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1995年,我和同桌陈卫东的战争,在我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对他吼出一句:“我诅咒你这辈子都娶不上一个好媳妇!”下达到了顶点。话音未落,他愤怒的一拳已狠狠砸在课桌上。
那声巨响,仿佛砸碎了我们之间最后一点情面。
我一晚上都在担心他会如何报复,可等来的却是一场更离奇的大戏。次日清晨,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谁啊?一大早的,敲门跟拆房子一样。”我妈妈嘀咕着打开门。
一见到外面的人,顿时愣住了。此时门外,陈卫东的父亲满面红光,越过我妈的肩膀看到我爸,嗓门洪亮地喊道:
“亲家,可算找到你了!”
01
1995年,我叫孙小芹。
在镇上的中学里,我的名字就跟墙上贴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一样,是正确和优秀的代名词。
我的作业本永远是干净的,考试名次总在前三。
老师们喜欢我,就像农民喜欢饱满的麦穗。而陈卫东,他就是麦穗旁边那棵碍眼的稗子。
他叫陈卫东,坐在我旁边,是老师为了让我“带动”他,特意安排的。
这个决定就像往一锅清水里扔了块石头,从此再没平静过。
我们的课桌中间,我用小刀划了一道线,我叫它“楚河汉界”。
我的胳膊肘但凡过界一点,是为了拿文具盒。他的胳膊肘只要过界,那就是侵略。
陈卫东这个人,好像生来就是为了跟我作对。
我上课听讲,坐得笔直,他趴在桌上,像一滩烂泥。
老师提问,我站起来,声音清脆地回答,他站起来,半天憋不出一个字,脸涨得像猪肝。
我最不能忍受的,是他身上的味道。
他是体育委员,每天下午的体育课后,他就带着一身汗味回到教室,那味道像馊了的咸菜,混着夏天的燥热,一个劲儿地往我鼻子里钻。
我常常屏住呼吸,直到憋得脸通红,才肯换一口气。
我们的战争是无声的,但比任何叫嚷都激烈。
我把我的书堆得很高,像一堵墙,挡住他那边的视线。他会在我的墙上,用他那粗壮的手指,轻轻弹一下,书本哗啦啦倒下来,砸在我的卷子上。
我瞪着他,他却扭过头去看窗外,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他的课本是卷边的,上面画满了小人打架。我的课本是崭新的,包着我妈用挂历纸做的书皮。
有一次,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一道复杂的几何题,让大家思考。
教室里静得只剩下粉笔划过黑板的“沙沙”声。我盯着那道题,脑子飞快地转。
突然,我感觉桌子在晃。
我低头一看,陈卫东的腿在下面不停地抖,像缝纫机一样。
桌上的铅笔盒跟着跳舞,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我的思路全被他抖乱了。
我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能不能别抖了?”
他停下来,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就像看路边的一块石头。然后,他继续抖,甚至比刚才更厉害。
我忍无可忍,用圆规对着他大腿那边露出来的牛仔裤,轻轻扎了一下。
我没用力,只是想警告他。
他“嗷”的一声叫了出来,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教室里像炸雷。全班同学的目光都射了过来。数学老师停下笔,皱着眉问:“陈卫东,你干什么?”
