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电话一挂,王兰脸上硬挤出的笑容立刻垮了下来。她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对着老伴林建军没好气地开了腔。
“又黄了!”
林建军戴着老花镜,视线没离开报纸:“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咱们那位宝贝女儿,林月!”王兰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张姐介绍的那个小伙子,市设计院的,有编制,家里条件好。照片我看了,就是头发少了点,可人家是搞技术的!林月倒好,直接回我一句‘妈,别拿我当您退休后的KPI’!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王兰在客厅里烦躁地踱步。她和林建军都是纺织厂的退休工人,一辈子安安稳稳,最大的心病就是三十二岁还单身的女儿林月。
在他们这个小城市,三十二岁的未婚女性,就像个异类。王兰想不通,女儿名牌大学毕业,长得也周正,怎么就成了“老大难”?当初她不听劝,非要去大城市闯,做了个什么自由插画师。在王兰看来,这就是“无业游民”的代名词。
几年前,林月说累了,回了老家。老两口高兴坏了,掏空积蓄又借了些钱,给她在城东一个高档小区付了首付,想着这房子就是未来的婚房。可女主人回来了,男主人却迟迟不见踪影。
林月回家后,依旧我行我素,每天在家画画,社交圈子小得可怜。于是,给女儿相亲,就成了王兰退休后的头等大事。她发动了所有关系,找来的对象从银行经理到中学老师,可林月总能挑出各种毛病。
上一次,那个年薪三十万的IT男,就因为吃饭吧唧嘴,被林月一票否决。母女俩为此大吵一架,林月已经快两个月没回过家了。
“建军,你倒是说句话啊!”王兰停下脚步,瞪着沙发上的丈夫。
林建军这才放下报纸,叹了口气:“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你逼得越紧,她跑得越远。”
“我逼她?我是为她好!”王兰的声音拔高了,“她都三十二了!再拖下去,还能找个什么样的?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行了,别总说这些气话。”林建军劝道,“月月那脾气你还不知道?你得顺着毛捋。”
王兰心里憋着火,拿起手机又翻了翻张姐新发来的照片,是一个戴眼镜的事业单位科员,看上去斯斯文文。她越看越满意,一个念头涌上心头。
“不行,我得亲自去一趟。她不见面,我就守在她家门口,我就不信她能一辈子不出来!”
林建军看劝不住,只好站起身:“我跟你一起去,省得你俩又吵翻天。”
就这样,老两口带着一张陌生男人的照片,怀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朝着女儿的住处出发了。他们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催婚”行动,却浑然不知,一个巨大的、无法预料的漩涡正在前方等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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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林月住的小区叫“香榭水岸”,名字洋气,环境也好,绿化做得像个公园。
王兰和林建军每次来,心里都既骄傲又失落。
骄傲的是女儿有本事住上这么好的房子,失落的是,这房子里冷冷清清,没有一点家的烟火气。
他们有女儿家的备用钥匙,这是王兰当初坚持要的,美其名曰“万一你出差或者有什么急事,我们好帮你照看家里”。
林月拗不过,只好给了。
王兰轻车熟路地摸出钥匙,对林建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轻一点。
她想打女儿一个措手不及,让她连拒绝的借口都找不到。
“咔哒”一声,门开了。
玄关处很整洁,林月的拖鞋摆得整整齐齐。
客厅里没人,只有一台扫地机器人正在勤勤恳恳地工作,发出嗡嗡的低鸣。
空气里飘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不像香水,也不像饭菜香,倒有点像……动物园里爬行馆的味道,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和土味。
“这丫头,在家里搞什么名堂?”王兰皱了皱眉,压低声音嘟囔了一句。
她蹑手蹑脚地走向林月的卧室,那通常是女儿的工作室。
卧室门虚掩着,能听到里面传来林月温柔的说话声。
“哎呀,我的小乖乖,今天胃口不错嘛,吃了这么多……慢点吃,别噎着……”
王兰心里一喜,难道女儿开窍了,在跟哪个小伙子视频聊天?
