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酒是庆功的酒,三界都在喝。
他坐在最高处,看着人们的笑脸,那些笑脸模模糊糊,像水里的倒影。
他端起酒杯,凑到嘴边,闻到的却不是酒香,是灰,是诛仙台上飘下来的灰。
他说不清为什么,打了胜仗,封了神,天下太平。
可他心里空得像个破筐,风一吹,就呜呜地响。
他想,妲己死了,可有些事,好像才刚刚开始。
01
姜子牙坐在那里,像一尊被人遗忘在角落的泥塑神像。
他周围的声音很大,大得像一场永远不会停歇的雷暴,要把他的耳朵震聋。
周王姬发举着沉重的青铜酒爵,脸膛因为兴奋和酒精而喝得通红。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姜子牙面前,高声喊着:
“相父!这一杯,朕敬您!若非相父,何来我大周今日之盛世!”
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年轻帝王的意气风发,每一个字都砸在庆功大殿的金砖上,回响不绝。
姜子牙抬起眼皮,看着他,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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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那张熟悉的脸很远,远得像隔着一层浓雾。
他点了点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然后端起面前的酒杯。
杯里的酒液清澈,像一汪秋水,映出他自己那张沟壑纵横、写满疲惫的脸。
杨戬端着酒走过来,他昔日最得意的师侄,如今已是天庭威风凛凛的二郎显圣真君。
他的眉目间褪去了青涩,多了几分神性的冷峻。
他站在姜子牙身边,压低了声音,说:
“师叔,您看起来很累。”
他顿了顿,又说:“这场仗打了这么多年,死了太多人,也该结束了。您是该好好歇歇了。”杨戬的声音里带着真切的关怀,但那份关怀里,也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一种姜子牙无法感同身受的轻松。
哪吒像一阵风似的蹿了过来,三头六臂早已收起,只剩一个俊俏少年的模样。
他嘴里嚼着一枚朱红的仙果,含混不清地说:
“是啊师叔!以后三界之内,谁再敢作乱,我和杨戬哥哥去把他打个稀巴烂,您就安心在相父府里享福吧!没人再敢惹您生气了!”
他们的话,都是好话,都是发自肺腑的关心他的话。
可这些话飘进姜子牙的耳朵里,就像无数根细针,扎在他的心上。
享福?他们不懂,他心里那片荒地,已经长不出任何叫作“福气”的东西了。
他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那酒明明是天界最好的琼浆玉液,可一进了他的嘴,就立刻变成了一勺滚烫的沙子。
它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烧得他五脏六腑都拧在一起,痛得他几乎要弯下腰去。
他想笑,他应该笑的,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他这个最大的功臣露出笑容。
可他扯了扯嘴角,脸上的肉僵硬得像风干的石头。
他只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再喝下去,仿佛只有这种灼烧的痛楚,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他的思绪飘回了几个月前,在朝歌那片已经化为焦土的废墟里。
他在那个狐狸精妲己住过的摘星楼下,在一堆烧焦的、散发着恶臭的烂木头底下,捡到了一块碎片。
那碎片很小,只有他的小指甲盖那么大,通体温润,像是上好的昆仑暖玉。
在火烧过的灰烬里,它干净得不染尘埃。
可他认得,那上面有一个极其微小、几乎快要磨灭的阐教符文。
那是师尊元始天尊在炼制十二金仙的核心法器时,才会留下的、独一无二的元神印记。
他闭着眼睛,用指尖的触感都能分辨出来。
他当时就把碎片死死地攥进了手心,那东西冰凉,像一块万年玄冰,硌得他手心生疼,那股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他想不通。
一个祸国殃民、搅乱天下的九尾妖狐,她的老窝里,怎么会有师门最核心、最机密的东西?
这个问题,就像一根细小的、淬了万年蛇毒的刺,悄无声息地扎进了他的脑子里。它拔不出来,也烂不掉,一碰,就疼得钻心。
封神大战打完了,所有人都觉得结束了,都在欢庆一个新纪元的开始。
只有姜子牙觉得,那根刺,在他的脑子里,越扎越深,已经开始发炎、流脓。
他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一闭上眼,就是那些死去的人。截教的赵公明,死前那不甘的眼神;三霄娘娘,被压在麒麟崖下时的悲鸣;他的师兄萧臻、邓华,死在十绝阵里时连完整的尸首都找不到。
还有那些成千上万的、连名字都留不下的商朝士兵和西岐士兵。
他们不说话,也不嘶吼,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他,用一种茫然的、空洞的眼神看着他。
他们在问:我们为什么而死?