陈卫东捂着腿,脸憋得通红,看着我,又看看老师,最后说:
“没……没什么,腿抽筋了。”
老师“哼”了一声,说:“上课不安分,下课到我办公室来。”
那节课剩下的时间,他再也没有抖腿。
他只是安静地坐着,腰板挺得很直,像一根木桩。
我心里有点得意,但又有点说不出的滋味。我偷偷看他,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很硬朗,不像平时那么讨厌。
可我马上又提醒自己,他就是个麻烦。
我们的关系,就是由无数这样的小事组成的。
我看不上他的粗鲁和愚笨,他也厌烦我的计较和刻薄。
我们就像两只关在同一个笼子里的刺猬,谁也碰不得谁,只能用身上的刺,远远地对峙着。
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会这样一直对峙下去,直到毕业,然后各奔东西,老死不相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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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我爸是学校的语文老师,我妈是镇上食品站的会计。
我们家住在学校的教职工宿舍里,一栋灰色的三层小楼。
我爸妈对我要求很严,他们觉得,作为老师的孩子,我理应是所有学生的榜樣。
这种期望像一件无形的紧身衣,我从小穿到大,既让我感到骄傲,也让我喘不过气。
陈卫东的家住在镇子的另一头,靠近河边的棚户区。
我没去过他家,但我听同学说起过。
他们说他家很乱,他爸是个退伍军人,在县里的水泥厂上班,脾气很大,喝了酒会骂人。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我每次看到陈卫东,都觉得他身上有股野生的劲儿,跟我们这些住在楼房里的孩子不一样。
他好像永远有用不完的力气。
运动会上,他参加长跑,跑到最后一圈,所有人都没力气了,他还能加速冲刺。
篮球场上,他一个人能顶着两个人上篮。
有时候,他会因为跟别的班的男生打架,被教导主任拎到主席台上批评。
他站在上面,低着头,但脊梁挺得笔直。
阳光照在他身上,我总觉得他像一棵倔强的野草。
而我,是温室里的花。我的世界是书本,是分数,是父母和老师的表扬。他的世界,是操场,是拳头,是那些我无法理解的江湖义气。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却被命运硬生生捆绑在了一张课桌上。
矛盾的升级,是因为一件小事。
那天是周一,升旗仪式。我作为优秀学生代表,要在国旗下讲话。
我妈特意给我穿了一件新的白裙子,还给我扎了两个漂亮的辫子。
拿着我爸帮我写的发言稿,我心里又紧张又激动。
升旗仪式结束,轮到我发言。我走到麦克风前,清了清嗓子,开始念稿。
阳光很好,照在我的白裙子上,我感觉自己像个小公主。
我的声音通过喇叭,传遍了整个操场。
我看到老师们赞许的目光,看到了同学们羡慕的眼神。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然而,就在我念到一半的时候,陈卫东他们班的队列里,突然传来一阵哄笑。
那笑声不大,但很刺耳,像一把锥子,扎破了我精心营造的美好氛围。
我抬头一看,陈卫东正和他旁边的一个男生挤眉弄眼,指着我这边笑。
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不是害羞,是愤怒。
我的声音开始发抖,后面的稿子念得磕磕巴巴。
好不容易结束了发言,我几乎是跑着回到了教室。
我趴在桌子上,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所有的光荣,都被他那几声笑给毁了。
上课铃响了,陈卫东回到座位上。
他看到我眼睛红红的,愣了一下,然后从书包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放在“楚河汉界”上,推到我这边。
我看也没看那颗糖,直接用胳膊把它扫到了地上。
他看着地上的奶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默默地弯下腰,把糖捡起来,剥开糖纸,塞进了自己嘴里。
他嚼糖的时候,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像一头沉默的牛。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的“冷战”进入了白热化。
我不再只是无视他,我开始主动找他的茬。
他的作业本上有一个错字,我会立刻举手告诉老师。他上课打瞌睡,我会故意把笔掉在地上,用声音惊醒他。
我享受这种报复的快感,我觉得这是他应得的。
而他,对我所有的挑衅,都选择了沉默。
他越沉默,我越觉得他是在示威,心里的火就烧得越旺。
我那时候不懂,沉默有时不是示威,而是一种无言的投降。
03
那支英雄牌钢笔,是我爸去上海出差时给我带回来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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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身是黑色的,泛着温润的光,笔尖是金色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特别爱惜它,每次用完,都会用软布擦干净,小心翼翼地放回笔盒里。
我们班上,只有我的钢笔是金尖的,这让我感到很特别。
那天下午是一节语文课,讲的是一篇古文。
我爸是语文老师,我从小耳濡目染,对古文很感兴趣。
我用那支金尖钢笔,在课本的空白处,一笔一划地做着笔记。
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在我的本子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切都很美好,直到陈卫东的胳膊肘又一次越过了“楚河汉界”。
他的胳膊像一根粗壮的树枝,直接撞在了我的手腕上。
