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万块钱,最终还是我老公陈舟出面,跟姨妈家打了张不伦不类的借条才算完事。钱能不能要回来是后话,但我知道,我和我妈之间,有些东西,像打碎的碗,再也拼不回去了。
在我人生最脆弱、最需要她的时候,她用她以为的爱,给了我最深的一道伤。整个月子,三十天,我喝了三十天的鲫鱼汤,也流了三十天的眼泪,一半是初为人母的喜悦,一半是无法言说的委屈。
这道裂痕,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她从未真正明白,我已经是一个独立的成年人,这个小小的三口之家,才是我世界的中心。
可故事的开始,明明不是这样的。一个月前,我妈提着大包小包住进我家时,我心里只有满满的感激。
第1章 月子汤里的亲情
剖腹产的第三天,我被陈舟小心翼翼地从医院接回家。麻药劲儿彻底过去后,刀口的疼痛、涨奶的折磨,还有新生儿无休无止的啼哭,瞬间将我淹没。我妈的到来,像一艘救生艇。
她叫林秀英,一个操劳了一辈子的普通女人。一进门,她甚至没来得及喝口水,就立刻系上围裙钻进了厨房。很快,一股浓郁的、带着药材味的鸡汤香气就飘满了整个屋子。那味道,是我从小闻到大的,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霸道的温暖。
“晓晓,快,趁热喝了,这个下奶。”妈端着一个巨大的汤碗,碗沿烫得她不停地倒换着手。
汤很油,上面飘着一层厚厚的黄澄澄的鸡油,我看着就有点反胃。但我不敢说,只是笑着接过来,说:“妈,辛苦你了。”
“辛苦啥,我自个儿的闺女,我不心疼谁心疼?”她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帮我把枕头垫高,又把孩子从婴儿床里抱起来,熟练地拍着嗝,“你呀,就安心躺着,啥也别管,养好身子是头等大事。出了月子,落下一身病,后悔都来不及。”
接下来的日子,就在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中展开。我妈像一个上紧了发条的陀螺,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炖汤、做饭、给孩子换尿布、洗堆积如山的婴儿衣服。她遵循着最传统的坐月子规矩,不让我开窗,不让我洗头,不让我碰凉水。屋子里总是弥漫着一股奶味、汗味和汤药味混合在一起的、黏稠的气息。
陈舟心疼我,偷偷给我开窗通风,被我妈发现后,她能黑着脸念叨半天。“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懂事,现在不注意,老了就知道厉害了!”她一边关窗,一边数落陈舟,“小陈啊,你得劝着晓晓,她身子骨本来就弱,这月子要是坐不好,是影响一辈子的事。”
陈舟只能陪着笑脸,连声说是。我躺在床上,听着这一切,心里有些憋闷,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包裹着的、习以为常的顺从。我知道,我妈是为我好。这份好,沉甸甸的,带着不容置喙的权威。
矛盾的种子,是在表弟王斌的到来后悄悄埋下的。
王斌是我姨妈的儿子,比我岁,大学毕业后换了好几份工作,一直不太稳定。那天下午,他提着一箱牛奶和一篮水果来看我。
“姐,恭喜啊,当妈了!”他笑嘻嘻地逗弄着摇篮里的宝宝,“小家伙长得真俊,像你。”
我妈见到他,比见了我还亲热,忙不迭地给他端茶倒水、拿点心。“斌斌来了,快坐。最近工作怎么样啊?找对象了没?”
王斌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工作就那样呗,大姨。这不,最近琢'磨着买个车,跑跑业务也方便,谈对象也更有面子不是?”
我妈一听,立刻来了精神:“买车好啊!男孩子是该有辆车。看好哪款了?钱够不够?”