他答不出来。
他想,他打赢了一场仗,被封为相父,成了三界敬仰的英雄。
可他觉得自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得一干二净。
他把那块碎片从怀里最贴身的地方掏出来,握在手心。碎片冰凉,像一块永远也捂不热的寒冰,提醒着他那荒谬的发现。
他一遍一遍地问自己,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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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他要去昆仑山。他必须要去昆仑山,他要当面问问师尊。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决堤的洪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他再也无法在庆功宴上多待一秒钟。
他谁也没告诉,没和周王辞行,也没理会府里下人惊慌的叩问。他只是在一个百官散尽、万籁俱寂的清晨,换上那身洗得发白的旧道袍,一个人骑上了沉默的四不像,往昆仑山的方向,或者说,往他曾经的家的方向走去。
路还是那条路,山还是那座山,可他觉得什么都变了。
以前看这昆仑山,是仙境,是圣地。云雾是祥云,山风是灵风,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松树,都透着一股清净和庄严。
现在再看,就是一堆冷冰冰的、巨大无比的石头,高得让人喘不过气,沉默地、冷酷地压在他的心上。
守山的白鹤童子看见他,连忙迎了上来,脸上带着见到亲人般的喜悦,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弟子见过师叔!师叔不是在西岐辅佐天子吗,怎么今日有空回山?”
“我要见师尊。”姜子牙的声音沙哑,像两块石头在摩擦,不带一丝感情。
白鹤童子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姜子牙的脸色,低着头说:“师叔,实在不巧。教主老爷自封神之后,便已闭了死关,言说三界无大事,绝不出关。他老人家吩咐过,不见任何人。”
“我有要事。”姜子牙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十万火急之事,关乎三界根本。”
“师叔,恕弟子无能。”白鹤童子把头垂得更低了,声音里带着一丝惶恐,“教主老爷的法旨,弟子不敢违背啊。他说不见,就是天塌下来,也见不得。您就别为难弟子了。”
姜子牙的心,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沉到了无底的深渊里。
他没有为难这个无辜的童子,转身走向十二金仙的洞府。他想,师兄们总该知道些什么,总能给他一个说法。
他先去了广成子的九仙山桃源洞。广成子正在洞中静坐,见他来了,缓缓收了功,脸上露出一丝讶异,随即起身拍着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子牙,你怎么这副模样?人间的俗务,果然劳心劳力,把你折腾成这样。”
“师兄,”姜子牙开门见山,他已经没有力气绕圈子了,“我有一事不明,必须面见师尊。”
广成子打断了他,眉头微皱:“师尊在闭关,此事三界皆知。子牙,仗已经打完了,你居功至伟,该好好享受这胜利的果实。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我没有胡思乱想!”姜子牙有些急了,他控制不住地提高了声音,从怀里掏出那枚碎片,摊在掌心,“师兄请看!此物!为何会出现在妲己的巢穴?”
广成子只是瞥了一眼,便立刻移开了目光,好像那是什么不祥之物。他转身给姜子牙倒了杯热茶,语气变得有些生硬:“或许是当年大战遗落的,或许是那妖狐使了什么手段偷盗的,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一场大战,什么事不会发生?”
“可是师兄,这上面的元神印记……”
“子牙!”广成子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你现在是人间相父,是阐教在人间的脸面!你的一言一行,都被三界盯着!不要为了些许捕风捉影的小事,疑神疑鬼,动摇自己的道心,也让外人看了笑话!”
姜子牙拿着那杯滚烫的茶,手抖得厉害,茶水洒了出来,烫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感觉不到疼。他没喝,把茶杯重重地放在石桌上,转身走了。
他又去了赤精子的太华山云霄洞。赤精子正在教导几个新收的弟子,看到姜子牙,便挥手让弟子退下。他的态度比广成子温和,但话里的意思却没什么不同:“师弟,我知道你心重。但封神之事,乃天数注定,其中曲折,非你我所能尽知。师尊的安排,自有他的深意。”
“深意?什么样的深意,需要用到这种手段?”姜子牙反问。
赤精子长叹一声:“师弟,你着相了。有时候,不知道,比知道要好。你只要记住,我们赢了,这就够了。”
“够了?”姜子牙笑了,笑声干涩而悲凉。
他最后去了黄龙真人的二仙山麻姑洞。黄龙真人一向与世无争,看到姜子牙,只是拉着他坐下,不住地叹气:“师弟,你这又是何苦呢?”
