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你是谁？”
男人冰冷的三个字，像一把锥子，扎在林岚心上。
三年的婚姻，十年的扶持，从一无所有到家业小成，到头来，只换来一句陌生的质问。
她看着他眼里的茫然，又瞥见他身后婆婆嘴角那一闪而过的得意。
一个荒唐的念头在她心里疯长，她知道，这场戏，她必须陪着演下去，但结局，要由她来写。
01.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呛得人发慌。
医生拿着片子，对着林岚和她婆婆说：“病人头部受到撞击，造成了逆行性遗忘，简单说，就是过去的事，可能都忘了。”
婆婆张大妈立刻捂住嘴，眼泪说来就来，“哎哟我的儿啊！这可怎么办啊！”
林岚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病床上的人。
她的丈夫，陈凯，正睁着眼，眼神直愣愣地，像个迷路的孩子。
婆婆一边哭，一边推了推林岚，“你快，快去跟阿凯说说话，你们是夫妻，他肯定对你有印象！”
林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慢慢走到床边。
“陈凯。”她轻声喊。
床上的男人闻声，机械地转过头，那张她看了十年的脸，此刻却写满了戒备和陌生。
他上下打量着她，眉头紧锁，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又冰冷。
“你是谁？”
这三个字，比窗外的寒风还要刺骨。
林岚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看见，陈凯说这话时，垂在被子外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那是他紧张或者说谎时才会有的习惯。
她和他从一穷二白摆地摊开始，干了十年，这个小动作，她比谁都清楚。
婆婆在旁边“哎呀”了一声，演得更卖力了，“连自己媳妇都忘了！天杀的！”
林岚的目光从陈凯的脸上，缓缓移到婆婆那张焦急的脸上，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决定。
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语气却异常平静。
“没关系，忘了就忘了吧。”
她又转向陈凯，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是林岚，你的妻子。你先好好休息，我带你回家。”
陈凯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02.
家还是那个家，但味道全变了。
一进门，婆婆就抢着扶住陈凯，“来，儿子，慢点，小心别碰着。你看你，家都不认得了。”
陈凯顺势靠在婆婆身上，像个需要照顾的大孩子，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
他的视线掠过墙上两人的结婚照时，没有半分停留，仿佛那只是张普通的挂画。
可当他看到电视柜旁那个紫砂茶壶时，却很自然地走过去，拿起来摩挲了一下。
那个茶壶，是他最喜欢的，每天都要用它泡茶。
林岚看着他的动作，没出声。
晚饭是林岚做的，都是陈凯过去爱吃的菜。糖醋排骨，清蒸鲈鱼。
饭桌上，婆婆不停地给陈凯夹菜，“儿啊，多吃点，补补身子。你看林岚把你照顾得多好，你可得赶紧想起来啊。”
陈凯埋头吃饭，一言不发。
林岚给他盛了一碗汤，放到他手边。
“烫。”她提醒了一句。
陈凯端碗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真的就放在那，等汤凉了些才喝。
他忘了她，却没忘掉自己怕烫的毛病。
吃完饭，林岚默默收拾碗筷，婆婆把陈凯拉到沙发上，开始窃窃私语。
“……你看她那个样子，好像一点也不伤心。”
“……医生说这病也不知道能不能好，万一……”
声音很小，但在这个过分安静的家里，足够传到厨房里。
林岚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盖住了一切。
水流冲刷着盘子，也像在冲刷她的心。
她想起五年前，他们刚凑够首付，拿到这间房子的钥匙。那天陈凯抱着她，在空荡荡的毛坯房里转了好几圈，兴奋地说：“岚岚，我们有家了！以后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那时候他的眼睛里，是有光的。
可现在，那光，灭了。
03.