“看上了一款国产的SUV,落地得十来万。我这几年攒了点,还差个五万块。”王斌说着,眼神有意无意地瞟了我一眼,“我爸妈那儿也拿不出多少了,正愁呢。”
我当时刚喂完奶,浑身酸痛,脑子也昏昏沉沉的,没把这事太放在心上。只当是亲戚间闲聊,随口附和了一句:“慢慢来,不着急。”
但我妈却把这话听进去了。她拉着王斌的手,拍着胸脯说:“斌斌你放心,这事儿大姨帮你。你姐这儿……有钱!”她转过头,用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对我说,“晓晓,你表弟有正事,当姐的得帮一把。你和小陈那不是还有些存款吗?先借给你弟用。”
我愣住了。那笔钱,是我和陈舟辛辛苦苦攒下来,准备等孩子大一点,把现在住的这套小两居换个三居的。那是我们小家庭的未来规划,每一分钱都有它的用处。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陈舟下班回来了。我妈立刻又把刚才的话对陈舟重复了一遍,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在说一件“今天晚饭吃什么”一样的小事。
陈舟的表情有些微妙,他看了我一眼,然后笑着对王斌说:“斌斌有志气是好事。不过这事儿不小,我和晓晓得商量一下。”
我妈的脸当下拉了下来:“商量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斌斌又不是外人,还能赖了你们的账不成?你们现在手头宽裕,帮衬一下家里孩子,不是应该的吗?”
空气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王斌讪讪地站起来,说:“大姨,姐,姐夫,不急不急,我就是随口一说。我先回去了。”
送走王斌,我妈的脸色依然很难看。她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旁敲侧击:“晓晓啊,你可不能嫁了人就忘了娘家。你姨妈就斌斌这么一个儿子,从小你俩关系多好?现在他有困难了,你不拉一把,像话吗?让人家戳脊梁骨的。”
我疲惫地靠在床头,低声说:“妈,那笔钱我们有用的。而且,五万块不是小数目,我们总得商量一下吧。”
“有什么好商量的?钱放在银行里也是死钱,借给你弟还能落个人情。妈还能害你不成?”她把抹布重重地摔在桌子上,不再说话了。
那一晚,我睡得很不安稳。刀口隐隐作痛,心里也堵得慌。我以为,这件事在陈舟打了太极之后,就算暂时过去了。我万万没想到,我妈的行动力,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第2.章 卡里的五万块
那场关于借钱的不愉快谈话之后,家里安静了几天。我妈虽然脸上还带着点不高兴,但手上的活儿一点没耽误,依旧把我照顾得妥妥帖帖。她不再提王斌买车的事,我也乐得装糊涂,以为这事就这么翻篇了。
我和陈舟把家里的几张银行卡都放在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用一个信封装着。里面有一张是我们的主要储蓄卡,我和陈舟的工资、奖金,但凡有结余,都会转进去。密码只有我和陈舟知道,我妈是不知道的。我自以为,这是最安全的。
然而,我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我对我妈毫无防备的信任。
出事那天,是个阴天。宝宝有些闹肚子,哭个不停。我妈抱着孩子在客厅里来回地踱步,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我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压抑的哭声和焦急的脚步声,心里也跟着烦躁起来。
下午三点多,我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我以为是育儿APP的推送,没太在意。过了一会儿,宝宝终于睡熟了,我妈轻手轻脚地把他放进婴儿床,然后走进来,压低声音对我说:“晓晓,我出去一下,去趟菜市场,晚上给你炖猪蹄汤。”
“妈,家里不是还有菜吗?”我随口问了一句。
“那点哪够。你得多吃点好的,奶水才足。”她说着,已经换好了鞋,匆匆出了门。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宝宝均匀的呼吸声。我拿起手机,想刷会儿朋友圈,这才看到那条被我忽略的短信。
是银行发来的。
“【XX银行】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于15:07完成一笔ATM取款交易,金额50000.00元,当前余额……”
我的心,咯噔一下,瞬间沉到了谷底。
五万块。不多不少,正好是王斌需要的那个数目。
我第一个念头是,卡被盗刷了。我猛地坐起来,牵动了伤口,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我顾不上疼,挣扎着下床,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那个熟悉的信封还在。我颤抖着手打开,把里面的卡一张张抽出来。工资卡、信用卡……都在。唯独那张存着我们大部分积蓄的储蓄卡,不见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家里没有外人,除了我、陈舟,就只有我妈。陈舟在上班,不可能去取钱。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可是,她是怎么知道密码的?
