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冬,毛人凤命各地特务机关,全面清理“政治犯”,不留生口。
一天傍晚,被关在渣滓洞的朱君友突然被提审。他知道,此去便未有归期。
可谁也没料到,途中出了变故。
车行至半山,一名特务悄悄解开他的绑绳,另一人轻轻拉住衣角,朝他拼命使眼色。
朱君友反应了一秒,扑通一声跳下车。夜色中,他一路翻沟越岭,逃进山林。
![]()
直到回家见到父亲,他才知道,那两个特务,是有人安排的。
豪门之后,黎明前夜
1917年,四川成都。正值清末民初乱局稍歇之际,西南各地巨族盘踞,财富与声望兼得者,屈指可数。而其中之一,便是朱家。
朱家发迹于煤炭贸易,买通盐道,拥资无数。
![]()
家族巨宅坐落城中南门,前后九进,围墙深筑,即便门匾上书“惟德是邻”,却早被百姓私下改唤作“朱半城”。因其家财之巨,占地之广,俨然自成一座小城。
朱家家主朱茂先,性情恬淡,雅好菊花。虽经营煤矿起家,却不喜奢华张扬,反重诗书传家。常年出资修桥铺路,捐款修学。
更令人津津乐道者,是朱家女眷,人人皆工书画,画坛有“朱氏七姊妹”之誉,堂妹朱佩君更是后来成都画院首任院长,名扬巴蜀。
在这样一个典型的“诗书富贵之家”,朱君友出生了。
![]()
自小,他便衣食无忧。家中用餐,碗盏皆为景德镇御窑,厅堂挂画多为名家手笔,朱君友一出生,便已跨进他人一生难企的门槛。
他的父亲对这个“六少爷”宠爱有加,不强求功名,也不强迫经商,只要安稳度日、莫惹是非,便可终生无忧。
但在那个风云激荡的年代,朱君友却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1938年,抗战正酣,尚在中学的朱君友接触到了《新华日报》,心潮汹涌。
几次在成都街头看到宣传抗战的队伍,他不顾家人反对,加入了“成都大众抗敌宣传团”。
![]()
那一年,他21岁。身份特殊,出身显赫,却执意走向了“另一边”。
他的转变,是悄然的,却坚定得不可逆。
1946年,在四川大学法律系的他,接触了大量进步书籍,并与范朴斋、王于、张友渔等人建立联系。
1947年,在范朴斋介绍下,他加入中国民主同盟,分配至成都第27区分部,主理财务,实为联络与掩护工作的核心人物。
这之后的几年,朱君友的生活,表面上仍是一位文质彬彬的富家子弟,实则早已在地下组织的调度中,周旋于特务、警察、同盟、党人之间。
![]()
他用家中资金资助革命,黄金、珠宝、私藏字画皆可变现。
有一次,范朴斋赴港组织民盟外联工作,临行前囊中羞涩,朱君友亲手交给他五两黄金、两只订婚戒指作盘缠。
甚至朱君友哥哥朱君昌,与张复初在成都合办建筑社,表面上是实业经营,实际上就是一处地下交通站。
大量秘密会议在社内召开,传单、文件由此中转。一部分民盟党费、地下党活动经费,皆由朱君友组织筹集。
![]()
但这种行为,引起了家中警觉。
父亲朱茂先一度震怒,认为其行径“有悖家教”,勒令其停止一切“非家族事务”,甚至断绝经济支持。
可他从未停下,他依然负责民盟的财务管理和资金的组织工作,而且每天晚上在家收听新华社广播和外台的华语广播,然后迅速整理成情报资料,于次日交给交通员送走。
到了1949年,国民党气数已尽,情报系统却变得愈发疯狂。
那年11月,某个寒冷的夜晚,他从南门玉带桥返回住处,不料碰上便衣特务设伏,搜身当场,从他身上搜出大量《新华日报》、传单与联络名单。
![]()
随即被押入玉带桥稽查处看守所。
军统很快介入。
审讯连夜开始。他身高一米八,身形挺拔,双手被反绑吊起,施以“鸭儿浮水”酷刑。
所谓“浮水”,是将人吊于窗框之上,仅足尖触地,数日不得休息,造成肌肉痉挛、循环障碍。
朱君友被的遍体伤痕,但他咬紧牙关,从未泄露一个名字。
军统内部档案中,记录对他评价只有四字:“态度顽固。”
这样的坚持,是出乎敌人预料的。
黑牢将启,生死未判
被转押至“将军衙门”特委会监狱那日,朱君友站在牢门前,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走到了尽头。
“将军衙门”,原为旧时军政机关驻地,被军统改作特务秘密监狱。关押者皆为地下党成员、民盟骨干与进步青年。
![]()
换言之:一旦进了这道门,多半是有来无回。
朱君友面色憔悴,神情却异常冷静。
日复一日的特务审讯、体罚、羞辱,早已让他的情绪磨去了尖角。
他对生死有了预感,也做了准备。但真正让他内心起波澜的,不是对死亡的惧意,而是与狱中同志们的相识。
那一批人,有的为革命奋斗了一辈子,有的是正在读书的学生、甚至也有自己的亲戚。
![]()
朱君友的上铺是徐孟生,年纪稍长,出身双流,是搞地下武装出身的老同志,因情报泄露被捕。
华西协合大学的学生毛英才,身材瘦小,是监狱里唯一的女性。
她脸上有一道擦伤,是特务审问时扇出来的。她很少说话,但目光坚定,没有吐露半个字。
余天觉是朱君友的川大同学,声音高亮,五音俱全。每天放风后,他总唱歌。
那歌声从院坝一角传到铁门后头,不知哪一晚开始,牢里人等着听他唱,鼓舞着大家的斗志。
还有吴惠安,人称“独腿将军”。右腿被打瘸了,走路一跛一瘸,拄着一根断木棍。
杨伯恺,是他最早的同志。早年就一同住在双栅子街,相识多年。如今被关在隔壁牢房,无法对话。放风时也只能远远点头、对望几秒。那点眼神交流,竟比语言更沉重。
![]()
王伯高,是他亲戚,曾在国民党军人邓和家中暂住。也是在一晚被悄然逮捕,连拖带拽带走。
再之后,是噩耗。
12月2日,省党部委员、四川省特委秘书长徐中齐,赴周迅予公馆见毛人凤,提出请示:“关押的这些人,如何处理?”
