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薇推开新家的窗户,初夏的风带着栀子花的清香拂面而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眼角眉梢都漾开浅浅的笑意。
这是她工作五年后买下的第一套房子,虽然只是八十平的两居室,却承载着她对安稳生活的全部向往。
窗外正对着小区精心打理的中心花园,绿树成荫,鸟鸣啁啾。
她特意选了这间朝南的卧室,想象着每个被阳光唤醒的清晨。
可当她视线稍稍右移,笑容突然凝住了——隔壁厨房的抽油烟机排风口,正毫不避讳地对准她的窗户。
银灰色的金属管道从隔壁外墙延伸出来,出口处沾着些许油污。
这个发现像一根细刺,轻轻扎进了她喜悦的心情里。
但她很快释然了,现代小区的设计应该都考虑过这些问题。
况且邻居之间,有什么不能好好商量呢?
她当然不会想到,这个小小的排风口,即将成为她新生活中最大的困扰。
更不会预料到,一个月后,那个最初态度强硬的邻居,会提着一篮鸡蛋站在她门前。
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窘迫和诚恳。
![]()
01
搬家公司的工人将最后一个纸箱搬进客厅,抹了把汗递给周雪薇签收单。
她利落地签好字,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塞给工人:“辛苦大家了,买点水喝。”
工人们连声道谢,脚步声渐远在楼道里。
周雪薇轻轻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环顾这个真正属于她的空间。
空荡的客厅里堆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纸箱,阳光从阳台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她深呼吸,空气里有新油漆和木地板的味道。
还有一丝极淡的油烟味,她皱了皱眉,但很快被乔迁的喜悦冲淡。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周雪薇像一只忙碌的松鼠,开始拆箱整理。
她先拆开了标着“卧室必需品”的箱子,将床单被套一一铺好。
然后是厨房用品,碗碟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当她抱起一摞书准备放进书房时,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接着是重重的关门声,震得她这边的墙壁微微发颤。
她愣了一下,走到猫眼前向外看去。
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她开门,深蓝色的工装背上印着某机械厂的logo。
他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钥匙串在指尖哗啦啦地响。
这就是她的邻居了,周雪薇心想,看起来是个直爽的人。
她决定等收拾妥当再去拜访,顺便聊聊那个排风口的事。
傍晚时分,周雪薇终于将最后一个空纸箱踩扁捆好。
她捶了捶酸痛的腰,打算做顿简单的晚餐慰劳自己。
冰箱里只有几瓶矿泉水和昨天买的面包,她决定去小区门口的超市采购。
刚打开门,正好撞见邻居拎着两袋垃圾走出来。
男人约莫五十出头,方脸,头发剃得很短,两鬓有些花白。
“哟,新搬来的?”他率先开口,声音洪亮,带着本地人特有的卷舌音。
周雪薇微笑着点头:“您好,我今天刚搬来,住1202。”
“我1201的,丁涛。”男人打量着周雪薇,“就你一个人住?”
“是的,以后还请多关照。”周雪薇礼貌地回应。
丁涛摆了摆手:“有事说话,这栋楼隔音一般,互相担待着点。”
他说完便大步走向楼道尽头的垃圾间,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
周雪薇犹豫片刻,还是叫住了他:“丁师傅,有件小事想请教一下。”
丁涛转过身,眉毛挑了挑:“啥事?”
“您家厨房的排风口,好像正对着我家卧室窗户。”周雪薇尽量让语气轻松些,“我担心以后做饭的时候...”
“哦,那个啊。”丁涛打断她,“开发商就这么设计的,没办法。”
他边说边继续往垃圾间走,显然不觉得这是个需要讨论的问题。
周雪薇站在原地,那句“能不能调整下角度”卡在喉咙里。
她望着丁涛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这邻里关系可能不会太顺利。
超市里灯火通明,周雪薇推着购物车穿梭在货架间。
她往车里放了油盐酱醋,又挑了几样新鲜蔬菜。
排队结账时,前面一位白发老人正慢吞吞地整理零钱。
收银员耐心等待着,没有催促。
周雪薇注意到老人手里拎着的小布袋上绣着“夕阳红登山队”的字样。
“姑娘,你是新搬来的吧?”老人突然回过头,笑眯眯地问。
周雪薇有些惊讶:“您怎么知道?”
