏伟站在窗前发呆。
教学楼前的桂花开了,香气一阵阵飘进来。
他想起陈秀玉最喜欢桂花,常说要做桂花糕吃。
但那时候农村没有桂花树,这个愿望一直没实现。
下午备课组活动时,黄宏伟有些心不在焉。
年轻教师们讨论得热火朝天,他却频频走神。
"黄老师,您觉得这个教学设计怎么样?"
彭泽雨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面前。
黄宏伟这才发现,这个年轻人比照片上还要俊朗。
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和陈秀玉一模一样。
"还不错,"黄宏伟勉强保持镇定,"细节可以再打磨。"
彭泽雨恭敬地点头:"谢谢黄老师指点。"
他的态度很诚恳,看得出是个认真的年轻人。
黄宏伟心里五味杂陈,既想远离又忍不住关注。
下班时,傅永健在车棚等他。
"一起喝两杯?我知道新开了家土菜馆。"
黄宏伟知道老友是想开导他,便点了点头。
小包厢里,傅永健给他斟满酒。
"都是过去的事了,别想太多。"
黄宏伟一口饮尽,火辣辣的酒液烧灼着喉咙。
"我知道,就是...太突然了。"
"那孩子不知道你们的关系,"傅永健说,"档案上父亲栏是空的。"
黄宏伟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听说陈秀玉后来离婚了,一个人把儿子带大的。"
这个消息比彭泽雨的出现更让黄宏伟震惊。
他一直以为陈秀玉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窗外华灯初上,县城的变化日新月异。
但有些东西,似乎永远留在了二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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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第一次正式带彭泽雨听课,是个星期一。
黄宏伟特意提前到了办公室,把教案又检查了一遍。
不知为什么,他有些紧张,像个刚上岗的新教师。
彭泽雨准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白衬衫熨得笔挺。
"黄老师早!"他声音洪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黄宏伟点点头:"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食堂的包子味道很不错。"
去教室的路上,彭泽雨稍微落后半步,礼仪周到。
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斜射进来,照亮他饱满的额头。
黄宏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越发觉得像陈秀玉。
特别是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简直一模一样。
课堂上,黄宏伟努力集中精神讲课。
但总能感觉到后排那道专注的目光。
下课铃响时,他竟然暗暗松了口气。
"黄老师的课真精彩,"彭泽雨真诚地说,"我学到了很多。"
"教学相长,"黄宏伟收拾着讲义,"你也要尽快适应。"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彭泽雨主动坐到了他对面。
"黄老师,听说您教龄都快三十年了?"
黄宏伟夹菜的手顿了顿:"二十八年了。"
"真厉害!我妈妈也是教师,不过很早就转行了。"
黄宏伟的心跳漏了一拍:"你母亲...也是老师?"
"嗯,在乡下教过几年书,后来进城就改行了。"
彭泽雨说着掏出钱包,小心翼翼取出一张照片。
照片已经泛黄,上面的陈秀玉扎着麻花辫,青春洋溢。
"这是我妈当老师时的照片,她很怀念那段日子。"
黄宏伟盯着照片,喉咙有些发紧。
那时的陈秀玉,眼里还有光,还不是后来那个...
"您怎么了?"彭泽雨关切地问。
"没什么,"黄宏伟低头吃饭,"辣椒有点呛。"
下午备课,黄宏伟明显不在状态。
彭泽雨却学得很认真,笔记本记得密密麻麻。
"黄老师,这个地方为什么要这样设计问题?"
他的好学让黄宏伟暂时忘记了尴尬。
渐渐地,黄宏伟发现这个年轻人确实优秀。
不仅专业扎实,对教育也很有热情。
"为什么选择当老师?"他忍不住问。
彭泽雨放下笔,认真思考了一下。
"可能受我妈影响吧,她常说教育能改变命运。"
黄宏伟沉默了片刻:"你母亲...说得对。"
放学时下雨了,黄宏伟想起没带伞。
彭泽雨主动说:"我送您到公交站吧。"
伞不大,两人靠得很近。
黄宏伟能闻到年轻人身上淡淡的洗衣粉香味。
就像很多年前,陈秀玉洗的衣服的味道。
"您和我妈妈差不多年纪,"彭泽雨突然说,"她今年也四十八了。"
黄宏伟"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公交车来了,他几乎是逃也似的上了车。
透过淋雨的车窗,他看见彭泽雨还站在原地挥手。
雨幕中的身影,渐渐模糊不清。
08
彭泽雨很快在教师中赢得了好口碑。
他不仅课讲得好,对学生也特别有耐心。
经常放学后还留下来辅导基础差的学生。
老师们都说,黄老师带了个好徒弟。
只有黄宏伟自己知道,每次面对彭泽雨有多煎熬。
那双酷似陈秀玉的眼睛,总让他想起过去。
周五的教研活动后,几个年轻老师约着去唱歌。
彭泽雨礼貌地邀请黄宏伟:"黄老师一起去吧?"
