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你以为你是谁。”
“一个捐钱的。”
“那你现在可以滚了，带着你的钱。”
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是啐了一口生锈的铁钉，带着一股子上位者特有的、腐烂的傲慢。
“王院长，你会后悔的。”
“后悔。”
那声音笑了，像是夜枭在摩擦生了锈的铁栅栏，“林辰，我最后教你一次，在这座象牙塔里，钱，不是万能的，有些规则，你这种一身铜臭的商人，永远也读不懂。”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忙音，林辰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这座城市被霓虹灯切割得支离破碎，低声呢喃，“规则。”
是的，规则。
只是不知道，当旧的规则被踩得粉碎时，你们那张养尊处优的脸，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笑了，无声地，像一头嗅到了血腥味的狼。
01
秋天的华翰大学，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桂花和旧书本混合的腐朽香气。
林辰站在计算机学院那栋爬满了常春藤的红砖楼前，感觉自己像一粒被时间抛回过去的尘埃。
十年了，他想。
这十年，他从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在食堂里为了一个免费汤都要排半小时队的穷学生，变成了一个西装革履、被无数财经杂志用放大镜研究的科技新贵。
他的公司，那个被华尔街精英们称为“东方独角兽”的企业，就在两个月前，敲响了纳斯达克的钟。
钟声像惊雷，把他生命里所有关于贫穷的记忆都炸得粉碎。
今天，他是作为杰出校友，被请回来参加百年校庆的。
礼堂里人头攒动，那些年轻的脸庞，像一锅刚煮开的沸水，蒸腾着廉价而又无价的青春热气。
林辰坐在第一排，身边是脑满肠肥的校领导和一些大腹便便的“杰出校友”。
他们身上的香水味、雪茄味，和他当年记忆里的肥皂味、汗味，格格不入。
计算机学院的王建国院长，就坐在他旁边。
一个五十出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像一朵盛开的菊花，充满了学者式的温和。
“林总，真是年轻有为，是我们华翰的骄傲啊。”王院长拍着林辰的手臂，力道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亲热。
林辰微微一笑，客气地回应着，目光却越过他，投向了坐在角落里的一个瘦削身影。
那是陈静教授。
他当年的恩师。
陈教授看上去老了一些，头发里夹杂着银丝，但那份独有的、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清冷气质，没有变。
是她，在他大二那年，因为交不起学费几乎要辍学的时候，拿着一份助学金申请表，塞到了他手里。
那三千块钱，像一根救命的稻草，把他从溺水的边缘拉了回来。
所以，当主持人用激昂的语调念到他的名字，邀请他上台演讲时，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决定。
聚光灯像一道灼热的瀑布，把他包裹起来。
他眯了眯眼，适应着那几乎要将人融化的光亮。
他没有念助理准备的稿子，那些关于创业、关于奋斗的陈词滥调，在这一刻显得格外虚伪。
“十年前，我站在这里，是作为一个受助者。”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在巨大的礼堂里回响，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今天，我站在这里，希望能成为一个给予者。”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锁定在台下的陈静教授身上。
“为了感谢母校的培养，也为了让更多像我当年一样的学弟学妹，不必再为生计所困，能安心追逐自己的梦想。”
“我决定，以我个人的名义，在计算机学院成立‘星光奖学金’。”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砸出来的。
“每年，一百万。”
“轰——”。
台下炸了。
闪光灯像疯了一样闪烁，快门声像是下了一场密集的冰雹。
王建国的脸上，那朵菊花开得更加灿烂了，几乎要咧到耳根。
他第一个站起来鼓掌，掌声雷动，仿佛要掀翻礼堂的屋顶。
林辰在掌声的洪流中走下台，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王建国紧紧握着他的手，那双保养得极好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别的什么。
“林总，我代表学院，代表所有的学生，感谢你。”他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林辰只是笑着，笑容里没有太多温度。
庆典结束后的酒会上，他端着一杯香槟，穿过一张张虚伪客套的脸，走到了陈静教授面前。
“陈老师，好久不见。”
陈静教授看着他，眼神复杂。
有欣慰，有喜悦，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忧虑，像一层薄薄的、挥之不去的灰尘。