“我住你楼上1301,下午看见搬家公司的车了。”老人掏出一把硬币,“我叫郑德福,退休闲人一个。”
周雪薇连忙自我介绍,对这个和善的老人心生好感。
“以后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比如换个灯泡修个水管,随时上楼找我。”
郑德福终于数清了零钱,递给收银员,“我当了一辈子工程师,就爱鼓捣这些。”
周雪薇连声道谢,心里暖暖的。
她帮着老人把买好的东西装进小拉车,两人一起往小区走。
月光洒在石板路上,晚风轻柔。
“对了,你隔壁住的丁涛,是个直性子。”郑德福突然说,“他老婆孩子都在老家,一个人住惯了,有时候说话冲。”
周雪薇想起刚才的对话,苦笑道:“领教过了。”
“但人心不坏。”郑德福补充道,“这栋楼老人多,年轻人少,你来了热闹。”
走到单元门口,郑德福的小拉车卡在了门槛上。
周雪薇正要帮忙,丁涛正好从电梯里出来。
他二话不说,单手提起小拉车迈过门槛:“郑工,又买这么多东西。”
“小丁啊,谢谢谢谢。”郑德福拍拍丁涛的胳膊,“吃过没?”
“吃了碗面。”丁涛瞥了眼周雪薇,“你们认识?”
郑德福笑呵呵地介绍:“新邻居,周雪薇。雪薇,这就是你隔壁丁涛。”
周雪薇和丁涛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
电梯里,三个人保持着微妙的沉默。
周雪薇闻到了丁涛身上淡淡的油烟味,不禁皱了皱鼻子。
02
周雪薇被一阵刺鼻的油烟味呛醒时,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十二点半。
她迷迷糊糊坐起来,喉咙发干,眼睛也被熏得发酸。
浓烈的辣椒和热油的味道从窗户缝隙钻进房间,久久不散。
她推开卧室门,味道更重了,整个客厅都弥漫着呛人的烟火气。
这栋楼的烟道设计有问题吗?周雪薇困惑地想。
她走到窗前,发现味道的源头十分明确——正来自隔壁厨房的排风口。
丁涛家亮着灯,抽油烟机的轰鸣声在静夜里格外刺耳。
锅铲碰撞铁锅的声音隔着墙壁传来,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周雪薇看了看表,这个时间做饭实在有些奇怪。
她关上窗户,可老式窗扇的密封条已经老化,缝隙根本挡不住味道。
半小时后,油烟机的声音停了,但屋里的味道久久不散。
周雪薇在客厅里点了支熏香,才勉强压住那股油腻感。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稳,总觉得枕头上都沾了饭菜味。
清晨六点,周雪薇被生物钟准时唤醒。
她推开窗户换气,惊讶地发现排风口又在嗡嗡作响。
这次是煎鸡蛋的香味,混着浓郁的葱油味。
她想起昨晚郑德福的话,丁涛是一个人住。
一个人需要一天做两顿夜宵吗?周雪薇心里泛起嘀咕。
接下来的三天,周雪薇摸清了规律。
丁涛似乎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通常是下午出门,深夜归来。
然后会在凌晨左右做第一顿饭,清晨六点做第二顿。
每次做饭时间不长,但排风口的噪音和味道总是猝不及防。
周雪薇的卧室成了重灾区,即使紧闭门窗,味道也会从缝隙渗入。
更让她困扰的是,排风口的震动声会顺着墙壁传导。
那种低频率的嗡嗡声,像一只恼人的蚊子在你耳边盘旋。
周五晚上,周雪薇终于忍不住敲响了1201的门。
过了好一会儿,丁涛才来开门,身上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
“什么事?”他显然正在做饭,语气有些不耐烦。
周雪薇闻到屋里飘出的豆瓣酱味道,强忍着打喷嚏的冲动。
“丁师傅,您家的排风口正对着我卧室,味道有点大。”
丁涛回头看了眼厨房:“我这不开着抽油烟机吗?”
“就是因为开着,味道才全排到我家了。”周雪薇尽量保持微笑,“能不能调整下排风口的方向?”
“怎么调整?”丁涛用锅铲指了指外面,“管子是固定的,开发商装的。”
“也许可以加个弯头,让出口朝下或者朝侧面?”