她悄悄把门推开一道缝,想看个究竟。
这一看,却让她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房间里光线有些暗,窗帘拉着一半。
林月正盘腿坐在地毯上,手里拿着一根镊子,小心翼翼地夹着什么东西,喂给她面前的一个……一个怪物!
那东西足有一米多长,浑身覆盖着灰褐色的、疙疙瘩瘩的鳞片,一条粗壮的尾巴拖在身后,长长的爪子像铁钩一样扒着地面。
它的头是三角形的,一双冷冰冰的、像玻璃珠子一样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林月手里的食物。
最让王兰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它脖子下面那松垮下垂的、如同肉瘤一般的喉扇。
林月正温柔地抚摸着那“怪物”的头顶,而那东西,竟然还享受似地微微扬起了头。
王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吓人的东西,电影里的恐龙好像也就长这个样子。
她的大脑空白了几秒钟,随即,一声划破寂静的尖叫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啊——!”
林月被这声尖叫吓了一大跳,手里的镊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她一回头,看到脸色惨白的母亲和同样目瞪口呆的父亲站在门口。
那只“怪物”也被惊动了,警惕地抬起头,喉扇微微鼓动,发出了“嘶嘶”的声响。
“月月!这……这是个什么东西?!”王兰的声音都在发抖,她指着那只蜥蜴,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林建军也回过神来,一个箭步冲上前,把妻子拉到自己身后,警惕地盯着那只庞然大物,摆出了一个保护的姿态。
林月叹了口气,似乎对这种场面早有预料。她站起身,安抚地拍了拍那只蜥蜴的背,然后转向父母,脸上带着一种疲惫的无奈。
“爸,妈,你们怎么用钥匙开门进来了?吓我一跳。”
“我们不进来,还不知道你……你在家里养了这么个妖怪!”王兰躲在丈夫身后,声音尖利地喊道,“快!快把它弄走!叫消防队!叫警察!”
“妈,您别大惊小怪的。”林月皱起了眉头,“它不是妖怪,它叫阿呆,是我的宠物,一只印度鬣蜥。”
“我管它叫什么西!它就是个怪物!”王兰的情绪彻底失控了,“你看看它那个样子!跟鳄鱼似的!万一咬人怎么办?万一有毒怎么办?林月!你是不是疯了?养猫养狗我都忍了,你养这么个东西在家里,你是想吓死我吗?!”
“它不咬人,也没有毒。”林月试图解释,“阿呆很温顺的,它是人工饲养的,很安全。它吃素,平时就吃点蔬菜水果。”
“我不管!我不管它吃什么!”王兰的眼泪都下来了,一半是吓的,一半是气的,“你马上!立刻!把它给我送走!扔掉!随便你弄到哪里去,不准再出现在这个家里!”
客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林月脸上的无奈渐渐褪去,取而代代的是一种倔强的冰冷。
“不可能。”她一字一顿地说,“阿呆是我的家人,我不会送走它。”
“家人?”王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从林建军身后冲出来,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你爸,我们才是你的家人!你为了这么一个冷血的畜生,连爸妈都不要了?”
“我没有不要你们,但你们也不能干涉我的生活!”林月的声音也大了起来,“我一个人住,养什么宠物是我的自由!阿呆陪着我,让我觉得不那么孤单。你们呢?你们除了逼我相亲,逼我结婚,还关心过我真正需要什么吗?”
“我们逼你结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你好!”
“这种‘为我好’我承受不起!我讨厌相亲,讨厌被当成商品一样被人挑来挑去!我三十多岁了,不是三岁小孩,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你就想要跟这个怪物过一辈子吗?!”