“林辰，你出息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都是老师当年教得好。”林辰说的是真心话。
陈静端起一杯橙汁，和他碰了一下。
“你今天这个决定……很好。”她欲言又止，嘴唇嗫嚅了一下，像是有话要说，但环顾了一下四周那些竖起的耳朵，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她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音说：“学院……情况有些复杂，希望你的善心，能真正落到实处。”
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了林辰一下。
不疼，但留下了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针眼。
“老师放心，我会有办法的。”他看着陈静教授眼里的那一丝无奈和无力，心里某个地方，微微沉了一下。
他知道，这趟回来，或许并不只是荣归故里那么简单。
华翰大学这片看似平静的池水下面，似乎隐藏着一些看不见的暗流。
02
“星光奖学金”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了华翰大学的每一个角落。
一百万。
这个数字，对于那些还在为一个月几百块生活费发愁的学生来说，就像一个遥远而又滚烫的传说。
林辰的助理，一个名叫苏晴的干练女孩，开始按照他的授意，与学院方面对接评选的后续事宜。
然而，事情的进展，却出乎意料地……黏稠。
就像车轮陷入了泥潭，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林总，王院长的办公室回复说，奖学金评选是学校的内部事务，他们有非常成熟和公正的流程，让我们放心。”苏晴在电话里的声音透着一丝困惑。
“流程。”林辰靠在办公椅上，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有节奏的声响。
“我问他们要具体的评选细则和时间表。”
“他们说还在制定，一有结果就会通知我们。”
林辰的眉毛挑了一下，“还在制定。”
这说辞，听起来就像是政府部门门口那块“正在施工，敬请绕行”的牌子，充满了敷衍和官僚的气息。
“我需要知道，这笔钱，会发给谁。”林辰的声音很平静。
“所以，我要求他们提供候选人名单和相关的申请材料，至少让我们有一个备案。”
苏晴的语气变得有些无奈，“林总，这就是问题所在。”
“他们拒绝了。”
“理由呢。”
“王院长的秘书说，这涉及到学生的个人隐私，不方便透露。”
“他一再强调，让我们相信学院，相信他们的‘程序’，评选结果绝对会做到‘公平、公正、公开’。”
公平、公正、公开。
这六个字从一个拒绝提供任何实质性信息的机构嘴里说出来，就像一个妓女在宣扬贞洁一样可笑。
林辰沉默了。
他不是一个天真的人。
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见过太多藏在“规则”和“程序”外衣下的肮脏交易。
他设立奖学金，初衷之一，就是要让整个过程像他公司的代码一样，清晰、透明，每一个环节都经得起推敲。
但现在，王建国似乎想把它变成一个“黑箱”。
一个他可以随心所欲操控的盒子。
林辰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不属于这片丛林的、危险的气息。
“继续跟进。”他对苏晴说。
“态度可以强硬一点，告诉他们，作为捐赠方，我们有知情权和监督权。”
“另外，你帮我做一件事。”林辰的眼睛眯了起来，像一只锁定了猎物的猫科动物。
他开始意识到，要确保星光能照亮它该照亮的地方，单靠学院的“自觉”，恐怕是不行了。
他需要自己的眼睛。
一双能穿透那堵由“程序”和“规则”砌成的厚墙的眼睛。
电话挂断后，林辰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最终停在了那面挂着华翰大学校徽的纪念铜盘前。
铜盘上，那八个字的校训——“厚德载物，自强不息”，在灯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他伸出手，轻轻摩挲着那冰冷的金属。
心里，却燃起了一团火。
03
一周后，林辰借着去邻市参加一个行业峰会的由头，提前一天，悄悄回到了华翰大学。
他没有通知任何人。
他脱下了那身价值六位数的定制西装，换上了一件普通的连帽衫和牛仔裤，戴上了一顶棒球帽，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刚刚毕业不久、回来怀旧的学长。
走在校园那条熟悉的梧桐大道上，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子，洒下斑驳的光影，一切都好像没有变。
但林辰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变了味。
他先去了图书馆。
那里的空气依然是熟悉的味道，混合着旧纸张的霉味和年轻人身体的荷尔蒙气息。
他找了一个角落坐下，假装看书，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周围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计算机学院的‘星光奖学金’，简直是神仙打架啊。”