第二天早上，林岚起得很早。
她在客厅的桌上，放了一张纸，一支笔。
陈凯和婆婆从房间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你这是干什么？”婆婆一脸警惕。
林岚没有看她，目光直直地对着还有些睡眼惺忪的陈凯。
“我们离婚吧。”
这四个字，像一颗炸雷，在客厅里炸开。
婆婆第一个跳起来，“你说什么？离婚？阿凯现在病成这样，你就要跟他离婚？你有没有良心！”
陈凯也愣住了，他显然没料到林岚会来这么一出，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
林岚的语气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他已经不记得我了，法律上我们还是夫妻，可实际上，我对他来说就是个陌生人。这样绑着他，对他不公平。”
她把那张纸，朝陈凯面前推了推。
“这是离婚协议，我什么都不要。房子，车子，厂子，都留给你。我净身出户。”
“你疯了！”婆婆尖叫起来。
陈凯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林岚，像要从她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林岚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
“你不是一直想不起来我是谁吗？离了婚，你就自由了，不用再对着一个陌生人。对你，对我都好。”
她把话说得滴水不漏，全是为了他着想。
婆婆还想再骂，却被陈凯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岚以为他会拒绝。
然后，他拿起笔，在协议的末尾，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迹龙飞凤舞，没有半分迟疑。
写完，他把笔一扔，抬起头，脸上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好，离。”
04.
去民政局的路上，车里死一般地寂静。
林岚开着车，目视前方。
陈凯坐在副驾驶，头靠着窗，看着外面飞速后退的街景，侧脸冷硬。
林岚记得，这条路，他们走过一次。
是三年前，领结婚证那天。
那天也是她开车，陈凯坐在同一个位置，却像个多动症的孩子，一会儿给她递水，一会儿给她剥个橘子，嘴里絮絮叨叨地规划着未来。
“老婆，等我们领了证，你就是我的人了。”
“等我们的厂子做大了，我就给你买大别墅，买跑车。”
“你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思绪被一声喇叭打断，绿灯亮了。
林岚踩下油门，将回忆甩在身后。
民政局里的人不多。
工作人员是个中年大姐，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离婚协议，例行公事地问：
“两位考虑清楚了？”
“清楚了。”林岚回答。
“清楚了。”陈凯几乎是同时回答。
大姐有些意外地看了陈凯一眼，又转向林岚，“协议上说，女方自愿放弃所有共同财产？”
“对。”
“不再考虑一下？”
“不用了。”林岚说得斩钉截铁。
旁边的陈凯，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盖章，拍照，换证。
红色的结婚证，变成了红色的离婚证。
过程快得有些不真实。
走出民政局大门，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林岚眯了眯眼，感觉心里某个沉重的东西，好像一下子被搬开了。
她没有回头看陈凯，径直朝停车场走去。
她知道，好戏，才刚刚开始。
05.
刚走出民政局大门没几步。
林岚走在前面，陈凯跟在后面，隔着三五米的距离。
她假装从包里拿手机，手指不经意地划过黑色的屏幕，屏幕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映出了身后的景象。
陈凯以为她没有看，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本崭新的离婚证，红色的本子在他手里显得格外刺眼。
他用拇指摩挲着封面，然后，他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那不是一个大笑，只是一抹极淡、极快的笑容，带着得逞和窃喜，像偷了腥的猫。
一闪而过。
随即，他立刻收敛表情，恢复了那副冷漠木然的样子，把证揣回兜里。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
但林岚看得清清楚楚。
她关掉手机屏幕，放回包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脚步也没有停顿，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心，却冷得像一块冰。
当晚，林岚回到家，拿出一个行李箱，开始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婆婆张大妈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阴阳怪气地说：
“哟，动作还真快啊。也是，我们陈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现在离了婚，正好去寻你的高枝儿吧？”
陈凯也走了过来，他靠在另一边门框上，看着在地上忙碌的林岚，语气里满是嘲讽：
“别这么说，妈。她不是什么都没要吗？多清高啊。”
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也对，毕竟什么都不会干，离了男人，也不知道怎么活。”
林岚叠衣服的手停了下来。
她缓缓地站起身，转过来，看着这对幸灾乐祸的母子。
他们以为，她输得一败涂地。
林岚忽然笑了。
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直接递到陈凯面前。
“你看看这个。”
陈凯不耐烦地接过来，低头一看脸上血色一下全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