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封面服饰Bottega Veneta 白色罗纹背心
![]()
![]()
![]()
Bottega Veneta 白色罗纹背心、靛青色直筒牛仔裤
![]()
有人问她是否还在适应“导演”这个新身份。舒淇笑了笑:“一旦开始拍《女孩》,我就完全投入在导演的角色里了。”
转变的种子在2013年已经埋下。那时舒淇正在拍摄《刺客聂隐娘》,侯孝贤在某个间隙忽然问她:“准备好当导演了吗?”她没有问他为何这样提议。“因为侯导说什么,我一般都去做,在侯导看来,有能力的人应该去关怀社会,让这个社会多一份温暖。”
然而动笔之后,才发现道路远比想象艰难。采访中她坦然承认自己“根本不会写剧本”。“所以我觉得侯导真的是给我一个非常艰难的挑战。”当她开始揣摩如何写《女孩》时,才发现自己既不懂起承转合,也不懂场次结构,侯孝贤告诉她:“你不要去理会那些条条框框,你想到什么,就拿一张纸、一支笔,想到什么,就把它写下来。”
创作的转机发生在10年之后。2023年,舒淇在威尼斯电影节担任评审,看了许多作品,内心某个沉睡的部分被唤醒。她对自己说“如果我再不完成剧本,也许就永远不会发生了”。评审工作结束后,她留在意大利,把自己关在米兰一家酒店的房间,用大约13天时间,完成了这个写了10年的剧本。
![]()
Bottega Veneta 白色罗纹背心
于是有了《女孩》的第一个画面:1988年基隆港灰蒙蒙的天空,工业尘埃在潮湿的空气中飞舞,女孩林小丽蜷缩在塑料衣柜里,听着父亲的摩托车引擎声由远及近 —— 这个场景,也部分源于舒淇的真实经历。“写作的时候,我在想该怎样呈现小孩子被打的暴力画面?我希望女孩在电影里呈现出来是干干净净的,而不是一走出来就是被爸爸妈妈打的小孩形象,比如脸上都是瘀青,或者身上会有被藤条打的痕迹。”于是她选择用声音来表现恐惧,“因为我小时候躲在衣柜里的时候,耳朵的听力是会被放大的,我可以清楚地听到父亲回来时的每一个细节 —— 摩托车声、上楼的脚步声、点烟的声音......直到那只手突然伸过来。”
潜意识里的恐惧不会轻易消散。当被问及挖掘这些记忆是否痛苦时,她迅速回答:“不痛苦,我在写的过程当中,只是单纯以写故事的视角去看这个事情。”
当饰演林小丽的白小樱进组后,她便根据演员的特质调整了角色:“她的黑眼圈特别重,就感觉她是一天到晚睡在衣柜里头的林小丽。”于是她加深了角色在学校的孤立感,并设计了一个树洞场景:“树洞外面阳光特别好,树叶的绿打在她的脸上,有一些暖光,想要让她在这样孤单的空间里可以充电。”
![]()
Bottega Veneta 白色罗纹背心
她将个人经历拆解又重组,直到故事逐渐脱离原型。“其实剧本到最后和我的重合之处,就只剩下一个醉酒的父亲,然后被家暴被妈妈打,还有躲在衣柜里是跟我有点相似的情节。”以及现实中她有个弟弟,但在电影里改成了妹妹,“因为不想要多一个复杂的重男轻女的观念在里头。”她补充道。
从侯孝贤的一个问题,到《女孩》的诞生,这条路走了整整10年。今年威尼斯电影节红毯上,舒淇第一次以“导演”身份入围主竞赛。随后是各大电影节的辗转 —— 从釜山电影节最佳导演,到卢米埃尔电影节的大师讲座。从被凝视的女演员到镜头背后的导演,她用《女孩》完成了这场自然的身份变迁。
![]()
