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经·系辞》有云:“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这句话,说的是世间万物运转的道理。人若陷入困局,就要懂得变通,变通了,才能通达,通达了,才能长久。
这“财气”,便如这天地的“气”,最讲究一个“通”字。
可住在云锦镇的老实木匠——林照诚,却似乎被困在了一个“穷”字里,一困,就是十年。
他想不通,自己明明是镇上手艺最好的木匠,一双手起早贪黑,赚来的银钱也不算少,可那些钱,就像长了腿,刚进家门,转眼就没。
他不是“存不住”,他是“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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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云锦镇的五月,本该是舒爽的。
林照诚的心,却比黄梅天的阴雨还要潮湿。
他刚从镇东的富户张员外家回来。
张员外新添了孙子,请他去打一套上好的“百福”小儿床,连带摇篮、木马,工钱给得极高。
“照诚啊,你这手艺,没得说!”
张员外拍着那光滑无刺的床沿,很是满意。
“这是五十两银子,你拿好!辛苦了!”
五十两!
这足足是寻常人家一年的嚼用了。
林照诚激动得手都有些抖,他连连道谢,把那沉甸甸的银袋子揣进怀里,一路小跑回了家。
“秀娥,秀娥!看我拿回了什么!”
他一进门,就高兴地喊着妻子。
妻子秀娥从后院迎出来,她是个温婉的女人,只是脸色常年有些苍白。
“慢点,跑这一头汗。” 她递过毛巾。
林照诚献宝似地掏出银袋子。
“五十两!张员外给的!这下,咱们下半年的日子,可算宽裕了!”
秀娥也高兴,但喜悦中总带着一丝忧愁。
“太好了……你快,快把钱锁进箱子里。”
“诶!”
林照诚的铺子,是前店后宅的格局。
前面是他的木工房,摆着各种工具和木料。
后面是他们夫妻俩住的宅子。
他把钱,锁进了卧室里那口最结实的红木箱子里。
“这下踏实了。” 他拍拍手。
晚饭,秀娥特意割了二两肉,炒了两个小菜。
夫妻俩正吃着,天,忽然阴了。
“咔嚓——!”
一道惊雷滚过。
“要下大雨了。” 秀娥赶紧去收院子里的衣服。
林照诚则去检查前店的门窗。
他的木工房,一向收拾得井井有条。工具挂在墙上,木料码放得整整齐齐。
他是个爱惜手艺的人。
关好门窗,大雨倾盆而下。
到了半夜,林照诚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惊醒。
“咳……咳咳……咳!”
是秀娥。
她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秀娥?你怎么了?”
林照诚赶紧点灯。
灯光下,秀娥的脸颊泛起一种不正常的潮红,额头滚烫。
“我……我冷……心口堵得慌……”
“这……这怎么回事?傍晚不还好好的吗?”
林照诚慌了神,赶紧披衣起身。
“我去请郎中!你等着!”
他冒着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镇上的“回春堂”,把睡梦中的老郎中给砸了起来。
老郎中提着药箱,赶到林家,一搭脉,直摇头。
“奇怪,奇怪。”
“郎中,我妻子到底怎么了?” 林照诚焦急万分。
“是急症啊。” 老郎中捋着胡须,“脉象沉而滞,是‘阴寒’入体,堵了心肺。”
“可……可她没淋雨,也没受凉啊?”
“这就是怪处所在。” 老郎中道,“这病来得邪乎,必须用猛药!我得用上我这压箱底的老山参,吊住她的气,再慢慢驱寒。”
林照诚一听,心就凉了半截。
“老山参……”
“对。而且这药,得连吃七天,一天都不能断。否则,怕是要落下病根。”
“郎中,您尽管开药!救人要紧!多少钱,我都认!”
老郎中点点头,开了药方。
林照诚拿着药方去抓药、煎药,伺候秀娥喝下,忙活了大半夜,天都快亮了。
秀娥的咳,总算是平复了些,沉沉睡去。
林照诚却一夜没合眼。
他坐在桌边,开始算账。
老郎中临走时,留下了药单。
“照诚啊,这老山参金贵,药材也都是顶好的。零零总总,一共是……”
老郎中报了个数字。
不多不少。
正好五十两。
林照诚坐在清晨的微光里,看着那口红木箱子,只觉得浑身发冷。
又是这样。
每一次,都是这样。
只要他手里刚攒下一点钱,家里必定出事。
上一次,他接了个大活,刚拿了二十两定金。
第二天,他堆在院子里、晒得干透的上好椿木,一夜之间,全从芯子里烂了,长满了白毛菌。
上上次,他给儿子攒的束脩,刚包好。
他自己,就在铺子里平地摔了一跤,把腿给摔折了,躺了一个月。
钱,就这么“流”走了。
十年如一日,他辛苦赚钱,却两手空空。
镇上的人,都说林照诚是个好人,可惜,命“漏”。
02.
