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林涛，别犟了，签了这份离职协议。签了，这120万就是你的了。”
人力总监把笔递过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假笑。
旁边的上司王雷，靠在椅子上，双手抱在胸前，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嘲讽，像针一样扎人。
120万。
听着是笔巨款，可这跟当初答应他的1200万比，连个零头都算不上。
五年，他像头老黄牛，在这家公司没日没夜地干，把身体都快熬垮了，换来的就是这么个结果？
01.
林涛抬起头，没看合同，也没看那支笔，眼神直直地落在了上司王雷的脸上。
王雷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换了个姿势。
“林涛，看我干什么？公司也不是不念旧情，这笔钱，够你回老家风风光光买套大房子，再娶个媳妇了。做人，要知足。”
人力总监也在旁边敲边鼓：“是啊，林工，现在外面工作多难找，公司能给出这个补偿，已经很厚道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施舍。
林涛的脑子里“嗡”地一下，闪过一个画面。
那是五年前，公司刚起步，在一个十几平米的小办公室里，创始人陈总拍着他的肩膀，眼睛里全是光。
“小林，好好干！等公司上市了，我答应你的这笔期权，一分钱都不会少！到时候，你也是千万富翁！”
千万富翁。
这个词，他当时听着，就像做梦一样。
可现在，梦醒了，只剩下一地鸡毛。
陈总去年突发脑溢血，走了。公司被现在这个新老板李总接手，一切都变了味。
林涛收回目光，看着桌上那份薄薄的几页纸，它好像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没吵，也没闹，只是平静地开口：
“笔，没水了。”
02.
就在昨天，林涛还像往常一样，是全公司走得最晚的那个人。
深夜十一点的办公室，空得吓人，只有他工位上的灯还亮着，像一座孤岛。
桌上的泡面桶已经堆了三个，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盯着电脑屏幕上一行行的代码，眼睛又干又涩。
手机震了一下，是老婆发来的微信。
“儿子下学期的补习班费用该交了，一万二，你看什么时候……”
他心里一紧，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几个字，又删掉。最后只回了两个字：“快了。”
快了，再熬一个月，他跟公司签的五年期权协议就到期了。到时候，那笔钱一到账，所有问题就都解决了。
儿子的补习班、老家父母的养老、家里那辆开了快十年的破车……所有的压力，都指望着这笔钱。
正想着，身后传来脚步声。
上司王雷一身酒气地走过来，“啪”的一声，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扔在他桌上。
“这个项目，客户要得急，明天早上开会就要看到方案。”
林涛愣了一下，这明明是一个小组一周的工作量。
“王经理，这个……”
王雷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能者多劳嘛。整个技术部，谁有你林工能力强？辛苦了啊。”
那句“辛苦了”，说得轻飘飘的，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命令味道。
王雷说完，转身就走了，留下林涛一个人对着那堆山一样的文件发呆。
他早就习惯了。
王雷自己搞不定的活，全扔给他；项目出了成绩，功劳全是王雷的；出了问题，黑锅永远是他来背。
他不是没想过反抗，可一想到那份期权协议，想到家里的老婆孩子，他就只能把所有委屈都咽进肚子里。
他拿起桌上那张他和陈总唯一的合影，照片上，刚毕业的他笑得一脸青涩，陈总搭着他的肩膀，亲如兄弟。
那时候的陈总常说：“小林，公司的核心技术，一半都在你脑子里。你，是咱们的功臣。”
可现在，功臣，就快要被扫地出门了。
03.
最让他寒心的一次，是在上个季度的总结大会上。
那个被客户夸上了天的“智能推荐系统”，从构思到最后一行代码，全是他一个人熬了三个月通宵搞出来的。
可是在会议上，站在台上意气风发地接受全公司掌声的，是王雷。
王雷把PPT翻得哗哗响，嘴里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他自己的功劳。林涛就坐在台下最不起眼的角落，像个局外人。
讲到一半，新老板李总忽然提出了一个技术细节上的问题。
王雷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支支吾吾半天也答不上来。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王雷身上，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王雷急了，回头一眼就看到了林涛，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刻把手指向他：
“这个地方！是林涛负责的！林涛，你当时怎么搞的？这么明显的漏洞都没发现？做事能不能认真点？”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又从王雷身上，转移到了林涛身上。有同情，有疑惑，但更多的是看热闹。
林涛只觉得一股血冲上头顶。
那个所谓的“漏洞”，明明是王雷为了赶进度，硬逼着他删掉一个关键模块造成的。当时他还再三提醒过，会有风险。
他站起来，刚想解释，王雷就用眼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全是警告。
“别找借口！”王雷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现在，立刻，去给我解决！”
林涛看着王雷那张因为心虚而涨得通红的脸，又看了看台上一脸严肃的李总，最后，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低下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是我的问题，我马上去处理。”
那天会后，一个刚来不久的实习生，悄悄给他递过来一瓶热茶。
“林哥，别往心里去，我们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
林涛接过那瓶茶，瓶身很暖，可他的心，却一点点地凉了下去。
04.
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一根又一根的稻草。
公司要被一家更大的集团收购的消息，像风一样在办公室里流传。
人心惶惶。
大家都知道，收购，就意味着要裁员，要“优化”。
那天中午，林涛去茶水间接水，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王雷压低了嗓门的声音，像是在打电话。
“……对，那个叫林涛的，最麻烦，手里的期权太多了……必须在收购之前把他弄走……”
林涛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放心吧李总，他就是个老实人，给他120万打发他滚蛋，他屁都不敢放一个。这种人，我见多了，给他点钱，再吓唬吓唬，保证乖乖签字……”
后面的话，林涛已经听不清了。
他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浑身的血都凉透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个早就设计好的圈套。
他默默地退了回去，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手脚冰凉。
他看着电脑屏幕，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看了一眼桌上那张全家福，照片上，妻子和儿子笑得那么开心。
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天下午，他没有再写一行代码。
他把自己这五年来经手的所有项目文件、原始数据、会议记录，还有当年和陈总一起开发的那个核心系统的所有备份，不动声色地，一点一点地，整理到了一个加密的U盘里。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表情平静，就像在处理一个普通的工作任务。
傍晚下班的时候，一封来自人力资源部的邮件，准时地出现在了他的邮箱里。
邮件标题是：【关于您的未来职业发展沟通】。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轻轻地点下了“接受”按钮。
05.
会议室里，林涛最终还是拿起了那支笔。
在王雷和人力总监带着胜利者微笑的注视下，他在那份屈辱的离职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没有愤怒，没有争吵，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签完字，他站起身，回到工位，在同事们复杂的目光中，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几本书，一个水杯，一张全家福。
就这么点东西，装不满一个小小的纸箱。
他抱着箱子，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奋斗了五年的地方，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公司大门。
整个过程，安静得像一场默剧。
第二天，清晨。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林涛那间不大的出租屋里。
他刚给自己煮好一碗面，还没来得及吃，门铃就被人按得震天响，又急又乱。
他皱着眉去开门，门外站着的人，让他愣住了。
不是王雷，而是公司的最高层，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新老板，李总。
此刻的李总，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头发乱糟糟的，额头上全是汗，像是跑过来的。
一见到林涛，他几乎是扑了上来，一把抓住林涛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
“林涛！林工！我的好兄弟！昨天是公司不对，是我们的错！”
“两千万！我给你两千万！你马上跟我回公司！求你了！”
林涛轻轻挣开李总的手，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到屋里，从桌上拿起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他文件袋，直接塞进了李总的怀里。
“自己看。”
李总愣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撕开文件袋，抽出里面的几张纸。
只看了第一眼，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林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