丁涛摇头:“那会影响排风效果,到时候满屋油烟更麻烦。”
他身后的锅里传来滋滋的响声,似乎快糊了。
“我先去炒菜,这事以后再说。”丁涛说着就要关门。
周雪薇急忙拦住:“或者您做饭的时候,我关窗户忍一忍。”
“成,你关窗户吧。”丁涛应了一声,砰地关上了门。
周雪薇站在原地,听着门内锅铲翻动的声音,心里一阵憋闷。
她回到屋里,发现就这么几分钟,客厅已经弥漫着麻辣味。
接下来的周末,周雪薇尝试了各种方法。
她买了新的窗户密封条,花了一下午时间仔细贴上。
可测试下来,效果微乎其微,油烟还是无孔不入。
她又去建材市场买了厚重的遮光窗帘,希望能阻隔味道。
安装师傅一边干活一边摇头:“姑娘,这窗帘防光不防味啊。”
果然,当晚丁涛做红烧鱼的时候,腥味还是顽强地钻了进来。
周雪薇坐在沙发上,看着新装的窗帘,感到深深的无力。
周一开始,周雪薇正式进入新公司的试用期。
她需要早起赶地铁,可丁涛清晨六点的“早餐”总是准时响起。
连续几天睡眠不足,她的黑眼圈越来越重。
周三早上开会时,她竟然在总监讲话时打了个哈欠。
同事投来异样的目光,周雪薇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下班回家,她在电梯里遇见了郑德福。
老人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疲惫:“小雪,脸色不太好啊,工作太累?”
周雪薇苦笑着摇头:“是睡不好,隔壁做饭的味道总飘过来。”
郑德福若有所思:“丁涛那个排风口是吧?我记得之前1202住的是一对老夫妻,好像也提过这事。”
“后来怎么解决的?”
“老两口心脏不好,住了半年就搬去和孩子住了。”郑德福压低声音,“丁涛那人,认死理,他觉得不是问题的事,谁说都没用。”
电梯停在12楼,周雪薇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她打开家门,一股熟悉的油烟味扑面而来。
丁涛今天似乎在做辣子鸡,空气里都是干辣椒的焦香。
周雪薇重重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深吸一口气。
她忽然注意到玄关柜上放着的快递盒,是前几天网购的空气净化器。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
03
空气净化器在工作时发出轻柔的白噪音,指示灯显示空气质量良。
周雪薇盘腿坐在沙发上,盯着机器上闪烁的数字。
她已经开了整整三个小时,可鼻尖依然能闻到若有若无的油烟味。
这台标注“高效祛味”的机器,在丁涛家的排风口面前败下阵来。
周日清晨,周雪薇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惊醒。
声音来自隔壁,伴随着抽油烟机反常的轰鸣。
她看了眼手机,才五点半,天刚蒙蒙亮。
咳嗽声持续了十几分钟,中间夹杂着玻璃破碎的声响。
出于邻居的关心,周雪薇披上外套出门查看。
她敲了敲1201的门,里面传来丁涛沙哑的声音:“谁啊?”
“我是周雪薇,您没事吧?”
门开了条缝,丁涛穿着背心短裤,眼睛通红:“没事,炒辣椒呛着了。”
周雪薇闻到一股极其刺鼻的辣椒味,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浓烈。
“需要帮忙吗?”她被呛得后退半步。
丁涛摆手:“不用,快炒完了。”说完又要关门。
周雪薇伸手抵住门板:“丁师傅,我们能不能好好谈谈排风口的事?”
丁涛皱眉:“不是说了吗,改不了。”
“我查过资料,可以安装一个导向罩,不会影响排风效果。”
“导向罩?”丁涛似乎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就是装在排风口外面的一个装置,可以改变油烟的方向。”
丁涛思考了几秒,还是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这样挺好。”
周雪薇的火气一下子涌上来:“可是严重影响我的生活了!”
她的声音在清晨的楼道里显得特别响亮。
丁涛愣了一下,语气冷下来:“周小姐,我在自己家做饭,合法合理。”
“但您的油烟排到我家了!”
“那你去告我啊。”丁涛猛地拉开门,“让警察来评评理!”
他身后的客厅一片狼藉,茶几上堆着空啤酒罐和外卖盒子。
地板上有个碎了的玻璃杯,旁边扔着块抹布。
周雪薇被他的态度吓到,一时说不出话。
这时电梯门开了,晨练回来的郑德福走出来:“这么早吵什么呢?”