我的手一抖,那支心爱的钢笔脱手而出,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然后“啪”的一声,掉在了水泥地上。
声音很清脆,像是什么东西碎了。
我的心也跟着那声音,碎了。
我僵在那里,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
猛地低下头 ,我看到钢笔躺在地板上,金色的曝以骇人的角度弯曲着,就像看到一只美丽的鸟儿翅膀折断了
我慢慢地弯下腰,捡起那支笔。
笔尖已经完全变形了,歪向一边,像一个被人打歪了嘴的老头。
我用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那弯曲的笔尖,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哆嗦。
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这不是普通的钢笔,这是我爸给我的礼物,是我骄傲的象征。
可现在,它被毁了。被我旁边这个我最讨厌的人毁了。
我抬起头,怒视着陈卫东。他似乎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他的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
“我……我不是故意的。”他终于憋出了一句话,声音很小。
“不是故意的?”我的声音尖利得像针,“你哪次是故意的?你就是个破坏王!你除了会搞破坏,还会干什么?”
我的声音很大,整个教室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我们。
讲台上的语文老师也停了下来,皱着眉看过来。
陈卫东的脸瞬间涨成了紫红色。他看着我,又看看周围的同学,眼神里充满了窘迫和愤怒。
“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
他加重了语气,像是在为自己辩解,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不是故意的就完了?我的笔坏了!你知道这支笔对我多重要吗?”我举着那支坏掉的笔,在他眼前晃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你赔得起吗?你这种人,连一支好笔都没见过吧!”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插进了他的心里。
我看到他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睛里瞬间充满了血丝。
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我们班上的同学,家里条件有好有坏。
我那句话,不仅是骂了他,也可能刺痛了其他一些同学。
但我当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想那么多。
我只想用最恶毒的语言,来伤害眼前这个人。
他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哆嗦着,好像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让骂人的话冲口而出。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跟我大吵一架,或者干脆不理我。但这次,他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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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看着他那副想发作又不敢发作的样子,我心里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我感觉自己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满,都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我就是要让他难堪,让所有人都看看,他陈卫东是个多么粗鲁、多么糟糕的人。
“怎么不说话了?没理了是吧?”我追着他,不依不饶,“你弄坏了别人的东西,连句像样的道歉都不会说!你爸妈没教过你吗?”
提到他爸妈,他的身体又是一震。
我看到他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但他的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始终没有发作。
我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竟然涌起了一股奇怪的快感。
我像是发现了他最脆弱的地方,并且毫不犹豫地用语言的利刃,一次又一次地刺向那个地方。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那些刻薄的话就像洪水一样,不受控制地从我嘴里涌出来。
“你看看你,学习学习不行,纪律纪律不好,整天就知道惹是生非!你这种人,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我的声音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尖利。
“我告诉你陈卫东,你这样的人,就活该一辈子倒霉!你……”
我停顿了一下,想找一个最恶毒,最能击垮他的诅咒。
我的目光扫过他那张涨红的脸,扫过他那双充满屈辱和愤怒的眼睛。
然后,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对于一个像他这样的男孩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我想到了。
我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对他喊道:
“我诅咒你!陈卫东!我诅咒你这辈子都娶不上一个好媳妇!”