“师兄,连你也觉得我是错的吗?”姜子牙看着他,眼里带着最后一丝希望。
黄龙真人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无奈和同情:“对错……到了圣人那个层面,哪里还有我们说的对错?师弟,听我一句劝,回去吧。有些事,就是个无底洞,你往下看一眼,就会被吸进去。你我皆是棋子,安分守己,才是本分啊。”
“棋子……”姜子牙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心里的最后一丝暖意,也彻底熄灭了。
他站在玉虚宫那宏伟得令人窒息的大门前,没有进去。昆仑山明明是他的家,是他修道悟道的地方,他却觉得自己像个外人,一个不受欢迎的、惹人嫌恶的外人。
风从玉虚宫的殿角呼啸而过,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又冷又疼。
他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太阳落山,月亮升起,清冷的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最后,他还是走了,骑上同样沉默的四不像,下了山。
四不像在他身边打着响鼻,好像也在替他叹气。
他觉得自己是三界最孤独的人,赢了天下,却输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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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他不知道该去哪。天下之大,三界之广,竟然没有一个能让他问个明白的地方,没有一个能让他喘口气的地方。
他浑浑噩噩,像个被抽了魂的木偶,任由身下的四不像带着他乱走。他不知道走了几天,也不知道走了多远。他渴了就喝点山泉,饿了也感觉不到,只是不停地走。
最后,四不像停在了一座看起来很朴素、甚至有些简陋的宫殿前。那宫殿门口,一头膘肥体壮的青牛正在悠闲地甩着尾巴吃草,一个梳着双髻的童子靠在门框上,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一丝口水。
姜子牙认得,这里是八景宫,是三清之中最超然物外、也最深不可测的太上老君的地方。
他心里那片死灰之中,又燃起了一丁点微弱的火苗。太上师伯是三清之一,是道祖,他讲究清静无为,或许……或许能说一句公道话。
他下了四不像,整理了一下那身满是风霜和尘土的道袍,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宫殿里很安静,甚至比外面还要安静。没有仙娥,没有侍从,空旷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太上老君没有坐在高高的云床上讲道,他就和乡下烧窑的老头没什么两样,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袍子,正蹲在一个巨大的、黑不溜秋的炼丹炉前。
他手里拿着一把破旧的蒲扇,不紧不慢地,一下一下地扇着火。炉火舔着紫铜的炉底,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噼啪”声。
姜子牙走到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双膝一软,跪了下来。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些天的委屈、迷茫、痛苦和绝望,全都堵在喉咙里,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是跪着,像一个在外受了天大委屈、被打断了脊梁骨的孩子,终于回了家。
“起来吧。”太上老君没有回头,声音慢悠悠地传来,像炉子里的火,不旺,却一直持续地烧着,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暖意。
“地上凉。”
姜子牙没有起来,他俯下身,磕了一个响头。额头撞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师伯,”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弟子心里有惑,解不开。弟子……快被这把火烧死了。”
太上老君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惑不在外,在心里。你心里的东西,别人怎么替你解得开?”
姜子牙颤抖着,把那块碎片从怀里最深处拿了出来,用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师伯,弟子不明白,为何妲己巢穴,会有阐教之物?”
“弟子不明白,天命如此,为何弟子心中日夜不得安宁?”
“弟子更不明白,这场封神大战,我们……到底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他一连问了三个不明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的胸膛里,连着血带肉地挖出来的。整个空旷的大殿里,都回荡着他那痛苦的质问。
太上老君终于回过头。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像两潭看不见底的深水,似乎什么都映照了出来,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他看了一眼姜子牙手里的碎片,又看了看姜子牙那张布满痛苦和迷茫的脸。
他没有回答姜子牙的任何一个问题。一个字都没有。
他只是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个毫不起眼的、甚至有些粗糙的小瓷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粒通体漆黑、像煤渣一样的丹药,递到姜子牙面前。
“吃了它。”老君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该添柴了”。
姜子牙愣住了,他看着那颗黑乎乎的丹药,不解地问道:“师伯,这是……?”