丁涛抢先告状:“郑工您评评理,我在自家做饭,她非要我改排风口。”
郑德福看看两人,笑呵呵地打圆场:“都消消气,邻里邻居的。”
他转向丁涛:“你也是,大早上炒什么辣椒,整层楼都闻见了。”
又对周雪薇说:“小雪你先回去,这事我帮你想办法。”
周雪薇强忍委屈,转身回了家。
关门的那一刻,她听见郑德福在门外说:“小丁,你这就有点欺负人了。”
丁涛嘟囔了句什么,重重关上了门。
周雪薇坐在沙发上,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她没想到简单的邻里问题会闹到这一步。
更没想到丁涛是如此不通情理的人。
平静下来后,周雪薇决定寻求物业的帮助。
周一中午,她特意请假去了物业办公室。
负责12号楼的物业管家是个年轻姑娘,胸牌上写着“张晓”。
听了周雪薇的叙述,张晓面露难色:“1201的丁先生啊...”
“他之前有过投诉?”
张晓压低声音:“上半年就有业主反映过他家排烟问题,我们协调过几次。”
“结果呢?”
“丁先生坚持说排风口是开发商设计的,他无权改动。”
周雪薇不解:“可这确实影响了其他住户啊。”
“我们也建议他安装导向罩,费用可以由物业承担一部分。”
“他不同意?”
张晓点头:“他说导向罩会影响排风效率,而且显得他理亏似的。”
周雪薇感到不可思议:“这是什么逻辑?”
“丁先生是机械厂的老技师,特别固执己见。”张晓无奈地说,“他说研究过烟道原理,导向罩就是智商税。”
周雪薇彻底无语了。
张晓答应再去协调一次,但暗示不要抱太大希望。
从物业办公室出来,周雪薇在小区花园里坐了许久。
春末的阳光暖洋洋的,她却觉得心里发冷。
难道真的要每天忍受油烟的困扰吗?
或者像前住户一样,被迫搬走?
她看着自己精心挑选的小窝,第一次产生了后悔的情绪。
晚饭时间,周雪薇没什么胃口,煮了碗泡面应付。
刚吃两口,隔壁又传来炒菜声,今天似乎是洋葱炒肉的味道。
她放下筷子,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婆家厨房的排风扇。
那是个老式铁皮风扇,每年夏天外公都会拆下来清洗。
有一次扇叶上沾了鸟粪,外婆做饭时满屋都是怪味。
后来才发现是排风扇的问题,清理干净就好了。
一个念头突然闯入周雪薇的脑海。
如果丁涛家的排风口也出现类似问题,他会怎么办?
这个想法让她心跳加速,既觉得解气,又感到不安。
她摇摇头,把这个危险的念头压下去。
自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能做这种小动作。
可是,当深夜再次被油烟呛醒时,那个念头又浮现出来。
周雪薇睁着眼睛直到天亮,脑子里两个声音在打架。
一个说要以德服人,继续找物业社区协调。
另一个说对付不讲理的人,就要用非常手段。
晨曦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04
周三下午,周雪薇提前下班回家,准备彻底大扫除。
连续几天的油烟侵袭,让她感觉家具上都沾了一层油膜。
她推着购物车在超市清洁区转悠,挑选各种去油污产品。
“买这么多清洁剂?”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周雪薇回头,看见郑德福拿着两瓶玻璃水站在那儿。
她苦笑着解释家里的油烟问题,老人若有所思地点头。
“丁涛那小子,是块硬骨头。”郑德福说,“我跟他聊过,嘴上都答应着,转头就忘。”
周雪薇把物业协调失败的事也说了,郑德福并不意外。
“物业那帮年轻人,丁涛根本不放在眼里。”他压低声音,“我倒是有个主意。”
周雪薇眼睛一亮:“什么主意?”
“找社区出面。我们社区书记是我老同学的儿子,说话应该管用。”
这确实是个新思路,周雪薇连忙道谢。
郑德福摆摆手:“邻里和睦最重要,你一个姑娘家,不能老受这委屈。”
两人结账后一起往回走,在小区门口撞见了丁涛。
他今天似乎休息,穿着跨栏背心和大裤衩,拎着一袋熟食。
看见周雪薇和郑德福在一起,丁涛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郑工,遛弯呢?”他主动打招呼,却避开看周雪薇。
郑德福叫住他:“小丁,正好遇上了,说说排风口的事。”
丁涛立刻皱眉:“这事不是过去了吗?”
“过去什么?”郑德福提高音量,“小雪天天被你家的油烟熏着,你良心过得去?”
丁涛脸涨红了:“我都说了改不了,你们非要逼我是不是?”