“神仙打架。”另一个声音嗤笑了一声，“我看是‘神仙’的爹妈在打架吧。”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
“怕什么，这里又没有王院长的眼线。”那个声音压得更低了，充满了不屑和讥讽。
“你知道张浩吗。”
“哪个张浩。”
“就是那个‘卷王之王’啊，大三的，据说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专业课成绩不是98就是99，代码能力强得变态，参加全国编程大赛都拿过金奖的那个。”
“哦哦哦，想起来了，听说他家里特别穷，是国家一级贫困户，每个月就靠那点助学金和自己给人写程序赚的零花钱活着。”
“对，就是他，所有人都以为‘星光奖学金’的一等奖非他莫属，毕竟那句‘品学兼优的贫困学生’，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结果呢。”
“结果。”那个声音冷笑了一声，“初选名单上，连他的名字都没有。”
“什么。”
“不可能吧，这太离谱了。”
“有什么不可能的。”
“人家张浩没背景，没关系，只有一个会学习的脑子，在华翰，这玩意儿最不值钱。”
林辰的心，像是被人用钝器狠狠地砸了一下。
张浩。
他默念着这个名字。
这不就是他心中最理想的奖学金获得者吗。
一个在泥泞中挣扎，却依然仰望星空的年轻人。
可这颗最亮的星，竟然在评选的一开始，就被人为地熄灭了。
他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图书馆，心里却翻江倒海。
中午，他去了当年最常去的二食堂。
他打了一份最便宜的套餐，找了个油腻腻的角落坐下，默默地吃着。
周围学生们的议论，更加肆无忌惮。
“嘿，哥们儿，看我朋友圈。”一个穿着潮牌T恤的男生，把手机凑到同伴面前，脸上是那种藏不住的炫耀。
林辰的目光不经意地扫了一眼。
屏幕上，是一个年轻男孩和一群人在KTV的合影，配文是：“提前庆祝一下，感谢叔叔的厚爱，‘星光’到手，下周的欧洲十国游，安排。”
那个男孩的脸，林辰有印象。
校庆那天，他跟在王建国院长身后，王院长亲切地称呼他：“小磊”。
王磊。
王院长的侄子。
林辰记得很清楚，这个王磊在计算机学院的成绩，只能算是中等偏上，距离“品学兼优”那四个字，还隔着一条银河。
而他的家庭条件，从他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腕表就能看出来，跟“贫困”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可现在，他却在朋友圈“内定”了“星光奖学金”。
林辰慢慢地咀嚼着嘴里那口已经冷掉的米饭，感觉像是吃了一嘴的沙子，硌得他牙根发酸。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但此刻，这些碎片化的信息，这些来自校园最底层的耳语，像一块块拼图，正在他脑中拼凑出一个丑陋而又轮廓清晰的真相。
他设立的“星光”，似乎正在被一群贪婪的乌鸦，瓜分殆尽。
他放下筷子，那份饭，他再也吃不下了。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不能再坐以待毙，等着王建国给他一个“惊喜”了。
他要主动出击，把那些藏在黑暗里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全都挖出来，暴露在阳光下。
04
夜，像一块厚重的黑丝绒，将整个华翰大学包裹得严严实实。
林辰坐在酒店房间里，没有开灯。
窗外的城市，像一片倒映在水里的星空，虚假而又迷人。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三个小时了。
他在等一封信。
一封可能会证实他所有猜测，也可能会让他彻底失望的信。
下午离开学校后，他辗转联系上了陈静教授。
电话里，他没有多问，只是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说：“老师，如果您还认我这个学生，如果您觉得我做的这件事还有一点意义，请您帮我。”
陈静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林辰以为她已经挂了电话。
最后，她只说了一句：“等我邮件。”
然后就匆匆挂断了。
“叮——”。
笔记本电脑发出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
林辰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电脑。
一封新的邮件，静静地躺在收件箱里。
没有发件人姓名，只有一个匿名的地址。
邮件的标题是：一些你可能想知道的事情。
林辰的手指有些颤抖，他点开了邮件。
邮件正文里，没有一句多余的问候，只有一段简短而又冰冷的话。
“林辰，我无法提供直接证据，也不想卷入任何纷争，我只是凭一个教师的良知，把我所知道的告诉你。”
“你设立奖学金的初衷，正在被玷污。”
“我很抱歉，也很无力。”
在这段话的下面，是两个附件。
第一个附件，是一个文档。
点开后，林辰看到了一份名单。
名单的标题是：“星光奖学金”遗珠名单。
排在第一个的，就是“张浩”。
后面跟着他的专业排名、绩点、家庭情况简介，以及他在各类竞赛中获得的奖项。