我瘫坐在床边,脑子里一片混乱。一个被我刻意遗忘的细节,此刻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怀孕后期,有一次我行动不便,让陈舟去取点现金备用。当时我妈就在旁边,陈舟输密码的时候,大大咧咧的,根本没避着她。他说:“妈又不是外人。”
是啊,妈不是外人。所以,她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拿走我们的卡,取走我们的钱,去填她娘家侄子的窟窿吗?
我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也许是搞错了,也许有别的什么原因。我拿出手机,拨通了陈舟的电话。
“喂,老婆,怎么了?宝宝又不舒服了?”陈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陈舟……”我一开口,声音就带了哭腔,“你……你今天下午,有没有去银行取钱?”
“没有啊,我在公司开会呢。怎么了?”陈舟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
我把短信和卡不见了的事情告诉了他。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我听到他深吸了一口气。
“晓晓,你别急,也别乱想。你先躺回床上,千万别乱动,注意伤口。我马上请假回家。”他的声音很沉稳,像一剂镇定剂,让我慌乱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挂了电话,我失魂落魄地躺回床上,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脑子里反复回想着我妈出门前说的话,她说去菜市场。一个多小时了,哪个菜市场需要逛这么久?
大概四十分钟后,我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是陈舟回来了。他快步走进卧室,看到我苍白的脸色,一把抓住我的手。他的手心很暖,很干燥。
“卡真的不见了?”他低声问。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拉开抽屉,把那个信封拿出来,自己又确认了一遍。然后,他坐在我床边,轻轻拍着我的背,说:“没事,别怕,有我呢。我们等妈回来,问清楚再说。”
我们谁都没有说出那个呼之欲出的猜测,但我们心里都清楚,这层窗户纸,已经薄得透明了。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门外再次传来响动。这次,是我妈回来了。她提着一大袋子菜,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哎哟,小陈回来啦?正好,我买了新鲜的猪蹄,晚上给晓晓好好补补。”她一边换鞋,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陈舟站起身,走到客厅,表情平静地看着她:“妈,您回来了。”
我躺在卧室里,竖起耳朵,心跳得像擂鼓。我知道,审判的时刻,到了。
第3.章 “我是,还能害你吗?”
客厅里,我妈还在兴致勃勃地展示她的“战利品”:“你看这猪蹄,多新鲜。还有这个鲫鱼,活蹦乱跳的……”
陈舟没有接她的话,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她说完了,才开口,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妈,我们家床头柜里的一张银行卡,不见了。”
我妈的絮叨声戛然而止。客厅里陷入了一片死寂,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一声一声,像敲在我的心上。
过了好几秒,我妈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自然的拔高:“卡不见了?怎么会呢?是不是你们放错地方了?家里又没来外人。”
“我们找过了,没有。”陈舟的语气依旧平静,“那张卡今天下午有一笔五万块的取款记录。妈,是您拿的吗?”
他问得很直接,没有丝毫的拐弯抹角。我把头埋进被子里,不敢去想我妈此刻的表情。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然后,我听到我妈略带委屈和恼怒的声音:“是我拿的,怎么了?”
她承认了。
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尽管早已猜到答案,但亲耳听到她如此理直气壮地承认,我的心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是我拿的。”我妈的声音大了起来,仿佛声音越大,道理就越在她那边,“我寻思着你们俩上班忙,我就替你们跑一趟。斌斌那边等着钱急用,我这个做大姨的,能看着不管吗?”
“妈,”陈舟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无奈,“那是我们的钱,您取钱之前,是不是应该跟我们说一声?”