他的大嗓门引来几个路人的注目。
周雪薇扯扯郑德福的衣袖:“郑伯伯,算了。”
“不能算!”郑德福较真起来,“今天必须说个解决办法。”
丁涛把手里的熟食袋子往地上一摔:“行啊,你说怎么改?我把排风口堵上?”
“装个导向罩就行,费用我来出!”郑德福说。
“我不要你的钱!”丁涛梗着脖子,“我那抽油烟机是强排式的,装导向罩影响风压。”
周雪薇忍不住插话:“我问过专业人士,影响很小...”
“你问的谁?有我懂吗?”丁涛打断她,“我在机械厂干了三十年!”
眼看又要吵起来,保安赶紧过来劝解。
丁涛捡起熟食袋子,气呼呼地走了。
郑德福被气得直喘粗气,周雪薇连忙扶住他。
“看见了吧,就是这么个倔驴!”老人摇头叹息。
周雪薇心里那点期待彻底熄灭了。
看来郑德福的面子也不管用。
周末,社区工作人员果然上门找了丁涛。
周雪薇在家听到隔壁的谈话声,社区干部的语气很客气。
但丁涛的声音越来越大:“...设计问题凭什么让我改?...影响谁了?...有检测报告吗?”
最后社区干部灰头土脸地出来,对着周雪薇无奈地摊手。
“丁师傅比较坚持己见,我们再想办法。”
周雪薇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苦笑着送走社区干部。
她站在阳台上,望着那个银灰色的排风口发呆。
夕阳给金属表面镀上一层金色,看起来普普通通。
就是这个小东西,让她的新生活变得如此糟心。
所有的正规途径都试过了,全都无效。
她想起大学时选修的法律课,老师讲过“相邻权”的概念。
理论上,她完全可以起诉丁涛,要求他排除妨碍。
可真的要走到那一步吗?且不说耗时耗力,以后还怎么做邻居?
周雪薇叹了口气,准备继续她的大扫除。
当她擦到书柜顶层时,不小心碰落了一个小盒子。
里面是她大学化学实验课留下的工具和材料——乳胶手套、试瓶刷、几个密封的小瓶子。
她拿起一个棕色瓶子,标签上写着“硫醇样品·实验用”。
记忆突然闪回大四那天的实验课,老师讲解硫醇的特性。
“极低浓度即可产生强烈异味,常见于天然气泄漏警示剂...”
周雪薇的手抖了一下,瓶子差点掉在地上。
她赶紧把东西收好,心跳却越来越快。
那个被压抑的念头再次浮现,这次更加清晰具体。
如果排风口的扇叶上沾了某些物质,油烟通过时就会带出味道。
不需要多,只要一点点,就能让丁涛注意到问题所在。
当然,这只是一个理论设想,她绝对不会真的去做。
周雪薇把这个危险的念头锁进心底,继续擦拭家具。
可是从那天起,她发现自己会不自觉地观察排风口的结构。
那个外部扇叶是金属材质,已经有些锈迹,沾着油污。
从她的卫生间窗户伸手出去,刚好可以够到。
这个发现让她既害怕又隐隐兴奋。
接下来的几天,周雪薇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中。
她试着用瑜伽和冥想平复心情,却总是心神不宁。
在公司也经常走神,有次把咖啡洒在了键盘上。
同事开玩笑问她是不是恋爱了,周雪薇只能苦笑。
她觉得自己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往左是忍气吞声,往右是以牙还牙。
而正道已经被证明走不通。
周四晚上,周雪薇加完班回家,已经十点多。
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她高跟鞋的回声。
走到门口,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油烟味,今天是炒腊肉。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1201的门,发现门口放着两袋垃圾。
其中一袋没有系紧,露出几个方便面包装袋。
丁涛一个人住,似乎经常吃这些速食品。
周雪薇突然想到,他之所以深夜做饭,是不是因为加班晚归?
这个念头让她对丁涛多了些许理解。
可当她打开家门,被浓烈的油烟味包围时,那点理解又烟消云散。
理解是相互的,丁涛从未体谅过她的感受。
这一夜,周雪薇做了一个决定。
她不会用那种极端的手段,但必须让丁涛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第二天,她买了一个分贝计和一个空气质量检测仪。
她要收集数据,用科学的方式证明排风口的影响。
如果丁涛再固执己见,她就真的走法律程序。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一场突如其来的冲突改变了一切。
![]()
05
周六上午,周雪薇正在阳台安装检测仪,隔壁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接着是丁涛的怒吼:“滚!都给我滚!”