这句话喊出来,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时间停滞了。我看到陈卫东的表情凝固了。
他眼睛里的怒火、屈辱、挣扎,在这一瞬间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震惊和绝望的空洞。
他好像被这句话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同学们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连讲台上的语文老师都忘了做出反应。
就在这片死寂中,陈卫东动了。
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看任何人,目光直直地盯着我们之间的那道“楚河汉界”。
然后,他抬起了他的右拳。那只攥得发白、青筋暴起的拳头。
他猛地一拳,狠狠地捶在了他那一半的木制课桌上。
“咚!”一声沉闷的巨响,像一块巨石砸进了深潭。
那张老旧的课桌,被他这一拳捶得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桌上的文具盒和书本全都跳了起来,然后“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全班同学都吓得一哆嗦。
我的心也跟着那一拳,猛地缩了一下。
他捶完这一拳,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瘫软下去。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低着头看着他自己那只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发抖的拳头。
语文老师终于反应过来,他快步走下讲台,一把抓住陈卫东的胳膊,厉声喝道:
“陈卫东!你想干什么?想造反吗?”
陈卫东没有反抗,任由老师抓着他。
他抬起头,看着老师,眼睛里一片血红,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被老师像拎小鸡一样拎出了教室,罚他去走廊里站着。
教室里恢复了安静,但气氛已经完全变了。
同学们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那眼光里有惊讶,有害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指责。
我赢了。我用最恶毒的话,把他彻底击垮了。
可是,我看着那张被他捶得微微凹陷的课桌,看着地上他散落的文具,心里却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空落落的,说不出的难受。
那一声“咚”的闷响,像是捶在了我的心上,让我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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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那天下午剩下的课,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陈卫东一直站在走廊里,像一尊雕像。
阳光从走廊的窗户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教室的后门上。
我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那个影子的存在。
它像一个无声的指控,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下课铃响了,是放学的时间。同学们收拾书包,三三两兩地离开教室。
经过我座位的时候,他们都绕着我走,好像我身上有什么病毒。没有人跟我说话。
我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书包。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走廊里的陈卫东。
我是该昂首挺胸地从他面前走过去,以示我的胜利?还是该低着头,假装没看见他?
等我终于走出教室的时候,走廊里已经空了。他不在了。
我松了一口气,但心里又有些失落。
我走到楼下,准备回家。
操场上,大部分学生都已经走光了。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一个人坐在操场边的双杠上,背对着教学楼,还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T恤,弓着背,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他面前的地上,有几颗被他踢来踢去的小石子。
夕阳的余晖把他的身影染成了金色。我站在教学楼的阴影里,远远地看着他。
他的背影看起来那么孤单,那么落寞,我突然想起我骂他的那些话。
“你这种人,以后能有什么出息?”,“我诅咒你这辈子都娶不上一个好媳妇!”。
这些话在白天说出口的时候,我觉得痛快淋漓。
可现在,在安静的黄昏里,它们像一把把小刀,反过来扎在了我自己的心上。
我心里第一次产生了一丝愧疚。
我想,我是不是真的太过分了?也许我应该过去,跟他说声对不起?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立刻就被我那可怜的自尊心给掐灭了。
我孙小芹,怎么能向陈卫东这种人道歉?是他先弄坏了我的笔。我是受害者。我没有错。
我这样说服自己,然后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我故意走得很快,好像后面有鬼在追我。
回到家,我妈看我情绪不对,问我学校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把钢笔被弄坏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但巧妙地隐去了我那句恶毒的诅咒,也省略了他捶桌子的细节。
我只说,我跟他吵了一架。
我爸听了,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说:
“小芹,同学之间要团结。一支钢笔而已,坏了就坏了,爸爸再给你买。你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跟同学闹矛盾,影响学习。”
我妈也在旁边附和:“是啊,你爸说得对。陈卫东那个孩子,我听你们班主任说过,家里情况比较困难,你多让着他点。”
他们的话,没有一句是站在我这边的。
他们都在劝我要大度,要懂事。我心里的委屈和烦躁更盛了。
于是,我“砰”地一声关上房门,把自己锁在了里面。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我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下午发生的事情。
陈卫东那双血红的眼睛,他捶在桌上的那一拳,还有他坐在双杠上那个孤单的背影。
这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循环播放。
那声“咚”的巨响,尤其清晰。
它好像不是捶在桌子上,而是捶在了我的胸口,让我一阵阵地心慌。
我开始感到一种莫名的害怕。我总觉得,这件事,不会就这么轻易结束。
我不知道我害怕什么。
是害怕老师的批评?害怕同学的孤立?还是害怕……陈卫东的报复?