母女俩的争吵声在房间里回荡,一句比一句更伤人。林建军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也被那只大蜥蜴吓得不轻,但更让他心焦的是妻女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
那只名叫“阿呆”的鬣蜥,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不安地在原地爬动了两下,长长的尾巴在地板上扫过,发出“沙沙”的声响,让王兰的神经更加紧绷。
最后,王兰丢下了最后通牒。
“林月,我今天把话放这儿!有它没我,有我没它!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妈,今天之内,必须把它处理掉!否则,你就当我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说完,她拉着林建军,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门,“砰”的一声巨响,将这个家、这份亲情,都狠狠地关在了门后。
林月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紧闭的大门,眼眶慢慢红了。
她身边的阿呆,似乎察觉到了主人的悲伤,慢慢地爬过来,用它那布满鳞片的头,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脚踝。
林月蹲下身,抱住了阿呆冰凉的身体,把脸埋在它粗糙的皮肤上,压抑的哭声终于忍不住,在寂静的房间里低低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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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回家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言。
晚上,林建军见王兰还在被窝里生闷气,便开口劝道:“你也别太生气了。月月那孩子,就是一时赌气。”
王兰没好气地说:“有拿自己一辈子赌气的吗?放着好好的男人不要,去养一个不人不鬼的东西!”
“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宁愿养那么个东西,也不愿意去接触人?”林建军叹了口气,“是我们逼得太紧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件事,我看就先晾一晾,让她自己冷静冷静。等她气消了,自然会回来找我们的。”
王兰没再说话,算是默认了。
接下来的日子,老两口真的没再联系林月。
王兰憋着一口气,等着女儿主动服软。
第一个月,林月毫无动静。王兰安慰自己:这丫头犟,再等等。
第二个月,还是没消息。
林月的朋友圈,也停在了两个多月前,是一张未完成的插画。
王兰的怒气,在漫长的沉默中,渐渐被担忧所取代。她开始胡思乱想,女儿一个人住,万一生病了怎么办?那个怪物,会不会攻击她?
她好几次想打电话,都因为那点自尊心而作罢。
转眼,距离那次争吵,已经过去了快三个月。
整整三个月,林月音讯全无,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王兰彻底慌了,这次不是生气,而是发自心底的恐惧。
再大的矛盾,也不至于三个月不联系,这太不正常了。
“建军,我心里发慌。”一天晚上,王兰带着哭腔说,“月月会不会出事了?我这几天眼皮一直跳。”
林建军的心也早就悬了起来。他给林月打过几次电话,全都无人接听。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乌云一样笼罩在老两口的心头。
“明天,我们去看看她。”林建军做了决定。
王兰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出发了。
这一次,他们的心情比上次沉重了千百倍,内心充满了未知的恐惧。他们宁愿再和女儿大吵一架,也不想看到任何无法承受的后果。
然而,当他们站在那扇熟悉的防盗门前时,最深的恐惧,开始一点点变成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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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老两口站在女儿家门口,按响了门铃。
“叮咚——叮咚——”
清脆的铃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门内却毫无反应。
“月月!林月!开门啊!是爸妈!”王兰开始用力拍门,声音因急切而变得嘶哑。
林建军拿出手机,再次拨打女儿的号码。这一次,一阵手机铃声,清晰地从门内幽幽地传了出来。
铃声在响,却无人接听。
这个发现让王兰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抓住丈夫的胳膊:“建军,她在里面!她肯定在里面!她为什么不开门?!”
林建军的心也沉到了谷底。他颤抖着手,拿出备用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钥匙,锁芯动了,但门却推不开。
门被从里面反锁了。
“怎么会……”王兰喃喃自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她。
“报警!快报警!”她哭喊着。
林建军立刻拨打了110。
在等待警察的十几分钟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们问了邻居,都说有好一阵子没见过林月了,只说最近楼道里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怪味。
“怪味”两个字,让王兰的心彻底凉透了。
很快,警察和物业赶到。在征得家属同意后,他们决定破门。
“砰!”
随着最后一声巨响,坚固的防盗门猛地向内弹开。
一股难以形容的奇异气味,从门缝里狂涌而出,瞬间充满了整个楼道。
混合着某种爬行动物的腥臊、植物腐烂的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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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下意识地朝里望去。
王兰的哭喊声戛然而止,软软地靠在丈夫身上,双眼圆睁,目光呆滞。
林建军也愣在了原地,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血色褪尽,扶着妻子的手抖成了筛子。
警察强行保持镇定,咽了咽口水:“都……别惊动它,叫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