她吓了一跳,透过窗户缝隙往外看。
1201的阳台上,丁涛正对着手机大吼大叫。
“...我说了多少次不行!那是我儿子的婚房...你们凭什么...”
他气得满脸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
周雪薇第一次看到丁涛如此失控的样子。
通话结束后,丁涛狠狠把手机摔在沙发上,抱着头蹲在地上。
那个瞬间,周雪薇看到他花白的头发和微驼的背。
原来这个看似强硬的男人,也有自己的烦恼。
中午时分,周雪薇煮了锅绿豆汤消暑。
想起早上的一幕,她盛了一碗给丁涛送去。
敲门后等了很久,丁涛才来开门,眼睛还是红的。
“什么事?”他的语气比平时缓和些。
“天热,煮了点绿豆汤,给您尝尝。”周雪薇递过碗。
丁涛愣了一下,接过碗:“谢谢啊。”
他转身把碗拿进厨房,周雪薇瞥见客厅桌上散着几张房产证似的文件。
“还有事?”丁涛发现她在张望,语气又冷下来。
周雪薇摇头,转身回了自己家。
她不是八卦的人,但丁涛的反常让她有些在意。
下午在小区遇到郑德福,她顺口提了这件事。
老人叹了口气:“肯定是跟他弟弟弟媳吵架呢。”
原来丁涛的老家正在拆迁,父母留下的一套老房补偿了两套新房。
弟弟一家想都要,丁涛坚持留一套给儿子结婚用。
“为这事吵半年了。”郑德福说,“丁涛媳妇前年病逝,就剩个儿子在外地上学。”
周雪薇突然理解了丁涛为什么总是深夜做饭。
也许那是一个孤独的人,在用这种方式排解寂寞。
但这个发现并没有让她好受多少。
同情归同情,问题还是要解决。
周雪薇的检测数据收集得很顺利。
数据显示,丁涛家做饭时,她卧室的PM2.5指数飙升到300以上。
噪音也超过50分贝,远超夜间环保标准。
她打印出详细的曲线图,准备找丁涛做最后一次沟通。
周雪薇选择了周日晚饭后,这个时间丁涛通常心情不错。
她敲门时,丁涛正在看电视剧,音量开得很大。
“丁师傅,我想给您看些数据。”周雪薇递过文件夹。
丁涛随意翻了几页,眉头越皱越紧:“什么意思?”
“这是专业仪器检测的结果,您家的排风口确实造成了污染。”
“污染?”丁涛像是听到了笑话,“我炒个菜就污染了?”
周雪薇指着图表:“您看,PM2.5严重超标,噪音也...”
丁涛把文件夹扔在茶几上:“周小姐,我念你是女孩子,一直忍让。”
“忍让?”周雪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三番五次找麻烦,物业社区都找过了,还想怎么样?”
周雪薇的火气也上来了:“我只是想要一个正常的居住环境!”
“我不正常吗?”丁涛猛地站起来,“我违法了还是犯罪了?”
他的声音震得窗户嗡嗡响。
周雪薇强忍怒气:“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讨论解决方案。”
“没有方案!要么你忍,要么你搬!”丁涛指着门口,“我要看电视了。”
这是赤裸裸的逐客令。
周雪薇捡起文件夹,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好,我明白了。”
她回到家里,反锁上门,泪水终于决堤。
不是委屈,是愤怒,是被逼到绝境的无助。
她坐在黑暗的客厅里,听着隔壁电视的喧哗。
许久,她擦干眼泪,走进书房。
那个放着化学试剂的小盒子,静静地躺在书架顶层。
周雪薇戴上乳胶手套,小心翼翼地打开棕色瓶子。
一股极其刺鼻的味道弥漫开来,她立即盖紧瓶盖。
这只是样品,浓度不高,但味道已经足够强烈。
她找了根细长的试瓶刷,蘸取微量液体。
然后推开卫生间的窗户,伸手就能够到排风口的扇叶。
夜晚的风吹拂着她的脸颊,带着初夏的暖意。
她的手在颤抖,内心在进行最后的挣扎。
真的要这么做吗?这和她受到的教育完全相悖。
可是,那些正规途径哪个走通了?