我胡思乱想着,直到深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睡梦中,我好像又回到了那间教室,陈卫东就站在我面前,死死地盯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他的眼神,让我感到一阵寒意。
06
第二天早上,我是在我妈叫我起床的声音中醒来的。
阳光已经照进了房间,但我一点都不想起床。我眼皮很重,头也昏昏沉沉的。
我想,如果能生一场病就好了,这样就不用去学校,不用去面对陈卫东那张脸。
但我妈不给我这个机会。她把我从床上拽起来,催我快点洗漱吃饭。
餐桌上,我爸一边喝着粥,一边看着报纸。我妈在厨房里忙活着。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平静得让人觉得昨天下午那场风波只是一场噩梦。
我心不在焉地啃着馒头,脑子里还在想着到了学校该怎么办。
陈卫东今天会来上学吗?他来了会怎么样?他会揍我吗?还是会用更恶劣的方式报复我?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又响亮的敲门声。
“咚!咚!咚!”
那声音很大,很有力,敲得我家的木门都在震动。
我妈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嘴里嘀咕着:
“谁啊,一大早的,敲门跟拆房子一样。”
她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人。
前面的是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
他皮肤黝黑,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蓝色中山装,袖口磨得发亮,可手里提着两瓶用红纸包着的酒,还有一包用油纸包着的点心。他满面红光,笑容咧到了耳根。
他身后,站着陈卫东。
陈卫东穿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蓝T恤,低着头,两只手不停地搓着衣角,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我妈愣住了,看着门口这两个奇怪的组合,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们……找谁?”我妈疑惑地问。
那个高大的男人完全没有理会我妈的疑惑,他那双像探照灯一样的眼睛,越过我妈的肩膀,朝屋里望了一圈。
当他看到我爸时,眼睛猛地一亮。
他爽朗地大笑起来,那笑声像打雷一样,震得我耳朵嗡嗡响。
他一把推开我妈,大步跨进了门槛。
我妈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可他丝毫不管,径直走到我爸面前,我爸正拿着报纸,一脸错愕地看着他。
还没等我爸开口,那个男人就伸出他那只蒲扇一样的大手,一把握住了我爸的手,用力地上下摇晃着。
他的力气很大,我爸那副教书先生的文弱身板,被他摇得像风中的树叶。
然后,他中气十足地,对着我一脸茫然的父亲,喊出了那句让我记了一辈子的话。
“亲家,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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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亲……家?”
我爸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手里的报纸“哗啦”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热情过度的男人,嘴巴张成了“O”形,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妈也彻底懵了。她扶着门框,看看那个男人,又看看我爸,脸上的表情比我爸还要精彩。
而我,正从房间里探出半个脑袋,看到这一幕,我感觉我的下巴快要掉到地上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亲家?这个词我只在电视剧里听过。
它怎么会出现在我家?还是从陈卫东他爸的嘴里说出来?
那个高大的男人,也就是陈卫东的爸爸,我们姑且叫他陈叔。
陈叔完全没有察觉到我们一家三口石化般的状态。他依然紧紧握着我爸的手,热情洋溢地继续说道:
“哎呀,亲家,可算找到你了!我找了你好多年啊!”
陈卫东在他身后,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
他拼命地拉他爸的衣角,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爸……爸……你别乱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陈叔显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他反手拍了拍陈卫东的后背。
那力道像是拍一块铁板,“啪”的一声,我听着都疼。
“你这臭小子,还害羞了!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亲家就在这儿呢!这是天意,天意啊!”