毛人凤,冷冷一句:“总裁八月便有指示。只要定性为共产党,一律处死,秘密执行。”
徐中齐再问:“何为定性?”
毛人凤答:“哪怕没有口供,只要情报显示有嫌疑,就够了。”
命令下得轻描淡写,却掀开了另一场浩劫。
![]()
12月4日,夜,军统内部会议上,一份三十六人名单被递交给毛人凤。这份名单中,三人在稽查处,三十三人,在将军衙门监狱。
名单上,一个个名字排列:杨伯恺、谷时逊、余天觉、王伯高、吴惠安、徐茂森、毛英才、张大成、朱君友……
毫无讨论,毛人凤提笔,在名单上批下:“一律枪决。”
当夜,被关押在稽查处的刘仲宣、云龙、彭代悌三人在王建墓前甬道被处死。
而12月7日,将是将军衙门全部“执行”的日子。
命悬一夜,突现转机
1949年12月6日,将军衙门的铁门吱呀开启。一
名特务点名:“朱君友——出来。”
![]()
朱君友神色未变,将那只陈旧的行李袋塞给上铺的徐孟生,说道:“东西我不带了,哪怕出去也用不上了。”
徐孟生明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行至过道,朱君友途经两间牢房。他刻意放慢脚步,朝里看了一眼。
昏黄灯光下,杨伯恺坐在角落,王伯高倚墙站着。
四目相接,没有言语。杨伯恺轻轻点了点头,嘴唇动了一下。
王伯高握了下铁栅,用力点了点头,没有说一句话。
出牢门后,寒风刺骨,夜色苍茫。朱君友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一旦上车,就再也没有下车的机会。
![]()
但等在门口的,却不是想象中的狱卒或枪手,而是两个西装笔挺的人。
他认得其中一人——杨夷甫,时任国民党四川省行辕的上校秘书,是妻子杨汇川的哥哥;另一人,名叫徐季达,是徐中齐的胞弟,后者正是四川省特委会的“话事人”,军统中人称“活靶子”,冷面无情、手段毒辣。
这两人为何深夜现身牢门外?朱君友不敢多问。
他甚至以为他们是来“送行”的,只是例行公事中最后一点体面。
他低头致意,眼中无喜无悲。
没人告诉他——12月7日,才是正式的处决日。而他,是被特意提前一天“带走”的。
![]()
原来就在他被捕后的第二周,朱家父亲朱茂先得知儿子下落。
这位一生重名望、讲规矩的士绅,在得知儿子入狱的消息后四下奔走,最终求到了杨家——也就是女婿的岳家。
妻子杨汇川痛哭求兄,表示愿典当所有嫁妆也要保住丈夫性命。
杨夷甫此人虽仕途清冷,但念及家族旧谊,又自觉军统凶狠过头,最终点头答应。
杨家出面斡旋,朱家出手更快。
十根金条,分批送至特委会两路系统:一是经由杨夷甫面呈行辕系统,再由军统方面的徐季达转呈兄长徐中齐;另一是下到行刑执行层级,确保“押送途中”不出岔子。
![]()
原本朱君友父亲打算将其余人也都救下,但无奈难度实在太大,只能先保全一人。
12月6日深夜,朱君友被两名特务押上囚车。
车驶离监狱,穿过西郊小路,山风吹得车帘翻卷。他感到车速忽快忽慢,似乎并未直接驶向抚琴台那条熟悉的“甬道”。
忽然,坐在副驾的特务咳了一声,向后一瞥。
车内押解他的那名年轻特务起身,忽然俯身拉开他手腕上的绳扣,同时另一人回头做了一个眼神。
不到一秒钟,朱君友反应过来。他不记得怎么从车上跳下,也不记得脚是怎么落地的。
他一路奔逃,直到再也听不到引擎声,才瘫倒在地。
![]()
他不知道自己逃了多久,直到清晨,他出现在城郊一个做木材的作坊门口,整个人像是从土里刨出来的。
老板认得他父亲,不敢怠慢,立刻安排人送他藏匿。
几天后,他才知道真相。
12月7日凌晨三时,军统正式执行“清洗”计划。
将军衙门关押的32人,被逐一押至抚琴台西侧山道,分批行刑。