周雪薇想起法律课老师的话:“当制度无法保障正义时,人们会寻求自助。”
也许这只是自我安慰的借口。
但她的手已经伸出窗外,刷子轻轻擦过扇叶金属表面。
动作很快,不到五秒钟。
收回手时,她心跳如鼓,浑身都被汗水湿透。
她迅速关窗,把工具清洗干净放回原处。
这一夜,周雪薇失眠了。
她不停问自己是不是变成了可怕的人。
凌晨时分,丁涛家照常传来做饭的声音。
抽油烟机响起的那一刻,周雪薇屏住呼吸。
她似乎闻到了一种极淡的、不寻常的气味。
混在油烟中,若有若无。
丁涛会注意到吗?还是根本不会在意?
周雪薇躺在床上,睁眼到天亮。
06
周一早上,周雪薇顶着黑眼圈去上班。
地铁上,她一直低头刷手机,避免与人对视。
仿佛每个人都能够看穿她昨晚的行为。
到公司后,她特意泡了浓咖啡提神,却依然心神不宁。
中午在食堂,同事李姐关切地问:“雪薇,你脸色很差,生病了?”
周雪薇勉强笑笑:“没事,就是没睡好。”
“隔壁还在折腾?”李姐知道她遇到的麻烦。
周雪薇点头,叉子无意识地戳着餐盘里的米饭。
李姐压低声音:“要我说,对付这种不讲理的人,就得用点手段。”
周雪薇心里一跳:“什么手段?”
“比如在他门口放点臭豆腐什么的。”李姐笑嘻嘻地,“让他也尝尝味道。”
周雪薇干笑两声,没有接话。
如果李姐知道她做了什么,一定会吓得报警吧。
下班回家时,周雪薇在电梯里不停祈祷。
希望丁涛没有发现异常,希望那点试剂已经被油烟冲散。
但事实恰好相反。
她刚走出电梯,就看见丁涛在研究排风口。
他踩着凳子,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手里拿着手电筒。
周雪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丁师傅,找东西呢?”她强作镇定地打招呼。
丁涛吓了一跳,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没什么。”他跳下凳子,神情有些不自然,“感觉这两天排风口味道怪怪的。”
周雪薇装作好奇:“什么味道?”
“说不上来,有点像煤气漏气,但又不一样。”丁涛皱眉,“我检查了管道,没问题啊。”
周雪薇暗暗松口气,看来他还没怀疑到扇叶上。
“可能是楼下餐馆的油烟吧。”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丁涛摇头:“不像,只有我家做饭时有这味道。”
他若有所思地回了家,第一次没有立刻关门。
周雪薇赶紧溜进自己屋里,背靠着门大口喘气。
太惊险了,差点就被发现了。
接下来的三天,周雪薇暂停了所有动作。
她像等待审判的犯人,时刻关注着隔壁的动静。
丁涛似乎真的被这个问题困扰了。
周雪薇听到他打电话给抽油烟机售后,要求上门检查。
售后人员来时,她屏息趴在门上偷听。
“机器没问题,管道也通畅。”售后人员说,“您是不是用了什么特殊的调料?”
丁涛的声音很困惑:“我就普通炒菜啊。”
“那可能是烟道反味,老小区常有的问题。”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丁涛勉强接受了。
但问题并没有解决,怪味依然存在。
周四晚上,周雪薇听到丁涛在阳台打电话。
“...真邪门,一开抽油烟机就有股臭味...找不出原因...”
他似乎打给了老家的亲戚,语气十分沮丧。
周雪薇内心五味杂陈。
一方面,她的计划初见成效,丁涛终于体会到了她的困扰。
另一方面,她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
这和她想象中的复仇快感完全不同。
周五清晨,周雪薇被激烈的争吵声惊醒。
她以为是丁涛又在和弟弟打电话,仔细听却发现是两个人的声音。
悄悄拉开窗帘一角,她看见丁涛和一个年轻男孩站在阳台上。
男孩约莫二十出头,眉眼和丁涛有几分相似。
应该是他儿子,放暑假回来了。
“爸,这味道谁能受得了?”男孩情绪激动,“我才回来两天,被子衣服全是臭味!”
丁涛试图安抚:“我这不是在找原因吗?”
“什么原因?就是你舍不得换抽油烟机!”男孩嚷嚷,“妈要是还在,肯定不会这样!”