侯孝贤曾经说过,拍电影时把演员在脑中过一遍,最后还是舒淇。舒淇不只是他培养的演员,更是他艺术构想中不可替代的灵感。遇见侯孝贤之前,舒淇已经成名,但演员形象仍被戏路所困,侯孝贤却看见了她身上某种“能量”,不再沿用商业片给她的定位。
在《千禧曼波》中,侯孝贤用手持镜头与特写捕捉她的慵懒、颓靡与茫然,把她从单一的性感符号,变成能承载时代情绪的、有故事的女孩。多年合作下来,从各路采访可知,侯孝贤的片场以“不指导”闻 名,他给演员空间与信任。舒淇也记得,在《最好的时光》里,她感到侯导“一双宛如冷箭般的眼神”,那让她学会更内敛、更深地理解角色,自己完成表演的蜕变。这份信任,也被她转化为自己当导演时对待演员的方式。
![]()
![]()
![]()
《女孩》(2025)电影剧照及导演舒淇片场花絮
在《女孩》中,舒淇似乎从某种程度上继承了侯孝贤的美学基因:平移的长镜头、浓烈的反转片色调、日常琐碎的诗意凝视、妹妹书包里飘出的红气球、长廊奔跑的校服女孩 —— 呼应《千禧曼波》里年轻的自己。但她的镜头多了一层女性作者的细密与温存,转而化作墙上爬行的蜘蛛、女孩面颊跃动的光斑、母亲做手工时佝偻的脊背。
30年演员生涯同样为她铺了路。“我一直跟人家说我是一个最老的新导演。”电话那头,舒淇轻松笑道,“如果不是因为累积了这么多的经验,比如说我的摄影指导、美术指导,包括我的制片人,他们把我当做一个新人来看的话,我可能得不到这么多的信任。因为有这曾经的30年,他们对我做导演这一块的信任多了一点。”
从演员到导演,意味着必须同时驾驭理性与感性。“演员要‘看’,但导演要理性和感性并重。”她耐心解释着那种双重状态,与演员讲戏要感性,让对方透过语言看见画面,协调团队却必须理性,统摄场景、灯光与节奏。“演员其实比较幸福,只要跟角色共处就好了,导演这个位置,真的挺难的,它要求你不断在理智与情感之间切换,导演要面对的是整个世界。”
这种“切换”贯穿拍摄始终。“基于《女孩》的年代背景,影片创作面对的麻烦具体而琐碎,“你得找预算,还要控制预算。还有那些40年前的道路、造型......我都要去寻找,没有办法做到100%还原,可能就是70%、60%,所以我在拍摄的时候是特别困难的。比如说我们找到一辆摩托车,我特别想要用它,但是发不动怎么办?只能马上换一辆。”
![]()
![]()
《女孩》(2025)电影剧照及导演舒淇片场花絮
多年担任欧洲三大电影节评委,让她学会用另一种眼光看电影。“当评委的时候,看电影的角度就完全不同了。”她说。“不是只看演员表演,而是开始思考:这个镜头为什么这样?美术、色调、声音怎么配合?看电影的层面会变广,也更理解导演的思路。那段经历确实让我后来在拍《女孩》时更有全局意识。”
关于影像风格,她与摄影师余静萍有过漫长讨论。“这个电影是一个1980年代末的年代戏,但我不想在片头写一个1988年的字幕。”最后他们决定用服装、造型与美术还原时代,但镜头语言选择更现代的表达,“把旧照片旧年代的那种东西给摒除掉”。
叙事上,她不断调整故事的走向。转校生李莉莉像一束光透进密封的房间,两个女孩偷穿大人衣服、在电影包厢抽烟的段落,成了林小丽生命里第一次叛逃;由邱泽饰演的父亲,凭一句“做好人怎么这么困难”,显出暴力背后的人性挣扎:“那句话展现了男人的窝囊,他才刚准备要做(好 人),还没有做(成好人),就又已经被激怒起来了......”
