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勇,我们谈谈钱的事吧。”
昏暗的病房里,陈静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钉子,砸在李志勇的心上。
他靠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看着眼前这个伺候了自己二十年的女人,第一次发现,他竟然看不懂她了。
这个一向温顺、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女人,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泪水,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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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水龙头开着,哗哗的水声充满了整个厨房。
陈静把手里的青菜,一根一根地在水流下搓洗,洗得很慢,很仔细。
客厅里,婆婆又在跟儿子李伟念叨:“你爸都病成这样了,你妈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一天到晚就知道待在厨房里,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李伟不耐烦地划着手机:“妈不就那样吗?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陈静关掉水,厨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她能听到客厅里婆媳俩的每一句对话,就像过去二十年里的每一天一样。
她擦干手,端着一碗刚炖好的鱼汤,走进卧室。
丈夫李志勇躺在床上,因为化疗,头发掉得差不多了,人也瘦得脱了相。
“喝点汤。”陈静把碗放到床头柜上,想扶他起来。
李志勇不耐烦地挥开她的手,自己撑着坐起来,因为用力,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别碰我。”他说,声音沙哑。
陈静的手停在半空中,又默默地收了回来,站在一旁,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喝汤。
他的喉咙吞咽困难,一碗汤喝了十几分钟。
喝完,他把碗重重地往柜子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
“这个月家里的开销单子呢?拿来我看看。”
这是他们家的规矩。
结婚二十年,经济上一直实行“AA制”。
当年李志勇提出来的时候,理由说得很好听:“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这样我们谁也不占谁便宜,感情才能长久。”
那时候陈静刚辞了工作,回家生孩子,信了。
后来,她要照顾孩子,照顾老人,再也没机会出去工作。这个规矩,却雷打不动地执行了下来。
她负责家里的一切开销,买菜、水电、孩子的学费、老人的医药费,每一笔都要记账。到了月底,李志勇会像审查员工一样,一条一条地对账,然后把他“应该”承担的那一半给她。
多一分,都没有。
陈静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旧得发黄的笔记本和几张发票,递了过去。
李志勇靠在床上,戴上老花镜,一笔一笔地看得格外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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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排骨怎么买这么贵的?我不是说了去西边那个菜市场吗?一斤能便宜两块钱!”
“小伟的补习班,怎么又多交了三百块?什么冲刺费?这不就是抢钱吗!”
李志勇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发飘,但语气里的刻薄和挑剔一点没变。
陈静站在旁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她已经习惯了。
记得儿子李伟上初中那年,有一次半夜发高烧,烧到快四十度。
她求李志勇开车送孩子去医院,李志勇在床上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叫救护车不就行了?大半夜的折腾什么。”
后来,她自己一个人,深更半夜背着儿子,走了快半个小时才打到车。
从医院回来,她跟李志勇大吵了一架。
那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歇斯底里。
吵到最后,李志勇指着她的鼻子说:“陈静,你搞搞清楚!你现在没工作,是我在养着你和这个家!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大呼小叫?不想过就离婚!”
“离婚”两个字,像一盆冰水,把她浇得透心凉。
她不敢离。她怕自己什么都不会,离了婚养不活自己和孩子。更怕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跟李志勇红过脸。
账本翻到了最后一页,李志勇从枕头下摸出钱包,点了半天,抽出几张皱巴巴的钱。
“我这现金不够了,先给你八百,剩下的一千二,等我出院了去银行取了再给你。”
陈静默默地接过钱,放进口袋。
这时候,儿子李伟推门进来,看见这一幕,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妈!我爸都病成这样了,你怎么还问他要钱?你能不能体谅他一下!”
李志勇立马露出一副虚弱又委屈的样子,对儿子摆摆手:“小伟,别这么说你妈,这是我们家的规矩。”
一句话,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在儿子眼里,他李志勇,是一个生了重病还坚持“履行家庭责任”的好父亲。
而她陈静,是一个在丈夫病重时,还斤斤计较要钱的冷血女人。
陈静看了儿子一眼,什么也没解释,转身走出了房间。
她怕自己再待下去,会控制不住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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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医院又来电话催款了。
李志勇这次的化疗费用,加上进口药,不是一笔小数目。
李志勇把自己的银行卡交给了陈静,让她去缴费。
陈静拿着卡,在医院缴费处的机器上插了进去。
屏幕上跳出来一个对话框:
【请输入密码】
她试了李志勇的生日,不对。
试了儿子的生日,不对。
她又试了结婚纪念日,还是不对。
她站在机器前,身后排队的人开始不耐烦地发出嘘声。
陈静涨红了脸,只能把卡退出来,给李志勇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李志勇的声音很不耐烦:“又怎么了?缴个费都缴不明白?”