这句话戳到了丁涛的痛处,他猛地抬手,似乎想打儿子。
但手停在半空,慢慢地放下了。
“你懂什么...”丁涛的声音突然苍老了很多。
男孩也冷静下来,低声说了句什么,转身回了屋里。
丁涛一个人站在阳台,望着排风口发呆。
那个背影看上去格外孤独。
周雪薇轻轻拉上窗帘,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没想到会牵连到丁涛的儿子。
年轻人刚失去母亲,回家还要面对这种糟心事。
这一刻,周雪薇后悔了。
她决定停止这个幼稚的报复行为。
可是已经晚了,事情开始朝着她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
07
周末两天,周雪薇度日如年。
她听到丁涛父子进出频繁,似乎请了工人来检修。
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怪味依旧存在。
周日下午,周雪薇出门倒垃圾,正好遇见丁涛儿子。
男孩抱着篮球,满头大汗地从电梯出来。
“阿姨好。”他礼貌地打招呼,看来丁涛提起过新邻居。
周雪薇勉强笑笑:“打球去了?”
“嗯,家里待不住。”男孩撇嘴,“一股怪味,我爸还说是我心理作用。”
周雪薇心虚地低头:“可能过阵子就好了。”
“但愿吧。”男孩叹气,“我爸那人固执得很,非要自己研究,不让专业人士插手。”
回到家里,周雪薇坐立不安。
她原本以为丁涛会发现问题并整改排风口。
没想到他执着于寻找怪味来源,而不是解决根本问题。
这样下去,她的计划就失去了意义。
周一夜里,周雪薇做了个噩梦。
梦见丁涛发现了她的秘密,举着那把试瓶刷要报警。
她惊醒时浑身冷汗,窗外天色微亮。
看了看表,五点四十,离丁涛平时做早饭还有二十分钟。
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冒出来。
既然要收手,不如做个彻底了断。
她找出试剂瓶,发现液体只剩瓶底一点。
这次,她用一个棉签蘸取较多量,再次涂抹在扇叶上。
动作比第一次熟练许多,但手还是在抖。
做完这一切,她把瓶子清洗干净,扔进了小区有害垃圾箱。
销毁证据的瞬间,她感到一种解脱般的轻松。
现在,她真的停手了,剩下的交给天意。
当天下午,周雪薇就收到了效果。
她回家时,看见丁涛父子站在楼下,身边放着几个大行李箱。
“爸,我去同学家借住几天,味道散了再回来。”男孩一脸无奈。
丁涛脸色铁青,但没有阻止:“随你便。”
男孩打车离开后,丁涛在原地站了很久。
周雪薇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丁涛已经看到她。
“周小姐。”他主动走过来,“有件事想请教你。”
周雪薇心跳漏了一拍:“您说。”
“你是大学毕业生,见识广。”丁涛斟酌着用词,“知不知道什么东西会发出类似煤气的臭味?”
周雪薇强装镇定:“很多化学物质都有刺激性气味。”
“比如呢?”
“硫化氢、硫醇什么的...”她说出口就后悔了。
但丁涛似乎没起疑,只是点头:“我上网查查。”
他转身要走,又回头问:“你家最近有怪味吗?”
周雪薇摇头:“没有,就平时的油烟味。”
这个回答半真半假,她家确实只有油烟味。
丁涛若有所思地上了楼。
当晚,周雪薇听到隔壁传来频繁的搜索声和叹息声。
显然,丁涛在网上寻找答案,但毫无头绪。
周二中午,周雪薇回家取文件,发现1201门开着。
丁涛和物业张晓在屋里说话。
“...真的,就我家有这味道,邻居都闻不到。”丁涛的语气几乎是在恳求。
张晓为难地说:“丁师傅,我们请师傅来看过好几次了。”
“能不能再请一次?费用我出!”
周雪薇快步走回家,关上门,心情复杂。
她把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逼到这个地步,并没有感到快乐。
周三晚上,转折点出现了。
周雪薇听到隔壁阳台传来郑德福的声音。
“小丁,你举个手电筒照什么呢?”
她悄悄走到窗边,看到郑德福从楼上探出头。
丁涛站在凳子上:“郑工,我总觉得味道是排风口出来的。”
“你发现什么了?”
“扇叶上好像沾了什么东西。”丁涛用手电筒照着,“黑乎乎的。”
周雪薇的心猛地一沉。
郑德福不愧是老工程师:“你擦点下来闻闻不就知道了?”
丁涛似乎恍然大悟,赶紧找工具。
周雪薇听到这里,腿都软了。
她扶着墙回到客厅,大脑一片空白。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