朱君友的名字,原本列在那一纸“执行清单”第33位。
那天之后,王伯高、杨伯恺、吴惠安、毛英才……这一批曾与朱君友并肩受难的同志,一个不剩。
成都“十二桥惨案”
1949年12月7日,成都阴雨未歇,风吹檐瓦如啼。
入夜后,稽查处中队长唐体尧带着16名特务进入监区。他们拎着粗麻绳与白布,分头行动。牢门一间一间打开,每次由两名特务挟出一人。
![]()
过厅处,一名记录员手持名单,按名核对。
特务熟练地操作:先反绑双手,再向口中塞入一团棉花,塞紧,令其发不出声音,最后用白布蒙住眼睛。
每完成一人,便押出走廊。有人试图挣扎,却被按倒捆绑;有人明知无望,也只是平静站着。脸上的血迹、伤痕与污泥早已掩不住骨子里的沉稳。
这些人,大多数是书生模样,却练出了比军人更坚硬的意志。
为了规避抵抗,特务口中依旧重复那句惯用说辞:“只是转移,去安全地方。”
但眼神早已出卖他们。他们心知,对方心知。
![]()
衣物,是第二层罪恶。许多特务见有志士穿着新衣、厚衣,竟趁着捆绑时,直接剥衣、脱鞋,私吞私藏。有些革命者被剥得只剩内衫,仍然咬牙不发一言。
最后被提出牢门的,是毛英才。
她年仅21岁,是华西协合大学学生,也是这批政治犯中唯一的女性。
她穿着那件红色大衣,特务盯了许久,终于伸手强夺。她不肯脱,挣扎中衣扣撕裂。
有人恶狠狠地扇了她一耳光,将她打昏,才得以捆绑。
凌晨一时,两辆黑色囚车启动。
发动机轰鸣,车速奇快,载着这32名革命者驶出将军衙门大门,朝着西郊十二桥驶去。
![]()
途中风雨交加,街道空旷,几无行人。
抵达处决点时,已有防空壕清理完毕,军统设置了“降噪策略”——每执行一次枪决,便命司机猛踩油门,让汽车引擎声掩盖枪响。
执行开始前,特务逐一将“犯人”拖下车。
毛英才是第一个。
她的鞋在半路被拖掉一只,赤脚落地。被两人架着强行跑向壕边。
她还在挣扎,但很快失去了意识,几乎是被拖行着移动。
![]()
余下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走向死亡。
有人挣脱了嘴中棉花,大喊:“共产党万岁!”有人在生命最后一刻冲特务呐喊:“你们的末日到了!”
有人只笑,没再多说一句。
杨伯恺,在同伴问“今晚我们完了吗”时,只是轻轻点头。
他与于渊是一起被处决的,两人刚下车,便高喊:“我们的死期就是你们的末日!”“你们只有无耻地在夜间屠杀。”
![]()
最后的十几枪,已经听不出方向。有的近,有的远,有的刺刀直接补杀。
尸体被草草掩埋,薄土覆盖。土下是血水,雨一浇,变成了泥潭。
十二桥大屠杀结束不到二十日,12月27日,成都宣告解放。
次年初春,地下党与军管会根据情报,挖出了所有的烈士遗骸,合计共36人。
他们被统一安葬于十二桥烈士墓,立碑,铭名。
![]()
朱君友知道,若非那一夜的“变故”,他本应是名单上第33人。
此后,他的家中厅堂,逐渐增多了一些烈士旧友的画像。
他常去烈士墓,一次不落地念每一个名字,然后抬头望天,默默许愿。
朱君友每每想起当时共患难的烈士们总是潸然泪下:
“我虽然活了下来,但那么多同志都牺牲了,还是于心难忘啊。”
岁月更替,如今的十二桥,柏树郁郁,碑石森然。
每年清明,总有青年学子排队来此,一遍遍地朗读那块纪念碑上镌刻的烈士姓名。
![]()
英烈们一同见证了那个年代的黑暗,也用不同方式,将希望交付给后人。
他们走过的路,正是如今我们站立的地方。
参考资料:
朱君友:“十二桥惨案”的唯一幸存者 杨代欣 杨代云
成都“十二桥惨案”始末 黄子凡 陈守凤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