“密码不对。”陈静小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报出一串数字。
陈静愣住了。
那是一串她毫无印象的数字,不是任何人的生日,也不是任何有纪念意义的日子。
她重新把卡插进去,输入了那串数字。
这一次,对了。
屏幕上显示出账户余额。
看着那个数字,陈静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可用余额:312.5元】
三百一十二块五。
她反复确认了好几遍,以为自己看错了。
一个在单位当了半辈子小领导,平时连买菜都要计较一块两块的男人,卡里只剩下三百多块钱?
她这次的住院费预缴款,就要三万。
陈静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都凉了。
她拿着那张只有三百多块钱的银行卡,走回了病房。
李志勇正躺在床上看电视,见她回来,眼皮都没抬一下。
“钱交了?”
“卡里钱不够。”陈静把卡放到他床头,“还差两万九千多。”
李志勇这才转过头,慢悠悠地说:“哦,我忘了。我那笔钱前阵子拿去理财了,还没到期,取不出来。”
他又说:“你手里不是还有点钱吗?你先垫上,等我的理财到期了就还你。”
陈静看着他。
他说的“你手里那点钱”,是她这十几年,从牙缝里省出来,给儿子将来结婚买房用的。
那是她的底,是她的命。
04.
晚上,李志勇睡得很沉,还打起了轻微的鼾声。
陈静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把他那张消瘦的脸照得一片青白。
她就这么看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她跟护士请了半天假,说家里有事。
她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银行。
她不知道李志勇把钱“理财”到了哪里,但她知道,李志勇所有的银行卡,都放在卧室床头柜最下面的那个上了锁的抽屉里。
那个抽屉的钥匙,一直挂在李志勇自己的钥匙串上。
但李志勇忘了,当初家里装修,所有的锁都配了两把钥匙。
有一把,一直在陈静手里。
回到家,婆婆在客厅看电视,见她回来,只是瞥了一眼,阴阳怪气地说:“不在医院伺候我儿子,跑回来干什么?”
陈静没理她,径直走进卧室,反锁了门。
她拿出那把小小的,几乎已经生了锈的钥匙,插进了锁孔。
“咔哒”一声,抽屉开了。
里面静静地躺着好几个银行卡和存折。
陈静的心跳得很快。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这像是小偷一样。
但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拿起最上面的一个存折,打开。
开户人是李志勇。
她一页一页地往后翻,看着上面每一笔的存入记录,最大的一笔有十万。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她的手指停住了。
就在上个星期,她带李志勇去医院确诊癌症的前一天。
这个账户里最大的一笔钱,总共二十三万,被一次性转走了。
转账记录的摘要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两个字:
【小宝】
陈静看着“小宝”这两个字,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
他们的亲戚朋友里,也从来没有过一个叫“小宝”的孩子。
她拿起李志勇的另一张工资卡,这张卡每个月都会有银行的流水单寄到家里。
她翻出上个月的账单,上面密密麻麻的消费记录里,有一条很奇怪。
是一家母婴店的消费,买的是进口奶粉和婴儿车,总共花了两千多。
地址,在一个她从未去过的城区。
陈静坐在地上,感觉整个房间都在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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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陈静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她推开病房的门,李志勇正在发脾气,因为护士给他扎针,扎了两次才扎进去。
“你们会不会干活!长没长眼睛!”
他正对着那个小护士吼,一转头看见陈静,火气更大了。
“你死哪去了!一个上午不见人影!我死了你都不知道!”
陈静走到病床边,把手里的一个信封,扔在了李志勇的被子上。
李志勇愣住了,他看着那个信封,又看看陈静。
“你……你干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发虚。
陈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李志勇不敢去碰那个信封,而是死死地盯着陈静的眼睛。
他放软语气,带着一丝乞求:“小静,你听我解释……”
陈静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李志勇的心上。
李志勇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全褪光了,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