"你们年轻人玩吧,我就不去了。"
回家的路上,黄宏伟遇见了以前的邻居刘婶。
"宏伟!"刘婶热情地拉住他,"听说秀玉的儿子在你学校?"
黄宏伟心里一沉,县城果然没有秘密。
"嗯,刚来的新老师。"
"那孩子可怜啊,"刘婶压低声音,"秀玉后来离了婚,一个人拉扯孩子。"
黄宏伟犹豫了一下:"她...为什么离婚?"
"听说那个曾鹏做生意赔了,整天喝酒打人。"
刘婶叹了口气,"秀玉实在受不了,就带着孩子跑了。"
这个消息让黄宏伟一整晚都心神不宁。
曾秀萍看出他的异常:"是不是工作上遇到麻烦了?"
黄宏伟摇摇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夜里他失眠了,起身到阳台抽烟。
二十年前,他恨过陈秀玉的绝情。
但现在听说她的遭遇,心里却不好受。
周一上班时,他特意带了曾秀萍做的葱油饼。
"我爱人做的,你尝尝。"
彭泽雨受宠若惊:"谢谢黄老师!"
他吃得很香,像所有年轻人一样胃口好。
"真好吃!我妈最近也在学做饭,但总是失败。"
黄宏伟忍不住问:"你母亲...现在做什么工作?"
"在超市当收银员,"彭泽雨说,"我劝她别做了,她不肯。"
黄宏伟想起陈秀玉那双曾经只会拿粉笔的手。
现在却在一天天地扫码、装袋、找零。
"你...父亲呢?"他鼓起勇气问。
彭泽雨的笑容淡了些:"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离婚了。"
顿了顿,他又说:"我妈说,我亲生父亲是个很好的人。"
黄宏伟手里的红笔掉在了地上。
彭泽雨帮他捡起来:"您认识我妈妈那个年代的人吗?"
"可能...见过吧。"黄宏伟含糊地说。
上课铃响了,解救了他的尴尬。
但那句话一直在他脑海里回荡。
"我亲生父亲是个很好的人。"
陈秀玉真的是这样说的吗?
那当初为什么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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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十月底,学校举办青年教师比武大赛。
彭泽雨代表语文组参赛,压力很大。
黄宏伟每天下班后都陪他磨课到很晚。
"这里的情感升华还不够自然。"
"过渡语可以再精炼一些。"
彭泽雨学得很认真,进步也很快。
比赛前夜,他在办公室练习到十点多。
黄宏伟去便利店买了两份关东煮。
"吃点东西再练。"
彭泽雨很感动:"黄老师,您对我真好。"
窗外下着细雨,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吃着热乎乎的关东煮,彭泽雨打开了话匣子。
"我妈要是知道您这么照顾我,一定很感激。"
黄宏伟用竹签轻轻搅动着汤杯:"你母亲...对你当老师支持吗?"
"特别支持,"彭泽雨眼睛发亮,"她说教师是天底下最光荣的职业。"
"可是她当年...离开了教育系统。"
彭泽雨沉默了一下:"那是因为我。当时她怀着我,乡下条件太苦了。"
黄宏伟愣住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
"我妈说,她当时的选择伤害了一个好人。"
彭泽雨的声音低了下来,"但她不后悔,因为有了我。"
雨点敲打着窗户,像很多年前那个离别的早晨。
比赛那天,彭泽雨表现出色,获得了一等奖。
领奖时他特别感谢了黄宏伟的指导。
台下,黄宏伟的心情复杂难言。
晚上庆功宴,彭泽雨喝多了。
黄宏伟送他回家,出租车停在老城区的一个旧小区。
"黄老师,"彭泽雨醉眼朦胧地说,"您长得有点像我照片里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