“此丹不能让你看破天机,也不能增加你的修为。”老君的声音依旧平淡如水,“但它能让你看清‘本心’。”
他把丹药放在姜子牙的手里,那丹药冰凉刺骨。
“天机在变,本心不变。”
说完,他就又转过身去,拿起那把破蒲扇,继续一下一下地扇他的火,好像姜子牙这个人,还有他那些天大的困惑,都跟这炉丹药,跟这殿里的灰尘,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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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姜子牙拿着那粒丹药,浑浑噩噩地走出了八景宫。丹药是黑色的,没有任何光泽,也闻不到任何味道,捏在手里,像一颗冰凉坚硬的石子。
他站在八景宫外的山风里,风吹得他须发乱飞,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
看清“本心”?
他的本心是什么?他曾经以为,他的本心就是尊师重道,顺天应人,为天下苍生斩妖除魔,换一个四海升平。这是一个多么清晰、多么伟大的目标。
可现在,他连那个“天”是什么都开始怀疑了。如果天意本身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那他所谓的“本心”,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一个笑话,一个被写好剧本的傀儡的自我感动。
他看着手心里那颗黑色的丹药,心里有两个声音在激烈地、疯狂地打架。
一个声音在嘶吼:“吃了它!管他看到什么,总比现在这样半死不活地强!就算是死,也得死个明白!被骗了一辈子,不能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另一个声音在冷笑:“别吃,蠢货!圣人的东西,你也敢乱吃?你忘了你是怎么被骗的吗?万一,这是个更大的圈套呢?万一吃了它,你连最后一丝怀疑都会被抹去,变成一个心安理得的傻子呢?”
他走着,漫无目的地走。他像一个丢了魂的影子,在荒凉的山间飘荡。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他走过一条溪流,清澈的水面倒映出他苍老的脸。他看到自己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每一道沟壑里都填满了无法言说的疲惫和痛苦。
他走过一片幽深的树林,鸟在枝头欢快地叫着。他却觉得那叫声里,充满了对他这个失败者的嘲笑。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三天。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昆通山下。
玉虚宫的山门就在不远处,在缭绕的云雾中,那金碧辉煌的牌坊像一个巨大而沉默的怪物,正张着看不见的嘴,等着他自投罗网。
他突然觉得很可笑。
他,姜子牙,封神大战的统帅,大周王朝的相父,三界之内无人不知的英雄。现在却像个孤魂野鬼,有家不能回,有师不能问,有惑不能解。
他把那颗丹药举到眼前,对着灰蒙蒙的天空看了看。它还是那么黑,那么不起眼,像一颗最普通的石子。
他想,就这样吧。
烂在肚子里,也比烂在心里好。
他一仰头,闭上眼睛,把那颗冰凉的石子,狠狠地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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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丹药顺着喉咙滑下,没有想象中的雷鸣电闪,也没有法力暴涨的感觉。
它就像一滴水,滴进了干涸的河道,然后就没了声息,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他刚才吞下的只是一口空气。
姜子牙站在原地,等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发生。他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居然会相信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或许,太上师伯也只是在敷衍他。
他转身想走,想离开这个让他伤心的地方,永远也不要再回来。可他的脚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样,重得抬不起来。
不是动不了,是不想动。
他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那些死人的脸,那些吵闹的庆功宴,那些师兄们劝慰的话语和冷漠的眼神……突然之间,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了一样,全都消失了。
世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很安静。只剩下风吹过松树的“沙沙”声,和他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
一下比一下清晰,一下比一下沉重,像一面被埋在地下的战鼓,在他的胸膛里,沉闷地擂动着。
然后,一个念头从他心底最深处、最黑暗的地方,缓缓地浮了上来。那个念头简单、直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的力量。
进去。
他要进去。他要进玉虚宫,进那个除了师尊谁也不准擅入、存放着阐教所有机密的天机阁。
他要亲眼看看那个封神榜,那个决定了无数仙、神、人命运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迈开了步子,朝着玉虚宫那高高的山门走去。
守门的白鹤童子见他又回来了,脸上满是惊慌和为难:
“师叔,师叔!您怎么又回来了?您不能进去啊!教主老爷真的会怪罪下来的!”