“说什么说?跟你们说,你们能同意吗?”我妈的火气彻底上来了,她的话像连珠炮一样,“你们年轻人,就是自私!只顾着自己的小家!斌斌是你亲表弟,从小跟你屁股后面长大的,现在他有困难,借他五万块钱怎么了?我又不是不让他还!你们至于这么防着我,跟我审贼一样吗?”
“这不是防着您,这是尊重。”陈舟还在努力地跟她讲道理,“我们是一个独立的家庭,这么大一笔钱的支出,我和晓晓需要共同商量决定。您没有经过我们的同意,就直接把钱拿走,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是晓晓的亲妈!我生的她,养的她,她的钱不就是我的钱?我拿自己的钱,给自己的亲侄子,天经地义!”
“妈,那也是我的钱。”陈舟的声音终于冷了下来,“是我和晓晓辛辛苦苦一起挣的。”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我妈的炸药桶。
“你的钱?陈舟,你这是什么意思?嫌弃我这个丈母娘了是吗?我告诉你,要不是我女儿,你算个什么东西!我辛辛苦苦来伺候她坐月子,没吃你们家一粒米,没喝你们家一口水,我图什么?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结果呢?你们就这么对我?为了一点钱,跟我这个长辈大呼小叫!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我掀开被子,挣扎着下了床,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挪到卧室门口。
我妈正站在客厅中央,满脸通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陈舟站在她对面,紧紧抿着嘴,脸色铁青。地上,是散落一地的蔬菜。
看到我出来,我妈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她指着我,又指着陈舟,哭着说:“晓晓,你看看,你看看你找的好老公!妈在你家,连一点地位都没有了!我做这一切,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怕你以后在娘家亲戚面前抬不起头!你表弟有出息了,你脸上不也有光吗?”
我看着她那张写满了委屈和愤怒的脸,心里一片冰凉。
她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在她看来,亲情就是一本可以随意支取的存折,而她,作为长辈,拥有最高的透支权限。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所以她不需要我的同意,更不需要尊重我的意愿。
“妈,”我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密码……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妈愣了一下,随即理直气壮地说:“我看到的啊。上次小陈取钱,我就在旁边。我记性好,看一遍就记住了。”
她毫无愧色。仿佛记住我们银行卡的密码,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望着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为什么不能先问问我?哪怕你跟我商量一下……”
“商量?商量了你会同意吗?你肯定又要听小陈的,找一堆理由推三阻四!”她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晓晓,你糊涂啊!钱是死的,人是活的!亲情是拿钱买不来的!今天你帮了你表弟,以后你有什么事,你姨妈家能不帮你吗?你这是在为自己铺路啊!”
为我铺路?用我的钱,去为她自己铺她那个“大家长”的路吗?
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妈,你知道吗?那笔钱,我们是准备换房子用的。我们想给宝宝一个大一点的房间,让他有地方爬,有地方玩……”我的声音哽咽了,“那是我们对未来的规划,是我们小家庭的希望。你把它拿走了,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房子以后可以再换,你弟买车是眼下的急事!”我妈固执地坚持着她的逻辑,“再说了,钱不是不还,斌斌说了,年底就还!”
年底?王斌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工作,拿什么还?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辞罢了。
“够了。”陈舟突然开口,打断了我妈的话。他走到我身边,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然后看着我妈,一字一句地说:“妈,我们不争了。钱,您已经借出去了,我们认了。但是,这件事不对。您不尊重我们,这是底线问题。”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句让我和我妈都震惊了的话。
“明天,我会给您买张回家的车票。这里,我们自己能照顾好。”
第4.章 无声的晚饭
陈舟的话像一颗炸弹,在小小的客厅里轰然炸响。
我妈脸上的愤怒和委屈瞬间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她的嘴唇哆嗦着,指着陈舟,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她把目光转向我,眼神里充满了受伤和失望。
“晓晓,你……你也是这么想的?你要赶我走?”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赶她走?我怎么会这么想。她是我妈,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的人之一。可是,如果不让她走,这场风波要如何收场?难道要我们低头认错,承认是我们的“自私”和“不近人情”伤害了她吗?
