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生 ：黄金大道散记

黄金大道散记

赵安生

我是踩着十一月的肩头，来到这条慕名已久的道路的。天水青年北路，一个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名字，此刻却披上了一身最为沉静、也最为辉煌的盛装。人尚未走入，心便先被那一片泼天而来的金色给震慑住了。脚步，不由得便慢了下来，放轻了，仿佛要去赴一个神圣的约会。

这便是那条传说中的“黄金大道”了。

路是笔直的，眼光望过去，竟有些恍惚。两排高大的银杏，如两列披着金甲的沉默卫士，庄严地矗立着，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那是一种何等奢侈的颜色啊！天上的太阳似乎将自己熔成了流质的金，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这一片树冠上；而树们，也仿佛吮吸了整个秋天的精华，非要把那生命最后的热忱，一次性地、毫无保留地燃烧出来。那不是单纯的黄，是柠檬黄与赭石色的交融，是阳光与岁月调出的暖色调。叶片层层叠叠，密不透风，将天空剪成无数片细碎而明亮的蓝宝石，镶嵌在那一片煌煌的金色之间。

风是有的，但极轻，极缓，像一位不忍惊扰这场美梦的诗人。它拂过树梢，枝头的叶子便簌簌地低语起来，那声音细碎而干燥，是秋天独有的耳语。随即，几片、几十片黄叶，便挣脱了枝头的挽留，翩跹而下。它们落得那样从容，那样优雅，打着旋儿，仿佛不是告别，而是在空中跳最后一支圆舞曲。一瞬之间，眼前的世界便被这些金色的蝴蝶充满了。它们翻飞着，最终安然地、一片叠着一片，躺在了冰冷的路面上。

于是，整条大道便被铺满了。地上是厚厚的一层，是它们用身体织就的、一条名副其实的黄金绒毯。我不忍心踩上去，这每一片，不都是一封树写给大地的、金色的情书么？踮着脚，轻轻踏上去，脚下发出“沙沙”的微响，那是一种极柔软、极熨帖的声音，像是秋天在与你做最亲切的交谈。孩子们是管不了这许多的，他们欢笑着在落叶上奔跑，捧起一把一把的叶子抛向空中，在那金色的雨里，成了这静穆画卷中最活泼的笔触。

白日的热闹是凡尘的喜悦，而夜的帷幕降下，才真正为这条大道披上了一层梦幻的纱衣。当最后一抹晚霞褪尽，暖黄色的灯光次第亮起。光从树下温柔地映照上来，那片顶上的金黄，便不再是太阳的专利了。它们被灯光从下方烘托着，愈发显得通透、迷离。叶片薄的地方，光便透了过去，像一盏盏半透明的琉璃灯；叶片厚的地方，光便在那金色的边缘勾出一道明亮的轮廓。此刻的“黄金大道”，不再是人间街道，而成了一条流淌在地上的、静谧而璀璨的星河。远处有悠悠的秦腔声传来，那苍凉的调子融在这片金色的光雾里，历史的厚重与生命的绚烂，竟如此奇妙地交织在了一处。

我忽然想起一位诗人的句子：“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此刻，我才算真正懂得了后半句的意味。这一场盛大而静穆的凋零，没有一丝一毫的悲戚，有的只是一种完成使命后的坦然与庄严。它们用尽一年的光阴，积蓄所有的力量，仿佛就是为了在此时此刻，爆发出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美，然后，安然回归尘土。

这哪里是凋零？这分明是一场生命的加冕礼。

我悄悄地从这金色的梦中退出，回身望去，那一条星河依旧在我身后静静地流淌着。我带不走一片叶子，但那满眼的金辉，与心中的那片宁静，却已是我此行最丰厚的馈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