姜子牙看着他们,眼神平静得像一潭结了冰的深水,里面没有任何波澜。
他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往前走。
两个童子见状,急忙一左一右地想伸手拉住他。可他们的手刚碰到他的衣角,就好像被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力量狠狠地弹开了,两人踉跄着向后跌倒在地上。
姜子牙手里握着打神鞭,那根曾经轻若无物的鞭子,此刻在他手里,沉得像一座山。他没有使用任何法力,他只是那么走着,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坚定,踩在玉石铺就的台阶上,发出清脆而固执的响声。
他这一辈子,都在听从命令。师尊的,天命的。
这一次,他只想听听自己的。
06
天机阁里很暗,也很冷。这里没有一扇窗户,只有一根根雕刻着繁复星辰轨迹的巨大黑玉柱子,撑着那个看不见顶的、如同浩瀚星空般的穹顶。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类似檀香又不是檀香的味道,那味道很淡,却像有重量一样,压在人的心头,让人喘不过气。
阁楼的正中央,悬着一卷巨大的卷轴。它散发着柔和而威严的金光,将整个幽暗的空间照亮。那就是封神榜,是这场持续了数百年战争的最终结果,是三界新秩序的基石。
姜子牙一步步走近,金光照在他的脸上,却没有带来一丝暖意。他感觉自己像是走在一条通往刑场的路上,每一步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伸出手,那只曾经指挥千军万马、签发无数生死令、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却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睁开,将颤抖的指尖,按向了那卷天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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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卷轴冰凉如玉的表面的一瞬间,他肚子里那颗一直像死了一样沉寂的丹药,好像突然活了过来,炸裂开来。
一股无法形容的清凉气流,从他的丹田猛地冲上天灵盖,贯穿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眼前的景象,变了。
金光闪闪、神圣威严的封神榜,在他眼里,不再是一卷写满了密密麻麻名字的卷轴。
它变成了一颗巨大的、搏动着的心脏。
一颗由无数细密的、蠕动着的黑色丝线编织而成的、令人作呕的心脏。那些丝线,密密麻麻,像蜘蛛网,像人的血管,每一次跳动,都带动着无数丝线的起伏,发出令人牙酸的“咝咝”声。
他的脑子“嗡”的一声,炸成了一片空白。
紧接着,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像决堤的洪水,像崩塌的星河,疯狂地、不容抗拒地涌进了他的脑海。
他看到一只手,一只他再熟悉不过的手,一只属于元始天尊的手。在封神大战开始之前的无数个岁月里,就在这颗“心脏”中,像一个最精密的绣娘,小心翼翼地编织着丝线。
他看到那只手如何将“偶遇妲己”这条黑色的丝线,举重若轻地,不偏不倚地织进了商纣王的命数里。
他看到那只手如何巧妙地拨动琴弦,像拨弄傀儡一样,挑动通天教主的怒火,如何精准地计算着截教万仙在哪一阵中灰飞烟灭,在哪一处身死道消。
他甚至看到了自己。
他看到了自己在岐山的每一次“灵光一闪”,每一次“神机妙算”,每一次“感应天机”,都不过是这颗心脏在特定的时间,弹出了一根早就预设好的丝线,牵动着他这个木偶,做出相应的动作而已。
他不是执棋人。
他甚至连一颗有自己意志的棋子都不是。
他是一把刀,一把被主人握在手里,用来剔骨刮肉、清理门户的、沾满了血腥的刀。
他以为自己在顺天应人,他以为自己在替天行道。原来,他自己,就是那个被捏造出来的“天”。
背后,一个平静得可怕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像冰块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你看到了。”
姜子牙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他像一个生了锈的铁人,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转过身。
元始天尊就站在他身后,穿着他最熟悉的那身云纹道袍,须发皆白,面容古井无波。他看着姜子牙,神情淡漠得仿佛在看一块石头,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为师只是清除了天道的冗余,修剪了旁逸斜出的枝杈,重塑了应有的秩序。三界因此而高效,神位因此而永固。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功德吗?”
姜子牙缓缓转身,泪流满面,举起了手中的打神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