我扶着陈舟的手臂,沉默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我的沉默,在她看来,就是默认。
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变得惨白。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在了身后的墙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看着我们,眼神空洞,嘴里喃喃自语:“好,好,好……我养了个白眼狼……养了个胳P股肘往外拐的女儿……我走,我明天就走,再也不碍你们的眼了……”
说完,她不再看我们一眼,转身走进了给她准备的次卧,“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门。
巨大的关门声,像一个休止符,结束了这场激烈的争吵。客厅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我和陈舟沉重的呼吸声。地上的蔬菜还凌乱地躺在那里,那条本该在锅里炖汤的鲫鱼,已经不再动弹了。
陈舟扶着我,慢慢走回卧室,让我重新躺下。他给我盖好被子,掖了掖被角,然后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久久没有说话。
“我是不是很不孝?”我轻声问,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陈舟用拇指轻轻擦去我的泪水,摇了摇头:“你没有。晓晓,我们不能再退了。这一次退了,就永远没有边界了。今天她可以不经我们同意拿走五万,明天她就可以替我们决定更多的事情。这个家,是我们两个人的,必须由我们自己做主。”
我明白他的意思。这些年,我妈的控制欲一直都在,只是以前我单身,后来我们刚结婚,没有孩子,很多事情都可以妥协和退让。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需要我们共同守护的未来。有些底线,一旦被突破,就再也建立不起来了。
可是,道理我都懂,心里的难过却是实实在在的。一边是我的新生家庭,一边是生我养我的母亲。我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心力交瘁。
那天晚上的晚饭,谁也没有吃。
陈舟默默地把地上的菜收拾干净,然后简单地热了点剩饭剩菜,端到我床前。我一点胃口都没有,只喝了几口水。次卧的门一直紧闭着,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到了晚上,宝宝饿了,开始大声啼哭。以往这个时候,我妈总是第一个冲进来,熟练地把孩子抱起来递给我。但今天,次卧的门纹丝不动。
我挣扎着起身,自己把孩子抱过来喂奶。小家伙一边哭,一边急切地寻找着食物。他的哭声,像一把小锤子,敲打着这个寂静得令人窒息的家。
陈舟笨手笨脚地给我递水、拿纸巾,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自责。我知道,他也很难受。他不是一个不孝顺的人,对我父母一直很尊重。做出“请”我妈走的决定,对他来说,也同样艰难。
那一夜,我们三个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却隔着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我几乎一夜没睡,听着身边陈舟时而叹气的声音,和隔壁房间偶尔传来的、压抑的咳嗽声,心里五味杂陈。
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我们错了?是不是我们太计较了?为了五万块钱,把母女关系闹到这个地步,值得吗?