秀娥的病,吃着金贵的药,却好得很慢。
她的咳嗽是止住了,但人,却一天比一天“蔫儿”。
总是躺在床上,说身上没劲,犯困。
“秀娥,你好点没?要不要我扶你出去晒晒太阳?”
林照诚端着药碗,心里发愁。
秀娥摇摇头,有气无力。
“不用了……我就想躺着。照诚,你别管我了,铺子里的活要紧,别耽误了给人家交货。”
“活儿哪有你人要紧。”
林照诚叹了口气,把药碗放在床头。
他环顾了一下这个家。
这个“家”,指的是后宅。
林照诚的铺子,是整洁的,那是他吃饭的手艺,是“阳气”所在。
可他这个“家”,却……
怎么说呢。
不是脏,也不是乱。
而是“堵”。
满满当当,到处都“堵”着。
妻子秀娥是个极念旧,或者说,极“舍不得”的人。
院子墙角,堆着早些年换下来的破桌椅。 “照诚,你手艺这么好,哪天有空了,把它修修,还能用。” 秀娥总是这么说。
可那些木头,早都朽了。
厨房里,缺了口的碗,裂了纹的碟,她都舍不得扔,洗得干干净净,摞在橱柜的最深处。 “万一哪天来客了,碗不够呢……”
卧室的箱子顶上,是夫妻俩成亲时穿的旧衣服,打了好几个补丁,也叠得整整齐齐。 “这料子好,留着,以后给孩子改个小袄。”
可他们的孩子,早在五年前,一场天花,就没了……
这个家里,堆满了各种各...“过去”的东西。
每一样东西,都承载着秀娥的“念想”。
也正是这些“念想”,让这个家,几乎没有了下脚的地方。
空气,仿佛都是凝滞的,闻起来,总有一股子老旧木头和旧衣服混杂的、淡淡的霉味。
林照诚也曾想过收拾。
“秀娥,那把断了腿的椅子,扔了吧?占地方。”
“别啊!” 秀娥立刻就急了,“那是我当年的嫁妆!你扔了它,就是扔了我的心!”
“还有那些破碗,留着干嘛?不吉利!”
“什么吉利不吉利!日子不就是这么省出来的吗?你现在是手艺人,看不起这些了?”
一说,就要吵。
林照诚是个闷葫芦,不爱吵架。
久而久之,他也不说了。
他只是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喘不过气。
他宁愿待在前面“叮叮当当”的木工房里。
那里,只有木头的清香,和劳作的踏实。
03.
秀娥的病,又拖了半个月。
五十两银子,花得干干净净,人却还是老样子。
林照诚快要愁白了头。
这天,他坐在铺子门口的矮凳上,望着街上的人来人往,一筹莫展。
这时,一个身影,慢慢踱到了他的铺子前。
是个老人。
一个很奇怪的老人。
他头发花白,衣衫褴褛,像个乞丐。
但他手里,没拿打狗棒,也没拿破碗。
他拄着一根竹竿,竹竿的顶端,还系着一个……生了锈的小罗盘。
老人不说话,只是站在林照诚的铺子前,“看”着。
之所以说“看”,是因为,他是个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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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双眼,蒙着一层厚厚的白翳。
可他却“看”得很认真。
他“看”了一会儿林照诚的招牌,又“看”了一会儿林照诚的铺子。
最后,他“看”向了林照诚。
“后生。” 瞎眼老人开口了,声音沙哑。
“老先生,您……您有事?” 林照诚站了起来。
“你这铺子,是好铺子。” 老人道。
“哪里好?” 林照诚苦笑。
“门脸方正,坐北朝南。你人也方正,手艺也好。” 瞎眼老人用竹竿,轻轻点了点铺子里的工具。
“工具摆得齐,家伙什上,都有‘匠气’。这是吃饭的本事,是‘阳气’。”
林照诚一愣,这瞎子,怎么说得头头是道?
“老先生,您……”
“可惜啊。” 老人摇摇头。
“可惜什么?”
“可惜你这铺子,是‘阳’。你那宅子,是‘阴’。”
老人忽然把鼻子凑过来,对着林照诚的身后,使劲嗅了嗅。
“你前店‘招财’,后宅‘败财’。”
“阴阳相冲,你这财,就成了‘过路财’。”
“留不住的。”
林照诚如遭雷击!
“过路财”、“留不住”!
这不就是说的他吗!
他“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老先生!您是高人!您救救我!您救救我一家!”
瞎眼老人被他这一下吓了一跳,赶紧用竹竿把他戳起来。
“起来,起来!我一个瞎子,受不起你这大礼。”
“老先生,您一定有办法!” 林照诚抓住了救命稻草,“我妻子……我妻子病了很久,怎么也好不了……我的钱,怎么也存不住……您刚才说的,句句都对!”
老人叹了口气。
“你这后宅,怕是不干净。”
“不干净?” 林照诚一哆嗦,“您是说……有,有脏东西?”
“比脏东西,还麻烦。”
老人道:“脏东西,是‘外来’的。你这宅子里的,是‘养’出来的。”
“养出来的?”