我爸终于从震惊中找回了一点神智。
他用力地想把自己的手从陈叔的“铁钳”里抽出来,但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只能尴尬地笑着说:
“同……同志,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姓孙,我不是你亲家。”
“没错!就是你!”陈叔斩钉截铁地说,“你是不是在这中学里当老师?你是不是有个女儿叫孙小芹?”
我爸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就对上了!”陈叔一拍大腿,兴奋地说,“全对上了!亲家,你别站着了,快坐快坐!”
他说着,就拉着我爸往沙发那边走,好像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我爸被他拉得一个踉跄,稀里糊涂地就坐到了沙发上。
陈叔自己也大马金刀地坐下,把手里的酒和点心“砰”地一声放在茶几上。
“亲家母,你也别站着了,快坐!”他又朝我妈招手。
我妈一脸茫然地走了过来,在我爸身边坐下,像个受了惊吓的小媳妇。
陈叔满意地看了看我爸妈,然后又看到了缩在门口,恨不得把自己变成隐形人的陈卫东。
“臭小子,杵那儿干什么?还不快进来见过你岳父岳母!”陈叔吼道。
“岳父岳母”这四个字,像四颗炸弹,在我家客厅里炸开了。
我感觉我的头皮都麻了。我看到陈卫东 的身体猛地一抖,脸白得像一张纸。
他磨磨蹭蹭地挪了进来,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他走到我爸妈面前,嘴唇哆嗦了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蚊子叫一样的声音:
“叔叔……阿姨……好。”
我爸妈僵硬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尴尬”来形容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荒诞、迷惑和惊恐的复杂神情。
这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了,从房间里冲了出来,指着陈叔,大声说:
“你胡说什么!谁是他岳父岳母!你……你们来干什么!”
陈叔看到我,眼睛又是一亮。
“哎呀,这就是我那未来的儿媳妇吧!长得真俊!跟她妈年轻时候一个样!”
我感觉我的血“噌”地一下就涌到了头顶。
“爸!你别说了!你快走吧!”陈卫东终于崩溃了,他带着哭腔喊道。
“走什么走!我今天来,就是来提亲的!”陈叔理直气壮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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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提亲?”
我爸妈异口同声地惊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客厅里的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实体,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我们一家三口,像三个傻子一样,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自说自话的男人。
陈叔显然没有意识到他投下的是一颗多么巨大的炸弹。
他从中山装的口袋里摸出一包皺巴巴的“大前门”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然后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又把烟盒递向我爸。
“亲家,来一根?”
我爸连忙摆手:“不……不抽,我不会。”
陈叔“嘿嘿”一笑,自己用火柴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团浓浓的白雾。
那烟味嗆人,但我爸妈和我,谁也没敢吭声。
“事情是这样的。”陈叔弹了弹烟灰,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原来,
昨天陈卫东回家后,就一直闷闷不乐,晚饭也没吃。陈叔觉得不对劲,就逼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陈卫东一开始什么都不肯说,后来被他爸逼急了,才把学校里发生的事,从钢笔事件到我那句“诅咒”,一五一十地全说了出来。
他说的时候,重点自然是我那句“我诅咒你这辈子都娶不上一个好媳妇”。
我们都以为,陈叔今天上门,是来为他儿子打抱不平,或者至少是来理论一番的。
可我们都想错了。
当陈叔听到“孙小芹”这个名字,又听到我诅咒他儿子“娶不上媳妇”时,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两眼放光。
他反复跟陈卫东确认:“那女孩叫孙小芹?她爸是不是在你们学校当老师?”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陈叔激动得在屋里直转圈。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找到了……总算找到了……这是老天爷的意思啊……”
陈卫东 被他爸这反常的举动搞蒙了。而我们,听得更是一头雾水。
陈叔抽完半根烟,终于把谜底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