可是一想到我妈那理所当然的态度,想到她毫不犹豫地侵犯我们小家庭的边界,我的心里又升起一股坚定的力量。不,我们没有错。成长,有时候注定是痛苦的。建立边界的过程,也注定会伴随着误解和伤害。
天快亮的时候,我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我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我妈牵着我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第5.章 一张不伦不类的借条
第二天早上,我被客厅里的动静吵醒。
我睁开眼,看到陈舟已经穿戴整齐,正轻手轻脚地往外走。他见我醒了,对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指了指次卧的方向,然后压低声音说:“妈在收拾东西。我去买早餐,顺便订票。”
我的心又是一紧。她真的要走。
陈舟走后,我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窸窸窣窣的、整理行李的声音。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像在拉扯我的神经。我多想冲出去,拉着她的手,说“妈,你别走了”。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我们之间的症结,不是她走或者不走,而是那个根深蒂固的观念冲突。这个问题不解决,即使她留下来,我们之间也只剩下无尽的尴尬和猜忌。
过了一会儿,次卧的门开了。我妈走了出来,她已经换上了来时的那身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只是脸色憔悴,眼睛红肿,像是哭了一夜。
她没有看我,径直走进了厨房。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熟悉的声响。我知道,她是在给我做早饭,做她在这个家的最后一顿早饭。
没多久,陈舟回来了。他提着豆浆油条,还买了一张下午两点回老家的长途汽车票。他把车票放在餐桌上,然后走进了卧室。
“我跟妈说了,让她吃完早饭再走。她说好。”陈舟的声音有些沙哑。
早餐,我妈依旧给我端到了床前。一碗熬得烂烂的小米粥,两个白水煮蛋。她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全程没有看我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然后就转身出去了。
我看着那碗粥,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进碗里。
吃完这顿沉默的早餐,我妈提着她的行李箱,走到了门口。陈舟跟在她身后,想帮她拿行李,被她一把推开了。
“不用你假好心。”她冷冷地说。
她站在玄关处,换上鞋,手放在门把上,停顿了一下。我以为她会回头说些什么,哪怕是骂我几句也好。但是没有。她只是停顿了几秒钟,然后就毅然决然地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门,在我面前缓缓关上。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却像一道惊雷,在我心里炸开。
我妈走了。在我最需要照顾的时候,被我们“赶”走了。
陈舟走到我身边,轻轻地抱住了我。我把头埋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这些天的委屈、疼痛、纠结、不舍,在这一刻,全部倾泻而出。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乱成了一团糟。没有了我妈,我和陈舟两个新手爸妈,被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折磨得焦头烂额。换尿布、喂奶、哄睡,每一件事都让我们手忙脚乱。我的伤口还在疼,睡眠严重不足,情绪也坏到了极点。有好几次,我都在深夜里崩溃大哭,觉得日子快要过不下去了。
但我们都咬着牙,谁也没有提让我妈回来的话。我们知道,这是我们必须付出的代价。
关于那五万块钱,风波并没有就此平息。
我妈走后的第三天,姨妈给我打来了电话。电话一接通,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林晓,你翅膀硬了是吧?辛辛苦苦去伺候你月子,你就为那么点钱把她赶回来?你还有没有良心?我们王斌借你点钱,是看得起你!你至于做得这么绝吗?”
我握着电话,气得浑身发抖。原来在我妈的叙述里,故事变成了这样。
没等我反驳,姨妈又接着说:“钱,我们家会还的!不就五万块钱吗?当我们家稀罕似的!你等着,我明天就让王斌给你送过去!”
说完,她就“啪”地挂了电话。
我以为他们真的会还钱,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结果第二天,王斌并没有来。又过了两天,姨妈又打来电话,语气软了下来,开始哭穷,说她儿子刚买了车,手头实在周转不开,让我们再宽限一段时间。
我和陈舟都明白,这钱,想顺利要回来,恐怕是难了。
陈舟沉默了很久,最后对我说:“这钱,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不是钱多少的问题,是规矩问题。亲兄弟,明算账。今天这笔账算不清,以后他们家会觉得我们理所当然。”