“你带我进去看看。” 老人道,“不,是‘闻闻’。”
04.
林照诚赶紧扶着瞎眼老人,穿过木工房,走进了后宅的院子。
一进院门。
瞎眼老人就停住了脚步。
他猛地吸了两口气,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老先生,您怎么了?”
“好重的‘淤气’!”
老人用那根竹竿,在地上使劲戳了戳。
“这院子,多久没通过风了?”
“天……天天通着啊。” 林照诚不解。
“我说的,不是窗户的风。”
老人指着院子两边。
东边,堆着朽木和破家具。 西边,摞着成堆的旧瓦罐和空篮子。
“这些,都是‘死物’。”
“死物堆积,‘气’就不‘流’。‘气’不流,就成了‘淤’。‘淤’久了,就成了‘腐’。”
老人脸色凝重。
“你妻子,在哪间房?”
“在……在东厢房。”
“带我去。”
林照诚扶着老人,进了卧室。
秀娥正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老人一进屋,就站住了。
他没有走向床,而是走向了……屋角那几个落满了灰的红木箱子。
那上面,堆着秀娥舍不得扔的旧衣服,旧被褥。
老人站在箱子前,一动不动。
他的鼻子,在空气中,一抽一抽地嗅着。
“照诚,” 老人忽然开口,“你这里,是不是丢过钱?”
“丢钱?” 林照诚一愣,“没有啊……我的钱,都是花出去的,看病、买木料……”
“不对。”
老人摇头。
“你再想想。是不是有过那种,本该有的钱,却莫名其妙‘少’了的?”
林照诚被他这么一提醒,忽然想起一件事。
“有!有一次!”
“三年前,我给人打家具,说好了三十两。可交货的时候,那人非说,只说好二十五两!我怎么说,他都不认!最后只能认了栽……”
“还有一次!我明明把十两银子放在抽屉里,准备去交房租,可第二天,怎么也找不到了!我以为是秀娥拿了,秀娥以为是我拿了……最后,那钱,就没了!”
“这就对了。”
老人用竹竿,笃笃笃,敲了敲那个堆满旧衣服的箱子。
“它‘吃’了。”
“它?它是什么?” 林照诚只觉得汗毛倒竖。
秀娥也醒了,害怕地看着这个瞎眼老人。
“‘财’,是‘阳气’的一种。你这屋里,‘阴气’太盛,‘淤气’太重,就养出了一种东西。”
“这东西,叫‘耗子鬼’,也叫‘败财瘕’。”
“瘕?”
“对。就是一种‘病’。” 老人解释道,“不是人得病,是你的‘房子’得病了。”
“你妻子的‘念旧’,就是这‘病’的‘引子’。”
“她舍不得扔东西,这些‘死物’,就成了‘耗子鬼’的‘食粮’。”
“她身体弱,‘阳气’不足,就第一个被这‘淤气’冲了,所以她才总是不好。”
老人转向秀娥的方向。
“你不是病了,你是被‘压’住了。”
“这‘耗子鬼’,最喜欢吸食活人的‘精气’和家中的‘财气’。”
“它不偷钱,它‘耗’钱。”
“它让你生病,让你倒霉,让你破财,让你接不到生意……它把你家的‘财路’,从根上就给堵死了!”
“它在‘吃’你们夫妻俩的‘运’!”
“啊——!” 秀娥吓得尖叫起来。
林照诚也是手脚冰凉:“老先生!那……那怎么办?怎么除掉它?!”
“除?” 老人冷笑一声,“它已经和这宅子的‘气’混在一起了,除不掉的。”
“那……那……”
“只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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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道:“这‘耗子鬼’,最喜欢在‘淤积’之地做窝。它在这宅子里,有两个‘死穴’,也是它最喜欢的两个‘窝’。”
“这两个地方,是整个宅子‘财气’的‘入口’和‘仓库’。”
“它把这两个地方一占,这宅子,就彻底‘死’了。”
“只要把这两个‘窝’给端了,清扫干净,让‘阳气’重新进来,‘气’一流转,它没了‘食粮’,自然就待不住,会自己跑掉。”
“你妻子的病,也会不药而愈。你的‘财路’,也就‘通’了。”
05.
林照诚一听有救,激动得又要下跪。
“老先生!您快告诉我!是哪两个地方?!”
“我就是砸了这房子,也要把它们清出来!”
秀娥也挣扎着坐起来,她也怕了。
“老先生,您说!我……我都扔!我什么都不要了!”
老人点点头,对他们的态度很满意。
“好。”
“这‘耗子鬼’,最是狡猾。”
“它占的第一个‘窝’,就是你家‘气’的‘咽喉’。”
“阳气要进来,财气要进来,都必须经过这里。可它在这里堆满了‘杂物’,好‘气’进不来,坏‘气’出不去……”
老人拄着竹竿,走到了后宅院子的正中央。
他用竹竿,朝着一个方向,重重一点!
“你家的‘招财’,全都‘衰败’在了这里!”
林照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脸茫然。
“老先生,您指的……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