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常熟,春天本该是温润柔和的,但1949年的这个春天,却隐隐透着一股紧张的味道。
城外的炮声似乎还远,但城内的暗战却早已短兵相接。街面上,偶尔有军车呼啸而过,卷起一阵尘土;巷弄里,人们步履匆匆,眼神里藏着警惕与期盼。
黄毅炯便是这暗流中的一滴水。
黄毅炯年纪不过十九,个子矮小,面容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气,走在街上,就像个寻常的学徒伙计,毫不起眼。可这不起眼,正是他最好的掩护。
此刻,只有黄毅炯自己知道,他怀里所揣着的那张薄薄的“提货单”,分量有多重。
当天下午,阳光斜斜地照在南门外的南新街口,将“大陆汽车运输公司”的招牌映得有些晃眼。
这是一栋灰扑扑的二层小楼,门前车来车往,看似平常,却暗藏玄机。黄毅炯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心跳平复下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任何武器。这次任务,靠的不是武力,是胆识和机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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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毅炯抬脚迈进公司大门,一股混杂着机油味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大堂里人影稀疏,几个办事员模样的伏在柜台上,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
黄毅炯的目光迅速扫过,按照事先约定的暗号,走向靠里的一间办公室。
敲门,进去,与接头人对完暗号。
没有多余的寒暄,对方只是一个眼神示意,便从桌下推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裹。入手一沉,黄毅炯的心也跟着往下一坠——是子弹,这次所运的东西,是汤姆逊冲锋枪子弹二百发,驳壳枪子弹四十发。冰冷的金属隔着粗布传递出坚硬的触感,也传递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他将包裹紧紧夹在腋下,朝接头人微微颔首,转身便走。步伐不快不慢,尽量显得自然。可就在他踏出公司大门,重新沐浴在午后阳光下不久,一种异样的感觉,像一根冰冷的针,刺了他后颈一下。
直觉告诉黄毅炯,有人盯上了他。
黄毅炯没有立刻回头,他借着整理衣襟的动作,用眼角的余光向后瞥去。一个穿着青布长袍的男人,约莫三十多岁,戴着顶旧礼帽,帽檐压得很低,正不近不远地缀在后面。那人双手抄在袖子里,步子迈得四平八稳,看似随意,但那视线,却如同黏在了自己背上。
是“尾巴”,特务!
黄毅炯的呼吸骤然一紧,手心瞬间沁出了冷汗。怀里的包裹变得滚烫,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城区秘密工作小组负责人宋以天同志事先的叮嘱:
“万一被盯上,莫慌,按计划走,去花园浜方向,老曹会在那里接应。”
对,老曹,曹文忠!
想到这个名字,黄毅炯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他不能跑,一跑可就彻底暴露了。他只能继续镇定地往前走,朝着预定的方向——花园浜。
脚下的青石板路似乎变得格外漫长。身后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如同跗骨之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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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毅炯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在自己背上逡巡,似乎要穿透单薄的衣衫,看清他怀里究竟藏着什么。
阳光暖融融的,他却觉得脊背发凉。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是被发现了破绽?还是这次行动从一开始就暴露了?这箱子弹,关系到城外武工队同志们的生死,绝不能在自己手里出事!
他努力控制着面部的肌肉,不让一丝慌乱显露。甚至故意在一个卖香烟的小摊前停了片刻,问了问价钱,又摇摇头走开。
他用这个动作,悄悄观察了一下身后的情况——那青布长袍依旧在,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像个无声的幽灵。
转过一个街角,前面就是花园浜那片相对僻静的弄堂了。嘈杂的市声被稍稍隔开,这里的行人少了许多。黄毅炯的心跳得更快了,他知道,关键的地方到了。
曹文忠会在哪里出现?计划能成功吗?万一……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弄堂口越来越近。他甚至能看清对面那家“得意楼”茶肆二楼窗口,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那是宋以天同志在暗中观察。
这让他又多了一分底气。
就在这时,从旁边一条更狭窄的小弄堂里,闪出一个人影。那人穿着一身普通的短打衣衫,肩上挎着一只半旧的旅行袋,低着头,步履匆匆,像是赶路的寻常百姓。
正是曹文忠!
两人眼看就要擦肩而过。黄毅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能看清曹文忠脸上那被风霜刻出的皱纹,以及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精光。
没有任何语言交流,连眼神的触碰都只是一刹那。电光火石之间,曹文忠的身体似乎无意中踉跄了一下,肩上的布袋子倏然滑落。
也就在这一瞬间,黄毅炯感到腋下一轻,那个沉甸甸的、装着要命子弹的布袋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同样大小、分量却轻得多的袋子被顺势塞到了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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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发生在不到一秒钟之内,仿佛只是两个路人不小心的一次轻微碰撞。
“对不住,对不住。”曹文忠低声嘟囔了一句,捡起(事实上已经调换)掉在地上的袋子,看也没看黄毅炯,迅速拐进了另一条小巷,身影消失在阴影里。
黄毅炯怀里抱着那只轻飘飘的布袋子,愣了一瞬,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他不敢停留,甚至没有回头去看那个“尾巴”,继续保持着原来的步速,朝着花园浜深处走去。
过了片刻,跟在后面的那个青布长袍,却猛地停下了脚步。他刚才眼睁睁看着目标与路人碰撞,东西掉了又捡起,但目标人物手里的包裹,似乎……变小了?
颜色好像也不太对?
他死死盯着黄毅炯腋下的布袋子,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那轻便的样子,完全不像刚才装着沉重货物的样子。
“坏了,盯错人了?”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他再回想刚才那个“碰撞”的短衫男子,行色匆匆,早已不见踪影。而前面的黄毅炯,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像个没事人一样。
青布长袍的心里顿时乱了。
是继续跟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个子”,还是去找那个可能才是真正“货主”的短衫男人?
眼看黄毅炯就要消失在巷子尽头,他一跺脚,果断放弃了黄毅炯,转身朝着曹文忠消失的小弄堂快步追去,急慌慌地四处张望,试图找到那个“真正”的目标。
然而,他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完全落入了地下工作者精心设计的圈套。
就在他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的时候,曹文忠早已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三拐两绕,来到了东高木桥堍。
河边,静静地停着一条满载黄沙的船。船主沈仁南,也是自己的同志,正假装在整理缆绳。曹文忠迅速将那个沉甸甸的布包裹埋进黄沙堆里,深深掩埋。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沈仁南点点头,解开缆绳,长篙一点,小船便悄无声息地滑入河心,向着湖圩、新桥方向驶去。
那批宝贵的子弹,即将安全送达武工队同志们的手中。
而此刻,走在花园浜另一头的黄毅炯,确认身后的“尾巴”已经彻底消失,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春日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驱散了刚才的寒意。他掂了掂手里那只轻巧的旅行袋,嘴角难以抑制地微微上扬。危险已然解除,任务顺利完成。
他迈开脚步,汇入街上的人流,就像一个刚刚办完事、轻松回家的普通青年,身影很快消失在江南温润的春光里。这一次,他用自己的沉着和战友的默契,再次为即将到来的黎明,送去了一份至关重要的力量。
参考资料:《常熟文史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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