每一项，都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在林辰的心上。
名单上，还有七八个和张浩情况类似的学生。
他们都是那种在人群中不会起眼，默默努力，成绩斐然，家境贫寒的“好学生”。
是“星光奖学金”最应该照亮的对象。
但现在，他们成了“遗珠”。
被那只看不见的大手，从珍珠蚌里粗暴地剜出来，丢弃在了无人问津的沙滩上。
林辰关掉文档，手指悬停在第二个附件上。
那是一张图片文件。
他有一种预感，这张图片里，装着他最不想看到，却又必须看到的真相。
他点开了它。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手机拍摄的照片，有些模糊，但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辨。
那是一份表格的截图。
表格的标题，刺得他眼睛生疼——《华翰大学计算机学院“星光奖学金”最终获奖建议名单》。
名单上，不多不少，正好十个人。
领头的，赫然就是“王磊”。
后面的备注里，用括号标注着几个字：（院长王建国侄子）。
第二个名字，是一个叫李倩倩的女生，备注是：（副院长李海峰女儿）。
第三个，第四个……第十个。
每一个人名后面，都跟着一个括号。
括号里，写着他们与学院某位领导、某位实权教授的亲属关系或利益关系。
甚至有一个，备注是：（张某某教授情人）。
林辰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原来，所谓的评选，所谓的“公平、公正、公开”，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一场由王建国主导，学院领导层集体参与的，针对他，也针对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学生的无耻的掠夺。
他的善意，他的感恩，他的那一百万，都成了这群人喂饱自己私欲的盛宴。
他感觉自己的肺，像是要被愤怒给撑爆了。
他猛地站起来，一拳砸在了坚硬的红木桌子上。
“砰——”。
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桌上的玻璃杯被震得跳了起来，摔在地上，碎成了一片晶莹的残骸。
林辰没有理会手背上传来的剧痛。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份肮脏的名单，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感激之情，已经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如同西伯利亚寒流般的愤怒。
他慢慢地坐回椅子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过了很久，他才重新恢复了平静。
但这种平静，比任何爆发都更可怕。
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他拿起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他的声音，嘶哑得像一块被砂纸打磨过的木头。
“帮我查一些人。”
“我要知道他们的一切。”
“用你们最专业的手段，最快的速度。”
“名义，就用‘企业社会责任项目背景调查’。”
“记住，要合法，但也要……不择手段。”
电话那头，是国内最顶尖的商业调查公司的负责人。
他们曾经帮林辰在一次恶性商业竞争中，挖出了对手公司最核心的黑料，一击制胜。
这一次，林辰要让他们把这把锋利的刀，对准自己的母校。
对准那个，他曾经无比热爱和尊敬的地方。
挂掉电话，林辰缓缓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战争，开始了。
而他，将不惜一切代价，赢得这场战争。
他要让那些把他的善意当成傻气，把规则当成玩物的人，付出他们无法承受的代价。
他要让那片被乌云遮蔽的星空，重新变得清澈透明。
05
半个月后，华翰大学计算机学院的第一届“星光奖学金”颁奖典礼，在学院最大的礼堂隆重举行。
礼堂里座无虚席，红色的幕布，鲜艳的横幅，将整个会场装点得喜气洋洋，像一场盛大的婚礼。
空气中飘浮着一种混合了花香、汗味和期待的燥热气息。
全院的师生都来了，甚至还有校领导和一些新闻媒体的记者。
所有人都想亲眼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
毕竟，一百万的奖学金，在华翰大学的历史上，也是前所未有的。
林辰作为捐赠人，被安排在了最中间的位置。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看不出任何情绪。
王建国院长就坐在他身边，精神焕发，满面红光，那朵菊花般的笑容，从林辰一出现，就没从他脸上消失过。
他不停地向林辰介绍着学院的“辉煌成就”，声音洪亮，充满了激情，仿佛他不是一个院长，而是一个正在推销产品的金牌销售。
林辰只是微笑着，偶尔点点头，目光却像手术刀一样，冷漠地扫过坐在第一排的那些“获奖者”。
十个年轻的脸庞，个个都精心打扮过。
男生们西装革履，头发抹得油光锃亮，像一群准备去参加高级派对的孔雀。
女生们穿着各式各样的礼服，化着精致的妆容，脸上洋溢着矜持而又骄傲的微笑。
王磊就坐在其中，他显得尤其得意，不停地和身边的人说笑，还不时地回头，向坐在后面的某个方向，投去一个炫耀的眼神。