那天晚上,陈舟亲自去了姨妈家。我不知道他具体是怎么谈的,只知道他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但手里多了一张纸。
那是一张借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今借到林晓、陈舟人民币伍万元整,用于购车,承诺于年底前还清。”落款是王斌的名字和日期。
“他们很不情愿,觉得我们不给他们面子。”陈舟把借条递给我,“姨妈还说,我们为了钱,连亲戚都不认了。”
我看着那张不伦不类的借条,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们只是想维护自己小家庭的边界和权利,却成了所有人眼中的“恶人”。
我把借条小心地收好,放进了抽屉的最深处。我知道,这张纸,可能换不回那五万块钱,但它却像一个界碑,清晰地划分出了我和我原生家庭、和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亲戚们之间的距离。
第6章 没喝完的月子汤
出了月子那天,我终于痛痛快快地洗了个头,洗了个澡。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仿佛也洗去了这一个月来积攒的疲惫和委屈。
家里请的月嫂已经到岗几天了,是个经验丰富的阿姨。在她的打理下,家里重新变得井井有条,我和陈舟也终于从手忙脚乱中解脱出来。宝宝在专业人士的照顾下,吃得饱,睡得香,小脸也变得红润起来。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家里那个次卧,始终空着。我妈的拖鞋还摆在床边,她用过的毛巾还挂在卫生间,仿佛她只是出了个门,马上就会回来。
我偶尔会给她打电话,但大多时候,她都不接。接了,也只是冷冷地“嗯”几声,问一句“孩子好不好”,然后就匆匆挂断。我知道,她心里的疙瘩,还没有解开。而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抚平她心里的褶皱。
那张借条,静静地躺在抽屉里。姨妈和王斌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我们,仿佛那五万块钱,连同那点所剩无几的亲情,都一起凭空消失了。
有一次,我和陈舟带着满月的宝宝回我爸妈家。我爸看见我们,很高兴,抱着外孙亲个不停。但我妈,从我们进门到离开,几乎没和我说过一句话。她只是沉默地在厨房里忙碌,做了一大桌子菜,然后坐在桌边,低头吃饭,一言不发。
饭桌上的气氛,尴尬得让人窒息。
临走时,我爸把我们送到门口,叹了口气,对我说:“晓晓,就是那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她心里还是疼你的。那天回来,她自己偷偷哭了好几场。”
我点了点头,眼圈红了。
我爸又说:“那钱的事……你别往心里去。你姨妈家那边,我去说说。亲戚之间,不能因为钱伤了和气。”
我看着我爸鬓边新增的白发,心里一阵酸楚。我说:“爸,你别管了。这事跟钱没关系。”
是的,从来都跟钱没关系。
回家的路上,陈舟开着车,车里放着轻柔的音乐。宝宝在安全座椅里睡得很安稳。我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转头对陈舟说:“我们家冰箱冷冻室里,好像还有我妈炖的汤。”
陈舟愣了一下,随即想了起来:“对,好像是。她走之前炖了很多,分装在小盒子里冻起来了,说是够你喝一个星期的。”
回到家,我打开冰箱冷冻室。果然,最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七八个保鲜盒。我拿出一个,盒子外面用马克笔写着“鲫鱼汤,补身体”,字迹是我妈的。
我把汤放进锅里,慢慢加热。很快,那股熟悉的、浓郁的香气再次弥漫开来。汤热好了,我盛了一碗,坐在餐桌前,慢慢地喝了一口。
还是那个味道,很油,很腻,带着一股不容分说的、霸道的温暖。
可是,这一次,我却喝出了不一样的滋味。那味道里,有爱,有控制,有牵挂,有委屈,有无法沟通的隔阂,还有血脉相连的、无法割舍的无奈。
我看着碗里浓白的汤,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
我知道,我和我妈之间,就像这碗没喝完的月子汤。它曾经是我最需要的滋养,但如今,我却需要学着,用自己的方式,去熬制属于我自己人生的汤。味道或许会寡淡一些,但至少,火候和咸淡,都由我自己掌握。
那五万块钱,年底的时候,王斌并没有还。在我爸几次三番地上门催促下,姨妈家才断断续续地,像挤牙膏一样,花了两年时间才还清。还钱的那天,姨妈托我爸带话,说我们家做事太绝,以后亲戚也不用再走了。
我听了,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有些亲情,或许注定要在成长中渐行渐远。而我和我妈,也在这场风波之后,找到了一种新的、带着距离感的相处模式。我们依然是母女,依然会关心对方,但谁都默契地,不再试图去掌控对方的人生。
那道裂痕,永远都在。它时时刻刻提醒着我,爱,如果越过了边界,也会变成一种伤害。而真正的成长,或许就是从懂得如何对最亲的人,说“不”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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