结局同样经历重要转折 —— 原本故事停在男人车祸的留白,在听取制片人建议后,她加了一场多年后母女重逢的戏。长大成人的林小丽回到老家,母亲端来一碗面线,小丽沉默良久才开口:“你有想过这几年我是怎么过的吗?”母亲的态度却是:“你现在过得好就好了。”
![]()
![]()
《女孩》(2025)电影剧照及导演舒淇片场花絮
在舒淇看来,母女重逢并非和解,是一种质疑。她解释母女各自的立场,“女儿心里想的是,把我送走,你知道我这几年过得到底好不好?但,母亲其实心里头的想法是:你现在过得好就好了呀。你自己心里头有伤口,你自己要修复。我身为一个母亲,我虽然有那么多的伤口,但我知道怎么去修复自己,我继续待在家里头,依旧可以找一些生存下去的理由,你为什么还要执念于过去我对你造成的伤害?这也算是母女之间另外一种层面的拉扯”。
在威尼斯第一次面对观众,她感到的并非全然的喜悦,而是遗憾。“因为在做电影的时候,包括剪接、色调、光什么的,都不是在大银幕或电影院里看的,所以在大银幕上看到某些缺点的时候,你会想:如果这场戏回到当初我自己那个想法去剪,会不会更好一点?”但她也接受了这种不完美,“但现在我觉得,电影也是一种遗憾的艺术了。”
![]()
2025年10月,卢米埃尔电影节重映了侯孝贤的《千禧曼波》。舒淇看着20多年前的自己,爽朗的笑容在空气中荡开:“我真的觉得侯导太厉害了!我完全没有什么容貌焦虑的,可一看这个片子,只觉得,这也太美了,怎么会有Vicky这么美丽的女人呀!”舒淇说话时的语气仍透露着一种天真,这种被媒体称为“故事感”的特质,已成为她的一部分。
而侯孝贤的厉害之处在于,他似乎把时间凝固在了胶片上。再看《千禧曼波》,那些20年前的画面依然鲜活:水汽氤氲的台北夜市,霓虹灯下闪烁的侧脸,还有永远抽不完的香烟。“所以我也希望我的电影可以是这样子,20年后再看,依旧能闻到当年的气味。”
![]()
《女孩》(2025)电影导演舒淇片场花絮
当话题转向创作时的孤独,她的声音自然而然地轻了下来。“我其实是特别喜欢孤独的人,”她说,“所以也就不觉得孤独有什么问题。相反,我会刻意创造孤独给自己 —— 不然你没有办法创作。”她的声音变得更轻,“如果你长时间都处在一个不孤独的世界里,你没有办法很冷静地去分析你的角色,或者是你电影中的一些细节。”
《女孩》里的母女关系被拍得赤裸。当被问到是否已经释怀时,“释怀?”她的口吻突然变得肯定,“我觉得不是释怀。长大后的你会理解,大人们当年为了生活奋斗,他们可能不懂怎么去教育小孩,才用一种错误的方式给小孩造成阴影,却不知道,这样的阴霾是会在孩子心头挥之不去的。”她顿了顿,“我觉得母亲还是会对女孩有愧疚的,而女孩也不可能这么快就释怀 —— 不可能的。她们会建立新的连接,但那个新的连接跟‘释怀’沾不上边的。”
《女孩》在威尼斯电影节全球首映,影片放映结束后,现场观众起立鼓掌长达10分钟。舒淇哭了,后来在釜山领奖时又哭了。北京首映礼上,她提到在拍摄母亲做家务的戏份时,看到演员9m88的背影,突然理解了自己母亲当年的不易,那一刻在片场泪流满面。首映时有位影迷用《非诚勿扰》里的经典台词“起落安妥”向她致意,她先是大笑 —— 甚至笑得弯下腰去,抬头时眼眶红起来。
伴随电影上映,关于原生家庭的讨论在各个城市发酵。她强调,这部电影不是为了展示自己的童年,而是希望父母们能看见那些看不见的伤痕。
![]()
舒淇曾对影视行业中常说的“第一幕、第二幕、第三幕”感到困惑,后来才明白“原来就是起承转合”。这种理解也映照在她对人生的态度上。当被问及如果把人生看作一部长片,现在的她处在第几幕时,她笑着说:“我一天到晚就在想第几幕。”但比起明确的划分,她更相信自然的流转:“我要跨进50岁了,就是一个年纪在一个年代的转变。不停地往前走就好了,不想那么多。”
这种“向前走”的哲学,体现在她对创作的开放态度上,谈及女性创作,她也在观察时代的发展。“女性创作没有局限的,”她说,“我觉得不管是男人或是女人,其实这个世界是需要相辅相成的,这个社会不再只是一个单一的父权社会,它已经走向一个多元化的世界。”
那些童年的缺憾 —— 掉了一只眼睛的洋娃娃、必须开灯才能入睡的夜晚、躲在衣柜里听着摩托车声由远及近的时刻 —— 都没有阻止女孩向前走去。就像舒淇镜头下的林小丽,一边流泪一边吃下那碗凉透变坨的面线。有人说,能够一边哭一边吃饭的人,能够走下去,这话似乎不无道理。那个曾经躲在衣柜里的小女孩如愿很好地长大了,她学会了把光收进镜头,再分给所有还在黑暗里跌跌撞撞、咬牙前行的女孩。
监制Gaochi
摄影Nick Yang
统筹、形象李早 Tracy Li
采访刘敏
撰文王悬
编辑Mercury
化妆鑫淼
发型Johnny Ho
制片Sunny@cside_production
![]()
![]()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