那张脸，在林辰眼里，就像一个画满了油彩的滑稽面具，可笑而又丑陋。
调查公司在一周前，就把一份厚厚的报告，放在了林辰的办公桌上。
报告里，详细记录了这十个“获奖者”的一切。
他们的家庭背景，他们的社会关系，他们的消费记录，甚至他们每个学期的真实成绩单。
报告里的内容，比陈静教授那封邮件里的截图，更加触目惊心。
王磊名下有一辆保时捷跑车，去年暑假，他社交媒体上的定位，是瑞士的滑雪场和法国的葡萄酒庄园。
李副院长的女儿李倩倩，在校外有一套高档公寓，光是她衣帽间里的一个爱马仕包，就足够一个真正的贫困生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还有那个被标注为某教授情人的女生，她的银行账户里，每个月都会有一笔固定数额的“生活费”入账，来源，正是那位德高望重的教授。
而他们的成绩，无一例外，都只是中等偏上，甚至有几个，还有挂科的记录。
这些人，就是王建国和他的团队，精挑细选出来的“品学兼优的贫困学生”。
这简直不是侮辱，而是强奸。
是对“品学兼优”这四个字的强奸，是对“贫困”这两个字的强奸，更是对林辰那份初心的，最恶毒的强奸。
林辰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茶是好茶，但入口，却是一股说不出的苦涩。
典礼开始了。
主持人用煽情的语调，讲述着“星光奖学金”的伟大意义。
王建国院长作为第一位嘉宾，走上了演讲台。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麦克风，发表了一篇热情洋溢、声情并茂的讲话。
他盛赞林辰先生的慷慨义举，称其为“当代企业家的楷模，华翰学子的榜样”。
他强调学院对此次评选工作的高度重视，反复重申了评选过程的“公平、公正、公开”。
他说：“我们经过了严格的筛选，多轮的审核，最终从数百名申请者中，选出了这十位最优秀、最需要帮助的学生。”
“他们，是当之无愧的‘星光’。”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那十个获奖者，挺直了腰板，脸上露出了更加灿烂的笑容。
王建国的目光，充满了慈爱，像一个看着自己孩子的父亲。
林辰也跟着鼓掌，脸上的微笑，变得有些诡异。
他看着台上的王建国，就像看着一个光着屁股，却自以为穿上了皇帝新衣的小丑。
而他，今天就要亲手，把那件虚伪的、可笑的新衣，彻底扒下来。
06
“下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我们杰出的校友，‘星光奖学金’的设立者，林辰先生，上台为我们致辞，并为获奖学生颁发捐赠支票。”
在主持人激昂的呼喊声中，林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的领口，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上了舞台。
聚光灯再次将他笼罩，那种熟悉的光和热，让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登台的角斗士。
王建国满脸堆笑地迎上来，亲手将那块早已准备好的，写着“壹佰万圆整”的巨大捐赠支票牌，递到了林辰手里。
“林总，请。”
林辰接过那块轻飘飘的牌子，入手的感觉，却沉重无比。
他走到演讲台前，台下，是上千双注视着他的眼睛。
有期待，有羡慕，有好奇。
当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来自第一排的傲慢和得意。
林辰清了清嗓子，握住了麦克风。
“非常荣幸，能再次站在这里。”他的声音平静而清晰，通过音响，传遍了礼堂的每一个角落。
“首先，我要感谢学院，特别是王院长领导的评选委员会，为‘星光奖学金’付出的‘辛勤工作’。”
他特意加重了“辛勤工作”四个字。
王建国站在一旁，微笑着点头，脸上写满了“理应如此”的谦逊。
林辰笑了笑，话锋，却在下一秒，陡然一转。
“我设立这份奖学金的初衷，非常简单。”
“我希望，这笔钱，能像一束真正的星光，照亮那些还在黑暗中，凭借自己顽强的毅力，奋力前行的赶路人。”
“而不是，给那些已经站在聚光灯下，穿着华服的人，再锦上添花。”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台下的气氛，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一些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王建国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他似乎感觉到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林辰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他打了一个响指。
一个清脆的、响亮的、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的响指。
下一秒，他身后那块巨大的LED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王建国的脸，在那一瞬间，变得惨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